柳走了过来,眼神温柔,与往常疼爱我的模样相较,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唯独,他看向我身后的杜霸天时有一丝不容错辨的清冷,甚至其中夹杂了个中复杂的含义,是不屑、是怒意,还是别的呢。
柳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杜霸天了,不过,那回他来到杜府救我与杜霸天仅仅是擦身而过,即便有什么情绪波动,在当时的混乱里或许被忽略了。
而现下,没人有能解释得清楚,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何纠葛,此次柳瞥见杜霸天时的神情绝是有违常态,他们之间的相视一眼仿佛预兆何种的罪衍,在这一瞬间全然复生。
在旁的我不免有些心生疑窦。
杜霸天很低很低地垂头,像是不敢再看,壮硕的身子就这么缩成一团,显得有些猥琐。
司空拓首先打破了这怪异的气氛,他看上去舒服地坐在一旁软椅上,懒洋洋地勾勾手指,杜霸天虽是丧气的样子,可一得到司空拓的召唤,立即就如讨到骨头的巨大宠物一般,几步就跃至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地粗声道,“皇上,您有何事情需要霸天去做,吾等定将万死不辞、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我闻言,掩嘴偷笑,这马屁拍的着实是到位,可惜的是,司空拓明显不受用。
司空拓不耐地应,“闭嘴。”纤长的手指弯曲,冷冷地敲击软椅扶手,我忆起,这也是他的习惯性小动作之一。
杜霸天诚惶诚恐地点头喏着,巴不得把脖子都给点断了。
司空拓美目懒散,他先向杜霸天再招招手,示意对方靠近些,似乎是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谈。随即,他微微抬眸,递给我颜色。
我与柳得此信息,识时务地就拾级而下城楼,他们说的机要,我自也不想听,以免惹得一身腥臊。
临走前,我仍是往回望了一眼之前的战场,只看见单烙在大雨中指挥将士们整顿战后的事情,他显得沉着,那像是定格般的一幕突然让我觉察到那个会凶狠瞪我的君王,这个情绪时高时低的男人已经在岁月变迁中长大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高高地占在掌握所有生灵死活的权利之巅,现在的单烙,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亲身披挂上阵,他可以淋了一身的雨还冷静地运筹帷幄,让所有的将士各归其位。
单烙,不愧是杜颜选中作为盟友的人,他没有辜负自己,更没有辜负已死的杜颜,他,已然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原来只会望着前方的人常常会忽略掉很多人和事,总是过了很久之后再见时才忽然发觉,一切皆在改变。他们或许不在身边,可并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花儿时候红了,叶子是什么时候凋落,又是什么时候任性妄为的孩童已经长成英俊的少年,而杏眸的主人——单烙又是哪一天变得更加的坚强了,我只能在远方默默祝福他,一切无恙。这是杜颜最后的愿望,也是我的期待。
我正要收回视线,不意间察觉杜霸天的眼神在我身上打着转,像是在估量商品的价值,冷漠而算计。
我牵着柳的手,欲快步离去,杜霸天的目光真叫人不舒服。
柳愣在原地,似乎是想什么想得入了神,直到我扯了好几下他的袖子,才回过神来,他朝我微笑,“走吧。”
我点点头,疑云愈发扩大,柳,刚刚是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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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徐徐,茶香袅绕。
柳与我下棋,不知是怎么了,原本棋艺高处我一大截的他竟频频落错子,输了一局又一局。
我皱眉,柳沉吟很久后,丢下一子,他显然心思不在上头,居然走了一步连新手也不会误走的棋,我提醒道,“确定这么走?”
他一怔,未曾看棋盘,只是闷闷地应道,“落子无悔。”
“柳,你输了。”
此话一落,柳才有些反应,看了看棋盘上的残兵,温和地夸赞,“颜儿,时日不多,你棋艺飞进。”
“不,是你心神恍惚。”我直白地指出,有些担忧地试探,“柳,你到底是怎么了。”
柳愕然,似乎有诸多难言之隐,嘴微微张了张,显得犹豫,很少会看到柳会有像现在这样不确定的时候,其实很多时候,我一直很想让自己成为像柳一样冷静睿智的人。
到底是什么影响他到了这般境地?
柳还是说话了,“颜儿,这个世界上哪有不会输的人。”他避开我追究的视线,不想提及某个话题的意思如此明确,柳站起身,在我额头上印了一吻,道,“好了,夜深了,该休息了。乖。”
说罢,就走了。
夜风寂静。
我把玩着盒子中的黑白子,独自无声地思量,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不速之客深夜出现。
我看着他,想起那日红色的火焰席卷起灰色的天,想起杜府某一隅里的恶毒私语,也想起了借我之手驱除出去的二娘、四妹,这个杜霸天如同阴魂不散,竟还不客气地追进了我的地盘。
此刻的杜霸天并没有之前的卑微,他作出一副父亲的威严样子,双手负后,板着冷峻而严肃的脸,对我道,“颜,让爹进去,爹有重要的话要与你说。”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让开一条路,让杜霸天进了屋,料想他看在我利用价值份上也不会轻易向我下手,更何况还有司空拓的“庇佑”,量他想对我不利也该暂时收敛。
而我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柳今日的反常定然与杜霸天的出现脱不了关系,柳不愿说,另外一个主角既然自动送上门来,那要晓得答案岂不是容易了许多。
“爹爹,你深夜找颜儿……”我见杜霸天似乎有些鬼祟地左右张望,配合他低下声音,先行问出心头的疑问。
杜霸天将窗门都关的严严实实后,方才吁了一口气,似是确认了周围没有人,神色紧张的脸才稍稍放松了些,他迫不及待地抓紧我的手,先是问我前些日子被那个突然出现的大夫去了哪里,我编排了一个无从调查的理由,在杜霸天半信半疑下糊弄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