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远非文穿想象中的那样简单,这个结论是在他们工作之余的“潇洒”中得出的。其实,他们的潇洒也潇洒不到哪儿去,不过是到街上的饭店吃一顿带酒水的饭。他们的第一顿“潇洒”是在龙凤墟。龙凤的招牌并不新鲜,有门面的地方随处可见。但大都叫“龙凤阁”“龙凤屋”什么的,本招牌把“阁”“屋”换成了“墟”,虽一字之改,不但让这个建在大学校园附近的饭店沾然了几分文化气,又把那象牙塔里满身书香的学者文人拉向了人间先生哪个不渴望成龙,小姐哪个不渴望成凤,龙凤共舞当然那就更是一种企及不得的境界,古往今来,东洋西洋,莫不如此---看来店老板是深谙人类心理,能在大俗之中求出大雅来的,怪不得街上饭店林林总总却大都门庭冷落,惟独这龙凤墟总是生意火暴。他们在一个雅间里坐定,过来一个服务员,笑眯眯地问小马:“马领导,吃点什么?”小马忙连连摆手,作生气状:“什么什么领导呀,小青,你又瞎说!”然后用手一指文穿:“这是新来的文秘书,才是真正的领导,你以后可要好好服务。”那被小马唤作小青的服务员忙对文穿乖巧的一笑:“ 哦,原来是文秘书呀,对不起,我不知道。”又把脸朝向小马:“你不给我介绍人家怎么能知道?错都怪你,再说我也错不到哪里去呀,人家文秘书是大领导,你至少也算个小领导吧,文秘书,你说是吗?”最后,小青那双翠生生的杏眸落在了文穿的脸上。怎么突然又是文秘书,又是大领导的,弄得文穿又臊又羞,一头雾水。那翠生生的杏眸落下来,就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讪讪地笑了一笑。这时,小马又连连摆手道:“小妮子,懂什么,去去去,把你老板叫来!”小青祥装嗔怒,噘噘小嘴,出去了。“这小妮的嘴巴厉害着呢。”文穿脸上的肌肉紧了一紧,没有吱声。他注意到小马的脸上放射着在办公室从未见过的光彩,言行上也流露着少有的张狂。他一时还接受不了小马的这些突来的变化,又在心里好笑:小马从未喊过自己文秘书,今天自己怎么突然成了文秘书。更让他可笑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小马在这里竟做起领导来了。难怪秦主任常说:北京机关最小的官下来也要顶一个县委书记。看来小马理解主任的话要远比自己透彻。不一会儿,来了一位三十上下的女人,一身黑色的套装,白衬衣,长发,一副高挑的身材,出落得干净利落。文穿在心里不由打了一个鼓:莫非她就是这里的能够渗透人类心理的女老板?等小马一介绍,果然是。文穿想:象这样气度的女人应该去做女教授。这女老板叫孙丽萍,她没等文穿有更多的非分之想,便大方地伸出了手:“认识文秘书很高兴,以后请多多关照!”文穿忙站起,轻轻地握了一下递过来的玉手:“哪里哪里。”他这不加思索说出的“哪里哪里”,倒真有一副文秘书的派头。孙丽萍给他们二人每人敬了一杯酒,因为是初次相识,她又给文穿格外敬了一杯。然后便推脱客人多出去了。文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这女人才是真的厉害,她能够渗透人类的心里应不足为怪。小马好象看透了文穿心思,说:“这女人厉害着呢。”文穿问如何厉害,小马诡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文穿从小马的神情里已猜到了小马所谓“厉害”的含义。不知何由,他一见这女人就希望能在自己心中留存一个圣洁的形象。他害怕从小马口中出来的语言,毁坏了这一美好的愿望,因此就没再追问。两个人对饮了一番,酒精所及,都有了一点兴奋。小马说:“头儿,我们猜猜拳吧。”这也是小马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他没有感到什么不妥,倒觉得很舒服。称自己为文老师有点太一本正经了,称自己为文秘书有“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窃玉之嫌,直呼其名吧,小马又不愿。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这一声“头儿”最合适,既维护了领导的尊严,又很随便。文穿很快就发现当领导其实是很痛苦的,这痛苦就在于你想怎么着偏偏不能怎么着,你不想怎么着又必须怎么着。文穿其实非常希望和他的同事们成为弟兄,这包括黄小初,宋植,当然也包括小马。秦主任也很想和大家成为弟兄的,他一喝酒就称大家为弟兄,他还特别说: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大家不分年龄大小职位高低都是弟兄,文穿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的,那时就很感动。可一旦酒精散去,秦正怀的脸就立刻又被主任的威严占领,没谁真敢和他弟兄相称-文穿说:“猜就猜!”他虽然上学时也猜过拳,但在技法上到底比不过在社会上闯荡了五、六年的小马。两人猜了一阵子,文穿就输多赢少。这不但有损领导的威信,更让人质疑中国高等教育的质量。小马成了赢家,就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头儿,你的水平可需要提高呀,在办公室猜枚喝酒是必须,不喝酒就不会工作,咱办公室秦主任的酒量最大,拳也猜的最好,号称公斤不倒。黄小初也可以,但无法和秦主任相比。宋植的酒量不及黄小初,但枚可以。”小马此时有点煮酒论英雄的味道,在他看来一个人酒量、猜枚的水平是和他的工作能力、职务高低成正相关的。而小马说自己喝酒的水平需要提高,这就使文穿有一种非英雄的感觉。他也许感到自己作为领导威信扫地是小事,而挽回中国高等教育的信誉则是大事,于是捋了捋胳膊,对小马说:“来,咱俩再比试比试。”小马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并没有在意头儿的神态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由于胜利的缘故语气更加张狂,未加思索便伸出胳膊作接招的架势:“比就比!” 文穿拿出了高考过独木桥的精神,结果这局下来虽然还是小马略占上风,但却赢的极为艰难。小马暗吃一惊:到底是大学生,脑子转的快。不禁脱口而出:“头儿,凭你猜枚的进步水平,将来一定前途无量!”文穿自然不相信喝酒的水平和仕途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然而,听到小马此刻的恭维,心里还是象打开了一扇窗子。正在为中国的教育改革犯愁的官员获悉此事,也许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谁说中国教育培养的是“高分低能”?那些说中国教育是“高分低能”的人才是真正的低能呢。而且据此还可以向上司打一份报告:中国教育并无改革的必要。
文穿感到这酒不能再喝下去了,便一边唤服务员,一边从口袋里掏钱结帐。小马见状忙起来阻拦,对进来的小青说:“去去,先挂上。”文穿虽然喝的有点晕乎,但也隐隐约约明白所谓挂上的含义,就追着小青要付现钱。这时女老板孙丽萍闻讯过来,妩媚地说:“哟,怎么了文秘书?你是嫌我们的菜不好,还是下次不想来了?”然后给小青使了一个眼色,没等文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小青便把两包烟塞到了他的口袋里。文穿本能地想拒绝,可这时迎面来了一群顾客,他下意识地意识到这事张扬出去不好,只得作罢。文穿若有心事只顾向前走去,忽然听到后面的小马对孙丽萍说:“他是刚来的,还不习惯,慢慢就好了。”他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头腾起一股怒气,回过头去,本想狠狠瞪小马一眼,但迎面而来的竟是孙丽萍灿烂的微笑:“文秘书,请慢走,欢迎经常来指导工作。”这话若换一个人来说他一定会感到肉麻,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女人的口中说出,他竟没有一点拒绝的力量。出了门去,街上北风呼呼地刮着,酒精掺和着孙丽萍的微笑在他周身翻涌。他想吼几声校园时下正流行的摇滚乐。上学时,从小酒馆出来,只要是遇到这样北风呼呼刮着的日子,他总要和烂醉如泥的同学们一起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吼一吼流行的摇滚乐。可今天他看一眼走在一旁他的部下小马,又想到女老板孙丽萍一声一声喊他“文秘书”,便感到自己已不再是昨天那个“*”的大学生了。在这个巴掌大的地盘上,他也算得上一个有身份的人。因此那吼到嗓子眼的摇滚只得强咽回去。那群得不到善终的声波,象被围困的顽匪一个个在他的肠胃之间乱窜,叠加着酒精的力量,使他变得更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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