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醉眼惺忪的看向顾炎之,估计连顾炎之是长是扁都没看清楚,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挥了挥,打了个酒嗝,道:“你们做的那些东西能叫诗么?”
这句话可大发了,若说方才顾炎之的话只是让正厅、偏厅的人都降低了分贝,如今谢奕这句话,可就是让整个地界针落可闻了。
所有人都不可抑制的愣了愣,再望向谢奕的目光就带进了惊愕与隐隐的愤怒。就连偏厅中的气氛也微微一凝,各府女眷再望向郗氏一行人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在外院摆席的客人们却不知里面的事情,仍旧是相谈甚欢,那笑语声从外面传来,只衬得厅中的气氛愈加凝滞了。
谢道韫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的揉了揉额头,自己这老爹实在是极品了。
顾炎之听到谢奕的话却是心下一乐,他挑着眉毛,皮笑肉不笑的道:“哦?今日席上的可都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无奕公说这话可得负责任啊”
“负什么责任?”谢奕仍旧没有半分清醒,半合着双目,言词有些含糊不清的道:“说的是实话我家那两个小的,不过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做出来的诗都比这些人好”
酒与药石,向来是让人头脑发蒙的东西。众人虽然听着这话觉着隐隐愤怒,但也都知晓谢奕是喝多了所致,虽然动气,但也没有让他好看的意思。
晋人常服五石散,而谢奕如今的表现,与正常人服散之后的行状相比,那可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清醒的人何必与迷糊的人争执?
不过这火不怕烧,却怕别人火上浇油,很不巧的是,如今的宴席上就有这么一个角色。
“无奕公这话就不妥了。”顾炎之心中窃喜,如今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心情,语气平缓中带了几分挑衅的道:“虽然北方士族仕宦者颇多,但这为俗事营营苟苟,终非是我辈所为。人非生而知之者,要么潜心想学,要么四处钻营,小时候不用仕宦,这诗文也许是好的,可一旦步入仕途,就将一门心思都用在了乌七八糟的媚上御下之上,这些超脱的学问自然也就放下了。更何况,诗文的好坏也不能单凭一张嘴来说,无奕公总要拿出些真凭实据来。”
在座的众人,既然能被家族派来祝寿,自然也都是长袖善舞的人精儿。顾炎之这一番话说出来,谁听不出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头一句话就说及南北士族之差,将谢奕扔到了众人的对立面去,其中还隐隐流露着对北方士族仕宦者多的嘲笑。第二句话的意思更如刀锋一般直指谢奕,分明就是点出谢奕这个仕宦之人,早就抛却了诗文大道,而一味的在官场上钻营,这才当得了现在的太守之位。
至于最后一句话,那就说的很是浅显了。想要说明你家那两个小东西诗做的好的话?口说无凭,划出道道来
哦当然,顾炎之自然是不会说划出道来的黑话。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顾炎之似有似无的向着坐在角落中的顾祯看了一眼,在得到后者的点头回应后,心情又好了几分。他将身子舒服的向后靠了靠,拿起酒盏抬袖而饮,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后,又迅速消失不见了。
偏厅的谢道韫虽然见不到顾炎之的表情,但她如今也猜测的出来,看来关于方才的那张纸条,必定是顾炎之、顾祯二人谋划出来的无聊招数。
但事到如今,谢道韫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激将法虽然无聊到恶俗,但明显很实用,尤其是对于谢奕这种已经醉的七荤八素的人。
“要真凭实据?那还不容易?”谢奕仍旧是一派浑浑噩噩,就连说话都隐隐有些大舌头了,他向着身旁的顾家仆从一招手,道:“去找我谢家今日送来的贺礼,里面有两幅画,快些取来”
那仆从抬头向着顾炎之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心想,就算你那画上真的提有好诗,我也有办法再让那谢道韫当场赋诗一首。到时候两者相比相差极大,岂不是更加落你们谢家的面子?谢奕啊谢奕,你这是引火自残啊
一念至此,顾炎之向那仆从点了点头。
“阿姐……”听到外间的你来我往,又听得要将自己的画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展示,谢玄不由得有些紧张。
顾虎头早就被心思精明的奶妈抱走,方才谢奕那一言,早就让谢家今晚隐隐成了众矢之的,顾虎头若是还跟着谢玄玩闹,落在旁人眼中,总是有所不妥的。好在顾虎头人小,也好安排,一个蜜饯儿塞进嘴里,小家伙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奶妈走了。
谢道韫知道谢玄紧张的心思,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怕什么,能吟咏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谢幼度还怕自己的画作丢人么?”
幼度是谢玄的字,虽然这字早就起好了,但鉴于他年纪小,也没有人会以字来称呼他。如今听得自己的姐姐调侃般的唤了出来,谢玄不由得面色微红,又有些担心的拽着谢道韫的衣袖道:“问题是,那两首诗都是阿姐你自己提上去的啊万一人家说咱们作弊怎么办?”
“作弊?”谢道韫眉毛一挑,随口答道:“那我就真的作弊给他们看”
未若柳絮因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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