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一个人,他就一定会有一个爹和一个娘,而且也只有一个爹和一个娘。当然,这说的是生理上的而不是lun理上的。
梅三郎也是人,他不是那个拿着棒子到处乱窜的猴子,所以也没有那样高深的功法,可以在石头里面练气化形,将自己弄到人世间来。
他也有一个亲生父亲,但却是一个自从他记事开始就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若单单只是这点,那这个故事在这个时代中不会掀起任何的水花,因为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多到令人麻木,令人懒得抬头去瞧。即便是加上呣子被逐出户,也只能换来旁人的一声叹息而已。
那毕竟是别人的生活,自己该如何过便如何过。
但梅三郎……不,或许如今应该称他为顾三郎,他的故事却有一点大不同的所在,而这一点,就在于这个“顾”字。
所谓门阀,所谓郡望,自然不是最初就有的东西。名声都是赚来的,也是积攒起来的。
这是一个类似于资本积累的过程,从江海不辞细流开始,慢慢的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唯一的区别,也许只是这里没有什么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概念。
在魏晋这个年代,个人的风评与家族的名声有一个很显著的区别。个人越是辞官不受,他的风评便会越来越高。但若是整个家族的人都没有为官者,那这个家族的名声便会越来越衰败。
其实这也是一个很好理解的事情,只要一个人想要站在地上,他就一定要有支撑的力量。而一个世家门阀站起来的力量,就源于这个家族在朝堂上的权力。
魏晋皇权旁落,却并非引得权力凭空消失,这些权力,只是散到了旁人的手上,被这些大家族瓜分了去而已。
家族名声这种东西,在魏晋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它的重要性并不仅仅在于后代史书上的记载,也不在于像《世说新语》这种八卦杂志中的故事记述,更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名声对门阀的现世影响。
简单的用一句话来解释:门阀的经济来源以农耕为主,而农户,是会选择雇主的。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某个姓周名扒皮的人物,这个时代的佃户也都不是时代卖身的家生子。他们手中有田,却碍于国家的税收政策而不愿自己耕种,而是将田产低价卖给世家大族,作为他们的依附,这样一来,他们每年上缴的税就会少上许多。
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门阀因此吞并了更多的地产资源,农户也因此丰衣足食起来。
但不可否认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信任的前提下,农户要相信自己投身的门阀,相信他们每年向自己抽出的租税,会比官府更低,足够让他们图一个温饱。
而在这种时候,在以“信任”这种有些虚无的东西做基石的时候,士族的名声就显现的尤为重要起来。
就像方才所说的,农户的选择是自由的,虽然受了些地域的限制,但他们能够选择自己期望投靠的主家。如果摆在农户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主家看起来亲和善良,另一个主家看起来也如此,但背地里却做过抛弃妻子的恶事,这名农户又会如何选择?
谁都无法肯定的说后面的那个家族,便会因此而走向衰败,但影响必定是有的,而名声这种事情最是虚无缥缈,一旦有心人煽动起来,就可以轻易的形成燎原之势。
梅三郎恨顾家,因为他记得自己母亲哭泣的样子,他也记得那年的病榻上,母亲那双干枯而空洞的双眼。他穿上孝服的那一天,刚刚度过了自己五岁的生辰。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姓氏,于是跟了养父的姓,改姓梅。但他却铭记着这个“顾”字,因为他从小就一直期盼着会有一天,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个姓氏“掷地有声”的说出来,然后就让这个姓氏摔个粉身碎骨。
这是一场报复,一场赤luo祼的报复,却也是一场极为幼稚的报复。
但他却做了,只是为了完成幼时在那张病榻前悄悄许下的宏愿。
秋风吹来了茱萸的味道,却不知有没有人登高慨叹,环顾四周之后,发现少了某个人。
梅三郎便觉得人有些少了,因为事到如今,他的生身父亲,早已入土,与枯叶一同腐朽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有些享受如今的空气,对于顾家子弟那些愤愤然的话语,他有些懒得回答。
“你们几个,对顾风然那个老头子怎么称呼?”梅三郎淡淡的回头,抬眸看了他们一眼。
顾风然便是无忧公,曾在不久前的寿宴上帮了谢道韫一把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