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逢连雨日,花鸟不愿开。
接连几日惹人烦闷的雨天下来,听说城外的难民已经隐隐有了些骚动。好在官府的粥发的还是时候、身下睡觉的草垫子还没有像水草那般阴湿,这些得过且过的难民,便也就一日日的隐忍下去,只是偶尔手指苍穹骂上几句,寥解心中抑郁罢了。
只是聚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别说是山头的野菜,就连城外的树木草根都快要被席卷一空。若是走到城墙上去放眼去瞧,便只觉着这濛濛细雨下黑压压的一片,就如同一颗颇重的秤砣,压在心口,让人怎么也觉着不舒坦。
好在城内的百姓是看不到城外的景象的,只有会稽一地的官员和城门守军才能有幸观此景致。又一次从城墙上走下来,会稽王司马昱冷着脸,微抖的胡须诉说着他胸中的隐怒。
不是他心境修的不好,只是这件事情太犯嫌,换了谁都会觉得很不爽。流民来了、粮仓空了、城门关了、粥发下去了,看似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是下棋的人心中都清楚的很,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司马昱的心情很不好,尤其是在他下城墙的时候,脚底一滑,差点将这一身老骨头摔了之后,他便愤怒的推走了上前搀扶的人,抖着袖子上晶莹的雨水。
太过湿润的空气里总带着一股黏糊糊的气息,黏在人的肌肤上让人愈加难受起来。司马昱忽然想起有一个词叫做“如芒在背”,他这时才有些了悟,原来如芒在背是那样的幸福,因为最起码自己知晓敌人是在身后的,可是如今呢?自己连敌人是谁、在哪里、下一步要做什么都完全不知。这就是一局盲棋,要如何下?
“真他**的四面楚歌啊”司马昱低声骂了一句,袍袖一挥,负手向前走去。
一直跟在他身边撑伞的亲信惊愕的半晌,心想方才自己应该没听错的,王爷他,竟然骂人了?
是该骂人,不骂不足以遣抑郁,不骂不足以平己愤。
牛车已经准备妥当,帘子也已经被撩起,一旁的下人仆从们弓着身子,只等司马昱上车走人。
“福儿的事,都通知下去了?”司马昱进了车厢,轻声问道。
“是,王爷。”有亲信在车帘外应道。
“哎,”司马昱闭上了疲惫的双目,伸手揉着发胀的眉心,道:“这事情说出去实在是太过丢人,我司马昱的脸面,非得被这个孽子丢了不可。”又叹了一口气,司马昱道:“接着派人找吧。好在如今城门都封着,福儿想要跑出城都不可能,城内虽然人杂,但认识她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事情,总不用我一一教于你们吧?”
“还请王爷放心,”那亲信应声道:“小的们已经挨家挨户的逐一排查,只要有郡主的蛛丝马迹,定然不会遗漏掉的。只是……小的们尊着王爷的吩咐,不敢大张旗鼓的找,所以,这速度……”
“慢些就慢些,福儿她也不是弱女子,倒也出不了什么事。记住,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得把她给我找出来呵?以为闹些小脾气,本王就会心软,就会依了她的意,推了这门亲事?她想的美”司马昱这几日的心情一直不好,此时只觉得心堵,一股隐隐的暴戾之气油然而生,“掘地三尺也给我把她揪回来别说是玩什么离家出走,就算是在外面嫁了人、生了娃子,本王都会把她揪回来打扮打扮,送到桓家去”
车下的亲信听着话语中散发出的冷绝之意,一时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唯唯应了,心想自己的闺女似乎都要比郡主幸福不少的。
“回府吧。”
会稽王在牛车里头发话,外面侍立的亲信冲着车夫挥了挥手,牛车缓缓驶去。
牛车压过那青石板路上的积水,顺着会稽城内横穿南北的第一长街行驶而去。王府就在这条长街的正北方,而若是顺着牛车半路途径的一条横路往东走,大致用上一炷香的时间,便会瞧见对门的两座高门大院,那便是谢家、王家在城内的宅院了。
这两座宅院的面积并不太大,平日里也是无人居住的,只是当年谢安与王羲之闲聊,说起会稽此地的山水风物皆是好的,便起了在此常住的性子,当即着人买了这两个相对的宅院来。而后谢安先行搬来居住,却又觉着这府里景物虽好,却终究是斧凿之物,哪里有自然之景美妙?便又打发人在城外置办了一处宅院,经过精心修葺后,便搬到了那里居住。而后将此事说与王羲之听,王羲之也觉得谢安之语有理,遂效仿其行。
反正都是士族大家,这点儿银钱自然是不怎么当回事的。当时便没有卖了这城内庭院的想法,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先见之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