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秦军那一百将士死的极冤枉,不但没有让谢家小娘子受半点伤,怕是就连一个小娘子关心的人,都没有伤到吧。”
“哦?你又如何知道?”
“若是伤了任何一个小娘子的人,方才那柄匕首,恐怕就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的划过了。”
苻坚仍旧能够感觉到脖颈旁的那丝寒意,微微苦笑,他发觉自己存活于世这二十多年间,如今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秦国国君是个聪明人,我也很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谢道韫喝光了案上的茶,又将自己的扫荡目标转移到了盘中的点心。她拿起了一块江南常见的桂花糕,边吃边慢悠悠的说着。
“小娘子的生意,必定不好做啊。”苻坚终是有些胆寒的,只是长久以来的沙场生涯,使他能够在任何时刻保持着冷静。但这种冷静也终归只局限在思维头脑之中,面对死亡,他的身子还是在微微的颤抖,脸上流露出的苦笑也不那么自然。
谢道韫轻轻笑了笑,没有否认。
苻坚下意识的环视大殿,忍不住叹息道:“这个皇宫虽然逃不了破败与霉味儿,可再怎么说也只是我半个月前刚刚拿下来的。为了这一天,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谋划了多少年,为这件事情而死的人,也早已数不清了。这时若是让我就这样拱手让人,我还是舍不得的。”
“看来你还没有习惯自己的身份,说话的时候,竟然还在自称‘我’。”
“不是不习惯,”苻坚能流露出的表情仍旧只有苦笑,“只是在谢家小娘子面前,又怎么敢称朕?”
“不用在这个时候抬举我,我不吃这一套的。这笔买卖要怎么做,我已经想好了,你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的。”
苻坚沉默下来,有些疲惫的闭了眼,道:“说说看吧。”
“其实你派人去杀我的时候,就该猜到有这么一天。这世上除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之外,并没有什么一定的事情。我承认,你们当时的赢面很大,但很可惜,小概率事件一旦发生,庄家总要陪的特别多。”
“成王败寇,小娘子又何必调侃与我。”苻坚叹息着摇头。
“不是调侃,”谢道韫微笑着对上他的双目,“是为了告诫咱们的皇帝陛下一声,以免日后再犯下类似的错误。”
苻坚闻言,不由得瞳孔一缩,一言不发的盯着谢道韫看了许久。
他本以为,谢道韫是来找自己寻仇的。而依照谢道韫的身手,寻仇的方式自然很简单,要么是杀了自己之后飘然而去,要么是在死之前,折辱自己一番。
谢道韫所言不假,苻坚早在行动之前就猜到了事情失败之后的后果,但他绝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会真的发生。
他已经近了一切力量去布置,在计划中,单单只是投毒或是埋伏的其中之一,就应该足以让谢道韫就此死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神,谁都会有极限的。经过苻坚去岁的目测,百名弓弩手,必然早已超过谢道韫的极限。
去年之所以能让谢道韫在秦军阵中走一个来回,并不能说明她一个女子就真的有一骑当千之力。只是因为最开始时,她的潜入没有让任何人注意,而后来即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却因为调度指挥失当,使得大部分的人只能在外围傻乎乎的看着,却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防范措施。
这世上跟本就没有一骑当千之人,有的只是天时地利与人和。
这三者,去年被谢道韫占了一次,这一次,苻坚自然要抢一回庄了。
所以他命人投下的毒,是大漠的另一头流传过来的奇毒,他找人看过,那是以矿石入的药,与中原之地用草木入药的习惯迥然不同。而谢道韫一旦中了这样的毒,除了立刻去找葛洪之外,就绝无他法。
那毒药的毒性极烈,毒发时间极短,依照谢道韫的性子,她必然会直线赶去罗浮山。而那一百弩箭手,就埋伏在华亭通向吴郡罗浮山的必经之路上,并且每枝向谢道韫射出的弩箭上,都涂抹了同样的毒药。
至于葛洪到底能不能解开这种毒,这并不是苻坚关心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谢道韫是绝对没有活着赶到葛洪面前的可能的。
不过很可惜,就如同谢道韫所说,小概率事件发生了,庄家亏大了。
赌博这种事情风险在于,很有可能你前一刻还是腰缠万贯,后一刻,你就会连一块遮羞布都输的精光。更何况苻坚出手赌的就是某人的生命,一旦输了,用命来还,自然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
可偏偏谢道韫说出了“日后”这两个字,苻坚不由得有些诧异,不知她到底是在调侃于自己的来生,还是真的在告诉自己,今夜的死亡已经于他失之交臂。
苻坚下意识的紧抿了嘴,浑身的肌肉都在不经意间紧绷着。再凛冽的王者,面对生死,还是有了些不能免俗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