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的确是容易健忘的。
生活就像是走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之上的旅程,人们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兴致勃勃的确定了自己行进的方向,而后便决定风雨无阻的前行。
但问题是,这片原野上虽然风景各异,有的地方却太过诱人了些,极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原本想要向着那片的雪山行进,在路途中却被乱花迷了眼,最终走入一片沼泽来。
寒门出身的廖太傅从小就熟读儒家经典,“为旺盛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直他的宏愿与目标,他也一直勤勤恳恳着,埋头走着自以为正确的路。
但很可惜,他的身上没有司南,也没有指南针,所以当他有幸步入官场之后,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扔固执的向前走着,却走入了一个并不太偏的歧途。
他的目的或许是没错的,为了大我牺牲小我,这样的心似乎可以称之为高尚。
可是他不知道,任何一个伟大事业的堕落都是从他人的牺牲开始。从这个时候,黑就不再是黑,白也不再是白。
也许廖太傅偶尔会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满头的灰发与灰色的胡子发一会儿呆,但是他却没有意识到,同样颜色的还有他的一颗心肠。
他这一路上做了太多亏心事,也牺牲了太多无谓的人,所以心中的大义到得如今,只能在前冠上“冠冕堂皇”四字而已。
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郗超手书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时,一种久违的感觉冲破了那道灰色的帷幕,他忽然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以及怀抱的那颗赤子之心。
那才是他要做的事情,那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他本应该毫不顾忌的顺着直线走去,一切的绕开与规避,都只是他脆弱的体现。
他的确是太健忘了,忘掉了当时自己的心,忘掉了自己应走的路。
廖太傅忽然认识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错的可笑,却错的再也回不去了。
他自嘲的笑起来,笑声在大殿中显得极为凄凉。
“古人说,‘朝得道,夕死可矣’,太傅大人又何必耿耿于怀?”谢道韫轻声劝慰着。
“我错的太深,这颗心早就蒙了尘。”廖太傅复归平静的笑了起来,他又看向谢道韫,笑道:“小娘子可知,老夫原本是打算逼着您和陛下成亲的。”
谢道韫端着酒盏的手在空中一顿,在一旁装睡的郗超猛地坐了起来,向着廖太傅怒目而视。
廖太傅此时却大笑了起来:“能见到安石公的子侄们失态,实在是人世间一大快事”
“太傅大人这是跟我们开玩笑?”谢道韫苦笑着摇头。
“还真不是开玩笑,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廖太傅叹了一口气,“虽说你比陛下的年岁大些,但毕竟是谢家这一辈的第一人,你若是嫁入魏国,以你的能力、以谢家在晋朝的实力,魏国国祚又何愁不能长久?”
谢道韫不置可否,却又摇头问道:“我若不愿,你又能有何办法?这普天之下可有人能够强迫我做些什么么?”她这话说的极轻,却掩饰不住其中的锋芒。
廖太傅赞了一声,又摇头道:“只要我魏军一日战局未定,你就不可能离开我魏国国境。既然日夜在此,老夫若是有心,这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难道还不好做么?再者,众口铄金。即便这事情没有真的发生过,老夫找一百个人往外传,这全天下又能有多少人不相信呢?百姓都喜欢儿女情长的故事,更何况谢家娘子尚未婚配……”
“你无耻”郗超此时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廖太傅鼻子的手都因为气愤而发抖起来,“我的女人你也敢动?你信不信我也雇一百个人在外面传,就说你老婆在外面勾汉子,给你戴绿帽子”
本以为廖太傅也会生气,谁曾想,他只是淡淡一笑,便点头承认道:“老夫的确无耻,一遇到这种事情确是不择手段的。不过即便嘉宾贤侄真的雇人传那些话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老夫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纳妾,所以老夫的内人更不可能去勾汉子。至于戴绿帽子……那又是什么东西?”
郗超气的脸色发绿,堵了半晌方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道韫为解场上尴尬伸手拽回了郗超,问道:“你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又醒了?”
“我老婆都快被一个半大的小屁孩儿拐跑了,我要是再不醒,难不成要我一辈子打光棍去”郗超气哼哼的说着,拿起酒壶就开始毫无风度的对嘴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