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千年泪 (又名笑看千秋 ) > 第三卷:晴天卷片霞

第三卷:晴天卷片霞

“那位施主的子嗣何时有贫尼不知道,不过施主你五年后必定产下稚子。”

五年,我猛的一哆嗦,我回去以后完成学业还需要两年,工作两年以后结婚,一年后产子,加起来岂不是正好五年。饿滴神啊,偶穿越回家的日子不再遥遥无尽期。我的眼睛骤然冒出­精­光,谄媚地求证:“师太,此话当真?”

“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晕,这位大师当自己是开店做买卖呢。我朝天空翻了个白眼,忽然念头一动,指着尼姑,眼睛瞪的倍圆:“你,你你。”青天白日,佛门胜地,我我我居然见鬼了!

“总算是认出来了。”老尼姑欣慰地点头。挥挥手,旁边的小尼姑走出去说了几句“神尼开天眼的时辰已过,施主们明日再来”,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叹气声,香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去。鸳鸯在门口叫唤着“夫人。”老尼姑走到门边,双手合十,款款拜下,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家夫人与贫尼有缘,贫尼要留她用膳。”

“可是她吃过早饭来的啊。”小姑娘一脸茫然。我在心里破口大骂,臭尼姑,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连个象样的理由都编不出来。

果然,老尼姑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她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两声,正­色­道:“天机不可泄露。”

鸳鸯惊讶地张大嘴:“难道……哦,菩萨保佑。”竟是喜出望外的模样。

老尼姑依旧微笑,道貌岸然,“天机不可泄露。”

鸳鸯却仿佛听到了最合理最详尽的解释,拼命地点头,对我张着大大的笑脸“娘娘,我在外面等你。”

得意就忘形,我们是微服出访啊。

我摇头叹气,幸亏我无心当贤后体察民情。

老尼姑带着我从后门出去,我看着她胖胖的身影灵活地向前移动,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开口便问:“师太,你懂得梵文?”

“当然不懂。我堂堂中土人氏,学那些蝌蚪文­干­什么?”老尼姑说的理所当然,丝毫没有羞愧心虚的迹象。

我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拿无耻当自然的,普天之下像她这么坦荡的,除了静娴师太真的没有其他人了。我心里突的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滋味,仿佛是遇见亲人般温暖,又仿佛是勾起伤心往事般辛酸。

“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了我们。”我怅怅地看着满池的荷花,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已经没有人可以共赏。想到惨死的众人,不由心头恻然。

不对,她不也应当死了。她没死,那些尸体又都被砍了头,是不是说明……

我的眼里顿时涌现出希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只是她回复给我的笑容却是淡淡的苦涩。

“一切都是定数。天意不可违。”

我的心忽忽地空了,还好还好,在妄想泛滥成灾之前,希望已经被生生斩断。

“你还活着。这已经是意外的惊喜。”我点点头,道:“生死由命,善恶皆有所报。”

“我活着不过是因为我还不能死而已。”静娴面容平静,仿佛陈诉的是不相­干­人的命运。我猛的一动,看着她如一潭死水般波澜并不惊的面孔,不由得有些惶恐,尴尬地笑道:“我还以为埋在坟里的人是你,还特意叫人买了连理枝种在你和那个道士的坟前,这下子岂不是乱点鸳鸯谱了。”

“你没有弄错,他们本来就应该是天生一对。”老尼姑语气漠然,我却觉得自己仿佛提到了不该说的话,一时间,竟然沉默下来。

荷花娇妍美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玉立,不蔓不枝,如丰姿绰约的仙子,遗世独立。一阵清风拂过,带来清新的荷叶香气,心旷神怡。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别傻站着了,莲子勉强算好吃,花却不能入饭。”

“怎的不能,改天用荷叶裹着烤叫花­鸡­,你可不许吃。”我笑着收起怅然的情绪,无论如何,遇见她总是让我欢喜的。

“你还会那样吃,以后我一定要尝尝。”她也笑起来,领我进了池塘后面的一间禅房。房间收拾的很雅致,一看就知道她在这里吃得开,有小尼姑伺候。果然,她唤小尼姑沏茶送上来。

“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要进来打扰。”

小尼姑大概还没有看清某人光环底下的真面目,态度恭敬的很,点点头,就托着茶盘下去了。

我对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吹气,虽然有些口渴,但并没有马上喝。

“你的事情,我来京城以后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栀子眼光一向比我好,这次也不例外。”好吗,她的女儿代替我丢掉了­性­命,恐怕九泉之下的她会后悔才是真的 。

“我只是难过,即使事后做再大的努力,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一切都没可能重新来过。”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只会马不停歇地一路向前。

“昔人已逝,感慨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要想好今后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我又怎么知道我该­干­什么。我茫然地望着氤氲的水汽,笑容也苦涩下来。

师太叹息了一声,摸着我的头,怅然叹气,苦笑道:“痴儿,痴儿。”过了一会儿,她丢下我,自己向后面走了。我没有看她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很多随着她的出现又重新在我脑海中翻腾起来的记忆排江蹈海的汹涌澎湃。

思考是一件痛苦的事,很多时候,我宁愿我脖子上的那个东西只是摆设。可是它永远那么尽忠职守地强迫我清醒地面对所有摆在我颜面的问题,连一分一秒的鸵鸟也不允许我去做。我要­干­什么,是今天离开,还是重头再来;是混沌度日,还是直面荆棘。忽然间觉得孤独,身边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个世界里我只是一个过客,有谁我可以推心置腹。

催眠术

“嘉洛。”温和的带着暖暖的笑意的声音。

我不置信地缓缓回过头,邃然瞪大眼睛,比看到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突然站在我面前还惊奇。

“哥,哥。”我跌跌撞撞地奔跑过去,抱着他,忽然就落泪了。

“见到你真好。我还以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了。”我哽咽着,他现在安然无恙,说明太皇太后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就是说他今后­性­命也无虞。

“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碰到静娴师太后我才知道当日的血案,才知道你那天为什么坚持让我离开。我真是傻,居然相信了你的话,以为你真的想要留在王府里生活。早知是这么回事,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来,让你吃这么多苦,我也平白受这么多折磨。”

“没有的事。”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努力对他微笑:“你看我现在不也没什么事。”

我们坐在佛龛前的蒲团上诉说自上次别后各自经历的事,我草草说了一遍楚天昊的事,他也说了这半年来的游历。这个人,天生以四海为家。

“对了,哥,我看到了关于你家事情的宗卷了。”我想了想,还是挑起了这个话题。当日家谱是静娴交到我手里的,现在她突然出现,定然没有单纯跟我叙旧的道理。

他的神­色­一阵黯然,摸着我的头,他微微一笑:“是不是很惨烈?有没有吓到你。”

我摇摇头,准确算起来,这半年多来,直接间接死在我手里的人数可远不止这些。

我摇摇头,准确算起来,这半年多来,直接间接死在我手里的人数可远不止这些。我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手,纤细苍白的指间流动的可不是鲜血的气息。商文柏像是感应到了我心头的苦涩和黯然,伸手把我的手包在掌心中,他的手很大,我的骨架又小,居然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是久不习惯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和别人握手,我有些尴尬地缩了缩手,他也没坚持,笑了笑便松开了。

禅房的外面茂林修竹,苍翠碧绿的颜­色­泫然欲滴。我走到窗子前,看着那沉稳的碧­色­,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哎哟,你们俩就别在哥哥长妹妹短的了。文柏,嘉洛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赶紧说重点。”静娴估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风疾火燎地跑进来,冲我嚷道:“嘉洛,时间来不及了,我就长话短说。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交给你的商家家谱?”

我望着净娴依旧圆滚滚却变的陌生的脸,脱口而出:“你怎么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一愣,不自然地笑道:“你不相信我是老尼姑?”

我也愣住了,这并不是我说话的本意。一个人的相貌可以发生改变,但他(她)的气质,他(她)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会变的。我既然能够认出容貌已经大变的师太,自然也无心考虑那一层。

“当日我与老道士带上山的女子言语不和发生了冲突,她居然喧宾夺主擅自穿我的袈裟!结果脸上被她失手划伤。老道士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我不应该那么卤莽,说她的衣服在烧火时不小心被火星溅到,只是借穿而已。什么借穿,连说都不说一声,真以为她有老道士撑腰就把自己当我庵里的主人?我盛怒之下,负气出走,居然因缘巧合逃过此劫。途中机缘巧合又遇见了文柏的老怪师父,他出手给我重弄了一张脸。这老头的水平不行了,搞的我的脸像戴了面具一样别扭。”

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脸上戴了人皮面具呢。我在心里暗暗嘀咕。师太的火暴­性­子几十年的清修都没能扭转过来。不过这飞醋吃的也是时候,无论如何也算是逃过一死。

“等到我心冷了,气也消了,上山一看,才发现我庵里到处是血,那血迹都还尚未­干­涸,显然是刚发生没多久的事。我心里又急又怕,跑到佛龛后面一看,当日交给你,你又让清儿代为保管的家谱已经不翼而飞。阿弥陀佛,罪孽啊罪孽。我思索再三,知道凶手很有可能是冲着家谱来的,一个尼姑庵还不值得强盗动手。我又查看了凶手留下的箭羽,认出是太阳军的标志,更加笃定了我的猜想。我怕被上山砍柴的村民发现死的人里面没有我,­干­脆狠心将他们的头全都砍下来。结果看见了栀子以前的贴身女婢呆呆傻傻地站在旁边,我本想上前问个究竟,结果她可能是被我吓坏了也可能是已经认不出我就是我,尖叫了一声就跑开躲了起来,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我苦笑,就算是一个胆大的正常人骤然看见一个尼姑挥舞着屠刀砍下死尸的人头也要吓的魂飞魄散,何况是刚刚被漫天的血光刺激到的芙蓉。原来她竟然是被静娴给吓疯的。我有些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静娴不知道家谱后来的去向,更不知道我和它的再次重逢地点是太皇太后的书房。一时间我不知道是应该把事实告诉他们好还是将这个秘密烂在肚皮里更加适合。

“老怪物在临终前告诉了我家谱包含的秘密。这家伙­精­明,这样子一来,责任全担到我肩上了。”老尼姑笑得苦涩,我却无暇安慰她。

“你说什么?!哥哥的师傅死了!!”我担忧地看了一眼商文柏,如此一来,他不是彻底的孑然一身了吗?这个世界冷冷清清,只剩下孤单的一个。

“他也算是寿终正寝了。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永远不死。”老尼姑宽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也是因为家谱的事匆忙回到水月庵的,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嘉洛,你琢磨那东西也有一段日子了,有没有看出其的门道?”

我本来想矢口否认,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对我们每个人都好。

“你以为你永远都是对的?就算是对的,别人也一定非要听你的安排不可?”

绿珠的话尖刻地在耳边响起。

对,我有什么权力去左右别人的决定?他是唯一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人,我凭什么就认定瞒着是最好的决定。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谁也没有立场去代替别人作出抉择。

不论他作出怎样的决定,身为局外人的我只有选择尊重。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商文柏,不知道今天以后的我们会被命运的辗转轮回带到什么风尖浪口。我小小地奢求着,你也会选择沉默,把这些事情自动从记忆里清零。

真的是奢求。

当我告诉他们我看过家谱里隐藏的联络名单时,商文柏的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弥漫的雾气里,我看不清他的脸,然而那灼灼的目光却让我无法假装我什么也没有发现。

心,没由来的抽搐了一下,很轻很轻,让我几乎以为它不曾悸动过。

“可是当时情况紧急,我又慌又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究竟写了些什么。等我翻回头重新看的时候,那些字迹又突然消失了,再怎么烘烤也显现不出来了。”我不能胡乱给别人希望,实话说到底最好。

为什么你眼中的失落是如此的明显,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你对这个秘密的渴求。可是这个时候,我也会很失望。

“这样啊。”静娴蹙起了眉头,不死心地继续问:“你是不是全部的名单都看过?”

“对。”我点头,“不过现在说起来等于没看,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这就好办了。”她笑着从蒲团上跳起来,双掌相击,正­色­道:“怎么会一样?只要你看过,一切就好办了。”

她喝了口茶,缓缓诉说:“我当尼姑这么久,到过的地方不少,遇见的奇人怪人也多。有一次,我无意间救了一个饿晕在路边的藩人,他为了感谢我教了我一套唤起别人记忆的把戏。我当时并不想学,可他一脸虔诚我又没什么事,就硬着头皮学了。回来以后拿我徒弟一试,奇了,她连三四岁时的事情也能想起来。我师父在世的时候对藩人的东西很是反感,也难怪,她的家人就是在西秦进犯时死的,剩下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才绞了头发做姑子。我不好违拗她的意思,就把这东西丢下了十多年。不过方法我可没忘记,一会儿我给你施法,自然什么都会想起来。”

我听的目瞪口呆,她嘴里的“唤起别人记忆的把戏”俨然就是催眠术。古代的心理学研究已经发展到这个境界呢?

“师太,那样会不会伤到嘉洛的脑子。她以前就失过忆的。”

如果会伤到我,你会不会选择放弃知道这个秘密的权力,选择放弃你最后的筹码?我看了一眼他,心情复杂的很。即使知道不应该奢求别人太多的关心和在意,但真正知道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却还是会难过。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注定了会欲求不满。

“不妨事的。说不定把她以前的记忆也全都勾起来。不过这些以后再说,今天时间不允许,先让她把联络名单给默下来。阿弥陀佛,幸亏你是识字的。”师太笑眯眯地看向商文柏,道:“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到商家的人的。”

“师太,我姓司。”我认真地纠正,司嘉洛可商嘉洛听上去上口多了。

“不妨事不妨事。你姓什么都不重要。”老尼姑笑的很没有一代宗师的风范,眼睛滴溜溜的在我们的脸上转来转去。

我的胸口一滞,今天以后,我再也找不出任何停留的借口。尘归尘,路归路,我也该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你们的恩恩怨怨,我不想Сhā足。虽然我认识商文柏在前,但这不足于构成我要帮他对付中土朝廷的理由,何况这个朝廷的龙椅上坐着的是我有生以来最亲密的人。无论我们当初各自是怀着怎样的目的走到了一起,这段相互扶持的时光都已经在我们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烙印。我不可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商文柏,你的所求和你的付出相比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我依然给不起。我最后能够给你的只剩下这段我无意间在脑海中留下印痕的记忆。而这些本来就应当属于你,就当是我做了一回载体。

“要是勉强就停下来。我们再另外想别的办法。”

你还是会关心我的对不对?尽管现在摆在第一位的仍然是那份名单。

于是我对着他微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才怪!名贵的龙涎香已经燃烧了大半,佛龛后的暗室里,我依然进入不了状态。静娴兀自呢喃“怪了,你怎么还是神志清明。”我一面试图劝说自己顽固的抵抗力稍微休息一会儿,一面在心里苦笑,照这样下去,她不被我催眠了就算是不错了。

催眠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被催眠的人必须完全相信施行者,最起码不能对他(她)心怀警惕。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有很多心理医生懂得催眠术,但很少有人被催眠后受害的案件见诸报端。每个人天生都会对别人的警戒心理,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我的警惕心还偏偏比别人高些,先天的,后天的,各种各样的因素让我很难相信别人,我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我信赖的只有我自己。更加不妙的是,我在学习催眠术的时候对反催眠这方面也有所涉猎,这些知识已经成为我自保的本能,在我的思维受到外来的­干­扰时就会自动地运转起来,对抗外界的侵袭。

师太的木鱼声越来越快,疾风骤雨地落在我跳动的神经上。一下下,密集的仿佛铺天盖地砸下来的冰雹。我死命咬紧牙关,忍受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脑子里就好象有一股巨大的旋涡在翻涌,无数的钢针密匝匝地刺进了我的头颅里,脑子仿佛要炸开一样。我的手在急剧地颤抖,闭着眼也知道笔下的字迹越来越凌乱不堪。我不清楚自己究竟能支撑多长的时间,脑海中的联络簿在飞快的翻着,就以我最初翻阅时的速度,我只能拼命地催促自己快,快,更快些。

“啊!——”我终于忍不住痛倒在地上,长长的袖子带翻了墨盒,浓黑的墨汁直直地倒在了我身上。

“嘉洛,嘉洛。”一直守侯在佛龛前的商文柏立刻跑了进来,抱着我焦急地问:“你怎么样了。嘉洛,嘉洛。”

我虚弱地睁开眼睛,摇头道:“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可惜——”我苦笑着看了眼被我带翻的墨汁污损了的纸张,本来那上面的字就已经够戗了,如此浓墨重彩的一来,基本上是面目全非。

“可惜了。我们要休息几天再来一次。”师太也悠悠转醒,我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浑身湿的就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由此及彼,我的脸­色­怕也是难看的紧。靠着墙壁,她勉强支撑起身子,对着我手里鬼画符一般的联络名单苦笑。

“还要再来一次!”商文柏全然失去了平日的从容淡定,怒吼道:“你不是说没有任何事的马?现在这样,我真后悔刚才没有阻止你们。不行,管它什么狗屁名单,我统统都不要了。为了这几张破纸死掉的人还不够多吗?我不想把嘉洛也搭进去。如果她不在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你确信你要放弃?放弃你父母家人的血海深仇?”师太严肃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有觉得她像今天一般圣洁威严,“你要想清楚,当初你的父母师父千辛万苦才保下商家唯一的命脉。为此你的­奶­娘还牺牲了自己与你差不多大的独苗苗。你确信你要选择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可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也明白自己肩上承载的希望。只是如果这些要以拿嘉洛冒险为代价的话,我输不起。”他深深的看着我,目光里包含着疲惫和释然。

“我想我的父母家人包括师父都希望我能够平静幸福。师父在世的时候也常常教导我,一切皆有定数,凡事不可强求。现在,下旨斩杀我全家的成宇帝已经死了。当初为了这本联络簿血屠水月庵的楚天昊也已经被嘉洛设计拉下马了。”

“他也已经死了。”我小小声地补充:“现在在皇陵守墓的不过是个替身。”

“我说呢,怎么也算是个废帝,怎么我去行刺时发现守卫稀疏的很。”静娴恍然大悟。我大吃一惊,指着她道:“你你你,你把人家给杀了?”天啦,人家被迫当影子已经很惨了知不知道。

“没有,本来是想给他一刀的,结果看他那副葳葳蕤蕤的德行就懒得再动手了。我想他失去了皇位比失去生命更加痛苦吧。也是在那时,我碰到了文柏这孩子去给他师父上坟,我们寻思着你还在京城,就又结伴回来了。可惜宫门森严,我们又不好贸然进宫找你,只好先找间庙安身立命,我又重新­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

坑蒙拐骗。

“你­干­什么?这上面还是可以认出几个字的。”我吃惊地拉住商文柏,他把我辛辛苦苦抄录出来的名单放在蜡烛上烧了。

“你搞什么?”我劈手从他手里抢过纸张,聊胜于无,谁敢肯定这有限的几个信息记载的就不是最大的BOSS 的资料。他这次没有纵容我,而是坚决地又把已经焦了一半的纸抢回去,继续烧。

“小心点,这是别人的地盘,烧了房子我把你卖了赔。”静娴认真地叮嘱。

“师太!你也不劝着他。”我焦急地看着一直作壁上观的静娴,简直不知道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是不是脑子被烟火给熏坏了。

“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应当由我来承受。”他微笑地看着慢慢化为灰烬的名单,表情竟然是如释重负。

真好,墨汁翻的是时候,我强韧的神经顽固的恰倒好处。如果能够放下沉重的包袱,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

我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表达自己对于他的决定的支持和我内心的喜悦欣慰。

“你能够想的如此头册是最好不过的。当初你年岁甚小就遭逢惨变,你师父一直担心你会戾气不绝,不能放下心中的这块巨石,以后一生都会苦苦挣扎,人生无望。现在你既然已经决议要放弃复仇,这是最好不过的。说句泄气的话,民不与官斗,官不与王斗,这些年惊心动魄的事情看多了,我的心也早淡了。倒是栀子­精­明,一早就看清了这个道理,可惜我年轻时却是执迷不悟。当初我虽与她齐名,可细比较下来却远远不如。阿弥陀佛,善哉善载。”

“我本来就对这些无所谓,只是有时候在梦魇中看到鲜血淋漓的父母会惊醒。不过随着年岁渐长,这样的梦也越来越少,这几年都不曾再有过。我想爹娘见我遇见了嘉洛,也知道我不可以肆无忌惮地折腾下去了。便在梦境里暗示我要另做打算。”

我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要放弃复仇,竟是为了我,我又该以什么去回报他的良苦用心呢。放弃穿越回家,与他度过一生?无疑,他是一个很好的伴侣,对我又是用情颇深。我并不喜欢多奢华热闹的生活,如果和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选择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隐居下来未尝不是一件赏心乐事。

可是,这样就可以了吗?我知道我对他是有感情的,相濡以沫经历生死的感情。可我也清楚那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他就好象我的亲人一样,让我温暖安定却无法给我心动的感觉。我真痛恨自己居然能够分的如此清楚,我相信如果我选择和他走下去,我的生活无疑会平静而快乐。只是我始终心有不甘,平静快乐我一个人捧着一本小说,听着MP4里下的轻音乐也可以感受到,为什么兜兜转转非要再找一个人来分享呢。我想要的无疑更多,只是我偶尔也会糊涂,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命令自己现实地直面惨淡的人生,不允许自己有梦想有憧憬,仿佛这一切就像是悬崖上方的绚丽缤纷的云彩,诱惑着我,一踩上去就是万劫不复。从我出生伊始我就被迫接受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没有谁可以依赖相信,想不一失足成千古恨就只有凭借自己的判断力小心翼翼地去试探没一步将要踏上的征途。是会很累,会心力交瘁,可是孤孤单单的我又有其他什么省心省力的捷径去避免层出不穷的灾难和伤害?

所以请你原谅我的杯弓蛇影,如履薄冰。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无忧无虑,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命。既然我不是上天的宠儿,那么我就要凭借自己力量一步步地走下去,再艰难困苦,在我彻底厌倦这世界之前,我都不可以放弃。

外面忽然响起的喧闹声打断了我的冥思。

“怎么回事?”静娴皱眉扶着墙壁站起来,慢腾腾地门外走。我和商文柏面面相觑,池塘后的禅房是清幽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以免打扰了“神尼”的清修。

“别出去。”商文柏制止住师太,从墙的下面抽出一块砖头,登时一双双黑­色­的腾云靴近在眼前。是大内侍卫!我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皱着眉头,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小心观望。

忽然我胸口一滞,我看见了一双明黄的靴子在走动。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外面传来了王平的声音:“皇上,臣已经带人搜查过了,没有他们的踪迹。”

他们?谁?是我还是商文柏静娴。

“继续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搜出来。”楚天裔的声音没有我想象中对待敌人的狠厉,反倒有一丝茫然惆怅。这种情绪如果不是我和他相处已久我又比较擅长辨认别人的情绪变化,恐怕我也察觉不到。

一种古怪的感觉开始缓缓从心底升起。我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回头情绪复杂地看了商文柏一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果呆会儿有什么事,你带师太先离开。”

楚天裔,这就是你近来古怪的原因吗?

好,很好!

“说什么傻话?我说过,只要我在你身边就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他不假思索地否决了我的提案。

我看着­阴­影下他的眸子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润光泽,不由得心头一阵迷茫。真的要并肩作战,一同冲出去了吗?

“别说的这么夸张。”我故作轻松地笑道,不夸张,一点也不夸张。久没露面的王平亲自带队,中土的皇帝坐镇指挥,这声势,这场面,是相当的惊人。

“想不到,我的身价有这么高。”商文柏忽然笑了,雾气在他眼中弥散开来。我仿佛又看见当日的月光下,他漫不经心的慵懒,而我却知道,这才是他杀机的前奏。

“别动手。”我忽然握住他的肩头,恳切地说:“答应我,要平安地离开这里。”

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真好。

我如释重负。

他从来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哪怕它们再无理不过。

请允许再任­性­一次吧。

人质

我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快步走出暗室外。佛龛谈不上隐蔽,过不了一会他们就会搜查到。与其被尴尬地逮个现行,不如我冒险出击,希望还有迂回的余地。

“怎么吵成这样!本宫不是吩咐过你们在前面的庙堂等候吗?这里是尼姑庵,你们一大群男人出没后庭成何体统?——皇上,你怎么也在这里。”直到此刻,我才作撞见天子的惊讶模样。

楚天裔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我,他的眼底就像是幽深的古井,让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司嘉洛,加油,成败在此一举。两条人命,不,是三条,正攥在你手里呢。

“皇上。”我怯怯地看他,小心试探,“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有跟鸳鸯说过进后堂的禅房来的。”

他依旧不言不语,暗沉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一动不动。大内侍卫最擅长的莫过于拿自己当柱子使,一个个杵在那儿,直接可忽略为非生命体。

我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的注视下几乎快溃不成军了。然而我很清楚,我必须装的坦然,坦然到不能再坦然。这样,“无辜”的我才有当人质的价值。我无视他难看的脸­色­和禅房里紧张诡异的空气,兀自滔滔不绝下去。

“皇上,你知道吗?没想到臣妾在这里竟然意外遇见了司洛大夫。”

“司洛。”楚皇帝终于发出了他见到我以后的第一句话,尽管这两个字几乎可以算是从上下齿之间迸出来的。

当然,我是“不应该”听出这里面咬牙切齿的成分的。于是我笑的天真明媚,道:“对啊,就是救了我两次的司洛大夫,自他上次别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想到我居然能够在这里再次遇见他。他上次走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皇上你可一定要多赏赐他一些,免得被天下人说小气。”我要不要再胡诌两句,说,司大夫刚帮我把了脉,我已经怀孕了。怀了龙种身价会高一些。呃,几个月比较好?说一个月吧,一个月前他可是天天留我在御书房过夜,中奖的概率比较大。

“朕还算是小气?恐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朕更大方的人了。”他微笑起来,眼里的­阴­霾反而越来越深。吓的我连编好的谎言也不敢说了。

咬碎银牙也要撑到底。我装作不悦的样子,皱眉,道:“皇上,你今天是怎么呢?”

使­性­子谁不会啊。我一定要假装自己是个局外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你今天也累了。有事回宫以后再说,王平,你护送皇贵妃回去。”他疲惫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如玄冰,那光芒是冷的。

开玩笑,要我回去。没了我这张王牌,里面的两个人还不被乱箭­射­成刺猬。

我连忙表示自己的反对,作大义凛然状,道:“不行,皇上。臣妾希望您能够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这么怒气冲天的,是不是臣妾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了。”

想了想,我又垂下眼睑,凄凉道:“皇上现在是意得志满,自然无须清儿陪伴在侧。后宫佳丽三千,水柔清不识时务不知进退又无依无靠,当然最惹皇上心烦的一个。”

他狐疑地扫视我。我咬住下­唇­,刘胡兰慷慨赴死的镜头在我脑海中不停地回放,对,目光再倔强一点,表情再孤傲一点。呃,我现在扮演的是委屈的妃子形象,眼里再加一点点受到伤害的黯然。如果有些水雾效果更加,拼命想当年被男朋友抛弃时的悲惨场景,呃,隔的太久,有点找不到感觉。算了,凑合着用吧,我要是那么轻易落泪反倒不吻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了。

他的目光蓦的柔和下来,叹息,走到我跟前,轻声哄道:“是朕不对,好了,不生气了好不好。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

“真的吗?”我笑逐言开,跑到佛龛前,叫道:“你们还不赶紧出来觐见皇上。”再不出来,按照我看小说电视剧N多年的经验,怕是有人要捧着柴火在门口烧了,到时候两只限量版的烤猪新鲜出炉。

商文柏责备地看了我一眼,不过只是在他弯腰走出来的瞬间,转瞬已经恢复为一贯的平静神­色­。

“草民司洛参见皇上。”

后面跟着的静娴念了句“阿弥陀佛”。唉,今后,她恐怕是不能继续在这里混下去了。

“司大夫,好久不见。”楚天裔居然对着商文柏微笑,面­色­平静柔和的仿佛面对的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我一时有些摸不清他的来意了。难道是我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呢?他的目标并不是商文柏?

“好久不见。皇上越发神采飞扬了。”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面。”楚天裔别有深意地开了一眼佛龛。

“这位师太郁食于胸,草民粗浅识一点医术,便被叫来看病。不想居然在这里遇见了皇上和娘娘。”

唉,这个人,到这种关头,念念不忘的依旧是保别人的周全。

我突然瞥见王平眼中细微的光芒变化,连忙走近静娴,抓着她的手笑道:“师太佛法高深,听尔一席谈话,胜过十年苦读,本宫想请师太去宫中住上几日,不知师太意下如何。”手却在她掌心写下“人质”。

静娴目光一凛,道:“阿弥陀佛,贫尼多谢娘娘美意。娘娘善眷,贫尼心领了。”手就要挣开。我自然不肯功亏一篑,手上用力,决不让她挣脱,笑容越发恳切,道:“师太就可怜本宫的一片至诚之心吧,当年家母在世时也信奉佛法,就是当今的太皇太后也时常吃斋念佛。皇上,您说我把师太请进宫去,老祖宗肯定会高兴的是不是。”目光是投向楚天裔,心思却全在我的左手上。

“那是自然。”楚天裔微笑,温和地说,“爱妃,你先过来,朕有话要对你说。”

我现在应该不疑有他,乖乖地走过去。所以我只是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楚天裔,手狠狠地在静娴的掌心掐了下。老尼姑了然,也明白再拖下去,凭我们的实力绝对没机会在这么多大内侍卫的包围下全身而退。

“既是如此,贫尼却之不恭。”

我脖子上一紧,成功地变成了人质。

“咳咳,你这是­干­什么?”我猝然受袭之下,惊讶倒有几分是真实的。这老尼姑的手劲贼大。

“闭嘴!没你的事。——皇上,您九五之尊屈尊纡贵来到这里自然不是来听老尼姑给您宣扬佛法的,今日事已至此,还请皇上体恤您的子民,放我们离去。”

商文柏惊讶万分,但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靠近我们,拔剑警戒。

楚天裔怒极反笑,朗朗道:“很好,朕连审问的程序也可以免了。”面­色­一沉,他的脸­阴­霾的不用挤,就可以有水出来。

“朕劝你们放了皇贵妃,如此一来,朕倒可以考虑赦免观音庙里上下三百二十九人的窝藏反贼的罪。”

说的风清云淡,苍生的­性­命贱若蝼蚁。

静娴师太却不为所动,语气还颇为轻快,道:“皇上不愧是天子,­干­什么事都是大手笔。您手里有三百二十九名人质,贫尼手中却只有一人。不过我们平民百姓比不上金枝玉叶的娘娘,倘若是我在这位娘娘艳若桃李的脸上划上几刀,怕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我听的毛骨悚然,静娴这个疯子可没什么­干­不出来的,何况她自己已经毁容在先。商文柏他师父已经死了,他本人未必得到了整容术的真传,就算得到了,看静娴现在那张古怪的脸,水平也不咋样。

我的眼泪哗啦哗啦地就淌了出来。我不想死,也不想毁容。这个世界是以貌取人,女人还不得不依附男人才能生存下去。我要是这张用来混饭吃的脸也毁了,什么曾经的一往情深不离不弃都是空话。卡西莫多对爱斯米拉达够好吧,可她一看到他那张脸就害怕,还谈什么爱恋。

空气很安静,我可以清晰地听见泪水落地的声音,一滴一滴,仿佛带着咸咸的湿气。

我的脖子被勒的很紧,连叫唤两声都没戏。笨蛋静娴,应该适时让人质发出两声哭天抢地的喊声,这样比较有利于扰乱对方心神。看来以后我要好好和你探讨一下关于如何挟制人质的问题。

眼泪越来越多, 我不能叫喊助威,只能通过泪水来表达一个人质的惶恐和对营救者的期待。何况脖子上也着实疼的厉害,刚才催眠的过程中,我的体力脑力皆消耗太大,现在呼吸困难,神志也有些恍惚了。我从商文柏的眼睛里看到我苍白惶恐的脸上泪水涟涟,恐惧的模样竟然像是真的了。越过他的肩膀,我努力看着楚天裔,他正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当中。我的­性­命他还在意,我的难过他也仿佛感同身受,这些年的感情也不全然是假的,我有些欣慰,又有些辛酸。如果入戏一点,我应该义正严词地劝他不用担心我的安危,可是我的嗓子说不出话来。这样更好,否则我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否继续将这出戏完成下去。头痛欲裂,我不可以哭太长的时间,否则头就会疼起来。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眉毛纠结成一团。

“你放开她。”楚天裔也发现了我的异常,连忙呵斥。他举步欲前,被静娴威胁的目光生生逼停了。

“朕答应你,放你们走。”

“还有庙里的尼姑。”

“哼!如果她们知道你们的身份只会避之不及,又怎么会窝藏你们。”

“很好,皇上。我们要两匹快马,我劝你最好不要玩给马喂巴豆的旧把戏,我的这位小施主是最会看病的。”

“想不到商大夫除了会给人看病外,还会给畜生看病。”楚天裔语出讽刺。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多的是猪狗不如的人。”静娴四两拨千斤。

高头骏马很快就牵了进来,我也被静娴拖着来到后门。这个拖是名符其实,我因为缺氧加上哭的头疼,腿上没有一点力气走动。

静娴看着商文柏上马,又命令楚天裔让所有人向后退三丈。楚天裔坚持自己不肯退后,理由是怕静娴夹带我私逃。结果静娴这个不厚道的居然嗤之以鼻,你当她是宝贝,我可嫌她占地方碍事。僵持的结果是静娴和楚天裔各退一步,楚天裔只能在三米外站着。

“接着,伤了贫尼可不管。”

TMD死尼姑,居然把我当成球往楚天裔身上砸去。我承认这招确实是高,楚天裔手忙脚乱地要接住我,哪还来的工夫分身去追她。可人­肉­炮弹是我唉,这马多高啊,万一楚天裔没接住抑或是跳开没接,我半身不遂兼脑震荡的话,找谁垫背去。

死尼姑,臭尼姑。我宁愿那天在水月庵被宰了的人是你。

不幸中的万幸,我没有摔到地上,楚天裔并没有对我置之不理,而是稳稳地接住了我。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利用了你。

“没事没事,只要你还在就好。”他抱着我,仿佛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的眼前越来越黑,心力交瘁下,终于晕了过去。

这样最好,我还没聚集起直面他的勇气。

囚笼

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我的脖颈是不是过于纤细了,怎么所有人对我行凶时都会拿它开刀。我自怜自艾地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倒霉的脖子,上面俨然是一圈淤青。当日老尼姑下手叫一个狠,差点没直接送我去地府报到。我直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想不到催眠对我的身体伤害居然是如此之大。看来老尼姑用的方法很成问题。我从匣子里挖了块|­乳­白的药膏涂抹在脖子上,这是大内的珍品,据说化淤效果再妙不过。

“皇贵妃娘娘可曾大好了。”凤仪宫的李总管那张­干­瘪的面孔突然呈现在铜镜里,讪笑着对着我的后脑勺。

“李公公。”宫女急急忙忙地追进来,看见我,惴惴不安地唤了声,“娘娘,奴婢……”欲言又止地偷偷拿眼瞥肆无忌惮的李总管。

“你这孩子是怎么呢,李总管来了不送茶也就罢了,居然连通报也不晓得通报一声。”

李有德有些尴尬,道:“倒是老奴坏了规矩了。”

“瞧公公您说的,您是最识体统的。别惯坏了不懂事的小丫头们。”我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转向宫女,“你怎么还呆在那里,赶紧端茶进来啊。”

“不必了,咱家来是传太皇太后的懿旨的。太皇太后挂念皇贵妃娘娘,要您上她宫里去呢。”

多熟悉的场面,我在心里冷笑。太皇太后这个梁子我怕是结定了。

“这是我的不对了,本来应该是本宫去看望老祖宗的,却让老祖宗叫人来催了。”我笑道,“咱们现在就走吧。”经过宫女时,我漫不经心地嘱咐了一句:“怕老祖宗会留我用膳呢,中午你们自己先吃吧。”

太皇太后的面容永远都是那么慈祥,仿佛她的脸上戴着一个慈眉善目的面具。见到我照例是废话一箩筐,我只好装孝顺媳­妇­,心里忐忑不安。自从知道她和水月庵的血案脱不了­干­系以后,我就更加害怕看到她了。我是恶女,道行浅,不想在她老人家面前卖弄。

说了一会儿话以后,伊若和洛儿也过来了。我们因为前一段日子局势紧张鲜少见面,重新聚首,自然是其乐融融。大家移到湖心的凉亭上吃着糕点,说说自己身边发生的有趣的事情,争相搏太皇太后一笑。我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一些,也说了两个以前看的经典笑话。逗的她们前俯后仰,太皇太后更是用手指着我,笑骂道:“狭促鬼。”我连忙憨憨地笑,整个凉亭里欢声笑语,热闹一片。

直到我被关进黑屋子,手脚皆被用镣铐锁上时,那笑声似乎还没有从耳边消失。

怎么回事,我努力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在凤仪宫和洛儿伊若陪太皇太后用过午膳后,我们又说笑了一会儿,直到太皇太后去睡午觉。我们三人告辞离开,在御花园分手,各自回宫。我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那条幽深的,旁边有着美丽的紫薇花的小径上。好象是我忍不住俯身去嗅花香,然后就眼前一黑。

我摸摸后脑勺,并不疼。看来当时没被人打蒙棍,还算不错。

屋子里很黑,只有离我很远的地方有一盏小小的羊脂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的手脚被镣铐箍的生疼,咽咽唾沫,嗓子也疼的厉害。我尝试着握了握手,软绵绵的,积攒不起半分力气。香水有毒,香气也有毒啊。我简直想抽自己嘴巴子,没事闻什么花香,等回去了,买一屋子的芳香­精­油叫你闻个够。

屋子很黑很静,那光芒明亮不了整间屋子,只让墙上留下一个个­阴­影,如鬼魅一般,飘忽而狰狞。

“你倒是好兴致,到这会儿不喊也不叫。”

废话,用那句老话说,你喊吧,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理。如果这里是任谁嚷嚷两声就可以招来守护神的仙境。我也不至于受这种手脚俱缚的“款待”了。

如果徒劳注定无功,我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力气。

“太后的雅室,清儿怎么好大喊大叫。”我微微一笑,亲切地问道:“太后,许久不见,您身上可好?”是好久没见,从那次正面交锋以后,她就恨不得把我剥皮抽筋,不过是因为自己目前处境尴尬不好动手罢了。今天是怎么回事,想孤注一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出了心头这股恶气再说?我在心里嘀咕,貌似有可能,这个太后的面孔占用了太多传递到头部的营养,所以心计远远比不上他的太皇太后姑妈。到老皇帝死的时候她也没爬上皇后的位子,而且还没有任何子嗣,想必当初对她寄以厚望的蓝家也是恨铁不成钢吧。

“本来不太好,但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妙不可言,浑身舒坦的不得了。”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我,道:“怎么样,我的清儿小美人,哀家看你倒是不怎么好呢。”

“谢谢太后关心。”我笑的乖巧温婉仿佛是面对殷殷切切关心晚辈的老婆婆,道:“清儿前些天有些不好,但皇上请了太医院的全体太医来给我会诊,又赏赐了不少宝物,是以已经好了不少。”

“我那个皇帝侄儿对你倒上心。”太后假笑,没等笑容堆满眼角眉梢,脸又凶神恶煞般拉了来, “你别得意。就算皇帝一时被你迷了心窍又怎样。有我这个姨娘和太皇太后老祖宗盯着,你这个狐狸­精­就休想再掀起什么妖风邪气来。”她咬牙切齿地淬了我一口,神情竟是厌恶至极。

“太后你真的是误会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看她怒气冲天的样子,我少不得装小样,耐心地解释:“其实清儿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实在是搞不清楚,我到底是在哪得罪了娘娘,值得您这样不待见我。我年纪小,又是粗生野长的,不懂得规矩。您作为长辈,尽可以教导我,训斥我,清儿虽然驽拙,但不是不分是非曲折的人,自然会认真听您的教诲。等我改了,你见了也就不再生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呸!你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拿哀家当老嬷嬷使?哀家现在就告诉你,水柔清,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好意思在哀家面前耀武扬威。哀家就是看不惯你那狐媚子样。见一个勾搭一个,我们皇家的天威体统都叫你给败坏光了。”

头一歪,我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登时右半边脸颊肿的老高,耳边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怒目相向,好!我记着了。此仇不报非君子,到时候新帐旧帐跟你一起算,你可别腆着脸去­阴­曹地府哭诉我心狠手辣。

“够了!整天疯言疯语就会把屎盆子往自己人头上扣。你下去,要你来问一点事到现在还走不到正题上。”苍老的威严的声音含着怒气和不耐烦。我浑身的血液仿佛要凝结起来,以为只是和一个被莫名其妙的嫉妒冲昏了头脑的中年­妇­女过招,没想到背后的黑手居然是皇宫里资格最老,人最­精­明的超级大BOSS——太皇太后。

她终究还是发现了我的秘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宁愿和十个太后交锋,也不愿意面对一个太皇太后。

我开始惶恐,如果只是一个太后,我还有把握把楚天裔拉到我身边,他对他这个姨娘也只是敷衍的很。可如果是太皇太后呢,他幕后的最大支持者,他最尊敬的­奶­­奶­,他又会作出怎样的选择?站在我身边,履行他许下的诺言“有我在的一天,就保你一天的安全”?天,听着怎么比童话还酸。

只希望他不要落井下石,再来踩我一脚就好。

我苦涩地微笑,主动跟太皇太后打招呼:“老祖宗,想不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了。”

早知道这样,我刚醒过来时就溜出皇宫,横竖我腰牌还没还给楚天裔呢。就因为一时的愧疚,把自己弄到这样的悲惨境地里,司嘉洛,活该你被人家抽嘴巴子,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当初我心怀侥幸,太皇太后波澜不惊的表象也欺骗了我,我还真以为她没有发现。唉,自己笨就不要指望别人跟你一样笨,太皇太后多­精­明锐利的一个人,怎么会由的你在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哀家也不想在这里见到你。毕竟——”她停顿了一下,悠悠叹气,“你这个小丫头说的笑话还是蛮好玩的。”

“太皇太后还想听吗?”我对她微笑,仿佛面对的是一位慈祥的长者,“清儿肚子里正憋着几个笑话呢,想找人说说,赶巧,老祖宗您在这儿。我就说给您听吧。”

“你这小丫头倒是有意思,说吧,哀家也正想找点乐子呢。”太皇太后倒是颇有兴致的样子,­干­脆坐在一张椅子上,催促道:“你且说吧,哀家仔细听着。”

我连忙搜肚刮肠,把自己存的那点老底一股脑地全搬出来,绘声绘­色­,要不是手脚都不灵便,手舞足蹈也怕是免不了的,只求把这位老祖宗逗的开开心心。

我听见了打更的声音,默数着,再过一个时辰就该是楚天裔来给他的皇祖母请晚安的时候,我怎么也要把这一个时辰给拖下去。

不简单啊,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就算马季再生,不停的抖两个小时的包袱也困难重重,何况是并没有多少幽默细胞的我。为了­性­命,我豁出去了,嘴皮子一刻不停地上下翻腾,务求尽善尽美;只要她老人家的嘴巴合上一秒钟我都吓的胆战心惊,生怕这一秒钟里我就横遭不测。太后一开始玩假矜持,咬着嘴­唇­死命不笑,后来憋不住,看太皇太后也笑的开怀,索­性­把硬撑的架势也丢到了一边,笑的跟什么似的。

“哎呀呀,好久没笑成这样了。”太皇太后拿手揉揉酸痛的面颊,平静道:“丫头啊,难为你一片苦心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到点了啊,楚天裔怎么可以这么没有时间观念。

“别支着耳朵了,跟兔子似的。在等皇上来吗?难道你不知道皇上今天翻我家大丫头的牌子。哀家特意命他不用来请安,早点休息吗?”

我脸­色­一变,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

别傻了,司嘉洛。他就是来了,循声找到这里,看到这一切,又会怎样?难不成你还指望他会和他的皇祖母大人撕破脸?为了微不足道的你。

“你是聪明人。哀家不想和你兜圈子,该怎么做,无须哀家费劲罗嗦。直接告诉哀家,商家的反贼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呃,我不是没考虑过出卖他们,而是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估计他们在跑路的时候也搞不清楚路在何方,所以谈不上信不过我,刻意隐瞒行踪。幸好没告诉我,彻底斩断了我当汉­奸­叛徒的希望。

“老祖宗,清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商家,什么反贼,清儿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矢口否认,竭力为自己辩护,“清儿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也是出自书香门第,从小家教甚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结交什么大­奸­大恶着急徒?何况自皇帝登基以来,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哪里来的反叛之人?”

“这话说得多像一个正经官家小姐。”太皇太后竟似赞许般点头,话音一转,已经霜冷长河,“可你我都知道,别想拿这些混帐话敷衍哀家,哀家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样的猴­精­儿没瞧过,你那点鬼蜮伎俩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贱蹄子生什么样的贱种!”太皇太后说到最后几句话时简直是状若鬼魅,面容狰狞的恐怖。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太后莫名其妙地看我不顺眼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可她的姑妈太皇太后又凭什么不待见水夫人呢?总不至于这位主有恋子情节吧。我偷偷地瞥了眼她盛怒中的脸,这宫里头的古怪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多。

“老祖宗,清儿恳请您不要把污水泼到我娘亲的头上。您认识我娘亲吗?您了解她的事吗?您又凭什么随意给她编排罪名,说她的不是。算起来,她也是您的晚辈,您身为太皇太后,母仪天下,怎么可以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是不够好,无依无靠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懂得看人眉眼高低。可是您不能就因此断定我的母亲不好!常言道,龙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五个手指头还各有长短,我不好是我自己的责任,不能怪我的母亲。”我忍不住出口反驳,水夫人虽然和我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在我心目中,她却给予了我亲生母亲都不曾给过的温暖和关心。

“好好好,你道是个孝顺的女儿。花栀子生平没做过什么入哀家眼的事情,生了个女儿却知道维护她,哀家一生辛勤,生的儿子却不知道体恤他的母亲。好好好,实在是妙极!”她怒极反笑,桀桀的笑声连一旁的太后也面容耸动,想也是惊恐万分,忐忑不安。

暗室里火盆上,烙铁已经烧的通红。我先前极力命令自己忽视它的存在,可那灼热的气息在这黑暗的房间里是那么强烈,我连假想那上面烧的不是烙铁而是一只火­鸡­的情绪也贻失殆尽。

羊脂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灭了,黑暗笼罩的囚市里只能看见烙铁上那危险的红光。我全身的毛孔都急剧地收缩起来,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双腿的颤抖。

外面传来轻轻的扣击声,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太后连忙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带着满脸的不耐烦和烦躁走回来,附在太皇太后耳边说了几个字,后者的脸­色­更加难看,愤愤地摔袖而去。太后也跟着急急忙忙地走出去。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比跑完了八百米更加虚脱无力。现在我完全相信,人是可以被恐惧心理活活吓死的。囚室里很闷热,火盆上的烙铁还在吐着蛇信子一般的红光。我的身上涔涔的全是细蜜的汗珠,它们不停地渗出,又不停地转化为我头顶上腾腾升起的白雾,带走了我身体所有的热量。

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吞噬着心尖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在等皇上来吗?难道你不知道皇上今天翻我家大丫头的牌子。哀家特意命他不用来请安,早点休息吗?”

没指望了,也许我司嘉洛命该如此。

在盛年的时候死去,留下一具美丽的尸体。

未尝不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起码够新鲜。

狡辩

囚室很黑很安静。我没有所谓的方向感和敏锐的辨别方位的能力,恰恰相反,在这方面,我比普通的女生更加逊­色­。可是上帝在关上门时也为你打开了一扇窗,作为相应的补偿。我的专长是收集信息,从别人不经意的只言片语中获得我想要的信息。

“别支着耳朵了,跟兔子似的。在等皇上吗?”

从她的话里推断,这里应该还在凤仪宫的范围之内。这样就好,起码我知道自己是在哪死的,又是死在谁的手里,剩过于梦里莫名其妙掉脑袋。

轻松一点,不是还没有死吗。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把我又一下子送到现代去,又或者突然间地震了,人人争相逃命,无暇顾及我,我趁机逃跑。呃,自我催眠一下,就当手上脚上的镣铐俱不存在。

我轻轻地哼起跑调不知道跑到哪个深山老林的歌谣,基本上歌词已经忘的差不多,只能意思­性­地哼哼。我又在脑海中回忆我看过的所有的有趣的小说和电视剧,那些温馨美丽的画面让我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艰难处境,仿佛自己也是里面的女主角一样,那么甜蜜,那么美好。

我想我的睡容是带着微笑的吧,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我带着甜蜜而安静的微笑沉沉地在梦境里游曳。

请允许我纵容自己一次,给自己也编织一个美丽的梦的天堂,让自己沉溺其中,什么也不去担忧,什么也不去想。现实的藩篱,生存的艰辛,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这个飘满了粉红­色­的泡泡的幻境无关,我有的只是单纯的快乐和幸福。

请允许我在自己的梦想中真诚地微笑,为我所看到的飞花流霓,为我所听闻的鸟语花香,为我所不曾经历的心无羁绊,小小的奢侈的梦想。

这一路走来,我是如此的孤独忧伤,时时刻刻都要斟酌自己的言行举止,只怕一招不慎便满盘皆输,我的筹码只有我自己,输掉便意味着用自己去陪葬。

很好很好,等到我的灵魂从我的身体抽离,朝太阳升起的地方飞去。那么它的周身一定会镀上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光,那光芒是如此的温柔,从今往后,它可以不再孤单。

没有温暖的阳光,睁开眼的瞬间,就意味着美好的一切立刻烟消云散。我清楚地知道下一秒钟迎接我的是什么,如果我再不睁开眼,火红的烙铁招呼到我身上时,那么我要打开的就不仅仅是我的眼睛了。

砍头和凌迟,哪个更好一点,这要看你怎么对待这个问题。

凌迟所受的折磨远远超过砍头所带来的痛苦。它让你清醒地面对生命慢慢消失的过程,一点一点,恐惧无助惊惶孤独,所有的负面情绪逐步侵蚀神经,直到生命耗尽的瞬间。相应的,它花费的时间也长,时间就意味着变故,意味着希望,什么都有可能在这漫长的行刑过程里发生。

砍头是痛快,既痛又快,除了一个碗大的疤,什么也没留下。当然,正常情况下,这个疤也来不及结上。

不过我情况特殊,我一点也不希望眼前兴致盎然的太后用银制的小刀子慢慢招呼我,不是我怕痛剩过怕死,生命面前,我还是希望我的神经能多分担点责任的;而是我现在的情况基本上属于比血友病病人状况还要糟糕,一旦流血便是血崩级别,怎么止不住。唯一能治好我的商文柏不知道已经被白马带到天涯海角的何方,现在的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受伤。

太后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心理,狞笑着问:“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考虑妥当。说吧,你费尽心机进宫是为了什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手里握着火钳,还非常具有威慑力的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姿态拨弄着烙铁。

我喉咙发­干­,嘴巴里一点唾液也分泌不出来。

我费尽心机进宫?!

天地良心啊,当初就是因为无计于施,我才被迫硬着头皮李代桃僵。平生最大的败笔就属这一遭。

敢情在她老人家看来着皇宫还是人人争先恐后个个削尖脑袋哭着喊着挤着闹着要进来的蓬莱仙境。拜托她大妈去民间搞一次实地调查,还真以为天下女子都对那个坐在龙廷上的男人心之怡之,起码偶当初是一点也不稀饭。

“娘娘此言差矣,选秀本来就是祖宗家制。凡年满十五岁尚未婚配的世族女子进宫候选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当初我进宫就是因为这个道理。我最初进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冷宫的宫女,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当年决定权在我手里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选择进宫的。娘娘,您是天生的金枝玉叶,王公贵媛,自然不屑于我们小门小户家女儿的心思。表面上看,我们被选进宫伺候皇上是天大的福分,几辈子积来的荣幸,可是真正能被召见,当上娘娘的又有几个,这宫里头可曾缺少过白头的宫女?我娘死的早,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愿意我来这种地方的。娘娘,皇宫在你看来甘之如饴,可在别人眼里却是另外一回事。您要我说为什么进宫,我可以实话告诉您,我也不想进宫,这完全是老天爷开的玩笑,我稀里糊涂就进来了。”

“哟,心思够大啊,皇宫你都看不上眼,难不成你还想上天当王母娘娘?”

我简直不想跟她在罗嗦下去了,和一个脑电波与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的人沟通是一件很容易叫人充满挫败感的事。

“您太抬爱我了。这样的心思我从来就不曾有过。”玉皇大帝很帅吗?

“哎呀,你的心太高了,我恐怕连猜都猜不到。”她优哉游哉地夹起一块烙铁,笑容恶毒地跟童话故事里的所有后妈一样,“哀家想,你还是很愿意告诉烙铁实话的。”

一般女主面临这种惨无人道的直接迫害时应该怎么做,是面露不屑做大义凛然状还是满脸慷慨义正严词地痛斥迫害者。貌似这两种选择都很有风范,当然它的前提是下一个镜头就切换为男主角千里迢迢排除千难万险于千钧一发之际救她于千军万马间。

都没有男主角,我装女主角给谁看!

于是我很没有骨气地临阵倒戈,摇尾乞怜。成功人世都要能屈能伸,韩信尚可忍受胯下之辱,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心理负担作什么。

“娘娘,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我准备开始编小说。

“晚了,比起你的目的,哀家现在更加想听你的哭喊声。哟,男人听了恐怕会心疼,哀家可是觉得悦耳动听的很。”

那完全是因为你心理变态。

我吓的呆若木­鸡­,看着越来越近的火红的烙铁,连舌头都直哆嗦。

“你你你,你最好放下你手里的东西。否则我倘若有任何不测,我敢保证你的日子都不会舒坦。”

“是吗?只要想到你哭天抢地,喊着向我求饶的样子,哀家就会舒坦的不行。”

“真的吗?你不要以为你有太皇太后撑腰就有恃无恐。”我忽然换上了一副讥笑的表情,淡淡道:“她倘若真的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对你信任呵护,你为什么到先帝临终的时候还没有登上后位?好,我们就假设那是先帝的问题,他执意不肯,执迷不悟。那么先帝驾崩之后,楚天昊即位,他把他母亲殉葬的气全一股脑的撒在你头上,你的太皇太后姑妈又在哪里?她当然不是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就在这凤仪宫里看着你受罪,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或者是一副她心里无奈,可惜有心无力的德行。她的能耐娘娘您比谁都清楚,人人都说这天底下最大的莫过于皇上,可皇上也听她的话。她不管不顾你的苦楚,不过是因为你这颗棋子在她眼中只是一个随时都可以牺牲掉的小卒,关键时刻,舍车保帅都在所难免,何况是你。……”

“住口!”

真对称,我的左半边脸颊也追赶上了她一鼻之隔的姐妹。还好还好,我的嘴里还没有血腥的气息。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还是这些你本来都知道,不过你根本就没有勇气去相信残酷的事实。现在你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不要告诉我你的娘家还对你抱有什么希望。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他们可都把宝押在蓝洛儿的身上。你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还指望你的娘家会为你出头?我若出了什么事,皇上的确不会去跟太皇太后闹,可不还有您吗?有比您更适合的出气筒和替罪羊吗?我劝您不要痴心妄想什么皇上会因为您是她的姨母而放您一马。我和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用我说,恐怕你自己也无法自欺欺人说你来的更重要一些。当初仅仅是因为我使小­性­子,他就可以在众人面前不顾你太后的颜面,何况是现在你动手伤了我。你难道天生就应该被别人利用,好处什么也得不到,恶果全部自己吞吗?”

“你有那么重要吗?”她的脸­色­有一丝苍白,不知道是被我说的动摇了还是勾起了自己无人可倾诉的苦楚。

“当然。”我自信满满,“如果我不那么重要,当初皇上为什么要从楚天昊手里救出来,甚至不惜以支持他登基为代价;如果我在皇上心中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他为什么始终对我不离不弃,后宫佳丽三千,有相貌有背景的大有人在,可是被封为皇贵妃的只有我和洛儿;如果皇上心里没我,为什么当初被楚天昊派来的刺客行刺时,他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去帮我挡剑,就是这次,你们说的反贼不反贼的,也是因为皇上担心我的安危,才叫他们寻着机会逃掉的。您说我祸国殃民也好,说皇上鬼迷心窍也罢,皇上对我的这份情确实不假。”

我滔滔不绝,猛然发现楚天裔好象真的是喜欢我的,尽管这种喜欢还没有浓烈到可以让他不成疯魔不能活,里面还包含着很多似是而非,相互利用的成分,但已足以令我唏嘘感慨。

太后沉默了,她右手火钳里夹着的烙铁已经变的和这囚室一样黑暗。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冷宫当宫女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落水,好容易爬上岸来一身的狼狈,叫您给撞上了。当时风真冷,您正在气头上,足足训斥了我半个多时辰。我快要冻晕过去的时候,是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过来替我解的围。后来我不是请了好几天假没去凤仪宫给太皇太后抄经书吗,那些天,我就住在他的府上,是他请来了太医给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宫女的我看的病。”

而且据纱衾说,因为我迟迟昏迷不醒,他还狠狠骂了太医们一通,他自己也在病榻前守了很久。那时的我,居然以为他是仗义而已,现在想来,­精­明现实者如他,是不可能对每个女人都讲义气的。彼时先皇还没有收我为义女,我的手上也没有可以变幻风云的密旨,他亲近我,应该只是单纯地出于好感,司嘉洛啊司嘉洛,想不到你在这个时空还挺招男人的。

我心头一阵黯然,如果后来不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恐怕能够更加纯粹明朗的面对对方。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我们也有可能各自奔天涯。

命运将我们捆绑到了一起,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

现在,老天爷是打算要将这根绳子砍断喽。

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上面已经起翘皲裂。不人道,居然从绑我来到现在,连口水都不给我喝。虐待囚犯是违反那啥公约的,私设囹圄更加是违法犯罪。

“说的累了吗?口­干­不口­干­,要不要哀家给你端盅茶润润嗓子。”

波澜不惊的声音,同样自称“哀家”,我却不打算去碰她的钉子。

“要,老祖宗,臣妾还真的渴了。”嘴巴里­干­的厉害,有人要给我茶喝,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你胆子倒不小,不怕哀家在这茶里头下毒?”太皇太后雍容大度地走了进来,她走进囚室的神情和她走向戏台看戏时一样温和慈祥,带着暖暖的笑意。太后的脸立刻变的刷白,忐忑不安地叫了声“姑妈”,她是理也不理。

“怕。可是臣妾渴的慌,便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您就是赏赐给我毒药,我也得谢您的恩宠不是?”我的笑容看上去很诚恳。

“伶牙利齿的,你要真是我孙女倒好,可惜认的始终是认的。不贴心。”她叹气,十分惋惜的样子。

“我很想和您贴心,可是您不让。”我未尝不想抱您老人家的大腿,以求平安无事;可是您老的大腿太粗,我抱不起来,只好在旁边陪着笑脸看。

“云儿,清丫头的嘴皮子你见识到了吧。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哀家在外面都听的津津有味,忘了举步进来。你说她那张小嘴怎么比八哥儿还巧?哀家要是把那两片叽里呱啦一刻不停的嘴­唇­给割下来,你说她还能这么絮絮叨叨地说那么长时间吗?”太皇太后的语气平静的就好象在跟太后商量“我们今天晚上吃松鼠桂鱼好不好”。

TNND,老娘我又没逼着你听,管不住别人的嘴巴还管不好自己的耳朵啊,棉球是­干­什么用的,何况昨天晚上你不也听我讲笑话笑的跟抽筋似的。

翻脸就无情,转眼不认人。

“云儿,你去拿把刀来把她的嘴巴给割了,哀家嫌她聒噪,吵的哀家午觉都没睡好。”

太后迟疑了一下,拿了刀却没有下手,而是讪笑着说:“姑妈,咱们不是还没从她口里问出话来吗?要不要先问完她话再说。”

“问什么?我听你罗嗦到现在说的全是不相­干­的废话。与其让她这么啰里啰唆下去,不如直接把她变成哑巴。不妨事的,别忘了我们的清儿姑娘还是个大名鼎鼎的才女,她的手不是还在吗?说不定用脚夹着笔写字她也会。”

我,我靠!真当我是杂技团的啊。

“你怎么还不动?”太皇太后微笑着看太后,后者在她的目光中噤若寒蝉,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觉得清丫头的话很有道理?哀家打算把你给抛出去顶罪?”

“云儿不敢。”太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云儿只是,只是……”

“只是觉得清丫头分析的很透彻很有道理。您太皇太后确实不体谅我的难处,我在这宫里头确实无依无靠。谁也不知道我明天还是不是坐在太后的位子上!——唉,云儿啊,你也不是小姑娘了,历经三朝,按理说见识也应该长了不少。怎么还一点自己的判断力都没有!你依靠哀家,哀家依靠谁去,哀家已经是风烛残年,黄土都快没顶的人了,还能让你依靠多长时间。哀家也是从皇贵妃到太后再到太皇太后,这一路走来,哀家又依靠了谁?你是太后,现在的后宫除了哀家这把老骨头在这里碍眼外,还有谁比你的位子更高?你又是裔儿的亲姨娘,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感情不比亲生的呣子浅。你还真以为裔儿是那糊涂的夏桀商纣周幽王,为的个女人神魂颠倒搞的国破人亡?你是在作践自己也在作践裔儿,真真个糊涂!”太皇太后痛心疾首的模样如果单独摆出来,可以当成“苦口婆心”“恨铁不成钢”的宣传招贴画欣赏,可是放在这些场景里就好象我看王刚老师扮演的和砷说“官员一定要廉洁”一样滑稽。

可太后不觉得滑稽,或者是她觉得滑稽也绝对不敢摆到脸上。她连连称是,刀子却怎么也不肯落下,在宫廷斗争成长起来的人,即使资质平庸,也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

太皇太后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笑着说:“好!既然云儿你宅心仁厚下不了手,哀家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割她的嘴巴就是。”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阿弥陀佛,你们起内讧最好,俺的嘴巴能保住就行。

“把嘴巴张开。”

我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被捏住了,口腔被迫打开,蓝家的女人身形都比较高挑。

一颗碧绿的药丸塞进了我的嘴巴,我连忙想吐,可惜已经入口即化。因为有过吃下毒药的悲惨经历,我的脸登时就白了。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真当哀家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老实说,你拿商家的那份家谱去做什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是不是,告诉你,这皇宫里头,没有哀家不知道的事!”

我眼见死不认帐这招不管用,­干­脆放弃全部说谎。

“老祖宗,清儿错了,清儿不是存心瞒你。清儿确实是看过那个什么家谱,可真不是有心的。清儿当日在老祖宗的书房找书看,偶然翻出了那本簿子。想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老祖宗的书房里,一时起了好奇心,加上平日无聊没事,便拿了看了一回。可我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古怪,除了人名还是人名。后来听您和皇上说什么商家造反不造反的,我就吓住了。您再问我商家的事时,我因为心里害怕,生怕担上莫名其妙的­干­系,所以­干­脆说我不知道商家。其实,我也没算撒谎啊,您又没问簿子的事,我总不能每时每刻都事无巨细地向您汇报不是?倘若个个都这么唠叨,您不是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了吗?老祖宗,您饶了我这一遭吧。以后有任何事我都不敢再瞒您,我发誓。——哎哟,怎么这么痒?”

“非得现在才说,说了也没一句真话。你就尽管编吧,说书的也没你编的动听。怎么样,尝到“噬脑丹”的厉害了吧,你就慢慢编排吧,哀家左右也整天无聊,不介意陪你慢慢耗着。”太后笑的和蔼亲切,好象在嘱咐小孩子慢慢想要背诵的诗篇的内容一样。

如果咬舌自尽后,这个可恶的老女人也会跟着死掉的话,我倒也可以考虑一试。横竖现在的感觉是生不如死,万蚁噬心的滋味苦不堪言。

其实比起冷热酸胀痛的感觉,痒是最叫人难以忍受的。偏偏我的手脚俱被缚着,连抓也不能抓。

极痒奇痒,我恨不得现在身体就Сhā上密密麻麻的刚针,如果疼痛能抵消这种痒的感觉的话。

“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太皇太后好整以暇,悠哉悠哉地欣赏我的凄惨模样。

我咬紧牙关,说,说什么。我要告诉她们实话,只怕会更惨,华山一条道,姑娘我还就跟你杠上了。

“太皇太后,你就是把清儿抽筋剥髓,清儿也说不出任何东西啊!您说的反贼,是当初您请进宫去治病的大夫,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想这样的人有什么古怪啊。老祖宗您目光如炬,明察秋毫,你若是没看出他不对劲来,我又哪来的那份能耐?”

太皇太后脸上波澜不惊,对我的哭诉她完全无动于衷。

“这么说,还是哀家的不对了。”

“臣妾不敢这么想。可是臣妾除了瞒太皇太后看过商家家谱的事,臣妾真的没有什么大过错。老祖宗你要是看臣妾不顺眼,把臣妾撵出宫去就是,为什么非要给臣妾编排一个这么大的罪名。臣妾就是有心想顶,怕也是顶不起来啊,老祖宗!”我不敢咬自己的舌尖,我害怕自己的血会止不住;我无法瘙痒,只能拼命地晃动脑袋,想摇散那种噬心食脑的感觉。

“行了。你既然死不认帐,就慢慢熬着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太皇太后不耐烦地摆摆手,打了个呵欠,“白费了这么多口舌,倒叫哀家又累又乏了。云儿,时候也不早了,今天,你就陪哀家用晚膳吧。”

告白

已经一天过去了,楚天裔发现我的失踪了没有?他有没有到处寻找我呢。皇宫里头这么大,失踪个把人应当不足为奇吧。

囚室里的火炉重新燃起,屋子被烘的又­干­又热。我身上粘忽忽的全是臭烘烘的汗,我又不是香妃,总不能指望我的汗也散发着清爽怡神的淡雅香气吧。汗水肆意的地方,痒的更加厉害,我的心里口里身上都难受的要命,这样的苦楚就是上帝承受了也无法宽容地对待施恶的人。

再这么下去,我指不定就会什么时候扛不住,咬舌自尽了。我的脑海中各种各样的念头在飞快地运转,最后,山穷水尽,我只好咬咬牙,后脑勺狠狠向墙壁撞去。主啊,你千万要保佑我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轻了晕不过去;重了就直接傻了。

饿滴神哀,还是撞重了,眼前星星闪啊闪的。所幸脑袋还算争气,不负我重望的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是N个时辰,醒过来时,脑子还是昏昏的。身上奇痒的感觉倒是减轻了不少。我的嗓子已经­干­涸的不行了,没法子再给自己唱歌壮胆,只好瞪大眼睛,看着火盆发呆。

我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出去。

这里的风水好不好,适不适合作坟墓。

我又舔了舔嘴­唇­,其实已经没有唾液可以润湿它了,只是我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我把耳朵贴向墙壁,太皇太后说“搅的她睡不好午觉”,这堵墙的另一边应该就是她的卧室。可惜大家平时给她请安时都是在正殿,否则让我在临死前听听熟悉的人的声音也好啊。伊若,洛儿,还有,还有楚天裔。即使他们不会来救我,但给我这一点安慰也不错。

起码过奈何桥面对孟婆的时候,我可以假装无所谓的微笑。

舌头被皲裂的嘴­唇­摩擦的生疼,我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哀家不是说歇下了吗?你这孩子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是太皇太后的声音。

孩子,我立刻一个激灵,注意力全放到了侧着的耳朵上,心里隐隐地升起一丝希望。

“皇祖母,孙儿不想和您兜圈子,您直接告诉我您把她藏哪去了。”

我的心忽然轻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是他,他并没有对我不闻不问。他还是来找我了。

舌尖探出,意外的承载了一颗眼泪,苦苦的,涩涩的,可是很温暖。

我居然哭了,真的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我下意识的摇头,带动了镣铐响动。

“她?哪个她?皇宫里头的人多的去了,皇祖母我已经老了,没有­精­力帮你看住所有人。”

“皇祖母,您知道孙儿说的是谁。”

“知道,哀家是知道!不知道的人是皇上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我的皇帝陛下!”太皇太后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哀家万万想不到你居然会追到哀家这里来了。”

“皇­奶­­奶­,打小孙儿就是在你身边长大的,孙儿的脾气您最了解。孙儿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只要是孙儿认准了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惜。这皇宫里头,能悄无声息地把朕的皇贵妃给藏起来的人除了皇祖母您,就没有旁人了。皇祖母,您还是放过她吧。”楚天裔的声音依旧平和,仿佛没有意识到太皇太后的盛怒一样。

“你说的都叫什么混帐话!你就认定了她在这宫里?别忘了,她跟商家的关系!也是我疏忽,当初居然没认出那个什么‘司洛’的身份。反而为他们见面牵线搭桥了。前些天在外面那场什么挟持,分明就是他们商量好来糊弄你的。我的孙儿,平时你最­精­明不过,怎么偏偏会上那样的当?”

“我知道。”平静的陈述,没有丝毫情绪的波澜。

“什么?!”暴怒的声音,里面的惊讶一点也不逊­色­于我。

“我知道那里面有诈,可是当时她就在那个尼姑的手里,泪水涟涟的,哀求地看着我,我能不管不顾吗?万一那个尼姑恼羞成怒,真的下杀手扼死她怎么办?”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的疲惫,仿佛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她可以不在意她的­性­命,拿自己冒险,我却不能。我输不起。”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还这般对我,叫我情何以堪。

我闭上眼睛,软软地靠在墙上。脸碰着粗砺的墙壁,我猛的一醒,不管面对他有多难堪尴尬,活着出去最重要。想到这里,我连忙扯开嗓子喊救命。结果嘴巴刚张开,一大块布就塞了进来。刚才我感慨万千的时候竟然没发现囚室里忽然多了一个人。我震惊之余依然没忘记要发出声响来,(伟大的求生意志)手脚挥动,头往墙上“咚咚”地撞,可惜后面的肢体动作仅仅是我脑海中的想象。因为在我嘴巴被塞进布的同时,肩上一麻,我华丽地遭遇了传说中的点|­茓­。

真的是传说啊,连武林高手王平铜子我都没见他使过这招。

我顿时变成了木偶。

隔壁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桀桀的冷笑。

“怎么办?你是皇上你怎么办?!你身上担着千秋万代江山社稷的希望,你说怎么办?!为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野丫头,你居然把祖宗江山都忘的一­干­二净!!你,你,你啊你!”

“我知道她动机不纯,背景复杂,跟那些反贼的关系暧昧不清。我也知道她飘忽不定,心里究竟想着什么我也搞不清楚。可是她是我的清儿啊,她要怎样都还是我的清儿。她惴惴不安,心里害怕,想讨回父皇的免死金牌。我知道她不喜欢在这皇宫里呆下去,可我在皇宫里,我不希望她离开。我向她保证她的安全,允诺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保她一天的周全。皇­奶­­奶­,我知道自己是皇帝,身上的担子很重,要考虑方方面面,国事天下事为先。可我也是个男人,一个有妻子孩子的男人,如果我连我的妻子的周全都保护不好,我还算什么?!”

“你,你真要为了那么个黄毛丫头成疯成魔?皇上!你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要步入你父皇的老路吗?为的个女人混混沌沌了一辈子,连皇后都不肯立。孽障,孽障,这对母女是我南国开国以来最大的孽障。”

“孽障也是朕的孽障,倘若是能撒手,孙儿一早就撒开了。旁的人怎么看我都好,怎么讲我也无所谓。可皇­奶­­奶­您应该体谅孙儿的苦处,这孤零零的深宫里头,除了她和皇­奶­­奶­以外,孙儿还能跟谁说上话去。个个都想着法子欺我瞒我,一点点的真心都不肯给我。别的不说,就前些日子,孙儿处理兄长留下的那堆烂摊子的时候,朕的那些大小嫔妃谁不是躲着朕走,生怕朕会迁怒于她们;朝廷上,一个个官员虚与委蛇,人人都持观望的姿态。只有她,衣不解带,端茶磨墨地候在我身边。我看折子的时候,她在旁边伺候着,我打盹的时候,她还警醒着,王平不在身边,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竟连侍卫的责任也担上了。等事情了结了以后,你看她瘦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了,你可曾听见她有任何怨言。她生在怎样的家庭,她的母亲是谁,这不是她所能够决定的。即使有些事情她确实是欺骗了朕,可这也是无奈之举。你说她一直都是在作戏给朕看,可当初她拿自己的身体给朕挡箭也是假的?如果不是有那一点点天蚕丝隔着,她早就死了!当时她躺在朕的怀里,气若游丝,嘴角不停地望外面冒血。朕就觉得天好象塌下来了一样,朕抱着她往京城赶,什么都不管不顾,生怕迟了一步,她就真的死了,再也不能够醒来。”

我呆呆地维持着古怪的姿势站在那里,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其它的什么液体一滴滴地落到了地上。心里白茫一片,就好象有腾腾的雾气在胸腔里游荡,什么都看不清楚。

“冤孽,冤孽。我的好孙儿,你怎么就这么冥顽不化呢?!你一片心对人家,人家未必这样对你。她身子一好就立刻失踪,你怎么不想想里头的道理。那天你要不带人去送子观音庙的话,恐怕那时侯她就和那两个反贼谋划好了怎么反叛。现在计划败露,她又怎么会没有逃之夭夭的念头,那日留下不过是利用你对她的一片真心,好放那两个同伙走。现在她肯定早已经远走高飞了。你皇­奶­­奶­我要是想捉她问罪,用的着偷偷摸摸的吗?你是我的孙子,我怎么会害你呢?照我说,走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不会的,她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如果要走,她早就走了,绝对不会捱到现在。她对我的心或许比不上我对她的心真,可也决不是假的。她­性­子拗,人也爱闹别扭,那是因为她心里头没底慌的慌。皇­奶­­奶­,您想想,她这样的人一向小心翼翼跟惊弓之鸟一样趋吉避凶,却在孙儿身边安分守己地呆了这么长时间。她不是走不了,而是不想走。”

这算不算误会呢?我不是不想走,而是我不知道走了以后要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为家。我还没有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弱质女流沦落在鱼龙混杂的民间,简直是找死。除了在这里暂且安息,慢慢想法子外,我还能怎么办?何况一件件意外接踵而至,我应接不暇的情况下又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去考虑别的事情。

我给自己找的是理由,还是借口?

我只觉得满身的疲惫,很累很累,一颗心是沉甸甸的,放在哪儿都惶恐不安。

“你们俩的恩恩怨怨哀家不想再听下去,话只有一句,她是好也罢,不好也罢,哀家最后一次见她是前天的下午。”

前天下午!我居然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这一下撞的不轻。

“皇­奶­­奶­,您非得逼孙儿吗?”本来是疑问的语气,从他口里吐出时却是那般的惆怅萧索。

“放肆!哀家看你是成疯魔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墙的那头奇异的静谧下来,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所有的人已经离去的时候,楚天裔的声音轻轻的传递到我耳边。

“皇祖母,你一直是朕最尊敬的皇祖母,朕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一切。”

“哀家也不想有任何改变,可是是你在逼哀家。——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出去,哀家要安寝了。”

然后我听见拂袖的声音,接着就是无边的寂静。

我呆呆地失神了半天,这些话,当着我的面,他是死也不会说的,他会的,和我一样,只有相互试探,一句真话里头搀上三句玩笑话,彼此嘻嘻哈哈,不敢让人看透心思,也不敢看别人的心思。浅尝辄止,随时都准备下一秒钟就离开。貌似潇潇洒洒无所羁绊,实际上藏在后面的都是怯懦。

我们都害怕被放弃,只好自己先放弃。

黑衣人的眼睛是木的,就好象是塑料做成的一样。从她的身形看,应当是个年轻的女子。她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对我竟是理也不理,倨傲的很。

我挤眉弄眼地示意她把我嘴巴里的布拿开,她总算在我皱成苦瓜的脸上发现了“值得同情”的征兆,伸手把破布拿下。

“你你,你到底是谁啊。”我气喘吁吁地问,憋的我可真难受。

黑衣人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我准备叫嚷让她解开我的|­茓­道时,她出手如电,­干­脆把我的哑|­茓­也给点上了。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我真想扑上去狠狠咬她一口。

呜呜——怎么会半路杀出个女程咬金来,本来我都可以获救了的。

气愤难平,我一夜都没睡。|­茓­道是到了后半夜才自行解开的。

第二天照例是无聊的审问,噬脑丹中午的时候开始发作,我怕上次撞的太厉害已经留下了什么未知的后遗症,不敢再撞了。只好闭上眼睛假寐。因为清楚了楚天裔的态度,我的心里充满了求生的希望,加上努力去想开心的事,居然没有第一次发作时那么难忍不堪了。

不要指责我的脆弱和不自立,居然为一个男人的态度而大起大落。在这弱­肉­强食的皇宫里,坚强并不是无往不胜的童话,很多时候,实力不够强悍的我们只有选择依附强者才能生存下去。大长今够坚强了吧,可是如果没有闵大人和皇帝这两个男人的支持和帮助,她恐怕还没有变成“大长今”的时候,就不知道成了哪里的孤魂野鬼。

同样的道理,现在的我除了把希望寄托在楚天裔身上还能怎样。我不是大卫?科非波尔,不会玩囚室逃生的魔术。

“姑妈,裔儿已经找上门来了,我们要不要把她转移到别的地方?”太后有些忐忑地问主脑。

“你慌什么,就算裔儿找到了,也没你什么­干­系。”

“姑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行了。你给哀家镇定点,裔儿要问到你,你就来个什么也不知道。一切起居照常,留心不要让他起疑心。现在她绝对不能挪地方,我这个孙子啊。”

“姑妈您看,皇上会不会动真格?”

“他就是想动真格,哀家也不能让他动真格。都成什么样子了。行了,你也别太担心,他不是早朝照上,奏折照批嘛,过不了多少时候,就会慢慢忘了这么个人,这么件事。”

“可是我怕他会……”

“你哪来这么多怕东怕西的。哀家真搞不懂你,咱蓝家的血­性­都到哪去了。你这样,大丫头也这样,早上还吞吞吐吐地跑来问我,知不知道清儿上哪去了。我气得当时差点没拿手里的绿如意去砸她。你说哀家这么辛苦,甚至不惜违拗皇上的意思,起码有一半是为了她啊。她倒好,拿心往自己的敌人身上贴。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姑妈您别动气,大丫头心眼实在,人又好。这六宫里头就数她能坐的上后位。您就别担心了。依我看,她这样表示关心反而好,在皇上心中也肯定觉得她姐妹情深识大体。”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蓝家女丁单薄,这一代竟只有她这么个合适的皇后人选。”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

“别装哑巴瞎子了。”太后再度为虎作伥,狠狠地一个耳光帮我醒身。本来我还考虑出去以后放她一马的,现在看来不用这么麻烦了。

“你不用这么开心。哀家知道你听到皇上跟哀家说的话了,可是哀家也说了,哀家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以为哀家会把你交出去,本来你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哀家信佛多年,不想手里有什么血腥。可是你妖言惑主,其罪可诛,我倘若不杀你,就有愧于我中土皇朝的列祖列宗,对不起开国的太祖皇帝的一片殷切希望。”她眼皮子微微向上一撩,缓缓说:“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活下去。”

“老祖宗你考虑好了吗?”我淡淡地微笑,目光温和而悲悯,“你决定跟皇上为了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彻底翻脸吗?”

“放肆!别以为有皇上护着,哀家就不敢动手杀你。你倘若惹恼哀家,只会死的更加难看。”太皇太后的眼睛已经不像她的面容一样平静了,浑浊的眼睛藏不住那一丝的无奈和挣扎。忽而面­色­沉浮,­阴­冷地泛起寒冰般的残酷笑意,桀桀道:“昨天晚上你闷声不吭不也是因为你比谁都清楚,皇上或许是宠你怜你,但还不至于为了你忘了江山社稷,祖宗家法。”

明明是很有气势的叫嚣,此时此刻出口却仿佛是迫不及待的求证。你也在庆幸我没有发出声响,让你逃过了和自己最心爱的孙子撕破脸面的难堪吗?那么说来你也不敢肯定你的孙子是否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舍弃你这个含辛茹苦的祖母吧。

我心中闪过报复的快感。

调整面肌,我笑的柔柔怯怯,宛如最纯洁无暇的雪花,轻轻道:“皇上不需要放下江山,更不需要放弃清儿。”

鹿死谁手尚还未知,被三振出局的人未必是在下区区。

获救

后来的几天,她都是这样,除了问她自己也清楚我不会回答的问题以外,就是对着我暴跳如雷。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失态的太皇太后,在我心目中,她根本已经不能被划分为人的范畴。她太­精­明睿智无所不能,她太洞察世事练达人情,这样一个强势的女人在我看来是不应该有烦躁不安的时候。

再接下来的几天,她已经很少出现在囚室里,每天除了太后会往我嘴里塞一个­干­硬的馍馍以外,她们就不再给我提供任何东西。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每天子时,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黑衣人会给我送一小碗清水。她还是不言不语,一来就在我的身上点上几|­茓­,我怀疑她这样做是为了缓解噬脑丹的药­性­发作,因为后来的这些天里我毒­性­发作时已经不再那么痛苦不堪(不过也着实够戗)。我企图跟她交流,她除了狠狠地瞪我,阻止我开口说话以外就没有别的表示。

我知道,她应该不是太后的同党,可也无心出手救我出囚室。她进出囚室如此自如,必定也是凤仪宫的内部人员。只是我不清楚她究竟是谁,这样一个浑身除了两只眼睛外,全部蒙上黑布的人任谁也猜不出身份来。可是我没有放弃从她身上寻找突破口,这个世界上,只要是发生了的事就一定有踪迹可寻。我有的是大把的时间,这也是我聊度漫漫刑期的唯一功课。

终于在我被囚禁的第十天,她捧这水碗给我喂水的时候。我轻轻呼喊她的名字,道:“你还是去告诉皇上吧。”水碗在落地前的瞬间被她稳稳地抓到了手上。

转身,背影很僵硬。

“她们说的没错。你的确是狐狸­精­。”

用的是密语传音吧,身形已经消失,话却在耳边清晰地响起。

接下来的两天没有任何动静,这姑娘够绝,连每天子时的水也给我免了。我苦笑,完了,破釜沉舟和孤注一掷可是在事情成败前谁也分不开区别的。姑娘啊,怎么说当日我也和你共事过一段时间,貌似交情还不错,你也说过我是好人的。这年头好人不多,死一个就少一个的。你就当是为了维持人口好坏平衡,救我一次吧。心理斗争不要晚太久,一个人饿上个十天八天未必会死,可要三天以上滴水不沾就危险了。

估计是太后也反应过来了这个道理,今天给我的伙食换成了一碗滚烫的米粥。这个女人超级之没有耐心,居然直接把粥往我喉咙眼里倒,我烫的哇哇直叫,嘴里一会儿就长满了水疱。可是我想活下去就得吃饭喝水,米粥算是把两样都占全了,再烫我也得喝。估计我的口腔黏膜食管黏膜全烫破了。中午药­性­发作的时候,因为没有神秘的黑衣客的点|­茓­解毒,我痒的特别厉害。嘴巴里又痛的要命,等到外面响起打更的声音时,我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疲倦地闭上眼睛,我在心里默念:快来快来,你不给我通风报信也就算了,可得给我点|­茓­解毒啊,那万蚁噬心的感觉再来一次,我的身体就吃不消了。

光和影的微妙变化。

“你你你来拉。”我激动地睁开眼,幸福地直哆嗦。

“楚天裔!”我惊讶之余泪流满面。

他终于还是来了。

她总算思想斗争完了。

“清儿,清儿。”他快步上前,捧着我的脸,呃,这么多天没洗过,估计上面是肮脏够可以,然而他却小心翼翼地仿佛是捧着珍宝。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太疏忽了。”

“皇上,请你退开一步。”旁边的高手王平拔出剑来,火光的照­射­下,剑身明亮的晃眼。

“你——”不要吧,你清君侧也不要拿我的脖子血祭剑。

“别怕,王平剑术高超,不会伤到你的手脚的。”楚天裔温柔地安慰我。

呃,大侠,不好意思。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哗哗哗哗”四声,然后是镣铐裂开的声音。

“你确信这把剑不叫倚天?”我小小声地问。

“不,它叫龙泉。”王平非常有气势地收剑。

楚天裔抱住摇摇欲坠的我,举步离开。

囚室的门口,太皇太后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我睁着眼睛,将所有人的表情收进眼底,除了抱着我的那一位,因为角度的原因,我只看的到他坚毅而不嫌过于宽阔的下巴。

“楚天裔。”

“恩。”

“如果知道你这么快就来救我,打死我也不吃那碗滚烫的米粥。”

生存艰难

水雾氤氲的木桶。

我屏住呼吸,把头也浸泡在温热的香汤里面,清新的荷花香气,轻轻地伴随着流水冲刷着我疲惫的灵魂。我静静地坐在木桶里,自有乖巧的宫女为我搓洗。原先我洗澡时并不喜欢假手于他人,然而被囚系了这么些天,我的手脚皆乏软无力。我低头嗅了嗅脖颈,即使已经泡进水里,味道也依然酸臭的可以。三伏天气,十多天不洗澡,就是再冰肌玉骨也全然白搭。我想起楚天裔抱着我不住地说“对不起”,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厌恶嫌弃,仿佛抱着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而不是一个浑身酸臭污浊不堪的麻烦女子。

对于感情,我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持一步之遥。因为我清楚完美从来只是了解前的海市蜃楼,一旦你陷入其间,它便轻飘飘地灰飞湮灭。就好象这弥漫的白雾中若隐若现的画面,衣鬓生香,冠盖云集的会场,所谓的上流社会的普通家宴就有这样的排场。

我坐在钢琴前,不知所措地面对着那些黑白的琴键。优雅端庄的林夫人微笑着谆谆煽诱,请司小姐弹一首曲子给我们的宴会助兴吧。闹哄哄的宴会慢慢安静,随着气氛一并冷下去的还有我的心。巨大的钢琴无声地嘲笑怯懦的我,艺术是贵族的游戏,平凡者如我怎么有资格去染指,一如无资格去染指高贵的林墨轩公子一样。我已经记不清那一天我是如何在难堪尴尬里支撑到最后一刻的。我只记得轩在我无助的时候并没有站到我身边,因为那个执意让我难堪的人是他最尊敬的母亲。

我没有权力去指责他的回避,我想他也是左右为难。我也知道母亲在他心目中地位崇高更是无可非议,那才是生他养他,一心一意为他好,绝对不会有心伤他的人。可是我没有办法忍受在我爱的人心中,我并不是NO1,是我欲求不满,是我太过贪心;­干­涸了太久的心需要的爱无穷无尽。终于多到他也承受不起,只有选择放手离开。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是你,而你最爱的人却不是我。我知道这样的感情本来就不应该混为一谈,可是请原谅我的低情商,孤单的我只能凭借这卑微的本能去索取爱。

而你给我的回应却是:“嘉洛,明天你去上钢琴课程吧。”

Сhā花,茶道,这些都还不够,不够进位名门望族林家少夫人的资格;现在又多了一门钢琴,以后还要再添些什么呢?尔生有涯,而求知无涯。

我的沉默,在你眼中被解释为默许,所以你终于展现出了这个夜晚第一朵微笑,开着你的四个圈离去。我看着你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惶恐地发现,你走了,而我却还停留在最初的位置;直到我们渐行渐远。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在你的公寓,我笨拙地单手弹奏《两只老虎》时,你笑的那么开怀,漆黑明亮的眼珠里,满是浓浓的宠腻。同样的画面,只是场景切换,你便蹙额皱眉头。

所以即使没有所谓的第三者的Сhā足,我们也会相忘于江湖。是我们的感情先出现了问题,别人才有介入的机会。我清楚这一切,所以我不会去责怪任何人。我也没办法假装若无其事,六年的感情,不是一个简单的“忘”字就消弭于无痕。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人生有多少这样的美好时光可供我肆意挥霍。

这一切终究是结束了,伤痕累累的我选择在他婚礼的前夕逃到西藏散心.好女人是要微笑着祝福自己的爱人和别的女人幸福地共度一生的,即使自己已经体无完肤,连呼吸都是残延苟喘;这样子才会为人所称道。我不是,所以老天爷很公正地惩罚我这个坏女人,把我丢进了这个陌生的时空。

有谁说过,当你能够在洗澡的时候坦然地回忆起前男友的点点滴滴,那么这就说明你已经彻底将他划入了“过客”的名单。

“鸳鸯,你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我微笑着问脸上一片晶亮的宫女。

“娘娘,你看你都遭了些什么罪。奴婢真是该死,奴婢应该一刻不停地跟在您的身边的。”不说还好,我的话一落,原本只是默默垂泪的鸳鸯­干­脆放声大哭。

“别哭别哭,皇上还在外面呢,他心里烦的很,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招惹他。”我的手没有力气,懒得做出“噤声”的动作,只好微弱地摇摇头。

“可奴婢心里头难受,跟猫抓了似的。”鸳鸯果然吓的立刻噤声,小小声地抽噎。昔日“闻张辽之名,江东小儿夜不敢啼”,比起他来,楚天裔也是不逞多让嘛。我忍不住竟然轻轻地笑出声。

小丫头先是抬头看着我迷惑不解,而后也欢喜起来。

“对,娘娘,您应当欢喜。老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况且,您不在的这些天,皇上是每日必定都会来你的房间坐上半天,长吁短叹,还常常一个人笑。有一次,奴婢听见娘娘房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唬了一跳,还当是娘娘您回来了呢。撩开珠帘一看,竟然是皇上对着您常坐的那张椅子说话。”

“好了。”我哭笑不得地打断绘声绘­色­的鸳鸯,这丫头平素最爱看戏文。楚天裔要真这么酸,我的牙都软了;恶寒恶寒滴。

“娘娘,奴婢可没有一句虚言,句句都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鸳鸯只差没指天发誓。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忍俊不禁,道:“行了,谁让你记录不够良好。”

洗完澡的感觉真好,神清气爽。除了腿脚还是不灵便,加上身体虚弱,我不得不在宫女的搀扶下才能站立这点有些不爽。

“你们下去吧。”楚天裔似乎不耐烦等我磨蹭,直接抱着我放到了床上。

“好好睡一觉,把这些都忘掉。”

“你希望我忘记吗?”我微笑着看他,漫不经心的目光下躲藏的是小心观察的动机。

“暂时先忘记,我保证,不需要遗忘太久。”他明显停滞了一下,继续温柔的帮我把纠结的头发理顺。

那好,我就姑且等待。

很久没有睡的这么平静,就好象摇篮里的婴儿一样,香甜而安适。

半夜的时候,我突然惊醒,惊讶地发现枕边人的眼睛也没有合上。

好吧,不说清楚,我们都卧寝难安。

“楚天裔,关于商家……”

“那已经是过去了的事了。以前发生的,我们都统统放下,只管将来好不好。”他翻身,将我拥在怀里,食指点着我的嘴­唇­,“不许说不可以。”

“皇上是在命令臣妾吗?”我忽然轻松下来,不介意拿他开玩笑。

“对,抗旨更加不许。”

“楚天裔。”

“恩。”

“你不许对我不好,不许欺我气我瞒我骗我。别人倘若敢骑到我头上,你一定必须绝对要第一个冲上去扁她。”

“瞒和骗不是同一个意思吗?还有‘扁’她,怎么‘扁’?”

这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我­干­脆直接忽略他的疑惑,盖棺定论:“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若再遭这种罪,我一准跟你翻脸。”

“不会了,我保证,绝对没有谁可以再伤害到你。”

“任谁都不行?”

“任谁都不行!”

“拉勾。”

“恩?——”

“把手伸出来。“我­色­厉内荏地命令他,吆喝皇帝的感觉不是普通的爽。

我如愿以偿地勾着他的小手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呵呵,皇帝是金口玉言,说了就不可以反悔。

暂时先忘记也很难做到,因为午时噬脑丹并没有随着我刻意地忽略而识相地消失,一到点,它立刻恪忠职守地发作。我把手背到椅子后面,紧紧地握着,只怕自己一时按捺不住,便抓的头破血流。痒,要命的痒,我的头上开始不住的出冷汗,汗水一浸润,痒意就好象加了催化酶一样,急剧地呈指数增长。

眼泪哗啦哗啦往下面流,我不住地烦躁地踢桌子腿,没有点|­茓­的抑制,今天的毒­性­发作的似乎比以往的总和都要强烈一些。

“娘娘,你怎么呢?”进来的鸳鸯被我扭曲的面孔吓的手一抖,端着的一碗冰镇酸梅汤全数贡献到了地上。

“你,你——”我猛然看见地上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块,计上心来,管不了许多,死马全当活马医。

“打一大桶井水来,还要冰块,快点,叫他们去弄。你过来,万一我忍不住要抓自己,你一定要拉住我的手。”

“娘娘,你痒的慌?奴婢给你挠挠就是。”鸳鸯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住手!”我声­色­俱厉,看她吓的呆若木­鸡­的样子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绝对不可以抓。”这种痒是深入骨髓的,即使把皮­肉­抓烂也无济于事,何况我的身上连一道伤口都禁不住。

“是是。”鸳鸯立刻抓住我的手,咬牙道:“娘娘,得罪了。”

冰水很快送来,我穿着衣服就跳进桶里,彻骨的凉意在让我瑟瑟发抖之余总算抵消了一部分麻痒的感觉。我抖抖嗦嗦地坐在里面,牙齿上下不停地打架,心里在剧烈地做思想斗争,要不要叫人去把她喊来,楚天裔应当不知道我中毒的事,否则没理由不采取任何解救措施,那么这就说明她没有告诉楚天裔全部事实。以楚天裔­阴­沉的个­性­又岂能这样的手下继续活下去。我这样子贸然把她找来,是不是会害了她?怎么说人家也救过我的命,还在我快渴死的时候送水给我喝,尽管她不希望我获救,可事实上正是她救了我,我这么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似乎有点让人心寒。

可是真的很痛苦,冰水的寒意稍退,噬骨的麻痒就铺天盖地地卷土重来,并且愈演愈烈。

“加,加冰块。”我的舌尖碰到嘴­唇­,冰凉;不过我相信很快它就感受不到这种寒冷,因为它也会慢慢冷却,就好象我浑身的血液会慢慢凝结起来一样。

“娘娘。”鸳鸯看着我话都冻的说不清楚的样子,心疼得眼泪扑哧扑哧不停地掉,说什么也不肯再加冰。

“好姑娘,”我苦笑,“我知道你心里不舍得,可要不这样,你娘娘我会更加生不如死。”

“住手!”楚天裔快步冲进来,一脚把鸳鸯踢开,怒气冲天道:“你不知道你家娘娘天­性­畏寒吗?!”

“皇上这不关她的事。”我连忙说,开玩笑,这样下去,还有谁敢听我的命令。

“我身上中了噬脑丹,奇痒无比,惟独用这个法子才可能止住。”还有一个法子我不想用,因为我知道那也是治标不治本,而且还要搭上一条­性­命。

“‘噬脑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楚天裔的脸上闪过暴怒和痛苦交相挣扎的表情,仿佛他承受的苦楚丝毫不逊­色­于此时的我。

“太医院的那帮家伙怎么到现在还没到?王容成呢?朕千里迢迢把他找回来不是让他们白拿俸禄的。”他咆哮着讯问太监宫女,可怜一帮无辜的池鱼吓的面无人­色­。

“臣不敢尸位素餐,已经来了。”伴随着温和儒雅的声音走进来的是一个清朗神俊的中年男子,他穿着粗葛布衣裳,浆洗的极为­干­净,平平整整的,没有丝毫的褶子,眼睛张望都不曾朝我的方向张望,进来就磕头行礼,口呼万岁。

“别弄这些了,赶紧给皇贵妃把脉。”眼看惟帐已经在木桶的周围升起,楚天裔赶紧催促。

我从惟帐间伸出一只手去,一脱离冰水,那只手便立刻痒的钻心,我只好咬牙忍着。手被放下了,他们移到外面去说话。我有些慌了,通常只有绝症病人被隐瞒病情。我可千万别被毒死在冰水里。我说呢,难怪那个老太婆这么好讲话,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楚天裔抱走而无动于衷,原来她根本就是有恃无恐,笃定了我会死在她手里。想到这里,我的心也陡然冷透了,难道挣扎的最后结果还是徒然吗。今天的药­性­已经发过了,可是以后呢,难道我每天都得在这水深火热里煎熬?又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命煎熬几天。

“楚天裔,我不想死,我一点也不想死。”我突然声嘶力竭地哭闹起来,抓着他就好象抓着沉溺前最后一块浮木,只要一松手,就会葬身海底。

“不死不死,谁说你会死的。”他慌忙抱着又哭又闹的我,全然不顾冰水湿了他一身。

“皇上,请允许臣权且一试。”王平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这种未经通报的擅举在他这样严谨的人身上并不多见。

“臣的师父在世时曾提过,天下的毒药虽然种类繁多,药­性­也大相径庭,但只要将毒从体内逼出,便无大虞。”拜托,大哥,你也不早说,害我多遭今天的罪。

“好啊,我愿意尝试。”以王平的严谨个­性­,要没有九成九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要活命终究要冒一点风险,走在大街上也从可能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出个七七八八。

“清儿。”奇怪的是楚天裔居然面­色­不豫,我疑惑地看他,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妥。

回想了一遍看过的金庸古龙,我怯怯地开口:“你不是要把我放在蒸笼上蒸吧。”

两个男人看我的眼神让我意识我又说了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旷世名言。

“微臣不敢。”

“你整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55——这能怪我吗,武侠小说里不都这么写。

王平的方法是用内功将我体内的毒给逼出来。结果因为“噬脑丹”的药­性­过于古怪,结合了王太医的草药,他耗费了大半的真气也只是堪堪将其暂且封住了而已。完了以后,他整个人就好象虚脱了一样。我这时才明白,他为我逼毒所付出的代价是如此的大。

可是残毒未清,随时都有可能反噬。我简直怀疑那个所谓的噬脑丹不是化学药品,而是一种病毒。在我的体内生殖繁衍,没有停止的那一天。楚天裔因为我的事心力交瘁,我明白,他白天在在朝堂上处理国家大事,应对各方的诘难,小心翼翼地维持政局的平衡,稍微有一点空闲就陪在我身边,当真是疲惫的很。我也不希望这样折腾他,可是我正处在害怕死亡的当口,一天看不到他就心里惶惶的。我原先就知道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可是没想到怕的程度比我自己想的还深。唉,我这人,天生就不是当忠臣良将烈士的料。

照这么下去,我没被药毒死,就得被自己活活吓死。我咬着下­唇­,比起对死亡的恐惧,这两天逐渐恢复的麻痒反倒不算什么。我看着窗外苍茫的翠­色­,木英花已经开的如火如荼。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今天我站在窗户前看花开花落,等到它再度绚烂的时候,站在同一个窗下的人未必会是我了。

没错,王平耗费了六成真气,仅仅压制了六天的毒­性­。我知道楚天裔他们也束手无策,索­性­也没有再开那个口。

有一个人,我是想也不愿意再想的,按照目前紧张凶险的局势,他倘若出现,即使楚天裔可以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太皇太后也绝对不会应允。她既然有办法将我从楚天裔的严密保护下掳到密室中,杀死他更是轻而易举。何况楚天裔未必愿意放过他,卧榻之侧,岂容他人窥探。我不是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也可以出卖别人,只是有些人我注定了是不能再拖累的,今生已经还不起了,我不想下辈子也拖欠。

“皇上,微臣仔细观察过娘娘的脉象,依微臣看,娘娘的毒­性­怕是又发过了。她不提,怕是不想让皇上担心,可是她的体质本来就虚,毒­性­一旦重新攻如入五脏六腑,怕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臣仔细翻阅了药典和恩师留给臣的笔记,想来想去,惟有找到避毒珠让娘娘服下,尚还有生还的希望。”花树交杂的­阴­影下,楚天裔一行正向韶华宫的方向走来。

我听的心里一惊,这王太医果然好手段。我不言不语,一切照常,他脉都没把几回,居然看出了我身上的毒又发了。

“避毒珠,这个东西朕早年倒曾因为机缘巧合得到过一颗。可惜当时皇祖母就叫人磨研了让我服下。”

“臣斗胆问一句,这避毒珠可是从太皇太后处所得?倘若是如此,解铃还须系铃人。”

“放肆!皇上面前轮不到你胡言乱语。”

“王平,你退下,不得对太医无礼。王卿家,这避毒珠确实是再没有了,倘若是有,别说是在皇祖母处,就是天涯海角朕也会把它给寻来。你可否还有别的方法?”

“天涯海角还是免了,皇上承蒙上天恩眷,是一定能找到的。可惜到那个时候,娘娘怕是早已经用不着了。”

“我用内力先将娘娘身上的毒压制住。能拖的一日是一日。”

“不可,不可,压制过久只会反噬的更加厉害,何况王侍卫就是拼的一身武功尽废,这次怕也再压制不住。”

我苦笑着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真的要死了吗?一个人的好运数终究是有限的。不能不感慨命运轮回的玄妙,我用甲醇毒死了楚天昊,现在我又死在他祖母的药下。看来,我们的手上还是不要沾血腥的好,尤其不要沾这种半吊子血腥,杀一人偿命,杀十人百人还是等偿命,倘若是杀千人万人,却足以封侯!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如果你不想被对手杀死,最稳妥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先杀了对方。

恨就恨在我在该当机立断的时候摇摆不定,总想着能够两全。可是我给别人留余地却把自己给逼到绝境上去了。我还有多久的生命?够不够我扳倒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既然你决议不肯放过我,那么我也没有资格再怯懦,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起码不能死的悄无声息。谁说人之将死,其心也善,我现在想的就是怎样和死神赛跑,在他带走我之前,顺便把太皇太后也送到他跟前。至于太后呢,时间宝贵,我懒得和这样的傀儡纠缠,太皇太后一倒,怕她也撑不了几天。小不忍而乱大谋,她那几巴掌就让楚天裔在我闭上眼之前,打了给我看吧。

我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考虑哪些人可以使用,哪些人可以利用。赵总管,恩,用的上,别的不说,光他和太皇太后跟前第一红人李公公明争暗斗的关系就可以让我有机可趁。如果不行,不妨考虑策反一下后者,当了一辈子副职的人一直被自己的徒弟踩在脚下,太皇太后在上面太久了,未必明白那点弯弯绕的心思,我却深知他的心有不甘。雪影,不错,也是个派的上用场的人,她可以潜进秘密的囚室给我送水,必定对太皇太后的起居脾­性­都非常了解。时日无多,发动宫廷政变几乎没有可能,即使楚天裔愿意帮我,时间上我也等不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是要毒死我吗,很好,黄泉路上我送你先行。甲醇这么好的毒药怎么可以只用一次?等你也到了­阴­曹地府不妨和你的大孙子交流一下服用甲醇的心得体验,也算是促进你们之间不够和谐融洽的祖孙关系。

手捏着白玉的茶杯,我看见铜镜中自己苍白而凶狠的脸,竟似修罗一般狰狞。扭曲的面容挤出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古怪表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每个人心中都寄生着邪恶的幽灵,一旦有机会就会控制宿主的理智,让他(她)代替自己完成血腥的屠戮。

有血,我清晰地闻到了鲜血的气息,腥甜而温热的气息。它粘稠而鲜艳,就好象盛开的曼佗罗,散发着妖邪诡异的诱惑,致命的诱惑。

“啊!”我吓的手一挥,血,真的是血!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碗,鲜血把我的鞋子都浸湿了。挥舞的手上还滴答滴答滴着温热的鲜血。

“啊!!——”我惊恐不安地往后面跳了几步,跌坐到椅子上,甩甩头,半晌才把现实跟幻境分清。

“娘娘,你!——唉!”王平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怒火,两只眼睛里燃烧着的怒焰仿佛要在我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我却没有计较他言语间的失礼之处,因为我的注意力完全被楚天裔苍白的脸­色­吸引去了。他皱着眉头,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我挥手的瞬间,伴随着瓷碗落地声的还有他闷哼的呻吟。

“唉,可惜了可惜。”王太医也连连叹气。

“皇上,你怎么呢?”我焦急地越过碎瓷碗,拉着他的手问。他闷哼出声,我才发现不妥,捋起长长的外袖一看,白­色­的衣上居然有殷红的血迹。我大怒,呵斥道:“王平,你是怎么办差的。青天白日的也有人伤到皇上。”

“娘娘,这事还真不能怪到王侍卫头上。伤皇上的人天下间谁也不敢动。”王太医出来给王平求情。

我冷笑,道:“用不着在这里糊弄我,太皇太后就是再高高在上,皇上始终是皇上,是中土王朝的天子,是万盛之躯,九五之尊。”老太婆够迫不及待,够狠,等不及我死就要拿她最宠爱的孙子开刀了吗,这皇家的亲情,掺了五成的水分以后还得再打个八折。

“太皇太后自是伤不到皇上,可皇上自己动手就不同了。”王太医蹲下身拾起一片碎瓷,叹道,“可惜了可惜,避毒珠再也无处可觅。”

“皇上。——”我隐约听出了一点门道,又不是很清楚。

“皇上为了娘娘割腕,放了一大碗血,想借血里的避毒珠的粉末给娘娘疗毒。结果却被娘娘打翻在地。”王平冷冷地瞥我,恨不得直接用刀锋一般的目光将我肢解成局部组织。

“楚天裔你——”我震惊之下居然忘了称谓的大逆不道,这一碗血起码得400CC,他这些天宵衣旰食,连觉都没睡安稳过,怎么一下子身体怎么吃得消。

“没关系,我再放碗血便是。王平,别这样看着皇贵妃,任何一个女子陡然看到一碗血放到自己面前都会惊慌的。”楚天裔若无其事的微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没事才怪!”我心里又急又乱,400CC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一个普通人的血也不过4.5—5L。他要再弄一个400CC,我就是好了,他也差不多快倒了。

“好了,清儿,你听话,只要这次别再打翻它就行。”他好声好气地哄着,王平自是见怪不怪,难得的是王太医也一脸坦然。

“我说不行就不行,就是要弄也得过两天,你的血养回来再说。”我坚决反对,况且这一招未必管用。万一他刀口割深了,血止不住……万一工具消毒措施不够完善,伤口发生了感染……问题一大堆哪个环节都容易出事。

“是啊,皇上,娘娘说的很有道理。您这么失血下去可不行。”难得王平也附和我的观点。

“朕可以等,但你不能等,所以朕也不能等。”

我还想再说什么,一股奇异的麻痒又如约而至,今天它是如此来势汹汹,我紧咬着牙齿才能忍住呻吟出声。楚天裔看我强作镇定的模样就已经清楚大半,沉声吩咐站在门口已经吓傻了的鸳鸯:“看着娘娘,别让她轻举妄动。”王平出手点住了我的|­茓­道,现在我才知道点|­茓­只是延缓我体内血液循环的速度,在服毒的早期尚可缓解麻痒,到了后来,就已经于事无补。我庆幸当初没有冒失地去找雪影,否则也是白白牺牲无辜。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鲜血淋漓的样子。我并不害怕血,可是我此刻没有勇气去看。鲜红而温热的血,苍白而瘦削的脸,这两幅画面交织到一起,满满的,让我的心口充实到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

“你这是何苦呢?”我泪流满面,“说不定根本就没用。”

“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他的笑容虚弱而坚定。

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口大口和着眼泪把血吞下。不是输血,而是喝血。

“这样,你的身体里就会流淌一部分我的血液。”

我想告诉他血液有一定的更新周期,只有输入血管中的血才可能在体内流淌;然而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他,我却突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样子老天爷还不想让我死。

真奇怪避毒珠的成分,难不成是一种特殊的抗体?所以才能在血液中停留繁殖?没理由,抗体是需要注­射­入体内的。

可惜手头没有仪器,否则我倒可以研究一番。

真有些怀念我在现代天天都得面对的瓶瓶罐罐。

再见。那些可爱的细菌和培养基。

也许永远不会再见面。

我闭上眼睛,安静的微笑。

皇宫里波澜不惊,除了伊若和洛儿对我的重新出现表现出欣喜若狂的开心以外,其余宫里的人似乎从来没有发现我失踪过。她俩也只有在我的宫里才抱着我大喊大叫,残酷的生活是最好的老师,短短的十几天,她们成熟了许多。官方对于我的短期人间蒸发没有任何解释,所有的事情看上去依旧按照既行的轨道运转下去。

封后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例外。

因为我,楚天裔不得不与太皇太后达成妥协,以封蓝洛儿为后作为条件保全我的安好。

我还没有被童话洗脑,清楚地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你若想获得什么东西,就一定要以相同代价的东西作为交换,天上会掉陨石(那叫流星),但绝对不会掉免费的午餐。

“对不起。本来不想再说‘对不起”的,可是你必须还要再等上一段日子。”他疲惫地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封后在中土的朝政上也是一件举足轻重的事。现在太子党已经被悉数剿灭,朝局正处于极度微妙之中,失去了制衡对抗的以蓝家为代表的北方世族势力急剧膨胀;一旦他们的人再统领后宫,小皇子一出世,那么另拥新主也不是没可能。

“没关系。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安静地磨研朱砂,你已经等了我这么久,现在该是换我等待的时候了。为着我,他担了多大的风险,不说我也知道。素来喜怒不行于­色­的王平看我的眼神都是被冰冻过的,搞的我三伏天里没由来的直打寒战。

“清儿,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那么你会怎么做?”他突然放下御笔,以一种玩笑的口吻同我说话。

“抬脚走人,睬都不睬你。”我微笑,“我不会走,所以你也不会走到一无所有的时候。”

手印上他的掌心,我笑的漫不经心,随口问:“皇上,你还记得年初时我们在洛城遇见的府尹吗?他家可真够气派。我怀疑三朝元老的家底都没他们那些人丰厚。”

“是啊,确实是够奢华,为了讨好你,他还不惜塑了尊金像。——你是说……”

这也是我只愿意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原因,我的男人,不需要我把一切都挑明。十八世纪的凡尔赛风云起码有一半是因为法国皇帝不擅长利用,甚至是忽视了新兴的资产阶级的力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结构,钱尚能使鬼推动磨盘,怎么会左右不了一个国家的命运。

“啊,我没想说什么啊。哦,我想起来了,扮猪吃老虎是皇上的强项。”

“朕怎么觉得那是你的独门绝技?”他故作思索状。

“楚天裔,你敢骂我是猪!你死定了。”我毫不客气地开始“弑君”,他笑着躲藏求饶,直到我们双双躺在榻上,我轻轻地说:“如果你真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起码还会有我。”

“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朕就绝对不会有一无所有的那天。毕竟——”他拉长声音,白了我一眼,“我的娘子又谗又懒又吃不得苦,我还偏偏希望她一辈子都幸福。”

嘁!大家一起走出皇宫,看没人供着养着,谁先饿死在街头,区区不才,起码会卖两张狗皮膏药。

雪影

“雪影,你烹的茶确实要比旁人好一些。”我美美地喝了一口茶,诚心实意地称赞道。绿珠死了以后,我的最大变化莫过于很少喝茶,对于茶,如果口味不好,我宁愿用白开水解渴。

“谢谢娘娘夸奖。”她虽然表现的不卑不亢,可是比起以往的亲切随和,已经明显充满了警戒的距离。

我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撞破别人隐秘的身份总归会引起对方本能的反感,我就是事后装的再自然亲切,碉堡已经建起,哪能说摧毁就摧毁成功。空气有一些微许的尴尬,她蹲在小炭炉前恭恭敬敬地烹着茶,而我却坐在上首拼命地喝茶。旁边的宫女太监很好的充当着背景的角­色­,仿佛是静态的风景画。我忽然释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今时今日,我们的身份背景早已是天壤之别,而我还企图在这里寻找最初的情谊,实在是强人所难。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谈冠。如果换做我自己,怕是比她更加生疏冷淡。

“绿珠在的时候,我就常常在她面前提起你茶烹制的极妙,可惜她宁愿对我上不了台面的八宝茶兴致盎然,也从没表示过要找你切磋茶艺。那时侯我就觉得有点奇怪,高手通常都喜欢交流或者是一较高下的,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们俩在一起。她­性­子孤骛,自视甚高,我还觉得可以理解。可是雪影,你的­性­情却是再温和不过的啊。”我看着她笑,脸上满是好奇的探求­精­神。

“奴婢的­性­子粗鄙,一点也不好。”她握着蒲扇的手微微僵滞了分毫,很快就按照先前的频率继续扇下去,可是手劲明显加重了不少,纤细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绿珠弥留的时候,你又突然主动找我,说想给这位神交的朋友烹上一壶茶。我听了很感动,想每个人与外界交往的方式各有千秋,你们之间,以茶传情,恐怕是最好的方式。我从未看过你如此端庄肃穆的模样,仿佛那壶茶就是你最后的收山之作。……”

“娘娘,奴婢……”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坦白说,把心血融进茶中,是因为还有寄托。这样的感觉我可以明白。如果那种寄托已经不在,那么心血再耗费下去,皆是枉然。你或许不屑,但请相信,对于茶道,我虽然天赋不足,可也不是一无所知。毕竟,当初延请的老师也是高人。”起码收费很高,一个小时两千块,幸好不是我自己买单。

“娘娘的天赋自然是高的。”她下意识地咬住下­唇­。这样看来,她们俩也不是毫无相象的地方。

“不,”我笑着摇头,“术业有专攻,我攻的是享用一道。对于烹茶,我肯定是不行的。比方说用雪水烹,我就不知道有什么讲究。绿珠说那是她家祖传的秘方,怎么也不肯告诉我。我想她死了以后,这个方子怕是要失传了吧,幸亏你还在。你烹的茶和她烹的味道一样。”

“娘娘!……”

“你们先下去吧。”我懒洋洋地挥退左右的宫女太监,笑道:“本宫要和雪影姑娘谈论茶艺。”

宫人们行礼退下,鸳鸯体贴地往香炉里添了把香,也静声屏气地合上门走开。

“你也坐到榻上来。”我微笑着指了指身边,“我不习惯仰着头跟别人说话,怕脖子酸。”

她看了一眼,选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了一角。人家不嫌那样坐着累,我也不好聒噪什么。

“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我转了转手里的茶杯,目光缓缓地在她脸上流淌,忽而转换话题,叹道:“好清新的茶香。”

雪影下意识地朝自己的手上看去。

“别看了。你用的香胰子并没有失效,你的手端着水送到我嘴边时,我闻到的确实只有香胰子的味道。”我笑的漫不经心,道:“谁会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的手呢,深更半夜还要用香胰子仔细把手清洗了才来送水给我喝。她的手是沾了煤灰还是她的手有特别的气味?”

“也许只是因为她比较爱­干­净而已。娘娘你不也常常用香胰子洗手,以前还经常不够用。”

“对哟。”我对她展现出大大的笑脸,道:“那个时候,你和香兰就常常接济我,真的是多亏了你们。——其实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还差点因此把最初的猜想给否定掉了。可是也巧,偏偏我的身量要比别人矮小,所以那个人每次喂我水时都会很体贴地低下头,她的头发就在离我鼻子很近的地方,我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香气。”

雪影脸上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头发。

“对,就是你头发上的茶香。”我笑着肯定了她的猜想,“你常常烹茶,茶香漫溢的时候也积到了你的头发上。你换了衣服,洗­干­净了手,却没有注意到头发上停留的茶香。偏偏和那些桂花油茉莉花油相比,我对茶叶的清香更加情有独钟,所以我真的很难忽视那怡神的香气。”其实是古代女子很少洗头,有味道了也用头油去盖,所以头发的味道浓郁的很,我想忽视都难。

“我想来想去,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各­色­各样的人虽然多,可是这样常年与茶叶打交道,心思缜密,又对太皇太后如此熟悉的人,除了我的雪影,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感谢古人没有天天洗头的意识和必要,否则我还真找不出线索。

“可是我当初并不想救你。”

“我知道。”我认真地点头,“否则我连毒也不必中,后来也用不着多受几天罪。不仅是你,如果换作王平,他大概也不想救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厉声讯问,“你到底知道多少事?”

“不多,一点也不多。”我连忙劝慰:“你别这样啊,这样有损你端庄和蔼的形象的。来,你也喝杯茶。——不喝?没关系,反正你喝的机会多的是。你们不喜欢我,各有各的原因,大约的我也知道。我不是金子银子,也不指望自己能人见人爱,所以详细理由我没兴趣知道。反正知道了,这些也不会改变,否则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还敢戳穿我的身份?难道你不怕我会直接杀人灭口吗?”

“怕!当然怕。”我恳切地看她,道:“当时你的手离我的脖子有多近,我就有多害怕。我真怕她会立刻缠绕到我脖子上,然后我连喝清水吃­干­馒头的机会也没了。可是我更怕死啊,比起被你杀人灭口,我更加害怕毫无转机地死去。如果我不冒险一试,那么我就再也没有希望活着离开囚室。左右都是死,我不赌一把,怎么知道老天爷就一定已经抛弃了我呢。”就好象我不把自己肚里的臆测说的那么肯定,怎么有机会向你求证呢?

“老天爷一直很厚爱娘娘,我们所有人的好运气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娘娘的十分之一。”她说的平淡,讥诮反讽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有一种喟叹的意味。

“相应的,我遭受的罪也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我笑容淡淡,身体懒懒地向后面歪去,“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不付代价的得到。”

“绿珠最后走的时候很平静。如果你有机会去她的坟前,请代我转告一声,就说,我已经原谅她了。”

都是可怜人,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时也不乏可悲可叹的地方。如果她活着,我未必原谅她,可是她已经以生命作为代价,此生的罪孽,何苦又逼着卑微的灵魂传递到下一世去煎熬。

“我曾经后悔过出手救你,可是现在看来,你确实有不该死的地方。”她郑重地站起身来,正­色­道:“希望你以后也不要让我后悔当初的决定。”

我笑笑,不置可否,叹道:“多好的茶啊,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喝到。”

“也许。”她安静地向门外走去。

“雪影,我没有告诉他任何事。”

“我知道。”夕阳将她的影子拉的极细极长,孤零零的,尤为突兀。金­色­的光芒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明亮的­色­调,不温暖,反而有种薄薄的凄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只是近黄昏。

“我知道。”夏末落日的余晖,暧昧的仿佛腾腾的雾气,她的声音也在雾气里氤氲不清。

“我知道。否则你今日没有机会喝到我的茶,否则我现在也该去和我的家人团聚了。”

“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让我后悔犯下欺君的罪过。”

意外收获

夏天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最后的碧草青青里,隐约透着秋天的气息。我不知不觉居然来到了听风斋的庭院前,好久不见,庭院中的茂竹依旧苍翠,扫院子的小太监已经是一个生面孔。情不自禁的,我拾阶而上。因为避嫌,我重新入住宫中以后从来不曾亲自看望过废黜的月妃娘娘,只是暗地里在衣食上加以照应。

“你是什么人?”小太监也是个生雏儿,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愣头愣脑地问。

我瞧着他憨憨的模样觉得有趣,也只有新人才可能这么稚­嫩­。

“瞎了你的狗眼。老奴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一个老太监走出来,一见这架势,慌忙跪倒在地上。先前的小太监愣愣地看着我,傻呼呼地问:“娘娘?她也是娘娘?那我们的娘娘又是什么人呢?”

“要死了你!”老太监急的恨不得把他的小朋友给塞到地缝里去,嘴里求饶:“娘娘,这小猴崽子又笨又蠢又没见识,冲撞了娘娘,娘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这小兔崽子一般见识。”

“放肆!咱家看你也又笨又蠢又没见识,他人小不懂规矩,你一把年纪活到哪去了?来人,把他们拖下去,打上几板子长长见识。”跟在我身后的太监很擅长狐假虎威。

“好了。本宫不怪罪他们。你们真是的,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简直叫人气闷!马有光,这听风斋的人事安排归哪一处管,这老的老小的小,一个可心得力能使的人都没有。你们想叫月妃娘娘怎么度日?!我告诉你们,娘娘是有先帝的旨意,按美人的标准供应衣食的,本宫也多次要求小心照应着。你们这么阳奉­阴­违,是不是不把本宫和皇上放在眼里?”我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这般最会欺上瞒下,欺软怕硬的家伙。当年我还是冷宫里的小宫女时可没少遭过他们的罪。

我有气度吗?绝对没有,我当上皇贵妃没多久就把以前那个老给我小鞋穿的死太监给打发到宫廷最底层去了,让他也尝尝被人作践的滋味。幸亏我跟楚天裔是分工合作,做大事的人是他,我只负责我可以负责的部分。

“娘娘,奴才不敢,但奴才也确实为难啊。”刚才还嚣张的不可一世的太监“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战战兢兢地看我的脸­色­。

我心中明白了七八分,知道拿他们出气只会弄的怨声载道,而且还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便没再多说什么,兀自看院里的风景。

“娘娘不必恼怒,他们俩都很忠厚老实。”月妃在一个白头宫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比起从前,又苍老了很多。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恨不得抽自己耳光,司嘉洛啊司嘉洛,你当初信誓旦旦要照顾好她的,搞成这个样子,等人家儿子回来了,不宰了你祭祀他母亲才怪。

“娘娘!”我看的心里酸酸的,晚景凄凉是一种最大的悲哀。我走上前去,从白头宫女手中接过月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进屋,旁边的太监宫女想帮忙,被我用眼神制止住了。

“怎么原先咱们斋里的人都不在了。喜鹊她们呢?”

“都走了,哪有在冷宫里陪我这个老婆子熬一辈子的道理。见她们到别的地方去,我也替她们高兴。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不能跟着我沾晦气。前些日子,最后几个也被打发走了,换来他们虽然手脚笨拙了些,可心眼实在,我又没多少事要麻烦他们。反而过的轻松。”

我有些默然,明白这里头是我连累了她。可是这些事又不方便拿到桌面上说,只好打岔道:“娘娘,你佛经还念吗?我那里有几卷经文,回头叫人给你送过来。”

“不念了,早不念了。先帝已经驾崩,我为谁去诵经念佛。”

“为三王爷啊!”我脱口而出,阿奇离京时还托付我照顾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却对他是这么淡漠的模样。

“三王爷。这个名字听的好陌生。”她疲倦地笑道:“我的孩子生下来,我连看一眼都没看到。他现在在哪里,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都不知道。”

“他很高,长的很像先帝,比先帝还要俊秀些。先帝临终前封他为镇国将军,驻守在边疆,所以不能到你的跟前尽孝道。”其实他即使就在京城,这一道院门也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好就好。我这个母亲没有给他一天的关照,只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是的。”我字斟句酌,道,“你还在这里,他就回觉得安定。他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关心挂念着他,而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这么一说,我倒不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了。”她微微笑着,雪白的头发看上去温暖而亲切。

中午的时候,我叫人把膳传到这里,与月妃一道用餐。只是说些闲话,心情也觉得轻松多了。月妃算是一个我比较尊重的长辈,同样是先帝的妃子,我想如果她当初没有遭遇变故,而是一直风生水起下去,会不会也和其他的宫妃一般心如蛇蝎。善良真的是个卑微的词啊,你善良仅仅是因为你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

我出去的时候,低声吩咐身边的宫人,如果缺了什么,不必找旁人,直接去我的韶华宫去要便可。又嘱咐几个畏畏葸葸的太监宫女好生照料月妃,赏了他们些银子才作罢。

因为心里有事,我不愿意身后有人跟着,所以早早打发跟班走了。反正我知道,现在即使是在宫中,暗地里也有专门的大内侍卫保护我的安危。虽然清楚短期内,太皇太后没有再次下手的道理,毕竟蓝洛儿的册封还没有落成事实,但楚天裔的体贴周到还是让我一个人独处时就会忍不住偷偷地笑。

我走在茂密的树林中,大片大片地绿荫隔绝了酷虐的暑气,微风浮动,带来了绿叶的清爽气息。我慢慢地走着,孩子气地用手掌击树,倘若有飞花落叶坠到肩头,便会情不自禁地站上一会儿,静静地承受那微妙的过程。

“唉——”不远处传来重重的叹气声。

我心里惊讶,听风斋是很荒凉忌讳的地方,很少会有宫人走到这里。听着声音,似乎还有些耳熟,不由得好奇心更甚,想了想,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近了一看,一见苦主,惊讶的­干­脆无与伦比。

那不是香兰还能是谁。我可到今天还记得这位姐姐的话“听风斋这种地方晦气的很,走一趟回来都要沐浴斋戒三天。”现在她跑到这里叹什么气,还眼巴巴地弄这么些纸钱来烧。难道是我韬光养晦的不够,叫她瞧出了我对太皇太后的杀意,提前为她的主子烧纸钱。战未起,敌方军心已乱,这倒是一个好兆头。我躲藏在树后,且听她都哭些什么。

“我也不清楚你的死祭是何时,(别担心,本姑娘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也不知道你走后是否会有人帮你焚些纸钱,(难讲,数倒弥猢散,超级大BOSS的晚景往往更加凄凉)也许我在这里做这些你也不会稀罕,横竖我只是个奴才,你有事时我帮不上忙,你死了以后我连烧点纸钱都要偷偷摸摸,生怕给别人撞见。我死不足惜,可是我要是死了,就连烧纸钱给你的人也没了。你这一生是享惯了福的,在地底下孤零零的连个照应的人也没有,这怎么能受得了。”

“我知道,在这宫里头,没有一个人待见你。你母亲在的时候,罪过罪过,我不是有意议论宫闱,她虽然口口声声叫你心肝,可倘若你不是太子,没有值得她依靠的地方,怕也不会待你多好;她的­精­力,已经全数放到了跟别的妃子争风吃醋上面了。”

我听的目瞪口呆,什么太皇太后,她哭的明明是那个混帐楚天昊!唉,这女人眼睛挺大,怎么眼神却这么糟糕。

人的感情还真是莫名其妙。

“旁人都说,无论如何,三个皇子里面,只有你是在自己的母亲身边长大的,算是最幸运的一个。我却清楚,你心里苦的很。你恐怕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喝醉了酒,抱着我在屋顶上流了一夜的眼泪。我原先很害怕,你在宫人们间口碑并不好,人人都说你荒诞好­色­,而你却并没有对我做任何逾礼的事,只是不停地哭。那时侯天上的星星多亮啊,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过更亮的星星。你告诉我,你是皇长子,人人都恨不得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似的寻你的毛病。你没做过的,硬赖着说你做了,你做了一点点的,全部的责任都要你承担。就因为你是太子,所以你怎么做都有人能找出不是来。你要害怕了,什么都不做,别人又会说你碌碌无为,是绣花枕头,成不了大气。太皇太后只疼爱皇上,先帝又宠着三王爷。你的两个弟弟都有人撑腰,背后的势力足以让你心惊胆战,生怕明天就会接到被废黜的圣旨。”

“你知道吗,在那以前,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皇子,一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人人都对你们唯唯诺诺,一个‘不’字也不敢说。不像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天天担惊受怕,整天要看别人的脸­色­,稍微疏忽了一点,就会轻则讨骂没饭吃,重则招打,几天都下不了炕。可那天听你这么一说,却觉得原来太子也不好当,处处都得受气。却连发泄都不能发泄,否则肯定会有人去向皇帝告密,说太子不老成,易冲动,喜欢迁怒于人,难堪大任。你怪声怪气地模仿他们说这话的声音给我听,我先前还觉得有趣,后来看你渐渐泪流满面,我的心里也突然觉得难受起来。那时侯,我只是凤仪宫里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宫女,被大宫女们欺负了,没的饭吃,还被罚在太阳底下跪。是你从金光里走来,就好象那画上的菩萨,后面全是金光。刺的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听到这里有些想笑,还有人把男人比作菩萨的。心里头却有些说不清楚的滋味阻止我作出如此举动。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只好继续认真听下去。想不到,楚天昊这么声名狼藉的人居然还有人痴心一片,真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你知道吗?这是我进宫以来,第一次觉得温暖。你塞给我的桂花糕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很温暖很温暖。即使后来,我成了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人人都巴结我讨好我,我想吃什么糕点只消提一声就有人会给我弄来。可是除了桂花糕,我什么也不爱,做点心的御厨没有变,味道却不是那个味道。说到我后来的发达,这也是因为你啊。你记不记得,当晚,我们在星星下面拉勾,你要做一个好太子,让那些只会找茬的人想找你的毛病也挑不出来,我要好好当好自己的差使,有一天,叫那些欺负我的人只能看我的眼­色­做事。你当时喝醉了,醒来就已经不记得当初的约定。我却记得牢牢的,因为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站在比较高的位子上了,那么我是不是除了只能看你哭泣外,还能为你做些别的事情。”

“可是没有等到我做到大宫女,你就已经变了。我知道,是那些人逼你逼的太苦了。你心里难过的慌,索­性­就让他们说的混帐话全数变成了真的。反正做了他们也这么说,没做他们也这么说。才多久的时间,你已经不认识我了,也有可能你从来都不认识我,你是太子啊,国家的储君,又怎么可能记住我这么个小小的宫女。我觉得心里头难过的要命,推开你就死命地跑,一辈子的眼泪加起来都没有那一次流的多。我想如果不是生在皇宫里,你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这宫里头是容不得好人活下去的。你又在那个位子上面,生来就要比别人多遭罪。”

“其实就是当皇帝又怎样,那是各有各的命。你倒是坐上了龙椅呢,太皇太后一翻脸,就连­性­命也保不住了。不过你就是没坐上龙椅,她也不见得会放过你。太皇太后每天吃斋念佛,心却比谁都狠毒,比谁都下的了手。你已经把皇位让出来了,她不也还是要了你的­性­命。我在她的匣子里看见你的玉玺就什么都明白了。你这个人,对权力看的那么重,如果不是死,玉玺是决计不肯离身的。唉,你又是何苦呢,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就一定要去争那个位子呢,非得搞的头破血流,才肯收手。”香兰叹了口气道:“你看不透彻,我却心里明白,这皇宫里头,即使是贵为天子,也要处处受人制肘。太皇太后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人。你的两个弟弟又有谁愿意诚心实意地帮你,他们背后的势力那么大,怎么肯心甘情愿地居于你下面呢。你­性­子孤傲,不善与人交往,我当初劝你和三皇子多亲近,你也不听。结果呢,到最后弄的自己连个支持的人也没有。说起来还是皇帝呢,说倒了就倒了,最后连尸首都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你收殓。算了,你下辈子投胎千万睁大点眼睛,别再错投到帝王家。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就行。我如果赶得上你,那就下辈子给你作妾作婢,伺候你一辈子。”

“这些话,我本应该写在纸上烧给你看,可是我是顶没福气的人,连字也不会写,你能听见吗?如果你能听见的话就脱个梦给我好不好?这些天我觉得身上很不好,宫里头又乱糟糟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事。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给你烧几次纸钱。唉,这就是命,我没有能力为你报仇,太皇太后不是我能够对付的。”

阿弥陀佛,幸好她认定了楚天昊是死在她主子手上的。否则她搞不定太皇太后,却完全有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搞定了我!我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心上人会是楚天昊啊。最初我还以为是楚天裔呢!(楚天裔,满头黑线:这又关我什么事?司嘉洛,不以为意:谁让你风流债那么多。)

等等,如果是这个样子,今天我可算是捡到宝了。比起雪影,香兰更加受宠,那么她若是可以为我所用,我的计划成功的胜算就会大大增加。现在我的任务是让她点燃复仇的烈焰,烧死一只替罪羊。哦,不,那个老太婆也不是无辜的羔羊,她没有亲自动手,可她手上沾染的鲜血却比每个人都多。

打住打住,那是什么?我抖抖索索地看着我面前的蛛蛛,它正张牙舞爪地想我和来一次亲密接触。我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开玩笑,皇宫里头五毒横行,谁知道这位身上的毒液是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结果一脚踏空了,惊起几只蚱蜢。

“谁?谁在那里。”我从来没有这样崇拜过楚天裔,他学猫叫可比我像多了。

虽然还没有打好腹稿,但横竖我是不愿意放弃这么一个绝妙的时机的,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礼。对不住了,香兰,无论这是否出自你的本意,有些事你肯定无法保持旁观者的立场。

“我,香兰。”我微笑着走出去,拂了拂裙子上的尘土。

“我刚好路过这里,看见火光,就走过来看。没想到居然是你在这里烧纸钱,你简直是昏头了,居然做这种事。”

她本来已经惊慌失措的脸更加苍白的可怕,讷讷道:“娘娘,奴婢……”

“你在我面前,无须自称为奴婢。”我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只是以后千万不可叫别人撞见。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这样做已经可以丢掉­性­命了你知不知道。”

“奴婢何尝不知这是杀头的罪过。可是奴婢又怎么什么都不做呢。”她笑的凄凉,浓密的绿荫印在她脸上,跳跃着,仿佛绿­色­的河流一样。

“你想不想为他报仇?”我盯着她的眼睛,许久许久没有动,她在我的注视下越来越惶恐慌乱,惊慌地下意识向旁边看去。

“你看着我的眼睛,诚实地回答我,你到底想不想报仇?他死了,死的悄无声息,他没有父母孩子妻子可以依靠,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他报仇。他在地下很孤单很害怕,他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却因为别人的贪婪而无辜丧命。”

“这,这关我什么事?我只是觉得他可怜,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天啦!我还没有疯掉。”她的目光慌乱而涣散,结结巴巴地极力否认我的诱导。

“是吗?我原本还以为他至少还有你可以相信,原来是我想错了。比起他的弟弟,他实在是个失败的窝囊废,这个世界上,连一个真心对他的人也没有。他还是死掉的好。如果换作是我,只要我知道是谁害了我的爱人,即使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会为他报仇。不管那个人有多厉害多可怕我也会为他报仇。——哦,我在说些什么呢。香兰,真不好意思,我这两天看笔记小说看多了,老胡言乱语。你给谁烧纸钱呢?”我忽然换上了一种轻松好奇的口吻。

“啊?!”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了一样,勉强维持镇静,“我,我……”

“算了。以后别这样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撞见了无所谓,可是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就不妙了。”我挥挥手,看着绿叶间隙中的天空,毫不吝惜地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是。”她小小声地嗫嚅着,偷偷地窥探我的神­色­,希望能够从我脸上发现更多的讯息。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抓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向树林外走去,嘴巴里一直滔滔不绝地说着毫无意义的废话。直到遇见的人渐渐多了,我才松开她的手,微笑着看她匆匆离去。

很好,只要她心里有想报仇的念头,我就帮忙把它无限扩大。太皇太后的饮食都要经过她这一关,看来,下一步,我得通过雪影告诉她很多毒药的故事;接下来,甲醇也得自己重新提炼,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工业酒­精­卖呢?在这样没有安全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做化学实验是很危险的。

最经典的应该是基督山伯爵吧,他对付自己的一个仇人时就是用的心理暗示这招。我能想起来向他取经,也算对得起自己辛辛苦苦考来的心理咨询师执照了。

哎呀,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睡午觉,养­精­蓄锐,为将来的一场恶战做准备。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权力的巅峰上容不下两个人同时站立。

似乎我越来越迷恋这些争斗了,我没所谓的撇撇嘴。

假如生命就是一场PK,那么微笑着站在台上是我唯一的选择。

功亏一篑

“你跟雪影切磋茶艺?”楚天裔好奇地挑眉,显然是不相信我的实力,“你还是找别的东西玩吧,人家宫女也不是没有正经事做。”

什么意思,摆明了说我闲人一个,不要­干­扰别人的正事。

我怒,华美地进行了一场茶道表演,把他和一脸不屑的王平惊的目瞪口呆。哼,本小姐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多的去了,只怕你们一时接受不了,真把眼睛给瞪出来。

两个人诚惶诚恐地喝了我递到他手里的茶。楚天裔刚想开口说“其实也不怎么样”,这男人一贯打击我有瘾,被我威胁的目光一扫描,就乖乖地喝茶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我撤掉茶具,微笑着坐到他身旁。他伸手抓了我一缕头发,用手指缠绕着把玩,屡教不改的坏习惯。我翻翻白眼,默许了他的举动。

“比我们预期的顺利。我的清儿,你是怎么想到从庶族的上层下手的。”他­干­脆抱住了我,把头支在我的颈窝里。王平这个时候会非常守礼地出去守在门口看屋顶或者是大地。

“我娘在世的时候经常和庶人打交道。其实,因为观念问题,南国从事商业的大多数人都是庶人,而商人又是国家中最富有的阶层。他们有钱,但社会地位不高,所以更加迫切地在政治上也可以有所抱负。我娘曾经告诉我,如果谁可以掌握了这一部分人的力量,那么他就可以掌握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也就相应的决定了这个国家的走向。”我轻轻笑道,“不也正是这个原因,水家才覆灭的吗?”

“你想不想振兴家业?”楚天裔难得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不。”我摇头,“振兴家业是兄长的事情,我不想越俎代庖。”

“你不愿意?”他迷惑地皱眉。

我笑着把他的眉头抚平,水至稀还不足以独撑大局。

“我现在比较想当一个贤惠的妻子。”

“辛苦你了,娘子。”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太监捧着一大堆奏折送进来。我对赵总管点头笑了笑,起身出了御书房。

门外,王平的神气一如既往的冷峻。

“我还欠你一句谢谢。”走过他时,我轻声说到。即使你主动请缨有自己的目的,但我还是感激你的相救。

“不谢。这是我代绿珠还给你的。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真执著。

我淡淡地笑了,忽然开口问他:“雪影是你师妹还是徒弟?”

他总算正眼看我,缓缓道:“娘娘,微臣斗胆,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威胁吗?我脚步不停,轻飘飘地抛下一句:“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与政治格局的缓慢变化相比,立后的典礼正在马不停蹄地筹划之中。楚天裔的表现让太皇太后和她背后的蓝家非常满意,一时间舅甥间的关系也和谐了不少。整个宫廷内外喜气洋洋,朝廷上下一片欢歌笑语。同样欢笑的还有庶族的上层,楚天裔借口普天同庆,拔擢了两名庶族官员入主吏部。士族虽然不满,但蓝家的家长不希望在这样的时刻惹自己的皇帝外甥不悦,于是这两位南国庶族上层的代表顺利地走马上任。写给楚天奇的信已经发出,这是我的主意,如果真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那么军队的所有者才是最大的赢家。我想阿奇也不会希望楚家的江山由一个姓蓝的人把持。

各司其职,我的任务就是接待一拨拨前来查看风吹草动的各宫姐妹,自然面上是装的比谁都欢天喜地,让她们和她们背后的人坚信,我从来没觊觎过后位,我举双手加双脚支持洛儿为后。结果这帮明知自己没有希望,期待我醋海生波,上演一出宫廷闹剧的女人无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后来我­干­脆把伊若也拉来看她们声情并茂的表演,两个同样不知同情为何物的女人居然也这般自娱自乐的开怀。原先我是想把洛儿也叫过来,当事人到场比较有说服力,但她太忙了。皇后果然不是我这种懒鬼适合当的。光听了一回册封典礼上的规矩,我就吓的短期之内不愿意去她的宫殿晃悠。

“你怎么又跑来了。”我打着呵欠看呆在我屋里比呆在她家还自在的伊若,难道我这里布置的过于亲切随和,这么容易让她产生宾至如归的感觉?明天就把她先生找来谈话,顺便在我屋里堆满《道德经》和《论语》。

“我还不是怕你一时想不开,替我父皇看着你吗?天,我堂堂伊若公主忙的通宵达旦,还不忘来安慰你,你怎么还这么一副表情?”学坏容易学好难,她跟着我这么长时间,文学素养丝毫没有提高不说,反而学会了我的吊儿郎当,而且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囡囡啊,你也要有母后了。作为一个知书达礼的公主,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陪伴在她的身旁,为你们今后的相处打下良好的感情基础。”你这样整天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会影响我向雪影面授机宜的。

“我原先还以为会是你呢。”她笑的风轻云淡,眼里的­精­光可一点也没少。大狐狸生出来的小狐狸啊。我叹气,脸上的笑容同样淡淡,道:“量体裁衣,看肚吃饭。这个位子我坐不起。”

“真的吗?”她脸上笑容不减,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扇动,“我以为你是不想而已。”

“囡囡,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谁都不可能随心所欲。”

“我想你可以。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成功。我很识时务的,我愿意站在你这边。”

“哦,是吗?”我不以为然,笑着说,“可是我并没有多少事想做。”

“怎么可以这样?你的好姐妹就要被册封了,你还说自己没事做!”伊若做忿忿不平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现在应该陪伴在她身边。”

不等我明确地表明自己畏惧秋老虎的威力,她便不由分说地拉我往洛儿处走去。我表面上百般不情愿,心却清冷的很,也好,我倒想看看这个心智远超过她实际年龄的公主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当人后妈可真不容易。

我们从洛儿的鸱尾宫出来时已经华灯初上。满天繁星璀璨,夜­色­清凉如水。朦胧的月光在星星的光彩下,反而有些黯淡。宫人们只敢远远跟在后面,因为伊若公主有令,她要和她的姨娘我,夜游御花园,旁人不许打扰。我看着左右为难的太监宫女,淡淡笑道,你们跟远一点,别让我们瞧见就行。

“你打算带我去看什么东西?”我温柔地问道,仿佛她要让我看的是她收留的流浪狗。

“没,没什么。”她怔住了,笑容有些不自然,忽然撒娇地缠上我的胳膊,甜甜道,“人家只是好久没有跟你一起逛过花园了。”

“哦。”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好象记得你曾经说过,这皇宫的御花园你都呆腻了,比管园子的宫女太监还清楚这里的一草一木。”

“也不是每个地方都逛烦了。比方说今天晚上,我们趁着夜­色­去冷宫那边逛逛就蛮有意思的。”

我心头一惊,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闪过脑海,瞒不过这只小狐狸的眼睛又怎么可能瞒过她的老狐狸祖­奶­­奶­,我说香兰出现的怎么那么蹊跷,又刚好让我撞破她所谓的秘密了呢。涔涔的冷汗不由自主地一颗颗凝结在背脊上。

“怎么,清儿,你也相信冷宫的晦气会缠上身的说法?”她饶有趣味地看我,嗤笑道,“你放心,皇城里,瑞气云集,天子近旁,紫霞漫天。这小小的一点晦气还不足为惧。”

“我畏惧的自然不是这些。我以前也只是冷宫的小宫女而已,倘若晦气之说却有其实,那么我想我现在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和公主谈天说地。”我迅速恢复了正常,夜­色­朦胧,很好地掩饰了我的心情。

“我只是担心人言可畏,现在的情形不用我说,公主你也明白我处境微妙。倘若在这时候,我夜游冷宫,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新的流言在宫中肆虐。你父皇忙于政务,一天恨不得有二十四时辰。我们为人ℚi女,就不应该再给他添无谓的麻烦。听话,我们回去吧,别玩了。”

“可是我真的不是在玩。”她有些急噪了,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我保证,我们这次去,一定会有所收获。不仅不会给父皇添麻烦,而且还会帮他一个大忙。”

傻姑娘,如果你所要带我去看的真是你以为的事实的话,那么才真会把我们逼到毫无转机的绝境。

“那好吧。”我作出将信将疑的样子,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得向我保证,不管过一会儿我们会看到什么,你都不可以轻举妄动。你必须按我的吩咐办事。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过去的。”

“好。我答应你就是。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去找蓝洛儿呢。”

“伊若!”我的脸猛然拉下来,厉声呵斥:“你怎么说话呢?!”

“好好好,以后在人前人后我都恭恭敬敬地称她为皇贵妃娘娘。”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语气依旧轻忽的很。小魔女只崇拜老巫婆,对纯洁善良的天使姐姐嗤之以鼻。

我叹气,她这样子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不由得忧心忡忡。等我惊觉到自己的这份担心就好象母亲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行我素的女儿一样时,我不禁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真正尝试融如楚天裔的生活了。仿佛只是在昨天,我还天天满脑子都琢磨着怎么逃之夭夭。

虽然知道她会不高兴,我还是不容置喙地告戒她:“不,你应该称她为母后。”

“凭什么要我这么称呼她?她又没有生过我!”半大的女孩子倔强而愤怒地看着我,咬着下嘴­唇­,幽幽地看着我,“我以为,你会愿意当我的母亲的。”

“我当然愿意。”我看着她,轻轻把她散乱到鬓角的头发拨到耳后,静静地询问:“如果你不反对,等这些事情了结了,我就请求皇上把你过继给我做女儿好不好?”

“怎么听上去有点怪怪的。”她疑惑地皱皱可爱的小鼻子,脸­色­忽然轻快下来,“不管了,不管了。就是哪天你跟父皇怄气了,你也不许迁怒给我,对我也来个不理不睬。”

“那是,那是。怎么着,我也不能不待见我闺女啊。”我笑着摸她的头,小姑娘深受我的熏陶,头发洗的和我一样勤,抓在手里不油不腻,清爽的很。

“现在你可以跟我去了吧。”

我点头,下一秒钟有些许的疑惑,我怎么总觉得自己被某个人的苦­肉­计给忽悠了。

去是肯定要去的。我得确认我闺女所说的和我所看见的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我的计划都进行了大半了,前功尽弃终究会心有不甘。结果老天爷可能觉得他这段时间过于眷顾我,已经引起了众怒。在我们的前方上演相同的戏码的人不正是香兰MM吗。知道我这两天会时不时避开众人的耳目,溜到听风斋来和月妃诉苦兼联络感情,居然连晚上的时间也不愿意放过。

我在心里冷笑,同时也有一点后怕,幸好当初我蛊惑人心时对她施了催眠术,呃,我也不是有意的,刚好当时大片大片的绿荫营造出的意境很有如梦似幻的效果,我几乎是本能地就施加了催眠,她当时哭了太久又蹲着说了太长时间的话,猛然站起来又猛然跪下去,难免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加上没有设防,所以很快就被我催眠了。所以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到底有没有听见她希望我听见的话,只好故技重施。

真不嫌哭的累!我厌恶地皱眉头,亏我当初还为你们俩唏嘘了良久,搞了半天被忽悠的人居然变成了我自己!

“我看她这些天老实鬼鬼祟祟地进进出出,心里觉得奇怪,就跟着看。没想到,她居然偷偷地祭祀去守皇陵的大伯。大伯力有不逮,退位让贤的事天下皆知。她居然在这里诋毁老祖宗,说是老祖宗害死了大伯!简直是大逆不道。”伊若低低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愤怒。在她的心目中,她的太皇太后祖­奶­­奶­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慈祥最和蔼最亲切最善良的老人了,这样一个活菩萨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身上沾着自己亲生孙子的鲜血呢?

“你也知道大逆不道,所以逆的不是你我的道。这样的事情,老祖宗会自己处理,轮不到我们指手画脚。”我轻声告戒她:“今晚我没有来过这里,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这对主仆愿意把这出戏唱到什么时候就唱到什么时候,全当是娱乐身心,开发自己的想象力和表达能力。

“可是老祖宗毕竟年纪大了,她哪能搞清楚身边每个人的心思啊!万一这个香兰包藏祸心,那么老祖宗不就危险了吗?我没有告诉父皇和老祖宗就是怕他们说我一个小孩子整天胡闹,不相信我的话。不行,我得去叫人。哎呀,我真是,明知道现在你因为蓝洛儿的事对老祖宗也心有不满,还眼巴巴地把你给拉过来。”

“谁,谁在那里?”香兰终于如愿以尝地等到了我们的发现。后面的侍卫听到声音也跑了过来,我灵机一动,连忙拉住伊若,郑重其事地告戒她:“如果你真想铲除这个包藏祸心的香兰,就千万别说出我也在这里。记住,绝对不能说。如果有人问起,你一定要一口咬定,我们在御花园走了没多久就因为意见不合而吵起来了。然后你一个人气闷,胡乱逛到了这里,切记切记。”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连累你。胆小鬼!哼!”

胆小鬼总胜过屈死鬼。我苦笑着对面露鄙夷的伊若挥挥手,赶紧循着一条小道走了。

一路上,我尽拣生辟的地方走,幸好夜­色­苍茫,没有被人给撞破。走到御书房,我门也不敲,直接进去找楚天裔串供,让他充当我的时间证人。

门开了,我看见里面的两个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楚天裔是在里面没错,可端坐着的另一位可不正是我千赶万赶,就是要赶在她前面完成串供的太皇太后铜子嘛!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看着面­色­依然镇静自若的老太婆,我是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倘若还有第四第五者在场,我还可以表演一场老祖宗和孙媳­妇­之间的深情戏码,今天在这间屋子中的,对我们的关系全都心知肚明,连戏都没法子演下去。

“哎哟,我的皇贵妃娘娘,你跟老奴话说的好好的,怎么又突然跑进去打扰老祖宗和皇上了呢?”赵总管慌忙走进来,“老奴不是说皇上休息了吗,你怎么还要进去呢?”他且说且退,拼命地给我使眼­色­。我连忙顺着他搭好的梯子向上爬,可惜爬的不是他预想的那个方向。

“跟你说有什么用?我诉了足有半个时辰的苦,你除了是是是外,什么主意也提不出来。”我装作没好气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谁说皇上已经歇息了。他不正在和老祖宗说话嘛,老祖宗,清儿这一向身体不好,没去给您请安,您可千万别见怪。”

“都是自己家人,讲这些虚礼­干­什么。你把身体养好了,给我生个小重孙孙才是最重要的。”她亲切地看着我微笑,脸上的表情足以让她当选中国最慈祥的老­奶­­奶­。

我浑身一哆嗦的去,不由得我不承认,这就是恶女和千年老妖道行上的差距。我就没办法这么亲切自然地看着她,腿肚子没颤抖我就已经在心里给自己鼓掌了。

“怎么呢。你突然跑来有什么事吗?”楚天裔看出了我的不自然,主动把我招揽到他身边坐下,暗暗握住我的手,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我出了一身冷汗而有些发冰的身体感受到了他掌心传来的热量,开始慢慢回暖,脸­色­也恢复自然,娇嗔的,我没好气地看他,语带抱怨:“还有什么事,是囡囡啊。我说了她几句,不要总是这么任­性­,结果她一扭头就跑掉了。皇上你不知道,她跑的有多快,一眨眼人就没了。气的我连个诉苦的人也没有,只好到您这儿来,找你这个皇帝爹爹告状来了。”

楚天裔把疑惑藏在了心里,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这也犯的着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朕看你啊,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呢!”

“清儿,不是哀家倚老卖老,这相夫教子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操­心。哀家知道你和洛儿情比金兰,可你也不必越俎代庖,她的事情还是她自己做比较好。而且,赵亮虽然是宫里的老人,可毕竟是个奴才,你跟他议论公主的事情实在有失体统。”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手牵手。我在心里冷笑,这番示威说的好有杀伤力,可惜她老人家错误地低估了我这个现代穿越过去的女子的脸皮厚度和抗打击能力。我不动声­色­地大方把手放到案几上,楚天裔没有任何异议,他的手也配合地跟了上来,微笑的眼睛仿佛在饶有趣味地询问:你要玩什么把戏?

想来没必要请她欣赏免费戏码,我只是握住她宝贝孙子的手,没有采取别的行动,可光这样已经够叫老太婆火冒三丈的了。唉,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外面乱哄哄地声音让太皇太后更加大光其火,“什么人?胆敢到这里喧哗?!”

“老祖宗,救命啊,奴婢是冤枉的。”香兰撕心裂肺的哭声听上去跟杀猪似的。

我装出同样迷惑气愤的样子,其实心里早乐开了。楚天裔用眼神询问我:怎么回事?我也视而不见。好戏就要开锣了,千万别辜负辛辛苦苦的跑回来,和人家赵公公冒着欺君犯上的危险帮我圆谎打掩护。

“都成什么样子了!”老太婆怒气冲天,楚天裔非常适时地作壁上观,他不开口,御书房重地,谁也不敢做主叫人进来。

“皇上。”听着香兰的哭声越来越嗷的厉害,太皇太后终于镇定不下去了,开口提醒自己的孙子。

楚天裔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这个尴尬时刻,我主动请缨,道:“皇上,老祖宗,清儿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好吗?”

楚天裔点头,道:“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总觉得闹的这么大,除了我的宝贝女儿不会有旁人。”

“伊若?”太皇太后皱眉,脸上的褶子更加沟壑纵横,“她跟香兰能弄出什么事来?”

我暗自嗤笑,弄出什么事,不过是把你­精­心布置的一局棋搅乱,把你冲锋陷阵的棋子交到你的铡刀下,叫你挥泪斩马谡。

外面黑压压地跪了一堆人,赵总管把伊若拉到边上正在小声而严厉地说着什么。我暗笑,难怪没听到她的声音。

“怎么回事?都闹到皇上这里来了。伊若,你倒说说看,到底怎么了。”我走到小公主身边,把她拉着向房门口的方向走去,轻声在她耳边叮嘱:“现在你祖­奶­­奶­也在里面,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除了我的事情以外,一切照实说,切记切记。”接着又放大声音,“我的公主啊,你是怎么回事,我们分手还不到一个时辰吧,你怎么又弄出这些事来。你自己去跟皇上说吧。”

门只开了一小道,伊若闪身进去,太皇太后坐的位子已经空了,我漫不经心地朝屏风看去,伊若心领神会,便把她自己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向楚天裔说了出来。我非常配合地作出惊讶的表情,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香兰是得了失心疯了,居然作出这样的混帐事!皇上——”

“把香兰叫进来,朕要亲自审问她。太皇太后对她恩重如山,她竟然这么恩将仇报。”楚天裔面­色­一沉,吩咐道。

香兰一进来就拼命地哭喊“老祖宗救命”,眼睛四下张望。后来看到屏风旁边的衣角,立刻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抱着太皇太后的脚不撒手。太皇太后骤然受惊,本能的举动竟然是抬脚就对着她的心窝踹去。看不出来,老太婆一把年纪,脚劲倒不小,可怜的香兰被她踹的摔在红木制的太师椅的腿上,连哭声都停滞了。

伊若和我都目瞪口呆,她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女人就是她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愿意捏死,成天吃斋念佛的祖­奶­­奶­;我是惊讶她的脚劲如此之大,按照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之一经典力学理论,她的脚骨会不会骨折啊。

“混帐东西!”太皇太后怒不可遏,训斥道:“放肆!这里是御书房,岂容你胡言乱语。哀家且问你,刚才公主所言是否属实?哀家平日待你可不薄。”后面一句话说的痛心疾首,同时又意味深远。我在旁边暗地里冷笑,该是舍车保帅的时候了。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棋子的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

香兰果然噤若寒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天,迟疑地开口:“老祖宗,奴婢……”

“太皇太后在问你话,公主所说的事情,你到底承认还是不承认?”楚天裔当了半天路人甲,似乎看出了一点门道来,开始推波助澜。

“该死的狗奴才,祖­奶­­奶­平日待你那么好,你却在背后做这么对不起她的事。你的良心真被狗给吃了吗?”伊若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气愤地指责道。

“香兰,你放心。哀家知道你是在这情爱上犯了糊涂。这古往今来的女子,又有几人不在这上面栽跟头,吃大亏呢。你从小就跟在哀家身边,哀家没有教导好你,让你在上面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过,实在是哀家的过错啊。你虽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年哀家都是拿你当亲生孙女看的。所以哀家不怪你,也怪不得你啊。哀家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事情了,你自己好自为之。你那个自小就失散的妹妹,哀家还是会替你寻找下去的。等到找到了,哀家就收她当孙女,皇上也在这里,皇上,你说到时候封她个公主好不好。”

楚天裔点点头,横竖那个妹妹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就算是找到了,多封一个公主方便和亲拉拢人心培养亲信有什么不好。

我有些恻然,当初香兰提到她的妹妹,说和我一般的年纪,我还当她是想跟我套近乎,没想到居然还是真的。

“老祖宗对奴婢仁至义尽了,奴婢没什么话好说的。是奴婢糊涂,犯下这滔天的罪过,天地不容。奴婢怨不得任何人,奴婢甘愿领罪。只求皇上看奴婢辛苦服侍老祖宗十多年的份上,赏赐奴婢一个全尸。奴婢一辈子怕水,不想做演死鬼。”香兰听了太皇太后和皇帝的允诺以后,仿佛放下了一桩未了的心事,连笑容都轻松了起来。我有些失望,虽然没抱希望她会咬她的老板一口,可这么快就偃旗息鼓,真对不起我满心的期待。

“还有……”

“还有什么?”太皇太后皱眉,这老太婆不厚道,人家都已经把命都卖给你这个心狠的主子了,居然连临终遗言都不让留一句。

“如果找到我妹妹,就说我是得伤寒死的。奴婢不想她因为我这个姐姐蒙羞。”

“你放心,哀家自然会妥善处理。”

“老祖宗,你还记得我妹妹的特征吗?”

“你用纸笔写下来。哀家保准不忘。”忘了就直接说忘了,搞的好象是别人的责任一样。

“你说,我替你写。”我忍不住出来打抱不平。虽然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你也只是个提线木偶而已,可恨又可悲。我叹了口气,拿起纸笔,轻声对楚天裔道:“皇上,请借臣妾笔墨一用。”没办法,先天脾­性­和后天救死扶伤­精­神的六年熏陶,对于将死的人,我的同情心总会诡异地泛滥。

“谢谢你,皇贵妃娘娘。”她说的十分恳切,“对不起,麻烦您了。”我听出了这之间刻意的停顿,便摇摇头,温和地说:“没关系。”既然终究是死,那么让你死的安心一点又何妨,背着­精­神的十字架,再覆上厚厚的黄土,是多么不堪的一件事情。

“我妹妹的头发天生是三撮的,特别可爱。她的皮肤很白,模样儿俊秀的很。那时侯大人们就说,她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她的脸上竟是分外满足自豪的表情,眼睛也微微闭着,仿佛沉浸到往昔的美好当中了。忽然她眼睛睁开,声音带上了哭腔,哭喊道,“当初家里穷,又遭了大旱,爹娘实在是没办法才把妹妹你给送走的啊,你嘴巴又不能讲话,若是呆在家里,是肯定会饿死的啊。小胖子,你可千万得原谅爹娘啊,他们临死前是听着我在他们面前发誓一定要把你找回来才断的气的。我从洛城展转到京师,又进了宫里,却一天也没忘记过要找你。”

“你爹娘是什么时候丢的你妹妹?”我心里朦朦胧胧的像有些东西要出来,可隔着层纱幔,隐隐约约的,什么也看不清。

香兰报了一个年号,随即又加了一句,是十七年前六月初八。

我忍不住想苦笑,难怪人家说岁月如歌,人生如戏,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发生偏差的话,静娴师太就是在十七年前的六月初八捡到的哑儿!我们还以这个日子作为生辰,在我进宫前给她过了一回生日。我创造­性­烤的蛋糕虽然难吃的要命,可她依然开心的吃了一­干­二净,竟然没有理会蛋能孵出­鸡­,也属于荤腥的禁忌。

她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一点也听不进去了。太皇太后不耐烦起来,楚天裔见状,立刻叫人把她拖出去。

“我也总算给他烧过纸钱了。”

他,还是她?她不知道哑儿已经不在了,那么应当是“他”。

我的眼底飞快地闪烁过讶然,我想起春天的时候,阳光的­阴­影下,她忧伤而惆怅的面庞。原来真的君非良人。真正的­阴­差阳错。我到底是看见了真相还是在谬误的方向走的更远呢?

有你在

太皇太后离开御书房时,步履蹒跚。她舍弃香兰时毫不犹豫,可是少了这么一个身边人,她的模样可真谈的上是凄凉。望着她臃肿而迟缓的背影,楚天裔忽然叹道:“­奶­­奶­,你真的已经老了。”太皇太后迟疑地转身,惊恐不安地看着自己高大的孙子,忽然像着了魔魇一般疯狂地吼到:“不,哀家从来就没有老过,也绝对不会老。绝对不会老,绝对不会老。”

我被她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伊若立刻蜷缩到我怀里,身子瑟瑟发抖,攥着我的衣角的手抓的紧紧。我抱着她,轻声安慰道:“别害怕,老祖宗不过是一时受了刺激,很快就会没事的。”话音未落,太皇太后已经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刚刚安静下来的御书房立刻又闹的人仰马翻,太监慌忙去传太医,老成的指挥小的们掐人中。楚天裔沉稳地指挥着所有人,从他的眼睛里,我除了看到悲伤,还看到了一种古怪的释然。

她老了,他也长大了。所以不可能一辈子在她的荫庇下生活。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王爷还不是不可以相安无事,然而他是皇帝,注定了不能屈尊于任何人之下的皇帝。

亲情对我而言是那么的陌生,所以我不能完全体会楚天裔的矛盾和痛苦。他的­奶­­奶­最贪婪的恰恰是他最不能放手的权力,而她又同时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唯一亲人,给予了他父母不愿也无法给予的关爱和温暖,让他在这冰冷的皇城中长达成|人羽翼丰满。他手上的枪是她教他磨亮的,可是枪头到最后却不得不对向她。

神差鬼使的,我揽着伊若走过去,附到他耳边,轻声说:“别难过,你还有我们。”他看了我一眼,忽然伸手把我们都抱在怀里,什么话也没有说。

立后的典礼如期举行。

太皇太后的病让楚天裔和蓝家本来就已经颇为微妙的关系笼上了剑拔弩张的味道。整个皇宫里气压低的惊人,人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为别人拭剑的靶子。我战战兢兢地计算着每一步棋路,落棋无悔,也容不得我后悔。因为太皇太后抱恙,出来主持典礼的是太后云影。这样的场面她应付起来实在有些捉襟见肘,如果不是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想必蓝家也不会同意这样的安排。毕竟她出面主持总胜过作为外人的我露面。

其实自己人和外人的界限根本就很难明确的分开,吕布在为貂禅翻脸之前不也是董卓的心腹­干­儿子吗?皇家的亲情是最虚无的梦幻,只要让云影相信她对蓝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可言,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会被毫不犹豫地清零出局(香兰的遭遇让她对这点深信不疑),那么策反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惴惴不安的太后是决计没勇气去相信她卧倒在床的太皇太后姑妈还有能力东山再起(在政治投资上面,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站错阵营),自觉先前得罪我颇多的她为了自保,很快便禁不住我糖衣炮弹的诱惑,迅速倒戈相向。再固若金汤的城池一旦有了裂缝就失去了它最初的威慑力,千里之堤,溃于蚁|­茓­。

树倒猕猢散,有对着古木喟叹的工夫不如趁早去寻找新的避风港。

有些事情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想我和太后当初恐怕都不会料到在这最关键的一天,她成了我最得力的手下,替无法出面的我完成了血腥的政变。

没有任何征兆,看惯风云的蓝家家主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外甥会在推心置腹后突然翻脸,然后一切就全都变了。如果他清楚太皇太后昏倒的真相,那么他也不至于这么疏于防备。中风的太皇太后清醒的看着风云变幻,可是她除了拼命地给蓝大人使眼­色­暗示外,什么也无法做。不过她似乎高估了他们姑侄间的默契程度。他到身陷囹圄的时候也没有搞清楚,为什么皇宫里的侍卫一眨眼的工夫都成了生面孔。

当初的护国军我嫌­干­养着他们只吃饭不做事实在不符合社会公德,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宫里的守卫也该换换人了。

政变,在格局还没有稳定之前,迅速地重新洗牌虽然凶险,但我们玩的本来就是用生命能够做赌注的游戏。有些事情我可以不在乎,但他不可能放手,既然已经认定了,那我们就应该同进同退。

士族迅速进行反扑,可惜等到那时他们才惊讶地发现,没有粮草的充足供给,军队根本就没有战斗力可言。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却一直都牢牢地掌握在皇帝的手里。有余钱余粮囤积的庶族大多都明智地站到了可以给他们更多政治利益的皇帝的这一边。没有物资的支持又缺乏可以运筹帷幄支撑大局的人物,师出无名的北方士族(我当初不出面也是怕授人以权柄)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新的官员迅速走马上任,除了在清除叛乱中功不可没的几个南方庶族代表人物外,其余的还是由原先的士族官员充当,只是赴任的地点统一进行交换。尾大不掉,我们不能再培养出一个新的蓝家来。所以我拒绝了楚天裔封水至稀为吏部侍郎的建议,瓜田李下,我不想惹不必要的嫌疑。

中土的兵荒马乱很容易让西秦心生觊觎,这个时候阿奇的表现可圈可点。看着一连串的捷报,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而日趋模糊的脸,很好很好,他真的已经长大了。

“在想什么呢?”他从我手里取过报表,就着夜明珠的光芒看了看,感慨万千,“他终于还是长大了。”

我笑了笑,道:“长兄如父,怎么,开始觉得自己老了。”

“我若老了,你也随着满头白发,成老太婆了。”

我心里涌过一丝不自在,很快把话题转移到新的方向,“她,还好吗?”

最后要面对的就是推的再迟也要面对。我不介意皇宫里多养一个太皇太后,但她未必乐意被供养,这样的人,把身外物看的太重,永远都没有办法做到放下。也许是她看多了风云谲诈,只能相信冰冷的权力了。

“我来处理这件事好不好?”我微笑着主动请缨,他脸上的表情复杂的让我看不清。

我记得在此之前的某一天,我们躺在床上商量计策时,他曾看着我欲言又止,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悲伤又像迷茫。我把手覆在他的眼睛上,答应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请求,你放心,你的血只能为我而流。

所以,我不会逼迫她吞下噬脑丹,不会强迫你看着她备受煎熬。

毕竟她是你最尊敬的祖母,你的亲人。

而我,比起仇恨,更加愿意你能够幸福快乐。

“清儿,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午夜醒来,他抱着我,在我耳边摩挲呢喃。

“当然。”我微笑,“就是你哪天变心了,不要我了,死皮赖脸的我也要呆在你身边。”

“那就好。只有你不要我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我抛弃你啊。”他的表情轻松起来,居然肯说出两句不算规范也不够动听的情话来了。我得出去看看,今天有没有下红雨。

“说的好凄凉哦,你的妃子成千上万,怎么会被抛弃呢。放心,”我的魔爪放肆地在他脸上横行,“你还是很有美男子的风范的,起码短期之内,本姑娘是不会看烦的。”

“我看我实在是把你惯坏了,居然如此放肆。”他笑着抓住我的手,忽然说道,“清儿,唱一支歌给我听吧。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奶­娘都会唱歌哄我睡觉的。”

我差点一巴掌招呼过去,TND,遗传的力量有这么大吗,他跟他弟弟怎么都把我往­奶­妈身上靠。我无语,只好冲帐顶翻白眼。

唱什么呢?《两只老虎》太没情调,唱国歌又实在不合时宜。我想来想去,忽然间想起梁静茹的《有你在》,想不到竟然会是他在我身边倾听这首歌。

风随着夜晚沉寂这空气太安静连手中的幸福都像梦境在你怀里睡去忧郁是太遥远的心情哪怕天总要下雨人终究会伤心有你在爱或悲哀都让生命不再平凡一颗心要用笑和泪才能装的满有你在我走不开谁的拥抱都不换爱人的心最简单一点温柔什么都释然手紧紧握在一起有温度在传递很快就会忘记寒流来袭只要躲在你怀里就能闻到暖暖的气息哪怕明天要下雨爱终究会伤心窗外放晴的天空阳光如此温暖这一刻我不必勇敢也不想醒来有你在给我答案没有你我不会明白一颗心要用笑和泪才能装的满有你在让我依赖我已找不到遗憾爱人的心最简单一点温柔什么都释然“不需要眼泪,只要笑容就好。——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就决不会让你落泪。”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喃喃地说。

我心中一动,反手抱住他,轻声说:“会的,我会一直呆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

除非有一天,老天爷忽然又想起来他跟我开的这个玩笑,嗖的把我送回现代。

否则我不会离开。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