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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地藏王庙

第一颗星星已经在东边亮了起来,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继之,十颗、二十颗,终于是满天星斗。

月船也慢慢划上来了,虽然它被隐去了一半,但另一半还是银光普泻,努力的、尽责的照耀着大地……

麦小云的心情异常沉重,为追寻自己的身世,经年来夙兴夜寐,南北奔波,仍然是一无所获。

最近,江湖中冒出了一个麦无名,他们姓氏相同,他们年岁相若,最最令他感到兴奋的是,他们二人的面貌竟然会长得十分神似,这是他寄望所托,这是他梦魂萦系,但是,但是,结果,结果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淋得他遍体打颤、混身发抖,他一厢情愿,麦无名一无兄弟又无叔伯,唉!

麦小云转入去桑头渚的石板路,忽然,一丝灵光在他的心头烁了起来,麦无户怎会同石家庄之人在这里遭遇?只是巧合?抑或麦无名就住在这个桑头渚小渔村之中?

麦小云不由加速了步伐,没多久,就已经停立在麦家老屋之前了。他再次感觉到奇怪:据陆续的探听所得,麦家自当年出事以后即就零落厂,那二十年无人居住的房屋怎会打扫得千­干­净净?莫非是有人看房屋空着可惜而借住了进去?不然,必定是麦无名住在这里无误了,果真如此,那对方该是麦家的后人了。

“不对呀!”

另一个思维在麦小云的脑海中飘浮了起来:麦无名曾经亲口告诉他说,家住普陀,这……他狐疑起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既然是为此事专程而来,好歹也得进去探它一个究竟。主意已定,他就轻轻地掠过了围墙,游日四顾,院子里花是花、草是草,整理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他缓步走过了正中铺设的一条石径,踏上了屋槽下面的石阶,小心的、谨慎的、推开了堂屋的大门。

不错,果然有人在,祭柜之上油灯如豆,一方崭新的长生牌位正正地安放在中间,上面写着:“麦先生万寿!”

这会是准?村中渔民所立?麦家后人奠祀?麦小云心中陡地又是一动,对!一定就是麦无名!

是兴奋?是失望?他自己也分不出所以然来,要有,他是为麦无名兴奋,却是自己感到了失意,麦无名还有家,麦无名还有亲人,而他自己呢?脸上黯然了,心头沉郁了……

无意识地迈了进去,每一个房间的门都开启着,里面也是打扫得—尘不染,但是,却渺无人踪!

麦小云倒了出来,忽然,有一些图案吸引住他的视线,藉着门外的月­色­,凭着祭柜的灯光,檫得光可鉴人的八仙桌上却布有几个不寻常的花纹。

麦小云微微俯下身子,凝目注视起来。

“地狱门!”

“地狱门?”

麦小云二眼不由神光暴­射­,他震动了,这不正是当年金泉元处所听到的话?但是,他对这地狱门三字至今仍然讳莫如深,百思而不得其解,只有快快地退了出来,隐入在夜的怀抱中。

武林中又大大地轰动起来了,江湖上竟然会有两个麦小云同时出现,而这两个麦小云的容貌非但长得一模一样,并且他们的功力也皆是高深莫测、浩瀚似海!

因此,人们是訾议纷纭,有人说他们是兄弟,有人说他们是同门;更有人说他们既是兄弟、也是同门,活灵活现,百真不假,反正说是说的人之事,听是听的人之事,没有人确切地知晓,当然也没有人出来提异议了。

难怪呵,难怪有人在北国看见过麦小云,而同时的,也有人在南方曾看见过麦小云,彼此相互交谈,那一个说是对方的眼睛蒙下油,这—个则说另一个迷糊失了魂,如今双方恍然大悟了,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呵!

无可否队的,这话一定是传话石子材的口中,或者是石家庄的庄丁遵照石子材的授意散摇出去的。因为,廖不一他不会,潘松秋他也不会,麦小云他们二人呢?当然是更不会了。

这原是石家庄筹谋的策略,他们想恃藉武林群荚的力量来搅扰麦小云二人,来牵制麦小云二人,此起彼落,无休无止,使麦小云他们难以立锥,叫麦小云他们寝食难安,而石家庄得以渔翁得利,坐享其成!

但是,人都有自知之明,他们毕竟不是傻瓜、不是白痴,对付—个麦小云已经是在靠运气、碰机缘,两个麦小云,嘿!玉如意不要了,武林秘藉也不要了,还是回家抱老婆、逗孩子,多吃几年饭,生命到底是重于—切!

这里是一座庄院,一座很大、很大的庄院。

庄院的门口两侧,各安放着一只高与人齐的大石鼓,从石鼓中间步上三级石阶,就是—扇黑漆漆的大门了。

大门上,正正的、斜斜的,钉着好多好多棱形的铜钉,像是满天繁星,犹如海滩贝壳,点点滴滴、闪闪烁烁,耀眩着人的眼睛!

拾起头……啊!不说了,这不是沈家庄院吗?

这个时候,沈家庄院的门前来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人,这个少年人迅捷的、利落的踏上了沈家庄院的石阶上,然后,抬手举起钢环“乒乒乓乓”敲打了几下。

过没多久,黑涤大门豁然开了,一个年轻的庄丁由里面走了出来,当他一见来人,顿时雀跃三尺。

“哦!麦少侠,你终于来了,沈家一家大小,上至庄主,下至……”这个庄丁憨然地笑了一笑说:“嘻!下的是我,我们都盼着你、念着你,尤其是二小姐!”

他嘴巴似乎成了爆米锅,“劈劈啪啪”说了一大准而意犹未尽呢!

姓麦的少年只是微微笑了—笑,未置一辞,那个庄丁才感觉到不大好意思了。

“嘻!你请等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看那个庄丁的脸­色­,听那个庄丁的语声,这位被称为麦少侠的少年人必定就是麦无名了,因为,麦小云他并不认识,而麦无名却曾经在沈家庄盘桓过几天的时光。

一阵风吹了进去,霎时就飘得无影无踪。

隔不多久,纷沓混杂的脚步声从里面响了出来,大门口立时出现了四个人,他们正是沈家庄院的四位兄弟“沈氏四雄”!

沈逸尘满面欢怡地说:“哦!麦少侠,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麦无名”谦和地层着笑意,揖恭地抱着双拳。

“四位前辈好!”

“好,大家好,快请、快请!”

沈逸尘身子微微一让,左手轻轻一摆,他肃客了,延请这位心目中的“娇客”,未来时的“东床”。

“晚辈焉敢有僭?庄主先请。”

“哈哈!”沈逸尘爽朗地笑了二声,然后转朝他的兄弟说:“既然如此,老三、老四,你们领头先行。”

“是,大哥。”

沈逸川和沈逸裕同声地应了一声,欣然的双双回身向庄中走了进去。

他们像是众星拱月般地把“麦无名”拥在中间。

沈如婉原是沈家庄院内的百灵鸟、风响铃,但是,自这次她们姐妹俩回来了之后,沈如婉的脸上也失去了笑容,这还得了?百灵鸟哑了喉,风响钤断了簧,偌大的沈家庄院内顿时就岑寂了起来、沉闷了起来。

沈大爷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经常的背着手,他经常的踱着步,沈家庄名列宇内二庄一帮之一,沈大爷武功技艺天下莫敌,但是,如今他竟然唉声叹气,一愁莫展,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沈二爷,他整日隐藏在后院之中,浇浇花、莳莳草,依旧像个没事人,因为这件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老三、老四年纪轻、火气旺,他们今日埋怨麦小云,明天数落麦无名,沈家何幸?沈家何不幸!却会连续碰上了姓麦的人!

沈如婉的­性­情在转变,打从慈溪六福客栈最后一个夜晚的时候就开始转变了,虽然,围绕在她四周的人并未减少,她的父亲、她的叔叔、她的姐姐以及那个随身小婢女翠翠都在,他们都在呀!

但是,她的心扉中却有一份孤寂的感觉、落寞的感觉,这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他、是他,麦无名!阳光只是照耀她的眼睛、她的脸庞,而麦无名却深探地照耀着她的心田、她的灵魂!

这要人命的影子总是在她的芳心中明灭着、在她灵魂中闪烁着,挥之不去,忘之不掉,其实,她哪里敢忘、哪里敢挥?而且还经常在晨曦中、黄昏里,对着朝阳、向着晚霞,有时醒目远眺,有时低首沉思,祝祷着、祈求着……

奈何白云传不了她的心声,月娘寄不去她的音讯,和风也吹不散她的相思;细雨呢?当然更洗不掉她脸上的忧伤、凄苦!

沈如婉只是默默的等、痴痴的等。等着“他”的诺言,守着“他”的誓约,苦等着心上人的来临!

有人说爱情是女人的生命,这句话或许有些过了份,但是,它至少有一半却是确切的、真实的,情困痴心女!

沈家庄院后间西楼的闺房里,本来只有离人一个,如今却是愁花一对;沈如娴的­性­情原是庄淑的、漫婉的,她的沉默、她的寡言倒也感觉不出什么,而沈如婉却是沈家的开心果,唉!如今连西楼上也是冷清一片!

沈如婉也爱上了诗词,诗词中有优美的词句,诗词中有真切的语意和情感,它,能表达人的心意,它也能抚慰人的落寞。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身还满。燕子音汛无凭,子规啼月楼西。离愁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她特别喜爱李后主这一篇“清平乐”,因为这是她的心境、这是她的写照!

忽然间,又是这个丫头!翠翠“叮叮咚咚”跑了上来,她心中透着欢欣,她脸上漾着喜悦……

“好消息,二小姐,好消息畦!”

“丫头!有什么好消息?”

沈如婉听了芳心不禁“怦”然而动,她满心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满怀希冀的也就是能有这么一个好消息,但是,“死鸭子嘴喙硬”,却口不对心的、有意无意的反问着。

“麦公子……麦公子……”

“知主莫若婢”,俏丫头翠翠焉不知道二小姐的脾气?她们身形不离,她们情同姐妹,使坏了,放刁了,她美目流转,她娇喘吁吁,也就有意的延宕起来了。

沈如婉情急了,沈如婉原形毕露了,她哪里会受得了这个慢郎中?

“麦公子怎么啦?你快说呀!”

沈如娴秋水浏镜、撄桃绽破,她不由暗暗地笑了起来。

“麦公子……麦公子他来了。”

“你是说‘无名’?”

这多余的一问,沈如婉乃是脱口而出。

“是的,就是上次来的那一位。”翠翠终于加上了一句。

喜上眉梢,笑在跟里,花朵又在沈如婉脸上开放了。

“姐,无名真是信人,约定的日子还长得很呢!他就赶着来了。走,我们下去探探可曾也捎来小云的消息。”

她拉起了沈如娴的衣袖,哪里还管三七二十—,就迫不及待的直往楼梯冲!

翠翠撇着嘴、弯下腰,却不住地站在后面偷笑着。

沈如娴姐妹双双的由屏风后面转出了大厅,“麦无名”瞥见心头陡地一震,伊人憔悴,瘦若黄花,他不禁眼酸、他不禁心痛,随之缓缓地站子起来。

“如娴、如婉,你们……”

他连寒喧之词也说不出来了。

喜悦竟然也会飞错了对象,找错了目标,沈如娴的眸子中异光闪烁,芳心中麋鹿乱撞,她,一阵震惊,一阵迟疑。

“是你?小云,真的是你呵!”

一只白蝴蝶翩然扑了过去,水晶霎时檬上了她的美目,旋即又化成了珍珠,而珍珠的串线却是不胜负荷,它折断了……

一颗、二颗、又是—颗,珍珠直往下滚。

沈如娴也颐不得有这许多人在场了,她柔荑紧紧地握住了麦小云的双手,二只眼睛望着心上的人不稍—瞬,一颗赤心,照着意中的人不稍—动!

这位麦少侠当然不是麦无名,他是麦小云。

麦小云心中痛惜万分,歉疚万分,一棵深谷中的幽兰,一株温室里的水仙,为了他,竟然消瘦如斯!为了他,竟然萎靡若此!他不避嫌疑,他大胆放肆,当着沈氏四雄的面,轻轻地抹去了沈如娴粉颊上的泪珠。

沈如婉怔住了,她瞪着一只大大的美目,心中有着一股谈淡的失意,不过,纵然来人乃是麦小云,那也是好事一件,就低头,静静地坐在一旁了。

沈氏兄弟傻了眼、红了眼,这个麦少侠并非那个麦少侠,他们又把冯京当马凉了,沈逸尘想起刚才对人家热切的样子,真像骤然遇上了数十年的老朋友,结果,结果他们是素昧平生、互不相识,汗颜呀汗颜!

但是,他还是暗自庆幸着,幸好他的一对掌珠及时走了山来,尚未闹出更大的笑话,不然,一问一答,牛头不对马嘴,那才尴尬呢!

“是我不好,是我没给你捎个信息。”

麦小云虚心地抱愧地说着。

沈如娴啜泣了,这虽是喜极而泣,但眼泪却还是照样往下掉,不过,那表示宽慰、那表示珍惜。

“这阵子你到哪里去了?我揪心呢!”

燕子温声呢喃,黄莺软语啁啾,依人的小鸟,人怜的花朵……

“我去了岭南,事关我身世之谜,不得不紧急赶着去。”

“可有佳音?”

麦小云苦笑一声说:“仍在摸索中。”

沈如娴芳心中倏然一动,她亮起了二颗大眼睛说:“你可曾遇见一个叫麦无名的人?”

一提到麦无名的名字,沈如婉心房就吊了起来,耳朵也竖了起来,聚­精­会神的、专心一意的在倾听着了。

“我们见过了。”麦小云不安地说:“就是他告诉我你的近况,我立即急急赶了来。”

“你们的而貌?”

麦小云了解对方询问的意思,他不由随口说:“相似。”

“你们的年岁?”

“相若。”

“那你怎么不向麦无名追追看?或许他就是你的影子。”

麦小云黯然摇摇头,他说:“我原先也是抱着很大的希望,以为他就是我的兄弟,但是……”

“但是他说一脉单传?”

麦小云戚戚地说:“是的。”

“我们也曾这么问过麦无名,麦无名也是这么回答着。”沈如娴款款地说:“但是,说不定他自己也知之不详,你可找他的师父、他的母亲,好好问上一问。”

“到时候我会的。”

“麦无名现今身在何处?”

“我们是在太湖遇见的,也在太湖分的手,他似乎也是在探查一件事情。”

“不错,他是在探访父踪,由一柄玉如意的身上追寻他父亲的行踪,而至今也是音讯渺茫。”沈如娴说:“你得到的那一柄可曾经给他看过?”

“他倒是问了,只是我已经将那支玉如意送还了原主。”麦小云眸子中突然神光一闪,他跌足了:“哎呀!糟糕,是我粗心,怪我大意,经过追查,我所得到的那一柄玉如意就是当年由太湖捞起来的那一柄,这么说麦无名就是太湖麦家的子弟喽?”

“是的,他曾经告诉过我们姐妹关于他的身世,并日说要去太湖看看故居。”沈如娴飞眼瞟了她的他一眼,柔声地、善意地埋怨起来了:“你怎么会这样糊涂?”

麦小云歉然地说:“我本来也是想从那柄玉如意追寻我的身世,因为那柄玉如意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熟悉,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牵我去岭南,冥冥中好像这柄玉如意有我身世之渊源,结果,却追到了太湖。”

“就这样你遇见了麦无名?就这样也发现那柄玉如意只是关系着麦无名而不是你?从此放弃?从此罢手?”

沈如娴终于质问起来了,这是阃令?抑或道义?大概是两者具备吧!

麦小云生硬地笑了—笑,他说:“不,我还要追查下去,不为自己,就算为麦无名也应如此。”

沈如娴释然笑了起来,这—笑犹如皓月当空,一似牡丹盛放,麦小云心里不由陶醉了,不由荡漾了……

“凡事但凭我心,笑骂任由他人。”麦小云和忱如娴旁若无人,卿卿我我,就这么着谈个没完。

沈逸峰他们虽都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但数对­精­光灼灼的眼睛却骨碌碌的在他们二人身上转来转去,未曾或离呢!

沈如娴秋水回流,她及时的警觉了,少女矜持,不由羞赧的挣开了麦小云的双掌,含着浅笑垂下了螓首。

“哈!”沈逸尘看在眼内,乐在心中,武林人豁达,江湖人开通,如能有婿若此,他夫复何求呢?

“吩咐下去,叫厨下准备洒筵,为麦少侠洗尘。”

他这次所指的麦少侠,乃是麦小云而非麦无名了。

是黄梅季节到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雨,像牛毛;雨,像纤针。落得人们心里难受,落得人们足下叫苦……

官道上,小路中,都是泥泞一片,行不得。

青山迷茫,云雾卷曲,林树苍翠,草蒿蓬勃。

在九华山东边的山脉下,在径县老树霸的一条小路旁,搭有一个小茶棚,这个小茶棚搭得十分简陋,它只是用木于随意的扎一扎,它只是用茅草随意的盖一盖,里面的桌椅粗糙得很,也是主人自己找木板拼成的。

理所当然嘛!因为它不是杏花村里的酒家,田为它只是山脉下小路旁的一个野店,一个小菜棚!

茶棚中有二位客人在饮茶,可能这二位客人都有事在身,非得急急的赶着路不可,不然的话.谁会在这种倒霉的季节朝外跑?

出奇的是其中的一位客人年纪轻轻,呸!年纪轻轻有什么稀奇?有,稀奇的是,他斯斯文文,称奇的是,他秀秀气气,更有稀奇的,在这种气候里,他身上穿的却是一袭白­色­长衫,—无雨具,而少年人身上却滴水未沾呢!

也许是山区里的关系吧,五六天以来,雨滴滴答答的始终下个不停,从未间歇,从未中断,下得人们心中好烦、好闷,也好慌。

这个时候,有一个黑衣大汉倏然冲进了小茶棚,他的头上没戴斗笠,他的身上没披风楼,满头满脸都是雨,满身满衣皆是水,裤脚上、鞋袜止全是泥浆,真是一塌糊涂。

这个大汉双目无神,步履踉跄,脖子边、肩胳上有一处三寸长的刀创,虽然不断地经雨水冲洗,但是,鲜红的血依旧在汩汩地渗、汩汩地流。

也许是他长途奔驰,可能是他受伤过重,踏进茶棚,就近在—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上身一倾,动也不动地瘫痪在桌子上了。

卖茶的一见就紧张起来了,他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快步赶了过来,轻轻拍着伏在桌子上那个人的肩膀、未曾受伤的另一个肩膀说:“客人醒醒,客人醒醒。”

那个大汉却—无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瘫伏在桌上,象是过份的疲乏,也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是一件突发的事故。当然,耽在这里面的二位茶客全都转头注意起来了,尤其是那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就是麦无名,因为,旧居八仙桌子上的“地狱门”三字叫他煞费猜疑。地狱门,江湖中既然未曾听说有这么一个帮派,而又没人知道有叫地狱门的地方,是以,他就朝与地狱门有关的方向寻找了。

四川酆都,据传就是­阴­阳之门,安徽九华,也有不少主管­阴­曹地府的地藏王菩萨的庙宇林立在这里。麦无名略一衡量,太湖距九华较近,因此自然而然的他就跑到这里来了。

卖茶的正在皱着眉头搓着手,他莫知所措,他束手无策,麦无名不禁就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想先过去看看那个黑衣大汉创伤的轻重,然后才能设法救治。

就在这个时候,店门外又陆续闯进了三个壮汉,这三个人的装束也是一身黑衣劲服,与伏在桌子上的那—个完全—样,这就是说,他们乃是一帮之人了。

他们一眼瞥见了他们的同伙、他们的弟兄,立即相继走过来下,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人说:“架回去!”

“是。”

另外两个同声应了一声,他们就一边一个,七手八脚地抬起了那个受伤的汉子,一转方向,迈步就朝门口走去。

受伤的汉子似乎意识模糊不清,他勾垂着脑袋,口中喃喃的呓语连连。

“地狱门……俺不要再去地狱门……”

麦无名是有心人,而他又本耳聪目灵,那个大汉的的呓语声音虽然很轻,但字字清晰的钻入他的耳鼓,敲着他的心头!

“等一等。”

他原本已站立在桌子之旁了,如今把身子也回了过来。

发话的壮汉朝他看了一看,随即抱起了双拳说:“阁下有何见教?”

“哦!”麦无名见机转变了话题,他说:“外面下着细雨,而这个人又是受伤非浅,你们何不先替他裹伤再走?”

“我们必须赶着回去。”那个黑衣壮议说:“这个人乃是敝庄庄丁,因为犯了过错,乘隙潜逃了出来,我等三人奉命追他回去。”

“不管他是否犯了滔天大罪,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再说你们将他治疗一下,赶起路不也方便?”

说话的汉子略一疑,他竟然从善如流,随即转向怔忡不安、一自站在旁边卖茶的人说:“好吧!那就麻烦老板,可否借床一用?”

“可以,可以,你们请跟我来。”

卖茶的领先走向一个隔间而去,挟着受伤同伙的两个壮汉跟之而上,说话的那一个也就随在后面。

麦无名又回坐在他原先的座位之上,脑海中不住的萦绕着地狱门、地狱门……

过了一会,这—行人怎么的进去,又怎么的出来下,只是把形式给倒反了一下,先进去的后出来,后进去的先出来,而中间的还是夹在中间!

那个受伤汉子的头上已经被擦净了雨水、被扭­干­了衣衫,也给洗清了肩膀上的血污,当然,伤口敷上了伤药,颈肩处扎了白纱布,他的­精­神、他的体力也就恢复了不少。

江湖人的生涯原是刀头舔血的生涯,是以,止血接骨,是他们武学必修之课程,伤痛药品,也是他们随身必备的东西,有些人还谨慎的加倍的带上内服之剂呢!

说话的壮汉又朝麦无名一抱拳头,他含着笑意说:“多谢阁下关怀与指正,在下就在这里致谢了。”

“仁兄客气了,出门在外,相互照应,乃是人之本分,认识的如此,不认识的也该如此。”麦无名欠一欠身,他也含着笑意说:“来,各位,这里坐,吃点东西再走还不迟,就让在下做个小东吧!”

这个黑衣壮议也豪迈得很,他并不推辞地说:“这不叫阁下破费了吗?”

“哪里的话?吃点喝点能花多少。”麦无名回头高叫了:“店家,请沽四斤老洒、三份牛­肉­、二十个包子。”

“好,马上来。”

这家小茶棚还兼卖烈酒、卤菜和面食,因为凡到这里的客人不是来作乐、不是来享受,他们大都是歇足解渴填肚子,然后拍扪ρi股走路。

说话的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阁厂盛情,我们领了。”他转朝同行的弟兄说:“过去,我们就叨扰这位兄台一顿。”

另两个壮汉扶持受伤的—个坐下了,然后他们各坐一旁以作照顾、以作监视。

麦无名随即探手搭了受伤汉子的腕脉,因为他想澄清心头的疑云,那汉子的神情显得有些怪异。

“你们这位同伴脱了虚?”

说话的汉子脸­色­顿时微微的一变,他犹豫了一会,矜持地说:“他患有病。”

麦无名对医学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对人身|­茓­道以及血脉之运行却是了然于胸,他感到那个人脉博正常,他觉得那个人血路通顺……

“有病?你是说他身上有病?”

“哦!”那个壮汉解释说:“他心理上有病。”

“哦!”

麦无名释然了,但心中疑念依旧不减。

“那他的伤痕……”

“就因为他心理上有病,所以无端的与同事作意气之斗。”

“阁下贵姓?”

“­阴­,­阴­曹地府的­阴­。”

麦无名听了又是一震,他追诘下去了。

“贵庄是……”

­阴­姓壮汉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沉吟一下说:“敝庄深居山坳,僻在荒谷,一向鲜为人知,不说也罢!”

人有难言之隐,麦无名也就不便再续究下去,只有将疑念暂埋在心中。

江湖人豪迈.既然接受了别人的招待,哪里还会有客气?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他们喝足了洒,他们也塞饱了肚子。

“承蒙招待,谨志谢忱。”

“乡酿山肴,难尽敬意。”

“还未转教兄台尊姓?”

“在下姓麦。”

“我们这就告辞,麦公子,后会有期。”

­阴­姓壮汉站起了身.抱起了拳,另两个也跟着扶起了中间受伤的那个人,脚下缓缓的动了。

“后会有期。”

细雨靡靡,似雾如烟,虽然已经小了不少,但仍然是下个不停,恼人的天气!

地狱门具体的线索出现在这几个黑衣壮汉的身上,麦无名焉能轻易将它放过?但是,为免打草惊蛇、投影吓鱼,他只有暗中注意着这些人进行的方向,待喝完一蛊热茶的时候,就结清了账款,也循路踏上了他们的行程。

悠而闹之、不即不离的盯在­阴­姓壮汉他们身后一二十丈之处!

两个黑衣劲服汉子虽然架了一个受伤的人,但他们走得也并不太慢,照道理讲,­阴­姓壮汉口中所说的庄院相距应该不致很远,不然,一个受丁刀伤的汉子,一个迷了心神的汉子,一口气岂能跑得那么久?

可是,他们却行行复行行,前进复前进,显然是在绕道兜圈子,并且,姓­阴­的壮汉还有意落后了好几丈,左右顾盼,前后环视,唯恐为人所跟踪,结果,他们还是被人给跟踪了。

经过了“中村”的地方,已经进入了九华山的山区之内,翻上了一个弧形的山岗,就看见有一座巍峨的建筑物矗立在山岗的后方了。

这座建筑物黄墙红门,这座建筑物飞檐琉瓦,看形并不像是一个庄院,似古刹、若庙宇,麦无名在朦朦霪雨之中,在遥隔三数十丈距离之处,看不真切,望不分明,本拟继续缀蹑过去,转而一想,—来有失风度,二来也急不在一时,知道了地点,知道了目标,何不到夜里再来探它一个详细,探它一个究竟。他主意既定,顿时回头转向,直朝中村的镇上奔去。

夜、雨夜,是诗人灵感的泉源,什么风窗轻叩,什么蕉雨淋漓……

夜、雨夜,是乐人谱词的境地,什么小丝幽悠,什么大弦滂沱……

其实,雨夜倒是一个引人进入梦乡的良好催眠曲调!

一个黑­色­人影,快逾箭矢、疾如弹刃的在九华山东边山坡上飞驰着、飘掠着。

这个黑­色­人影的速度不光是快与疾,倘若能稍为留意一些的话,那就会发现—桩奇事、一幕奇景呈映人的眼帘,这奇事叫人心头震撼,这奇果使人终生难忘!

因为,这个黑­色­人影的身体四周好像被一层东西所包裹着、所隔绝着,而这层东西却无体无形,是以那人影的脚底离地盈寸,是以那牛毛细雨离他头顶,飘到周遭,也在盈寸之处不是转了向,就是化为乌有了。

他是准?不说大概全都知道,也就省略不说了。

麦无名身蕴佛门中万乘的神功禅学,所以他在雨天不用雨具而雨水沾不上他的身,所以他在雨天仍然衣着白­色­长衫而泥泞污不到他的脚,更遑论衣衫了。

麦无名飞向山林,麦无名飘上高岗,两个箭步,他就已经停立在一座庞然的建筑物面前了。

下雨天星月无光,下雨天漆黑一片,麦无名此时运足了目力,二道绿中透黄的光,似猫眼、如闪电,直由他的眸子中*了出来。

抬头凝望,建筑物大门的上面有块黑漆匾额,烫金的字体,清清晰晰地印入他的眼里。

“地藏王庙。”

麦无名剑眉微挑、嘴角含笑,顿时斜退三尺,像是一门巨大的炮仗,霍地涌身而起,越过了围墙,飘进了天井,竟然是一无声息。

他举步走入神殿之内,蒲团前面是跪凳,跪凳前面是祭桌,祭桌上去则是神龛下,冷戚戚、空洞洞,使人有不寒而粟的感觉。

麦无名游目四顾,祭桌的两个角落,各点有一盏火花如豆的长明灯、永生灯,闪烁、摇曳,微弱的光茫照着这广大的神殿,显得黝暗异常。

神龛内坐的是头戴莲花僧帽、身披大红袈裟的地藏王菩萨,双眼闭阖,一手上抬,庄严、肃穆而安详。

抬起头,瞟起目,神龛上面,栋梁之间也有一块贴金的匾额,上书“幽冥教主”四个大字,被烟薰得黑嘟嘟,被尘封得灰土土,这是岁月的脚步,这是历史的轨迹。

麦无名心中又是微微的一动,他暗想这应该不会再差差错了。幽冥教主,乃是统率十殴阎罗之神柢,当然职司治理­阴­曹地府,那地狱门必定就在这里无误了。

他来回地走动,他任意地走动,竟无一警兆,是对方以为地处深山野岭而大意了?抑因­阴­雨连绵而好睡呢?

麦无名举步踏入了右侧偏门外的走廊中,这一排房屋黑沉沉的了无生气,是膳房,是厨房,是贮藏室……

他倒回了脚步,转身朝左偏门而去,探首略一观望,见外面—个房间中果然隐隐地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灯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安定一下躁烦的心情,虽然事情仍旧不如他心目中所想象的那样。

但是,也许对方不喜在深更半夜掌太多的灯,也可能值夜的人在休憩打瞳睡讨厌有耀眼的光芒。

麦无名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这些都是厢房、都是客房,但冷清清的空旷着没有人住,他嘀咕了,他怔忡了,这哪里像是一个帮会落脚之地、聚集之所?

他不由加速了脚步,逐一巡视,仔细观察,只有一个房间,也即是亮着灯的房间之中躺卧有三个人,而那三个人却都不是白天所进来的三个黑衣人中任何一个。

麦无名恐慌了,麦无名紧张了,他研判、他思虑,然后霍然窜入了后面的一个月洞内,月洞内外乃是院子,里面野草滋生,林木萧萧,一点也看不出有异常的地方。

再次巡视,再次搜寻,包括右边膳堂部分的每—个地方,但依旧是—无所获。

懊悔、自责、难过,—齐涌上了他的心房,懊悔自己的疏忽,白责自己的大意,难过的乃是白天没有立即跟着进来,以致中断了这个具体的线索。

三个庙祝或者香火工人好梦正甜、沉睡如故,这也不是武林巾应有的情况。麦无名无策了,明天吧!明天假装进香拜拂的善男信女,何用假装,他原是一名善男,大大方方的来拜拜菩萨烧烧香,顺便探看、顺便询问,孝应该能感动天的,木莲曾经由地狱里救出了他的母亲!

第二天卯时不到,麦无名就匆匆地赶来了地藏王庙,他虔诚地敬上了清香,祷祝着表明了心意,然后四处游览、四处溜荡,还是—无所见。

他找庙祝闲话家常,他向香火工人探套口气,而他们也都说了,异口同声地说;“不错,昨天的确有四个黑衣壮汉一同来过这里,但休息一会他们又—同走了。”

麦无名瞪眼了,麦无名结舌了,麦无名泄气了……

麦无名岂会甘心?哪肯舍得就此放弃?但既然在庙祝他们的口中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也只有自力更生了。

他缓步踱出了地藏王庙,左右前后略一观望,前面是辽阔的坡地,后面是峻峭的山岭,左右二旁却各有一条曲折婉蜒的羊肠小路。

第十一回­阴­曹地府

麦无名先朝右边那条小路走了过去,看不出有人到的痕迹,回转头,再向左边一方探了探,也是没有任何走动的迹象可寻!

他不禁感到失望了、沮丧了,本能的、无意识的循着原路翻下了山岗……

雨丝欲断还续,飘呀飘的、飞呀飞的散落着,它无孔不入,它无处不到,昨天那几个黑衣壮汉所遗留的脚印依旧是清晰可见。

一脚一脚,一步一步,麦无名不知不觉又来到老树下小路边的那个小茶棚,先叫了茶,又点了包子与卤菜。

昨天夜里折腾了一夜,今日早晨又起了一个大早,喝上了半杯热茶,用过下包子和卤菜,­精­神一经松弛,他竟然倚桌打起盹睡起来了。

山路边的生意原本不太好,下雨天的客人又是少之又少,反正没有客人,卖茶的也就顾自不去惊动这位斯文、年轻的客人了。

这种客人在山区里并不多见,而这位少年人又去而复返,卖茶的心中虽然感觉到奇怪,但奇怪事他已见之多了,如有锦衣人不时的过往,如像黑衣人经常的歇足,昨天不就又来了—·?是以他也不以为怪。

暮­色­初上,­阴­雨转剧,麦无名突然惊醒了过来,他不由暗然失笑,惭愧、赧涩相继捅上了他的心头,往日的礼仪风度、往日的审慎警觉,荡然了,荡然了……

卖茶的却有着职业­性­的机警和敏感,他见这位客人醒了,立即就提着滚水走了过来。

“客官,换一杯热茶。”

他倒去一些过多的剩余茶水,然后才把开水冲了上去。

“哦!谢谢。”麦无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重新泡一杯好了。”

“那未免可惜了,第二度茶的味道比较醇。”卖茶的也笑笑说:“午间你好像只喝了几口。”

“是的。”麦无名说:“我觉得你这里的茶叶要比城里的香多了,也甘多了。”

卖茶的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了,这些茶叶都是我亲自拮采的、也亲自烘焙的。”

他的兴致来了:“茶有雨前、雨后;雨前茶是在雨前天气­阴­上一些的时候采拮,这个时候,因阳光明灭,因湿度较浓,茶树受到刺激、受到感应而蓬勃了、怒发了,但雨前难免有尘土沾叶的缺点,是以不如雨后,不过雨后茶必须要把握时机,在新雨刚刷过、继雨未至、灰尘沙土随着雨水冲淡散失时及时地拮之、晾之、焙之,再烹以矿泉涧水,其味就甘、醇、怡、清、津液而润喉,回味无穷!”

国人十九嗜茶,入口即能品定茶之好坏,“柴、米、油、盐、醋、茶。”茶已成为开门七件事之一、生活的必需品,并且也已经远传东洋、西域了。

“你对茶的研究还真有心得、真有手艺呢!”

卖茶的笑笑说:“这倒不敢,只是爱好,而又闲来无事,作着多方面的尝试罢了。”

麦无名心不在此,他随之转换了话题,故意皱起了眉头,故意搓起了双手说:“糟糕得很,天­色­即将暗了,而雨却仍旧不见停,这叫我怎么个回去法?”

卖茶的顿时领悟了,他抬头朝外面看看,歉然地说;“这位相公,其实天时酉牌不到,只因为连日的下雨,看起来才显得比平日暗多了。”

麦无名装得不在乎的样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相公住在哪里?”

“远倒不远,我暂时落脚在老树霸的一家客栈里。”

“是来烧香?”

“是的。”麦无名说:“顺便访寻一个人。”

卖茶的疑惑地说:“你访寻的人是住在庙宇之中?”

“不太清楚。”麦无名立即叮着话头说:“你可知道昨天那些黑衣壮汉是哪一家庄院里的人?”

“不太清楚。”卖茶的摇摇头回敬了—句:“不过,他们经常在这条路上往来,还有一些身穿锦服的人。”

麦无名听了心中不由—动,他立即深入追问下去。

“这里附近有几家庄院?”

卖茶的哑然地笑笑:“九华山中只有庙宇并无庄院。”

“那这里有没有一个地狱门的地方?”

“没有。”

“可有山寨?”

“也无山寨。”

“昨天几个黑衣人……”

卖茶的接口说:“这话焉能当真?那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他们必定是住在一间庙宇之中。”

麦无名吐出了—口气,他释怀了。

“原来如此。”他探着看看店门外的雨意说:“看样子这雨一时不会停的了,我也只有淋着雨回去了。”

“那你请等一等,我进去拿一顶斗笠来给你。”

卖茶的—转身就朝隔间而去。

“不用的,谢谢你,反正我住得不远,淋湿了,回到客栈洗它一个热水澡也就是了。”

麦无名站了起来,探手摸出一绽二两重的银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起步走了。

“哎!等一等。”卖茶的第二次叫等一等,他接着说:“我找给你……”

“不必找。”

麦无名毫不稍停地走了出去。

“谢谢、谢谢……”

茶资跟食物,“一塌刮子”不到一两银子,而这位年轻客人却丢下了二两,这种客人在山区里果然是少见。

麦无名住在中村而不是住在老树霸,回到了客栈,虽然雨水湿不了他的躯体,但他还是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又吃了一些东西,然后,上床盘膝休憩了一会,再然后,他又飘然的出门了。

他又运起了神功,一层微弱的光华再次环住他的周身,像是一尊“白衣大土”临了凡,有人说:“白衣大士本来就是男­性­的嘛!”

这里还是地藏王庙,麦无名相信自己的眼力,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左右一条山路最近无人走过,那几个黑衣壮汉必定尚在这间庙中无疑了。

说不定有暗室,说不定在地窖,也说不定他们藏身在后山之中,而那后山,昨夜、今晨都未曾过去探索。

麦无名拔起了身形,又回过了过门之顶,岳立渊峙的立在天井之中。

“过门”,这里必须要交待一下,它又称“门脊”或者“脊顶”,乃是大门上面所搭盖的雨遮,也有人叫它为“玄关”,但玄关似乎有欠妥当。

过门有大有小,小的二旁环连着围墙,大的二旁也是环连着围墙,但旧墙与过门之间还建打门房、还建有雨亭,是大户人家,是宫廷庙宇。

轻车熟路,老马识途,麦无名已经是第二次的到来,前面曾经通过,他相信自己的眼力,穿过了走廊,又率直的越出了月洞门。

月洞门之内是一个院子,它应该算一个花园,但是,不见花卉,只见树木,因此只好称它为院子。

院子内也看不出有丝毫可疑的地方,麦无名不由沉思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一缕洞箫之声忽然钻入他的耳鼓。

­精­神陡振,眸子闪烁,他不由摇神倾耳细心的倾听着,探听,萧声传自左方,再听听,又像起白右边,声细音弱,似有若无,并且是时断时续,难道真会来自九幽地府?

麦无名哪里信邪!他衣衫一鼓,身形顿时直飘而起,停立在树梢颠之上,像白鹤,似苍鹰,有摆动规律的,有摇曳轻微的。

他回首环视,左边是山,右边是山,后面还是连绵不断的山、山、山。

栖立在枝头之上,声音虽然是响亮了一些,但效果却更加差了,它范围广阔,捉摸不定,有时在半空中飘蔼、有时由山顶上送下。

麦无名双目观察,脑中假设、心头推敲,一丝笑意从他的嘴角边浮了起来,似乎已有所得了。

身形陡地平移三丈,方位变换,改停后院尽头的围墙上面。乖乖,这种身形,这等功力,又是在这个人迹罕见的地方,倘若为人瞥见,必定会疑神疑鬼,吓个半死!

后院外,峭壁下,有一片苍松翠柏,山风吹拂,呼噜呼噜­阴­雨飘洒,浙沥浙沥,为之心旷神怡,智者乐山,其言不虚。

俗语说:“山中无甲子,岁月逐水流。”当然连更鼓也没有一声子。下雨天,没有月亮,没有星斗,黑沉沉的就看不出什么时分。不过,麦无名从中村的客栈出发时估计起,如今应该是三更将尽了。

他飘落地上,穿入翠柏丛中,迈过松林边缘,眼前是一个连天Сhā云的悬崖危岩,茑萝葛藤,贴壁攀石,野草杂树,遍地纵横,已经没有落脚之处可寻了。

麦无名略—踌躇、略一犹豫,他脚步趄趑、他身形停顿,倏然,二道绿­色­的光芒又从他的眸子中闪烁了出来。

纵身前跃,右足跨出,他低下脑袋越过了一棵矮斜的老松树,—个黑黝黝的洞|­茓­就出现在那里了。

这个洞|­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人堪堪的能走得进去。

不用仰头,只要抬头,洞|­茓­上面以凿字赫然镌着“地狱门”三个大字,并巳刻意的涂描上黑漆!

这是在警世,这是在诫人,但麦无名却是一无惧意,他反而­精­神大振,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

洞内很暗,笋牙兀突,崖水下滴,­阴­湿异常!

他弓身而行,他蜿蜒而行,苔藓、薮榷到处衍生。

麦无名虽然艺高胆大,但还是小心翼翼,以防突变。

他左手前探,右掌护胸,步步为营的注意着、戒备着,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免得临时匆忙、临时仓促。

“窘塞……宰宰……”

果然,一阵细碎的声音来自他身前数尺之处、三步之地,继续着、继续着……

麦无名停步了、凝目了,眸子中又透出二缕绿­色­的光芒,像山猫、似夜枭,这些夜间出动掠食的动物。

这种神功最耗元神、最费­精­力,是以他平时甚少施展,以免过份地消耗。

“嘘!”

他吐出了浊气,他散去了功力,闭闭眼,息息神,再次踏出了脚步。

是“石龙子”,一条一尺多长的石龙子,展开了四只脚,由这边山壁爬向对面的山壁,如此而已!

石龙子是蛇的一种,­性­温、无毒、身短体壮,能入药,因为生有四只脚,所以有人叫它“四脚蛇”!

它身体的颜­色­通常是红黑交杂,并且还能随着环境改变­色­泽,“变­色­龙”之名也就因此而来了。

遇到情况一如壁虎,会自断尾巴混淆敌人耳门,其尾跳动,久久不息,己身则遁土而逝,逃之夭夭矣!

麦无名不明地形,是以弓起身子,一步一脚,以不出差错为前题,未几何时,前面似有微弱的光线隐隐地透了过来,难道是出口将到?莫非是天光已亮?但算算时间,应该正在四更之谱呢!

他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立即快行数步,出口到了,但竟然是—间偌大的石室。

石室大约二丈见方,麦无名凝目一望,心脏顿时跳上喉头,毛发根根倒立,冷汗涔涔,由手心、由脚底一粒一粒的渗了出来!

深山冷坳,半夜三更,石室中一灯如豆,隐约之间他看到了什么?是鬼、是鬼,他确确切切地看到了鬼,确确切切地看到了地狱!

先是青面撩牙的­阴­兵鬼卒,再是头生犄角的牛头马面,旁边站的则是红血血的舌头吐在胸前,黑黝黝的长发披散肩膀,眼中有血,嘴角有血,头上戴着又高又尖的帽子,—黑一白,一边一个;一个帽子上写着“—见生财”,—个帽­干­上写着“天下太平”。

这是黑、白无常,白无常手中拿着哭丧­棒­,黑无常掌内提有铁练条,叫入惊心而又慑魂呀!

日游神高照“捉拿”,夜游神亮起“拘提”,他们眦着眼,他们咧着牙,一脸凶狠,铁面无私!

再上去,文武判官相对而立,他们头戴乌纱、身穿红袍,文判官仁慈、黑须白面、颜容祥和,武判官则神态吓人,他双睛暴凸,面黑须红,左手捧着生死簿,右手猛举生死笔,好像已经判定了:“午时三刻已到,着即打入‘阿鼻地狱’!”

十殿阎王、阎王十殿,依次坐在上面,他们分别是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森罗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转轮王”,年岁不一,形态不一,有随和,有威猛,但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据乡野传说,宋朝忠良之臣包文拯归天之后,玉皇大帝念其断狱清明,念其丝毫不苟,竟颁玉旨饬令执掌“森罗宝殿”五殿之主,第五殿乃是人死七日上“望乡台”回望乡里、回顾妻孥之期。

鬼魂见其妻孥老小哭泣裒哀,不由也锤心沥血了,包拯心有不忍,徇私了,枉法了,屡屡暗放鬼魂还阳团聚,这有犯天条、这有违地律,玉皇大帝就将他转调七殿,在七殿之中,他就是再欲纵鬼魂归里,但为时过久,该人­肉­身业已腐烂,也只有徒呼奈何了。

阎罗殿中刀山、火柱、炮烙、铡轮凌落四布,有不少犯鬼恶人掠在上面,尖头的、二角的鬼卒各自在旁执刑,断肢残体,肠肚外流,令人惨不忍睹!

毒蛇池中有鬼魂;油锅之中也有鬼魂。

霎时间,­阴­风阵阵而生,霎时间,哀号声声而起,铁练拽地铿铿,钢义碰击罄罄,盈耳而萦晌,心理作祟!

但这些乃是在阳世间犯有不赦罪愆之凶人恶煞在­阴­间执刑受难,所以别道施恶无人知,别说为善没人晓,要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天理昭彰、因果不爽!

只要心有神明,只要不做亏心之事,那就会心宁气舒、处之泰然了,阎罗头上不是悬有一块匾额?“惩恶扬善!”

麦无名静立观望,他心神渐定,不由暗中奇怪怎么将地狱设在山洞之中?理应造在显要之处,期使世人能知所警惕、知所收敛、知所悔改;莫非有其用意?必定有其道理!

他启步各方巡察了,他整目四处注视了,还是没有发觉任何的破绽。抬起手,东摸摸、西敲敲,企能有奇迹之出现。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有掌措上黑无常肩膀的时候,黑无常突然“吱”的一声尖叫了起来,接着,高与人齐的身形猛扑而下,手中铁练一阵拖动,“哗啦啦”地暴响连连!

麦无名猝不及防,他仓促应变,身形本能的倒翻而回,堪堪的选出那黑无常无情的一击!

尽管艺高的如他,尽管胆大的如他,也尽管口中说得好听:“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但是,在这种­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下,在这种厉鬼环绕的地狱之中,原本就提着心,原本就吊着胆,又

这么出其不意的来了一个突击,麦无名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换了一般的武林人物,嘿!早就魂灵出窍、呜呼哀哉,恐怕是已经没有气了。

麦无名又长长地吸入一口真气,他在惊魂甫定之下,瞥见黑无常身后隐隐的似有一道门户敞开着。

他轻步绕过了半倒的黑无常,含蓄的再次拍拍对方的肩膀,口中有意说:“黑将军,虽然你真的吓着子我,但找还是衷心地感谢你,感谢你指我一条明路。”

麦无名伸头朝那道门户探了一探,又是一个山洞,这个山洞比前面的那一个还低、还小。

“管它呢!既来之、则安之,好夕也得要试上一试。”

他低头弓身,又是一脚跨了进去。

麦无名不由更加小心厂,这个山洞应该称之为隧道较为恰当。这条隧道除下又低又小,而且里面雾气弥漫,侵肌沽肤,山泉坠滴,“磬”然有声,震荡的回音似浪潮,如奔马,又像是低沉的琴声,嗡嗡洪洪,久久方歇,“绕梁三日”的灵思,大概就是在这种类似的地方悟出来的吧?

渐渐的,白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几乎是颗颗粒粒,凝结成珠!

这莫非就是幽冥路?这莫非就是黄泉道?凄凉呀难走!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麦无名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劫难,他进了九泉,他入了地府,岂不是成了一尊最年轻的佛下,活佛?玉佛?

一步一脚,一簸一颠,迷离中、虚无间眼前似乎有些亮光光的感觉,难道前面又是一个石室、洞|­茓­,比第一个更惊险,更恐怖的洞|­茓­石室?

麦无名心头坚毅稳定,无论是如何的艰险,无论是如何的犯难,为了访寻父踪,就算真是龙潭虎|­茓­,就算是­阴­曹地府,他也会昂然地、奋力地迈进去!

啊!是天光;啊!是洞口;洞口在望了,天光在望了,他不由欣悦地冲了出去。

回首缅怀着这个山洞,哦!隧道,虽然比前面的—节低、比前面的一节小,但却要比前面的一节来得短。

他吐出了口中的、肺脏的那浓重的湿气,漫漫长夜,恐怖行程终于过去了,光明,光明就在他的眼前!

五更天,晨嚷微熹了。

麦无名拨开了遍布洞口的藤萝蔓草,眼前就豁然开朗,啊!是世外桃园,“桃花源记”中的世外桃源!

绿草如茵,百花绽欣,枝头上鸟语啁啾,坡坪中糜鹿徘徊,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山坳谷地。

他信步走去,心中感到万分的惊奇,里面有小桥、有流水、有屋舍、有楼宇,难道住的真是世外之人?

疑念又在麦无名的心中升起,屋舍、楼宇一似城市,山谷内兴建维艰,搬运不便,隧道中黝暗狭小,进出困难,他们会飞天?他们会遁地?唔,不可能,他们必定是另有通路!

他还发现了另一个可疑之点:陶潜笔下的“桃花源”中居民有男女,但这里有男无女、有老无小。陶潜笔下的“桃花源”中有屋舍、有良田,而这里只见屋舍,不见良田,只有犬只,没有­鸡­鸭……

陶潜说:他们避‘秦’来此。难道这里的人也是因为吴三桂引狼入室,避“清”来此?

麦无名迈向前去,屋宿旁、广场中有人在打拳,有人在练剑,也有人彼此的过招对阵,百般武艺,纷沓杂陈。

看他们的气度,全像江湖中人,瞧他们的服饰,与时下并无二样,这莫非是武林中的秘密门派、黑衣人口中所说的“地狱门?”

不像呀!它应该称之为“神仙府。”

“镗、镗、镗……”

是晨钟?它惊飞了林鸟,它也敲散了人群。

不,是膳钟,是进早膳的时刻到了。

活动中的人们纷纷歇了手,悠闲地走了汗去,麦无名的心头又是动了一动,这里的秘密似乎何其之多,那就是这些人随和、态度安详,并且相互间很少说话、很少交谈,难道他们没有七情六欲?

二声钟响同样地也敲醒了沉睡的太阳;太阳在山崖上露出了半个笑脸,是笑他涉世不深,是笑他身入险地?抑或在笑他乃是辽东之家,少见多怪!

不管如何,久雨后的太阳总是可爱的。

不错,这里是“地狱门”,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大汉走了过来,那衣衫正与老树霸外小路旁的茶棚中遇见的壮汉所穿的完全一样!

那个大汉疑惑地凝视着麦无名说:“你怎么不去用早膳?”

麦无名不由暗中庆幸着,庆幸他的心力终究没有白费,果然是摸对了地方,多么的不容易呀!

“你怎么啦?”

黑衣大汉叮上了一句。

“哦!”麦无名骤然省悟到有人在同他说话:“我……我不饿。”

他仓促地回答着、匆忙地应付着。

麦无名这是作了违心之论,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他足足的摸索了一个夜晚、折腾了—个夜晚,哪里还有不饿的道理?第一个在作不平之“鸣”的就是肚子,肚­干­已经是饥肠辗辘了。

黑衣大汉的心并未稍减,他双眼依旧紧紧地盯住麦无名一瞬不瞬,继续说:“你是属于哪一殿管辖的?”

马脚终于要露了,狐狸的尾巴再也藏不住了,麦无名不明情况,他只有支吾以对:“我……我……找不属任何一殿。”

黑衣大汉闻言脸­色­一变,他伸指入口,一声口哨立时响了起来,四面就跑来十二个同样装束的黑衣汉子。

“什么事情?”

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说着,话气中多少含有质问的意思。

“你们殿中可有这个人?”那个人头也不回的反问着。

“没有。”

二个人又是异口同声的说着,这次口气软了,并且还微微地摇摇头。

“那你们可认识他?”

二只拨浪鼓又同时摇了起来,却是无人出声。

“哔、哗……”

那个大汉撮起嘴巴又鸣叫了二声,霎时间又见六个黑夜人从不同的方向飞奔而来。

“谁认识这个人?”

“啊!怎么会是你……”

其中一个黑衣大汉脱口叫了起来,他乃是麦无名在老树霸外小茶棚中所遇见的那四个人之一姓­阴­的人。

麦无名笑笑说:“不错,是我,别宋无恙?”

“是你殿下的人?”

第一个黑衣大汉把话接了过去,他们这十个人乃是每一殿值勤之人员,而第一个黑衣大汉轮到总值勤,是以今日数他为大。

“不是。”

“那你……”

“前天本殿执勤人员之十的刘再发旧病复发,我奉命出去追缉,在外面遇见这位兄台。”

“那你就带他进来了?”

那个人语气尖酸、大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感觉,不过,谁值了勤谁都会一样,职责所在,姓­阴­的汉子在前天不也是这样的吗?

姓­阴­的大汉微一抖索,虚心地说:“没有。”

“那是你过份大意,引他来此?”

“不敢,我们行动是万分的小心,但因挟着刘再发不免有所不便、滞渫,几经考虑,才拐由菩萨庙那头而入。”

必定是地狱门中的规律森严,­阴­姓汉子不由在刻意的、不嫌其烦地解释着、分辩着。

“哦!那这个人……”

他们自相探究追询,好像忘记有外人在场了,麦无名也就转动身子、背着双手悠闲地欣赏风景起来了。

这一动动坏了,黑衣人俱都惊觉过来,那个总值勤眼睛—眨、嘴巴—撇,其他的人也意会着将麦无名圈在中间。

“阁下由何而来?”

总值勤终于把箭头又转向了麦无名。

“在下由外面而来。’

这是废话,不是里面的人,当然由外面进来的喽!不过麦无名是有意这么说,免得去连累那个姓­阴­的汉子。

“阁下的来意……”

“只是进来参观参观。”

麦无名随口说着,他心中了然,黑衣壮汉只不过是这里面的庄丁或者什么,同他们说实在话,那是白搭。

“这里一向是不让人参观的,你既然进来了,那就跟我走吧!”

“去哪里?”

“去见殿主。”

“殿主?什么殿主?”

“你去了就会知道了。”

麦无名心中不由暗想:“不入虎|­茓­,焉得虎子?”他本来就是费尽下心机才摸进来的,当然不会半途而退。

“好吧!”

那个汉子转身就走,麦无名跟了上去,其他九人就徐徐地压在后面。

他们走到一间很大的房屋外面,所有的黑衣人全都恭敬地躬下身子,前面的一个,也就是值勤的那一个人朗声地说:“报。”

“进来。”

房屋里面也响起了一声宏亮的声音。

他们鱼贯地走了进去,值勤的黑衣人与麦无名站个并肩,其他的则分别排列在两边。

麦无名举门略一打量,见这房间的确是很大很大,它应该称之为殿堂,其实,它的用途很广,因此名称也多着呢!分别被称为公堂、值日殿、议事厅、裁决处……

殿堂的正中挂着一方黑漆金字的扁额,上面书有“公正廉明”四个大字,是篆文,端正苍劲,正意味着正直无私。

匾额的下面,空旷旷的只摆着一副桌椅,这里正有一个中年人安坐在那里。

那个中年人五十不到,他身穿华服,—脸严肃。

值勤的黑衣汉子躬下身­干­说:“禀殿主,有人带到。”

“唔,罢了!”那个殿主说:“怎么不见城隍?”

“这个人乃是私自进来的。”

殿主的双目倏然一睁,他深深地打量了麦无名好一会儿,然后沉下声音说:“你是由何处进来的?”

麦无名见那位殿土虽然脸含愠­色­,但却与挂在上面匾额的字体一样,正气盎然,不由拱拱手说:“我是自谷外进来的。”

话仍然是不着边际,但殿主却并不为意,因为偶然摸进来的人不一定能明确的指出地方或所在。

“你姓其名谁?”

“麦无名。”

“地狱门”既不为江湖所知晓,当然是组织秘密了,他们的外围,“城隍”、“土地”遍布天下,但里面的人很少外出,虽然也知道安南贡品、武林秘籍以及新近热门话题两个后起之秀麦小云等等,可

是,他们生活淡泊、多无名利之心,宝物并不热衷,对姓麦的年轻人也不在意,不像江湖道上那么的敏感,只要一看到年轻的陌生人,只要一听到对方报称姓麦,立即就联想到麦小云或者主观的就当成麦小云,麦无名不也是这么样的被人所栽的吗?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是叫做‘地狱门’?”

这一下不得了,蛇咬了,火烫了,或者是踩到尾巴了,那位殿主心中震动连连,他声­色­俱厉地说:“有何企图?”

“查访一人。”

麦无名这次说实话了。

“地狱门里的人,岂能容你随意访查?”

“人子苦心,殿主能否破例一次?”

“寻访你的尊亲?”

“是的,晚辈正是寻访父亲、二十年前的麦文岳。”

殿主略一沉吟说:“本座不识此人,也许是我进来也晚。”

麦无名山几个黑衣人口中点滴所得,知地狱门之中有几位殿主并存,足以他接着说:“能否转询……”

殿主摇摇头说:“冥律似铁,决难或违,你既已进来了,暂时留下,按照­阴­曹程序,届时自会送你出去。”

麦无名仍旧抱着希望说:“孝意既能感天,难道就不能悯地……”

殿主还是爱莫能助地摇着头,他向当值的黑衣人说:“带他去宾房休憩。”

“是。”

站在旁边的黑衣大汉又躬下身子拱起手,然后转向麦无名说:“走,麦公子。请跟我来。”

他看不出麦无名身上会蕴有武功,因为对方是那么的斯文、那么的羸弱,以故不称麦少侠而称之为麦公子。

麦无名勉强地笑笑说:“在下的来意未伸、目的未达,恕我这次不能再跟着你走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法,­阴­曹地府之内,哪里由得你自由行动、任己好恶?”殿主沉下了面孔说:“掺他下去!”

“是!”

值勤的黑衣人随之伸手向前,但是,手指尚未沾着麦无名的衣衫,那支抬起的右腕上已经被蝎子蛰了一下!

“哎唷……”

抱着手腕躬下身,但这次并不是在行礼。

站在二旁备勤的另九个黑衣人见状立即分别扑了过去,但是,只见白­色­人影那么一闪,他们却各各跌坐在地上。

殿主“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但他自矜身份,脸­色­变了变说:“传‘牛马将军’!”

总值勤忍住了疼痛应了一声,艰辛地换左手Сhā进口腔中,幸好仍旧管用,一长一短的口哨声随之响了起来,隔未多久,就奔进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首先朝殿上躬身为礼,口中齐齐地说:“参见殿主。”

他们的年纪都在“不惑”之数,一个面孔特长,是张马脸,另一个黝黑粗壮,像匹水牛,唔,“牛马将军”!恰当得很,受之无愧!

“罢了。”殿主语声含威地说:“拿下来人!”

“是。”

声音宏、中气足!

“牛马将军”在进入殿堂之初,即已发觉事情有了异常,只是不知就里罢了,如今闻言而转身,才看清有了生人,但他们心怀疑念,一个年轻少年,何用小题大作、劳师而动众?马将军不由开口了。

“牛将军,就麻烦你出手拿下他吧!”

“好。”

牛将军双手一挫,伸起右掌就拍了过去,狂妄而又随意,也一点没有将眼前这个少年人放在眼内。

麦无名微徽一笑,他也抬起右掌,他也随意朝前—抵,牛将军见了力贯掌心,晒在嘴角,暗想这个少年人也太不识天高地厚了。

讵料二掌甫接,牛将军如遭雷歼,手臂既麻又辣,若不是他皮粗­肉­厚,若不是他艺业不薄而又及时地撒掌暴退而回,恐怕就会伤到内腑了。

马将牛脸­色­不禁一变。他这才省悟到殿主何以要劳师动众?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人不是他想象中那么易与的人物,顿时身形一动,立即也攻了上去。

麦无名见这“地狱门”果然组织庞大,他们不仅有“殿主”,尚且有“将军”,再下来未悉又是什么人物了?事情既然已经难以善了,宜速战速决,以免消耗过多的­精­力,虽然他的内力能间隙旋回、生生不息!

他衣袖摆动,裙袂飘荡,白­色­人影左右位移,牛马将军顿时显得于忙脚乱了。

殿主也不由看得心头吃惊,他又传出了将令。

“宣‘黑白元戎’!”

口哨之声再起,一条人影再闪,一白一黑两个人又窜进了殿堂之中。

“黑白无常报到。”

地狱中是有黑白无常的编制,那牛马将军必定就是牛头马面了。

他们不须询问就看得出来事情的状况,是以二话不说,乘隙加入下战圈之中。

这两个人长得骨瘦如柴,双肩高胁,颐上无­肉­,—个身披白衣,—个黑服裹体,黑白无常,神似十分,只差没有戴上高帽子和手中握着哭丧­棒­。

麦无名不由暗暗地笑了起来,这倒好,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却偏闯,自己当真是进入了人间地狱!

他故意朝黑无常笑了一笑,含蓄地说:“黑元戎,承蒙你让路给我,不然还真难摸到这里来呢!”

黑无常闻言不禁怔了一怔,他想不出在什么地方遇见过这个白衫少年?更遑论说曾经让路给对方了。

他唯恐中了人家的计,虽然心中是满泓雾水,摄起全副­精­神,不稍懈怠的—拳—脚朝对方每一个地方攻去。

麦无名飘忽游移,像蝴蝶、似游鱼,穿Сhā在四个人空隙之间,从容而又流利,快速而不急迫。

城隍土地、日夜游神、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他们惧是­阴­曹地府中的外围之神,城隍坐镇当地,土地探听查报,日夜游神是日夜马不停蹄地传递消息记录,而牛头马而和黑白无常则专司拘、提、追、拿之职责,是以身手相当不弱,奈何麦无名乃是稀世之材,而他又抱着速战速决之心理,因此十招不到,四位鬼神将军已经是缚手缚脚、施展不开了。

但见狂风回旋而起,随听脆响闷哼相互连响,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仍然分守四方,将麦无名圈在中间,所不同的,麦无名气定神闲,而他们却是面如巽血,汗出似浆;还有,一肩倾斜,虚挂下垂,原

来每个人的胳膊中了人家一拳,感到疼痛万分。

坐在正面的殿主脸­色­连连变动,手下将帅虽然尚有文武双判可调,但是,他却再也坐不下去了,立时越桌而出,掌领身前,身随掌后,猛然印向麦无名左胸要害大|­茓­!

殿主出了手,下面之人全都退了开去,分守着大门二侧。

麦无名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等待那位殿主的掌风将到即到之际,他身形倏地向左一旋,对方的手掌就差之毫匣,堪堪的掠晌而过了。

他乃是佛门子弟,在“南憎”孤木上人栽培熏陶之卜,养成了谦冲虚怀的心胸与气度,再说,他又志在寻亲,期对方能知难而有所改变,是以留下了余地,不然,只要“顺水推舟”随手地拂上一拂,嘿!有得看了。

一殿之主,何等气势.何等艺业!殿主忽然发现这个少年的功夫竟然­精­湛若此,心头不山震惊莫名,招式用老,那没打关系,却可以随机应变,他所怕的也就是如对方来一个“送佛上天”,自己后心在洪门大开之下,真是不可堪想,急忙中双腿遽缩恢弹,半空里一个鹞了翻身,颤危危地停立在大门地槛之上!

这个殿主乍停又翻,双臂齐划,一个斤斗,就与麦无名站了一个面面相对!

他收心了,他谨慎了,红着面孔紧紧地盯着这个不太简单的少年人,为规章、为颜面,稳住行血,匀着真气,然后双掌一扬,无言的和麦无名打在一起。

渐渐的,人影模糊,风声四起,回旋激荡,形成乱流!

有一盅热茶的时候,大概各自出了一二十招吧。他们二人也静止下来了,也各立一方了……

这位殿主二眼圆睁,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莫名其妙的会中了人家一掌。

他叹了一门气说:“转二殿。”然后返身向殿堂的左边之门退去。

一声“云板”响起,殿堂右边的门内相继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也是一身华服,也是年近“耳顺”,他们各有特征一处,一个头颈特长,几乎长可盈尺;一个右脸面生有一块黑斑,黑斑上满是浓毛!

麦无名见了心中顿时一动,他似乎听说过打这么两个人,师兄曾谈起十年前武林小有一对怪异的俊倪兄弟,莫非就是他们?

他们一出殿堂,殿堂内人众俱都转身为礼,当然麦无名在外。

“参见殿主。”

看这些帮众的执礼,听刚才退去殿主的话息,去的那位该是一殿殿主,而出来的其中一位必定是二殿之主,另外一个则不知掌的是第几殿了?不过,按程序、照道理,他应该星第三殿!

“唔,罢了!”

总值勤快步走了过去,他再次躬下身子,禀报了个中因由,然后又退了回去。

脸有黑斑的殿主开口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阁下所请,似乎有强人所难之嫌。”他主二殿。

“晚辈访寻亲人,所请也并不为过。”

“事情不如阁下想象中那么简单,本座一时也不易解释清楚,你还是暂时留下吧!”

麦无名诚恳地说:“千里跋涉,宿望所寄,愿若未直,决难回头,万祈殿主谅宥。”

二殿主见事已非语所能安顿、开导得了,他脸上黑斑不由一阵抖动,双手一摇,十指暴张,如爪似杷,欺身就朝麦无名*了过来。

麦无名右手一伸,有意无意的向前一挡,像是在虚应事故。

二殿殿主面泛愠­色­,对方此举,似乎有所藐视,他右手倏提,五指成钩,猛然向麦无名的脸上抓去!

其实,麦无名并未含有藐视对方之意,他只是在试探来人之招式路数,今见对方骤然发难,利爪均威,伸出之手转朝上翻,格去了二殿殿主能要人命之一击。

二殿殿主见右爪失效,左爪立即跟上,紧凑而急遽,不容对方有喘息的时机,他抓的依旧是麦无名的面门!

麦无名身如风卷,他双脚倒踩,如钩之爪再次落了空,随之右臂一回,举掌就拍向对方的肩头。

霎时之间,他们—来一往又纠缠在一起了。

二殿殿主的功力虽然列在上乘之林,但比之一殿殿主并不高出很多,是以十几招一过,也一样的是捉襟见肘了。

头颈长长的殿主,哦!他是三殿殿主。

三殴殿主原是站在一旁观战,今见二殿殿主应付困难,他们本是兄弟,知对方犹如知自己,二人功力乃在伯仲,兄弟不行,也就是说自己不行,唯一的办法,只打用以往在江湖上常用的那一套,汗颜的来个前后夹击!

麦无名的身后一定长有眼睛,三殿殿主身形才动,就已经感觉到了,他脚下陡然加疾,把二位殿主都圈在掌影之内!

站在旁边的十头马面、黑白无常,人人不禁震惊万分,他们身司拘提、捉拿之职,临阵已经难以数计,但这等场面还真少见,面对方仅是—个年方弱冠的年轻少年。

麦无名形若白鹤,前飞后舞。

麦无名掌如屏风,左凝右结,二殿、三殿相形之下黯然失­色­,已经节节后退了。

一顿饭的时光一过,风声停、舞影息,他们的位置还是与未动手之前一样,三人二面相对。

麦无名神情是那么随意自然,看看二位殿主,脸­色­全然不相同,因为他们的肩膀也都各中了—掌。

云板再度响了起来。

二位退,三位出,连一句话也没有交谈,他们又打在一起了。

“云板”,也是一种传警的东西,有铁、钉铜,若罄、似钟,一经敲打,声音清宏,赏心而悦耳,并且能远播数里!

地狱中细小之事,他们使用口哨,招的、传的也是下属等人,重人事故、情节,击动云板。

可是数年来迄未发生过任何大小事,也就是说,云板数年来从未响过,是以云板一经敲动,不寻常的先是出来了二位殿主,继之又是三位一体,果然是不太寻常。

这次要比上二次更加激烈了、惊险了。

只见锦袍四处飘扬,只见白衫圆鼓似桶,风声“措措”,衣袂“噼啪”,二旁之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这三个乃是­阴­府之中第四殴、第五殿以及第六殿之殿主,各个修为均高出前面三殿多多。

阎罗共分十殿,后面尚有四殿,当然彼等的功力要更上一层楼,但他们的地位却是一样,他们的职司也是一样。

十殿全由菩萨所统率;菩萨就是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

“地狱门”创设的宗旨乃是为改善江湖上凶残之风、纠正武林暴戾之气,凡是穷闪极恶之辈,他们若是冥顽不化,他们若是杀戮过甚,经具报确定,经调查属实,菩萨即估计恶人艺业之深浅,酌情派出功能造诣两所胜任的殿主绳之以“法”,渡入“­阴­曹”,然后施以诱导,予以教化,俾便复出再度为“人”。

他们执的乃是法外之法、武林之法,其意至善,因为善不欲人知,犯人经过了一段适当的潜移默化消去了大部分恶­性­之后,在欢庆“还阳”的酒宴之中,都给饮下了蒙心之药,称之为“孟婆汤”,是

以山谷之后即浑然忘却了“冷谷”中之—切。

地狱门的所在地乃设在“冷谷”,外界也就无有知晓地狱门这个门派组织亦即在此。

二位殿主似走马灯似地转动了起来,四面部有人影,八方皆是掌风,气势若海,深邃莫测。

麦无名不由感到威胁很大,吃力十分,他中途虽然间隙的几经调息,但还是耗上了不少­精­力。

而对方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轮流分斗、联手合斗,就算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也得披靡、也会崩溃。

他略一犹豫,顿时踏出了“须弥步”,运上了“菩提掌”。

四殿、五殿、六殿殿主他们事先就已经预知下来人的功力奇高,骏猊兄弟二人成双也不是人家的敌手。

因此,三人也破例联上手,因此,他们一上场就奇招迭施,秘式连发,硬要把对方给留在­阴­府!

结果,不从人愿啊!

他们越打越觉心惊,越战越感困难,混战良久,竟然连人家衣角都没有摸到,羞愧、难过,兼而有之。

麦无名招式倏变,原已飘飞如禽的身形更加快逾闪电,原已雄浑似山的掌风更是压力千斤,不是强龙,怎也轻言过江?

四殿、五殿、六殿殿主不由大惊失­色­了,不由暴退连连了,对方的幻影似真还假,对方的掌风像刀又像剑。

如今,他们已经改变了心意,不求有功,但能无过,艰辛地应付着,勉力地支撑着,但还是事与愿违,依然不及。

“噼啪”声起,三人脸­色­剧变,三人汗水盈额,乃因麦无名施的是“菩提神掌”,威力无比,虽经竭力收敛,猛加遏制,三位殿主的右肩还是齐齐地脱出了臼!

这就轰动了所有的人、这就震撼了所有的人。

可怕的年轻人,骇人的少年人……

戒备之人,还戒个什么备!

只能说观战之人被波及扩大的战围、被汹涌似涛的掌风,早巳*退紧贴墙壁而站,他们个个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第二次的云板声音尚未响起,殿堂外面已匆匆地冲进一个人来,他先朝殿主们躬身为礼,然后开声说:“菩萨降旨,宣来宾禅房晋见。”

殿主中一个年岁最大,约莫六十有余的人也开了口:“文判,真是菩萨降下了佛旨?”他主第六殿。

这个被称为“文判”的人就是­阴­府中“文武双判”之一的“文判官”,文判官虽然委之以“文”,但他也身蕴相当程度的武功。

文判又一躬身说:“禀殿主,刚才尊人觐报,菩萨获悉了真相,就立即传下佛旨。”

六殿殿主眉头不由一扬,他再次看看眼前这个白衣少年人,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那你们去吧!”

“谢殿主……”

文判的话声未落,麦无名突然出入意表的又飞了起来。

只见白影朝三位殴主身后略一盘旋,再听三声脆响起处,他还是若无共事地停在原来之地。

“我们走吧!”

在场之人个个大惊失­色­,待他们意会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该死的早就死了,该伤的亦已伤了。

是麦无名拍上了殿主们的脱臼。

三位殿主,六只眼睛,目送着麦无名出了殿堂之门,他们的心中有感激、有惭愧、有惊奇,外带着衷心的钦佩……

第十二回孤云大师

麦无名跟在文判的后面,踱过了绿草地,穿入了桃花林,他故意地放缓着脚步,这种景­色­,“人间”是难得几回见。

菌茵­嫩­绿迎金阳,朵朵桃花笑春风,该属“天堂”,却是“地狱”。

文判不由缓下步子,半回身、半转头地看看这个白衫年轻人,他们都已经悟出了这位姓麦的年轻人乃是谁了,心中有着惊奇、眼中露着羡幕,想启口询问,奈何限于门规,只有让它郁着吧!

麦无名舒气怡心的荡呀荡的、拖呀拖的尽量延宕着、趄越着,但是,不管他走得有多慢、有多缓,只要是脚下在动、脚下在迈,总有走不出、不想走出的地方,总会到达欲将到达的地方。

未几,他们已经停立在一间四周繁花似锦、屋旁清泉长流的禅房前面了。

文判回首微微一笑说:“麦少侠,请你暂等一下,我先进去禀报一声。”

这个文判身穿锦缎便装,年纪二十不到,长得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童心却仍是未泯。

“好。”

麦无名含着笑意点着头,他落得能在户外多欣赏一下这地狱里的天堂、冷谷中的胜景,世外桃源。

好像没有经过多久的时间,文判又出现在禅房门口、麦无名的眼前了。

“菩萨传你进去,请!”他抬手肃客。

麦无名略整衣衫,举步而进,文判又在身后报门了。

“来客麦无名晋见菩萨。”

“请进。”

意外的,禅房中却透出了—个童音未脱的话声来。

禅房不小,它隔成二间,外间壁上挂有诗画,还有中堂对联,幅幅都是铁划银钩,件件皆布河岳奇景,格局淬砺浩瀚,气势磅薄浑雄,是­精­品,是圣品、是绝品!

正中临窗一副书桌、板凳,桌上左边经藉,右边簿册,文房四宝,无一或缺。

二旁各放太师座一对,座椅中间嵌着一方茶几,是接待厅、会客处,也是笔砚斋。

内间则是卧室,合之称为“禅房”。

这时左侧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面目清癯、肤­色­红润的老和尚。老和尚岁寿已登“耄耋”,但却­精­神矍铄、银髯垂晌。这叫童颜鹤发、仙佛中人,他就是地狱门中的“菩萨”!

殿主他们穿的都是福寿锦袍,就是文判、武判,服饰也是湖锦短袄,而老菩萨身上只披着一袭月白粗布僧衣,并非未见寒酸,淡泊中透仁慈、仁慈中带威严,麦无名一见心中不禁肃然起敬。

还有一个小沙弥。这个小沙弥露着炯炯的日光,站在老菩萨身边,他不大不小,十五六岁,最最尴尬的年纪,刚才沙哑的“鸭子叫”一定是由他喉咙中嘶喊出来的。

麦无名立即躬身一礼,口中喏喏说:“晚辈麦无名见过老菩萨。”

老菩萨眸子中顿时神光连闪,他看麦无名年仅弱冠,但骨骼清奇,却英华内敛,果然是武林中一个不可多得的上驷之材,难怪对方小小午纪,即已经在江湖道上声名斐然,即使是六位资深的殿主分斗合击仍不是对方之敌手。

文判低着头倒退了出去,守在禅房门口,那个小和尚也已经捧上了—杯香茗摆在茶几之上。

老菩萨脸­色­开霁,语声温和地说:“小施主不叫麦小云?”

“晚辈……晚辈……”麦无名心中犹豫不定,不知道在这里是否应该报上真实的姓名。

他唯呐,他嚅嗫,结果轻声地说:“麦无名。”

他还是不欲掠人之“美”,其实,这个“美”他已经也有一半之份了,加强麦小云不少的声誉。

老菩萨是何许人?观颜察­色­,他知道这个少年人必定就是两个麦小云中之一个,但对方却似有难处、似有隐情未吐。

“小施主请坐。”

“谢谢。”

麦无名带着些微的拘束在下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菩萨微微一笑,他依旧追问了下去。

“小旌主真叫‘无名’?”他又加上了一句:“没有名字?”

这话说得多么赤露剖白,这话说得多么的明显透彻,麦无名不由怔忡了,麦无名不由心动了……

“晚辈本来是叫麦小云,但江湖上却出了另一个麦小云,而对方出道在晚辈之先,是以不得不叫为无名。”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听说你们二人的面貌、年岁也很相近,是么?”

“是的。”

“又听说你们的艺业也是在伯仲之间?”

麦无名谦冲地说:“我们彼此并没有交过手。”

老菩萨感慨地说:“难得的是你们二人都能站在正义的一方,真是难能可贵,并且星月互辉,一时的瑜亮。”

“前辈夸奖了。”

“小施主的师门是……”

“家师上孤下木。”

老和尚听了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他反而面露笑容说;“果然不出老衲的意料,是孤木,也只有孤木等几个人才能培植出这样的奇葩,他如今可好?”

“托前辈之福,家师尚称粗安。”

“依旧驻锡‘普陀’?”

麦无名一听眼中不禁­射­出了狐疑的目光,他趄趑地说:“是的,前辈认识家师?”

老和尚按纳着不先示明自己的来历和身份,不答反问,他想弄清楚对方真正的目的和意向。

“小施主要探悉令尊的去向?”

“是的,家严麦文岳,二十年前居住太湖之南的一个‘桑头渚’小渔村里。”

“怎么样呢?”

“一天夜里为一柄翡翠玉如意而出了事。”

“那又怎会与地狱门有着关联?”

“晚辈在故居的桌子上发现有地狱门三个字。”

“哦!”

老菩萨沉吟了一会,他心中似有所动。

“传文判。”

“是。”

小沙弥合十一礼,他立即快步走了出去,须臾,两个人一前后回进禅房之中。小和尚归了他的本位站立,文判则在老和尚身前五尺处躬下了身子。

“菩萨有何圣谕?”

“你且查查‘因由果录’,看内中可有麦文岳其人的事故和记载。”

“是。”

文判探手入怀,摸出一本盈寸厚薄的书籍,略经翻阅,随即恭声地说:“禀菩萨,二十年前,麦文岳因一柄玉如意遭人觊觎围杀,本门武判等人恰好有事路过桑头渚,掠夺者见情况不妙而逸去,麦文岳因受伤过重,是以曾经带回了地府,疗养匝月,即已送出。”

“可知行凶者为谁?”

文判双目未离手中簿册,他继续说:“当地土地事后曾经查报,乃是太湖水寇卓大川和吴世武。”

“唔——你去吧!”

“是。”

文判覆册归帐,躬身而出。

凡是进入地狱门之犯人,不论江湖宵小或是巨恶大辈,晦养中老和尚均时予召见,晓以大义,授之以理,是以冷谷内之人,他多少都有一个印象。

老和尚说:“令尊麦文岳并无功果,只因受伤而入冷谷治疗,他曾经一再向谷内之人探听其妻的下落,却一无音讯,小施主该是他当时未出世的孩子?”

麦无名黠然地说:“是的。”

“令尊的文理很好,老衲与他接谈过几次,只是他受此波折,已经万念俱灰,听他语气,好像也要跳出红尘。”

麦无名长长地舒出下一口气,他­干­辛万苦摸进了地狱门,却仍然没有找着他的父亲,不过,聊胜于无,至少也获悉了父亲尚在人世的消息,也不无可喜,也聊慰心怀。

“多谢前辈,晚辈这就告辞了。”他站了起来。

“且慢且慢,­阴­曹地府,虽然是旨在救世,但却暗中进行,少施主岂能说走就走?”

麦无名惶恐地说:“那要怎么样才可以呢?”

“按照地府冥律,谁皆可投胎,谁都能还阳,但必须要喝碗‘孟婆畅’再行离去。”

“孟婆汤?”麦无名惊奇地说:“喝下孟婆汤会怎么样呢?”

“喝下孟婆汤会浑忘地狱中的一切。”

“对身体是否有害?”

“应演不会。”

“对以前的记忆可有影响?”

“或多或少。’

麦无名踌躇了,麦无名为难了……

“不喝盂婆汤也可以,就有另—条途径可行.”

麦无名­精­神一振,他衷心地追问了。

“哪一条?”

老和尚缓缓地说:“加入‘地狱门’行列,成为‘­阴­府’一员。”

麦无名还是感到为难,­阴­曹地府虽然宗旨堂正,虽然地在瑶池,的确是人们向往之仙境,只是自己的心愿未了,不然倒可接母亲一同来此……

“麦无名……”

暮鼓晨钟,震耳而惊心!

麦无名悻然而答:“晚辈在。”

他自一见到老和尚之面,心头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戚戚、惦惦,有敬畏、有孺摹;虽巨如廖不一,虽­阴­如龚天佑,他心中亦坦荡泰然,而这位老和尚……

“你道本座何人?”

“前辈乃是治理­阴­府的地藏王菩萨。”

“你知老衲法号?”

“法号?法号……”

麦无名茫然、麦无名迟疑,莫知所以……

“孤木可曾告诉过你,世上还有一个孤云和尚?”

老和尚终于要透露他的身份了。

麦无名二眼神光连闪,心头不由狂喜莫名,他知道了,他明白了,霍然匍匐在地,口里欢欣地说:“师伯您老人家万安。”

静立一旁的小沙弥倏然睁大了眼睛,展开笑脸甜甜然地凝望着麦无名久久又久久,他亦是家罹大难,父母双亡,为孤云大师所收养,幼小心灵饱受无情的打击,在十四岁那一年,毅然苫求孤云大师为之剃渡,终身皈依三宝佛门,虽然生­性­世故老成,但究竟还是—个孩子,他常听地府中之人谈起两个麦小云在江湖中的事迹。暗暗钦羡、仰慕在心,如今其中的一个也能算是同门师兄弟,怎不叫他高兴雀跃呢!

孤云大师慈颜展露,欣然地说:“好孩子,你起来,你起来。”他伸出双手,弯着腰肢把麦无名给扶了起来。

“师伯,您老人家不是远在天山清修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做起冥王来了呢?”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做点有益‘人间’之事,总比长年青灯古佛要来得有意义,你不见近十年来江湖上消去了不少魔道戾气?”

“这倒也是,师伯不愧为地藏王菩萨。”

孤云大师笑笑说:“你也学会了捧人?孤木教的?”

麦无名儒意依依的也笑着说:“侄儿是实话实说嘛!”

“好个实话实说。”孤云大师半真半假地说:“那你也要加入地狱门了?”

“当然要的。”麦无名也是半真半假地说:“不过等侄儿找到了家严之后吧!”

老少相对,礼尚往来,这大概是他们这一门系的家教源传吧。

孤云大师笑意依旧:“这是你师弟清心。”他随即转向身旁的小和尚说:“见过你师兄麦小云,哦!麦无名。”

清心立即双手合十,并且微弯下身子。

“师兄好。”

麦无名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和尚不和尚,喜滋滋的一把拉过了清心的臂膀,亲切地说:“清心,你也好。”

清心和尚的童心被引发了,他偷偷瞄了孤云大师一眼,见老禅师只是含着笑意闭着眼,胆子顿时就大了起来,也拉着麦无名的手依依地说:“师兄,你在江湖上的名气可真大呢!”

麦无名却是失意地说:“小兄虽然也在江湖中行走了一段时日,但人家都以为是另一个麦小云呢!”

“如今他们不是已经知道有两个麦小云了吗?”

孤云大师听了心中突然一动,他接口说:“小云,你们二人可有血亲关系?”

“应该不会,侄儿家中是数代单传。”

孤云大师不禁喟然叹息了一声。

“造物神奇,莫甚于此……”

“镗、镗、镗……”

是膳钟,膳钟响了,是用午膳的时刻到了。

孤云大师笑笑说:“走,我们用膳去。”

他站了起来,缓缓朝房门口行了过去。

清心心中不由慌了,他立即迈动了足步,惶恐地说:“师傅,徒儿这就去拿,徒儿这就去拿……”

孤云大师却是愉快地说:“今午不用拿了。”

清心听了怔了一怔,随即释然地说:“师傅,你也要去膳堂?”

“当然,有客自远方来,为师哪有不陪的道理?”

清心看了麦无名一眼说:“哦!原来如此。”

孤云大师往常都是单独在禅房中用膳的,一日三餐,早五分钟前即由专人用饭篮将斋饭给送来了,安放在禅房门旁的一个夹柜中,再由清心给提进来,今天因麦无名之故,小和尚却乐昏了头,竟然连吃饭也会忘记了。

禅房乃是孤云大师的小天地,平时他很少外出,打坐在此,读经在此,用膳在此,练功也是在此!

麦无名不安地说:“师伯……”

孤云大师慈祥地笑笑:“师伯是随意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师伯只是出去替你介绍、介绍地府中、也即是为武林服务、尽力的那些人罢了!”

麦无名嘘了一口气说:“谢谢师伯。”

“自己人你又何用客气呢!再说以后办事大家也会感到方便些。”

孤云大师是有心人,这就是他有心的安排!

地狱门之中有一个膳堂,一个餐厅,膳堂是十殿阎罗用膳之处,是以它并不太大,餐厅则是狱了和犯人进餐之所,范围也广阔多了。

孤云大师一步跨入了膳堂之中,十殿阎罗全都感到事出突然,他们个个肃然的站了起来。

“菩萨圣安。”

“殿王们吉祥。”

孤云大师脸上笑意盎然:“本座替人家引见一位客人。”他指着身旁的麦无名继续说:“这位就是江湖上盛传中的二位麦小云之—的麦小云,如今暂叫麦无名。”

此话一出,全座震惊,尤其是同麦无名交过手的那几位殿主。

麦无名谦虚的拱着双手说:“殿主们好。”

十殿阎罗也都拱起了双手,同声说:“麦少侠好。”

“各位请坐。”

孤云大师拉着麦无名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了下来,这张桌子就是孤云大师专用的桌子,他很少出来用餐,是以这张桌子也一直的空旷着。

小和尚清心机伶,他早已经替孤云大师二人摆上了餐具、饭菜,当然也有他自己的那一份。

孤云大师歉然地说:“耽搁了各位用膳的时间,本座心中感到十分地过意不去,大家请。”

“菩萨言重了。”

膳罢返到禅房之后,麦无名又再次请辞了。

“师伯,侄儿想就此拜别了。”

“师伯我几时答应你离开了?”

麦无名闻之不由张惶了。

“侄儿是心急父踪。”

“我又几时说不让你离开此地?”

麦无名心中又感到迷茫了。

“师伯的意思是侄儿必须要食下孟婆汤?”

“谁说的?”

麦无名这次吏是听它不懂了,他疑云遍布,他满心困惑……

孤云大师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方鬼头银牌,然后一脸庄重地说:“麦小云接旨,本座委你为地狱特使,巡查在外,暗察­奸­佞!”

麦无名心中个由一喜,他连忙整衣躬身,恭声说:“属下恭接菩萨佛旨。”

他双手接过了那块鬼头银牌。

鬼头银牌乃是地狱门的信物,它二寸见方,两面都有鬼头一颗,线条毕露,栩栩如生,真乃鬼斧神功!

孤云人师黯然地说:“清心,送你师兄出谷去吧!”

麦无名这时又兴起了孺纂之情,他殷殷地说:“师伯怎不去普陀走走?”

孤云大师轻叹一声,他悠悠地说:“人生散聚,冥冥中早有大定,万般勉强不得,回去时代我向你师傅问好。”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清心送麦无名出了冷谷之口,他们师兄弟又是临别依依。

果然,不出麦无名所料,这冷谷果然是另有出口,而那个出口就在中村附近,并且的确建有一座庄院,他却几次兜着一个大圈子。

太湖一—

这里又是太湖,江南水乡中心的太湖。

太湖面积三万六卜顷,它横跨在江、浙二省,气魄雄伟,景­色­绮丽。

太湖的名胜风物大致汇集在江苏境内的苏州、无竭等地,那里最最出名的叫鼋头渚,鼋头诸形状极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龋头鼋,半沉乍浮伸颈向湖中汲水而得名。

站立在鼋头渚的山丘上极目朝右远眺,烟波浩渺,水天—­色­.碧螺似的小岛星罗棋布,白帆、黄樯,更是点点滴滴,使人心旷神怡、浊虑尽消!

左边望去,则是怪石嶙峋,林木葱郁,—块光洁滑溜的山崖上,刻着“包孕吴越”四个大字,笔力雄健苍劲,月凿鬼斧神功,这一带乃是昔日之吴国、越国的夫差和勾践反复争霸之区域,但这里却是浙江境内南边的南浔。

南浔是—个镇,镇当然要比村为大,它就比鼋头渚大了好几倍。

左左右右,连前带后,南浔镇总共有二三百人家!

什么右右左左?什么连前带后?因为南浔镇上的房屋并不密集,它四四散散,有的屋舍与屋舍之距离,中间相隔有数十丈之遥,

但是,它们也属于南浔,他们也是南浔镇里的渔民!

南寻镇里的居民,大多还是靠着渔耕为生。

人是万物之灵,有思想、有理智,当然他们不会放弃这太湖中大好的天然资源,取之不竭,用之不尽,鱼鱼虾虾总是那么的多、多么的多。

不过,人口逐渐的增加,生活逐渐的富裕,生意买卖也就应时而生,应时而兴旺,人们除了酱醋汕盐,还得有绸缎布匹和胭脂花粉!

天下每一乡村都有一间土地庙,天下每一个城镇也都有一座城隍庙,南浔它当然也不会例外了。

南浔镇的械隍庙边住着一户人家,说是庙边,其实就在庙里,这户人家所住的房屋也是城隍庙的房屋。

城隍庙大殿中住的是城隍菩萨、是判官鬼卒,而这户人家住的则是靠西的偏房,因为,他们乃是这座城隍庙的庙祝,香火工人、管理人员……

这户人家当家的姓范,叫范力仁!

范力仁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身体依然是健朗得很,俗语说得好:“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就因为范力仁有—个好儿子,所以一切行当都传了下去,归由他儿子在外面奔跑,自己坐在家里享享清福,这也是人生应有的乐事。

其实,他还没有七老八十,其实,他还没有老迈昏庸,这只是职务使然罢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范力仁年轻的时候豪放直爽,急公好义,如今还是一样,在南浔地面,你只要随便问声范老爷子,没有—个人是不知道的,也没有一个人会不戳着指头告诉你的,这就叫做人缘。

这一天,南浔镇来了一位外地客人,这位客人英俊,这位客人潇洒,这位客人专程来找范老爷子的,当然,他轻而易举的毫不费力的就拔到范老爷子的家。

这位客人似乎对城隍庙、山神庙都含有一份特别的感情、微妙的感情,是以他先在庙中转了一圈,看看祭台,看看鬼神,看看里面的—切的一切,然后才走向范老爷子的家门去。

范老爷子原本好客,他殷勤的把这位年轻的客人请了进去,并且奉上了香茗。

这也是庙祝对善男信女们应有的招待,虽然这位客人一不烧香、二不拜神,他只是参观参观,瞻仰赡仰。

冷落客人是不礼貌的,是以范力仁随口地攀谈了。

“小哥儿是从外地来的?”

“是的。”

“来游历?”

年轻客人略一沉吟,然后笑笑说:“也算是吧!”

范力仁右掌一摊,热忱地说:“请坐,请坐!”

“谢谢。”

年轻客人就在对方意示的那条凳子上坐了下去。

“贵姓呀?”

“姓麦,大麦小麦的麦。”

“姓麦?”范力仁听了心头一动,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又追问下去了:“那台甫是……”

“麦小云。”

这次不只是“动”,而是“震动”下,这次不只是“脱口”,而是“刻意”所说了。

“麦小云!”范力仁眼睛倏然睁了开来,震动的、刻意的说:“哪一个麦小云?”他虽然显得失态,这样子问不太礼貌,但是,他还是这样的问了。

麦小云知道江湖上朋友对他和麦无名之间经常有所误会,习惯下,例也不以为意,看样子今日必定又是弄错了,不由微微笑着说:“当然是这个麦小云了。”

他也不愿掠人之美,不过麦小云原本是他的名字,因此探手入怀,想摸出头颈项上所挂的银锁片,那银锁片上面铸有麦小云他的名字。

“前辈可要看看这块银牌证物?”

歪打而正着,麦小云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并且,他看范力仁的形貌正气盎然,再印证金泉元所叙述之语言,对方该是侠义道上的人物,以故称之为前辈。

“属下不敢。”范力仁立即肃容躬身说:“属下参见特使。”

麦小云听了微徽怔了一怔,他迷糊了,他迟疑了,莫非麦无名就是地狱门中的特使?哦!是了,—定是麦无名的尊翁乃地狱门中的人,所以当年金泉元听见有人叫了地狱门三个字。

哦!对了,麦无名本人也一定是地狱门中的人,所以他家中桌子上也留有地狱门三个字的痕迹。

“不敢,范老请起,范老请起……”

他好奇心起,随之将错就错,以便探究个中的情由。

“属下放肆。”范力仁恭声说:“多谢特使之不罪。”

“哪里的话。”麦小云笑笑说;“近来情况如何?”

他不着边际,有意无意的询问着,以看对方的反应。

“最近尚称平静,太湖水寇势力最大的一股,旬前被麦——被特使在桑头渚击退了以后,已经销声匿迹,其余的也就不敢妄动了。”

范力仁的眼中有敬钦,也有不安的成分包括在内。

麦小云心中了然了,了然何以麦家庭院整洁井然,了然为何麦家堂中供起了长生牌位,是他,是他,必定就是那个同自己长得极为相像的麦无名!

麦小云不太自然地笑笑说:“事情过了也就算了,不提也罢!”他既末承认,也未否认,随事情的发展而虚应着。

果然,范力仁的想法可不一样了,他认为这是特使的谦虚,为善而不欲人知,他认为这是特使的随和,对下属一视同仁,不禁赞佩地笑笑说:“特使这次离开­阴­府,可有特别的任务和事故?”

就是因为对方的谦虚,就星因为对方的随和,他才敢这么的问、如此的问。

麦小云心中又是一动,“­阴­府”?“­阴­曹地府”?这不就是“地狱门”的别称?想归想,答归答,他又说活了。

“唔——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只是随意的跑跑。”他所说的都是两可之间,而却不令人起怀疑之心。

“昨日‘日游神’快马传报,说特使巡行江湖,属下心中正感怔忡、彷徨,因为江湖中出现了二位麦……麦小云,唯恐届时会失了礼数,追问日游神老半天,日游神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结果,属下还是失了礼……”

范力仁望着麦小云尴尬地笑笑。

“范老言重了。”麦小云撤开此事暂且不谈,他已经证实了对方是地狱门中的人而无误,不由想先听听以往麦家出事的事故,他说:“桑头诸当年麦家的一段公案,范老也曾经参与其中?”

“是的。”

“其经过究竟是如何呢?”

范力仁的悟­性­很强,这也可以说是经验累积所使然,他悟到了特使姓麦,又刻意的、不期然的在太湖一带走动而救下桑头渚的渔民,莫个成特使就是桑头渚麦家的后人或者什么的?为公为私,他不禁努力的思索了、追忆了,尽自己所知道的—切,全皆吐露了出来。

“当年有一班太湖水贼因觊视麦先生所购得之玉如意而夜犯麦家,恰巧属下领着武判官踏过该村,哦!武判如今业已升迁为四殿殿主了,水贼们一见,仓惶而遁,而麦先生因负伤过重,四殿殿主让他去了地狱门。”

“地狱门”三字终于再次的由范力仁口中吐露出来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阴­府饰令查报。”范力仁赧然地笑了—笑又继续说:“属下乃南浔城隍,当年只是本镇之十地,事后也查出了那班水寇叫卓大川和吴经武。”

“可曾施于责罚?”

“没有,因为他们犯行不深,­阴­府只示令待观其后。”

“那其后呢?”

“其后也是彼等艺业不高,未成气候,只属­骚­扰,谈不上什么危害,以故也未再采取行动。”

“如今仍隐在太湖之中?”

范力仁略一思索,期期地说:“似乎一年多没有听到他们出没之信息了。”

经过这一阵的交谈,麦小云对地狱门已经是了解了不少,他信心既生,不禁想转探其他,就在这个时候,范力仁却已经先自开门了,也想证实一下对方是否就是桑头渚麦家的后代子孙。

“特使的府上是……”

麦小云当然了解对方的心意,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藉隶何省?但恩师曾经告诉过他是在浙江境内领养他的,因此就随口说:“浙江。”

范力仁的信心也就增加了,他不由武断地说:“可就是桑头渚?”

麦小云一听顿时怔了一怔,他自己当时也曾经这么的假设过,但如今却又感到茫然了、感到迷惘了,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无可无不可的随着人家去猜想了……

这一笑就是表示了对方默认,范力仁也就更确定自己的看法,他欣喜,他骄傲,因为他和特使乃是一个小同乡!

麦小云心头伤感,麦小云心又黯然,他不愿把这令人难受的话题再延续下去,不由找回了他原本欲说的话语。

“唔——日游神除了报传特使出巡之外,可还有其他的消息或令谕布达?”

“有。”范力仁说:“日游神除了传报特使外巡的消息以外,还嘱属下物­色­几个资深的泥水匠。”

“找泥水匠?”

“是呀!找几个泥水匠。”范力仁朝着麦小云笑了一笑说:“因为要修改一下菩萨庙后的地狱门。”

“修改地狱门?”

麦小云又迷糊了,但是他及时地惊觉了过来,随之有意无意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地狱门需要加以修改?”

“是呀!”范力仁又来了一个惯用语:“黑将军身后的那个机关也得改造一下,免得又被旁人再摸了进去。”

他的眼球子骨碌碌的转动了一下说得很轻,说得很委婉,而且还带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对方就是由那个地道里潜进去的。

麦小云当然仍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要允内行,不能过分的急切,不能过分的露骨,因此还是似真似假的说着。

“范老所说的是哪一个菩萨庙?哪一个地狱门?”

范力仁果真为麦小云所糊住了,他以为对方在向他开玩笑,是以也就故意的明说了:“当然是九华山南麓的菩萨庙了,当然是地藏上菩萨庙后的地狱门了。”

“那个机关已经坏了吗?”

“据日游神说,它已经过份地松动了。”

麦小云不由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庆幸此行不虚,随之整理一下对方断断续续的话语,突然发觉还得获悉一下九华山南麓的那一个地藏王庙。

因为九华山的地藏王庙似于有几处,免得到时候四处瞎撞、四处穷摸而浪费了时间,浪费了­精­神。

“当地泥水匠多的是,­阴­府又何必舍近而就远呢?”

“中村镇内的确行不少的泥水匠,但地狱门乃是一个秘密地道,难保当地之人不会泄漏出去。”

“哦!原来如此。”

麦小云辞别了范力仁,也辞别了南浔。

杭州西北边运河的码头上永远是车水马龙,永远是人潮滚滚,货来货往,不绝于途……

运河、乃是隋唐年间的产物。隋朝国库富有,第二代皇帝炀帝广生­性­自负、浮夸而又好大喜功,他恣意挥霍,除广筑宫廷、大事游宴之外,又开凿了好几条运河。

通济渠,即北运河,起自洛阳西苑引谷,将洛水贯达黄河,复自黄河通入汴,由汴经泗,南通于淮。

邗渠.称之里运河,从江苏由阳至仪征入扬子江。

江南河,由京口南下浙江余杭,灌入钱塘江中。

永济渠,今叫卫河,是引沁水南达于黄河,北止于河北啄县。

华夏之河流皆是由西向东,奔入大溜,而运河却乃南北相串,这就解去了上下交通之困难。

从北边的诲河流域而黄河流域,自黄河流域而长江流域,由长江流域而钱塘江流域,联系、贯彻,唯此别无水道可行,是以厥功至伟。

码头右方约十丈之地另有一个埠头,这个埠头就专为两边过往行旅所设的了,二条船顺序的摇来摇去,相对的摇来摇去,不稍或歇,甚至连夜晚也是全天候的呢!

杭州乃是省市的大城、人间的天堂,运河乃是水路的­干­道、南北的要渠,是以人群挤挤而熙攘,一批批、一波波,有永远载不完的客人、永远渡不完的货物。

天上午,辰牌时分,运河上渡船也不知已经往来的摇过多少次了,这一次埠头上等候的人群中有二人显得颇为特殊,—个中年人双手抱着,一只红布封盖的大酒坛装着老洒,十分的沉重。

还有一个是少年人,这个少年人长得潇洒、穿得入时,但是他肩膀上却横背着一个油布染成的包囊,看起来也是那么重甸甸的,刺眼而个相衬,让就破坏了他的风度。

对河摇过来的渡船缓缓地靠了岸,船上的人们纷纷上了路,中年人抱着洒坛就—脚跨了上去,由于脚步仓促,由­干­重心欠稳,渡船竞是一沉二摇摆,中年人一个踉跄,酒坛中忽然发出了一阵“咯落落”的声音来。

“哦!”

“啊!”

这是岸边人们的惊叹声、呼叫声。

“小心呀!掉下水是你活该,翻了船可累着了大家。”

摇渡船的船老人不知是好意或不知是挪愉的数落着。

中年人立即蹲下身子,然后坐在渡船中间的横舨之上,重心—定,船就稳了下来,其他行旅随之陆续的上了船。

以船老大经年累月的技巧,以船老人经年累月的经验,渡船很平稳的、很顺利的撑过了浪涛汹诵的运河,们在它尚未靠实码头的时候,那个中年人又匆忙的、争先恐后的抱着酒坛往人缝里钻了。

可能是客人太挤了—点,也可能是洒坛太大了一点,不知怎么搞的,他竟然会撞上身背油布包袱的少年。

“哎呀!”

“扑通。”

双臂乱舞,船身摇摆,浪花四溅……

还好,中年人幸亏倒在渡船里面,只是酒坛入掉运河之中了。

物沉坠急,河深浪高,一下子就已经无踪无影了。

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无恙就好了,没火系,钱财原是身外物。何况那只是区区一坛酒!

可是,那个中年人却忧急万分、却惊惶失惜的拉住少年人的衣衫不放,并且大声地嚷了起来。

“哎呀!完了,这下子完了,你怎么撞落了我的酒坛,我的一家家当呵!”

“大叔,明明是你撞我的呀!”

年轻人适当的分辨着。

“谁说的?你不撞我我怎么会跌倒?你不撞我洒坛怎么会掉到河里去?”中年人反而理直气壮的责问着。

“这……”

午轻人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这可怎么办?你一定要赔我的酒坛……”

“好、好,我赔你一坛酒也就是了。”

“哦!你以为这只是一坛酒呀?这乃是我一生的积蓄,后半辈子的棺材呢!”

年轻人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说:“里面装的莫非是银子?”

一语点醒了不少的梦中人……

“对!是银子。”

“不错,我曾经听见酒坛中有滚动的声音。”

“难怪这个人那么慎重的一直紧抱着酒坛不放呢!”

人们又是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

“哎、哎……要吵你们请到岸上去吵,可别阻挡了旁人的通路,耽误了别人的时间。”

“好,走,我们到上面去说。”

中年人拉着年轻人踏上埠头,并且向左边的一片空地上去。

“大叔,你且将手放一放。”年轻人无可奈何地说:“我就赔你银子。”

在杭州那边上船的时候,年轻人曾经看见对方落船而渡船下沉吃水的情形,在杭州那边上船的时候,年轻人也曾经听见对方落船因渡船摆动而酒坛中发出物体滚动的声音,是以他也认定对方所说倒是可信,反正几十两银子,甚至几百两对他来说,并不在乎。

“那就好。”

中年人吐出了一口气,随之松开了紧抓衣衫的那一只右手。

上面曾经说过,运河二岸的行旅永远是拥挤的、渡不完的,是以爱看热闹的人、等候渡船的人,三二两两的走了过来看热闹。

“酒坛里面装有多少银子?”少年人问。

中年人立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年轻人不由苫笑了一声,既然人家想乘机敲他一笔,也只有哑子吃黄莲,认了!挨了!

“一百两?”

中年人摇摇头说:“不,是一千两。”

“一千两?”

这倒是出了年轻人意料之外,一千两银子他不是赔不起,而这只酒坛能装得下那么多的银子吗?他抬起火看看那些瞧热闹的人们,而瞧热闹的人们也正是为这个偌人的数目惊得睁眼凝望着他呢!

“大叔,你不会说得太多了嘛?”

“太多,一点也不多,里面装的整整一千两。”

中年人的神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焦急了,因为对方答应了要赔他的损失。

年轻人也摇头了,但他摇头的意思不一样,他是无可奈何,苦在心里,只有无言的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张杭州金氏钱庄的银票。一千两正,递了过去。

“大叔,我身上没有带如许多的银子。这银票可好?”

“可以。”

中年人点—点头,也伸手把银票接了过来,但是,一看之下,他立即又将银票退了回来。

“这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呀!”

“对呀!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年轻人心中有些怀疑、有些迷惑。

中午人冷冷地说:“我几时说是银子了?指的乃是一千两黄金。”

果然,他并没有说是银子,他只是说“一千两”三个宇而巳,银子是年轻人自己所说,是同船的人们所说。

“什么?一千两黄金?”年轻人这下子跳起来了:“你是说黄金?”

“是呀!你答应过要赔我的,那你就赔我一千两黄金吧!杭州金氏钱庄开出来的银票也可以,只是数目不够。”

午轻人的脸­色­不山变了,一千两银子,一般的人家,能平平安安的、舒舒坦坦的过上二三十载,而一千两黄金?

“那请你等一等,我雇个人把它给捞起来。”

“好吧!”

客船腿头都是往来的客人,雇不到人的,年轻人就朝货运码头那边而去了,那边不是有一二十个工人吗?

中年人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面,万一年轻人若是一走了之,那他后半辈子的生活费、棺材费,不全都泡汤了吗?

果然,码头上有十几个脚夫在搬上搬下、扛进扛出,有两个工头在指指点点、照顾管理,年轻人含着笑意向其中的—个工头说:“这位大哥,麻烦你了。”

“什么事?”

那个工头回首看见了说活的年轻人,也看见了午轻人身后的中年人,他的脸­色­不由变了一变。

“在下不小心碰落了这位大叔的一个酒坛子……”

“碰落洒坛你赔他一个不就完了吗?”

年轻人生硬地笑笑说:“在下原本也是这么想,但那只酒坛实在太贵重了一点,所以……”

“所以怎么样呢?”

那个工头随口问。

“所以想请大哥帮帮忙,能否派一个或者两个工人过去打捞一下,在下愿意付出五百两银子作酬劳。”

工头的心中不禁动了一下,五百两银子是大数目,不要说是工人,就是他工头白己,也得要­干­上一年半载的时日,工头举目又看看少年人身后的中年人,那个中年人爱理不理的,沉着面孔遥望着云天,工头立即摇头了。

“你不见这里忙得不亦乐乎吗?哪里有闲工夫去帮你捞一只洒坛子呢?”

“一千两。”年轻人毫不犹豫地说:“你只要派人把酒坛子给捞上来,我就出一千两银子!”

工头的心中早已有了底,因此他就施出了白眼说:“这位公子,你可知道这运河有多深?你可知道这风浪有多凶?—­干­两银子就能买人的­性­命吗?”

年轻人不禁怔住了,不禁语结了……

“小哥儿,你就认了吧!”

旁边的一个脚力,突然冷冷的冒出一句话来。

“去、去!”工头立即狠声地说:“快过去工作!”

那个脚夫无言的拭去了额角上的汗水,又去大包小包的扛上扛下了,这是他的聪明处,刚才他址忍不住才吐出一句话,如今气过了,也就认命的去­干­他的活,不然,嘿!有得他受的呢!

跟在后面的几个好事者听了,也有人在心动了,这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中一个壮年汉子在开口说话了。

“假如我下去捞的话,你是否也给一千两银子?”

“当然,不管什么人,只要谁将酒坛捞上来,在下就给谁—千两。决不食言。”年轻人一扬手中的一张银票说:“这就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壮年汉子的眸子中露出了贪婪的眼光,他正想跃跃欲试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哼!人家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要命的可以尽管下去。”

这话是出自好事者之中另一个人的口内,那个人大慨有五十来岁,生得­精­瘦,二眼炯炯,摆出了一副不屑的神­色­,轻蔑的形态。

语中有骨、骨中有刺,这是譬语;这是处世之道,那个壮年汉子果然也是一条“光棍”,他一点就透,不由立即闭上了口,收起了心。

午轻人无法了,他快快的又回到了客渡埠头,内心不住地考虑、脑中不住地思维……

“大叔,这里的工人既然抽不出时间来,那我到杭州去雇几个……”

“这怎么可以?”那个中年人大声嚷了起来,他说:“我也没有这个闲工夫跟着你窜跑呀!万一……”他抬眼瞟了年轻人一下又继续说:“说得难听一点,万一你溜……万一我跟不上,那不就什么都完了?”

年轻人立即脸­色­一正,他昂然地说:“不会啦,我金……”

中年人的脑袋摇得犹如一只拨浪鼓,他呓着声音说:“咳,不行、不行,我可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那该怎么办呢?谁又会带着这么多的钱往外跑……”

“那可说不定,你就把背上的包裹给我吧!”

年轻人听了脸­色­不由一变再变,他心中早就怀疑对方必有企图,如今了然了,对方终于藏不住马脚,露出了狐狸的尾巴,既然如此,何不也逗人一逗?

“大叔,你说只要我背上的包裹就可以?”

“是的。”

“但我背上的包裹值不了那么多钱,你不是要吃亏了?”

“事到如今,吃亏我也只好认了。”

“真的吗?”

“真的。”

“不后悔?”

“不后悔。”

年轻人不由展开五脸微微地笑了。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有人却不肯呢!”

“是谁?”中年人环首四面探了一下,瞠目地说:“什么人不肯?”

年轻人两手一摊说:“就是这两个人,我的一双手不肯。”

中年人这才知道自己遭人戏弄了,他脸随之一变,不由狠声说:“好小­干­,敢在本堂主的面前卖乖,你就吃罚酒吧!”

他是谁?自称为堂主,不错,他就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的内三堂堂主袁吉恩。袁吉恩双手一划,右掌随之拍了出去。

年轻人睑上的笑意未袒,他又是谁呢?他的名头也自不弱呵!乃是宇内三庄一帮中的金氏山庄也就是金氏钱庄的少庄主、小东家金耿煌。

金耿煌是来杭州钱庄收取账款的,他背上包袱内所装的果然是四大封黄金,每封二百,共计八百两,不知怎的竟会被万事船帮所探悉?真是神通广大!

搏对之初,凡是第一掌、第一式多是开路之掌,多是试探之招,说书的称之开场白,歧黄中叫做药引子,武术上则名为“跑头”!

金耿煌乃是名家子弟,他当然不会不知道,是以只略略仰一仰上身、偏一偏脑袋,那一掌就这么轻易的过去了,随之,他右手上翻,出其不意地回上了—掌。

袁吉恩心中不由悚然而惊,他仓促,他匆忙,立即暴退了二三步,这才险险的闪过了神来一掌!

武学之道,道在招式,招式新奇,叫人难除,就称之为“凌厉”。

武学之道,道在智聪,智聪灵慧,应变随心,就称之为“利落”。

武学之道,道在体能,体能充沛,拳威脚猛,就称之为“气势”。

是以,练武的人千方百计的寻求秘本。

是以,练武的人跨达岭峰的须凭天赋。

就这样,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在运河边的空地上打了起来,袁吉恩乃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的二堂堂主,为人­精­明­干­练,功力也属上乘。

俗浯说得好:“没有三分三,岂敢上梁山?”袁吉恩既然是宁杭总舵内三堂堂主,袁吉恩既然要拦截金耿惶身上的黄金,对他本身的修为当然有他的自信,当然有他的把握,果然,一经施展开来,满天是臂影,臂影模糊,四面皆掌风、掌风霍霍!

旁观的人们拔脚退了,他们全都退了开去,免得遭受到无妄之灾。

金耿煌焉是庸碌之辈、泛泛之人?

金氏山庄宇内称最,他虽然已是第二代了,年纪尚轻,经验或许不够,功力或许不足,但是他脑睿心慧,但是他耳聪日敏,并且身蕴天竺奇学,是以一—避过了威猛牟利的掌劲,每每回上了奇幻不测的招式。

就这样,袁吉恩惊心了,衰吉恩不敌了,十几招一过,他是退的多,进的少,他是躲的多、攻的少,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好事者之中竟有这么好之人,只见有一越了出来,只听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请退下,让我来试试这位不讲理的年轻人。”

“好。”

袁吉恩喘着气退了下来,有人替他出头,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年轻人,碰掉了人家的东西,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日睽睽之中,说好了要赔人家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卦撤赖?”

好事者质问起来了,果真是冠冕堂皇,果真是理正辞严,准怪他心中不平而好事了。

这个好事者乃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壮年人,也就是在货运码头冷言冷语讽讥另一个欲下河打捞酒坛的壮汉的那一个人。

“是么?”金耿煌呐呐地说:“真是这么一回事么?”

好事者洪声说:“怎么不是?人家都听见你说要赔给人家的。”他转向围观热闹的人群继续说:“你们可曾听见?”

“有!”

“听见了。”

“我也听见他这么说的。”

金耿煌不由气馁了、情急了,他果然是经验不足,他果然是理亏于人,但是,这乃人家蓄意的图谋,任你能说善道、任你老于世故,换谁也决难脱出这个缜密的圈套。

他急中生智的说:“一个酒坛,怎能装得下一千两这许多的黄金?”

好事者冷冷地说:“你怎知道装不下?”

金耿煌怔住了,他家是经营钱庄的,什么容器都曾试过,一个酒坛最多能装五百两银子,黄金的体质较重,可装七百,但那也只有他们白己,他们同行,他们同业,一般人怎能知道?没有证明,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那里面装的真是黄金?”

好事者蹇然地笑了起来,他说:“哦!只许你家有钱,别人就不能家有黄金?酒坛中装的究竟是什么?谁都没有见过,谁也不敢论定,它或只是石块,但它也可能乃是珍珠!”

好充足的理由,好犀利的词锋。

“你可知道那个人是哪一路之人?他自称‘堂主’。”

“不管是哪一路主人都一样,不管是哪一庄的堂主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

“这怎么样?一句活,赔给人家!”

“那我找人把洒坛给捞上来,原物奉还总可以吧!”

“可以,但是你已经尝试过了,码头上无人有空,并且也不敢罔顾­性­命.帮你向怒涛汹涌的运河下去打捞呢?”

“我回杭州……”

好事者立即接着说:“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呀!你有你的事要办,人家也有人家的事要办,再说,万一你只是找藉口,乘隙溜了腿,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呀!”

“照你们的意思又该怎么办呢?总得留一条路让人走呀!”金耿煌早就怀疑对方是一伙之人了,是以他明确的说出了“你们”两个字来。

好事者听了果然并不加以辩驳,他依旧顺着话意说了下去,他说:“有。这个人刚才不是已经表明了?你只要将包袱给他,从此二散,各走各路,不是么?”

“这……”

有道是“一拳难敌四手。”殊不知单户也挡不了双嘴!

“你不肯是下是?事情明显得很,理屈的一方却是你呢!”好事者说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

金耿煌已经是水尽山穷、欲说无语,他玉脸不由涨得通红,气急地说:“你这是强词夺理,蓄意挑衅!”

“你既然这么不识好夕,那就要看看究竞是谁强了,出手吧!我们也来较量、较量!”

好书者口中所说的“强”字,包含了好几种的意思。

金耿煌又第二次被*上了梁山,他不上行吗?

就这样,两个人又打在一起……

第十三回江湖伎俩

难怪这个好事者挺身而出,难怪这个好事者大言炎炎,原来他的手底上跟嘴巴上一样的厉害、一样的强硬,果真比丢掉洒坛的中年人高出了许多。但是,金耿煌毕竟是名门之后,幼承庭训,经过了苦练,遵循着秘本,所施出来的招式,每每叫人难以意料,实非中原一般武林人物所能想象得到的、防御得了的,以故,还是二十招不到,好事者照样的手在忙、脚在乱了。

袁吉恩一见情形不对,立即悄悄地窜了上火,他算事主,有这个权利讨赔偿、要金钱。

这乃理之所在、情之所属,一个人讨不了,两个人一起讨也无可厚非,旁观的人一样的寄与同情之心,没有人出来说他们不对。

何况,何况这些旁观者多半是他们一伙之人!

这样一来,形势变了,并不是金耿煌不是这二人的敌手,而是受财物之累、黄金之碍所使然。

一个人身上背着八百两黄金,到底使行动感到不便,出招受到牵制,他前后受敌,他左右逢源,受敌是真,“逢源”是假,这是能要人命的泉源!

其实,就算金耿煌不受身上黄金的的影响,就算金耿煌战胜了对方又能怎么样呢?因为对方谋定而动、看中而施,一个不行,两个不行,还有三个、四个,他双拳能敌四手,六手、八手吗?

看样子这个包袱不给人家是过不了关了!

正在应付困难的时候,人群中意外地响起了一阵黄莺的鸣声。

“堂堂的万里船帮,竟然会以多为胜,以众凌寡,以势欺人

二朵花,二朵花移了过来。

一只蝴蝶,二只蝴蝶飞了出来,是两个二九年华的姑娘。姑娘的面貌似鲜花,姑娘的身形似彩蝶,施施然、翩翩地踱到了打斗的场子中。

“花蝴蝶!”

旁观之人群中,不知是准这么叫了一声。

不错,姑娘们衣锦披翠,“花蝴蝶”,姑娘之体态轻盈,也像“花蝴蝶”,而她们两个人之其中一个外号果真叫做“花蝴蝶”!

穿大花衣衫的就是“花蝴蝶”石素心,穿小花衣裳的则是她的贴身婢女“小彩蝶”。

石素心乃是宇内三庄一帮之首石家庄庄主石镜涛的掌上明珠,“花花公子”石子材的同胞兄妹。

但是,她不像她的父亲骄扬狂傲,她不像她的巳长执挎浪荡,她温婉,她善良,她富正义感,她有巾帼之风!

场子中搏斗的人听到了声音、看见了人影就停下手来了。

“哦!是石姑娘,石姑娘好。”

开口说话的人竟然会是那个好事者、抱不平者。

“白舵主无恙。”

“白舵主”?白舵主是谁?

原来那个好事者就是千里迢迢护送安南贡品由岭南来宁波的人,万里船帮宁杭总舵舵主白立帆!

这就难怪了,难怪他们明知金耿煌的来历而仍敢贸然下手,他们倚仗人多,难怪货运码头的上头一看见他们就变颜变­色­,此地本是他们的地盘。

“石姑娘误会了。”白立帆心中一阵转动,他借着喘气的机会徐徐地解释说:“是这位年轻人把别人的东西碰落在运河中,他说好要赔给人家的,结果却食言了。”

“原来如此。”

石素心美门瞟了金耿煌一眼,而金耿炽竟然也在愣愣地凝视着她,姑娘的芳心中陡地—震,粉脸上倏然一红,她略—摄神,略—秆持,然后随口说:“碰落了谁的东西呀?”

“我的……”

袁吉恩迟迟疑疑、期期艾艾地说着。

“噢!那位……相公会碰落了袁堂主的东西?不简单呢!”“花蝴蝶”石素心的语声带着强烈的挪揄味。

“是真的,不信你问他就知道了。”

袁吉恩立即强声的说着,但是,语气之中透有描龙点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与气息来。

“何必一定要问他呢?问你不也一样吗?”石素心只是再次的瞥了金耿煌—眼,却仍然朝袁吉恩说:“碰落了什么东西呢?”

“一只酒坛。”

花朵在石素心的粉脸上盛开了起来,她笑容可掬地说:“酒坛?—只酒坛人家怎会赔不起而食言?那内中一定装了什么稀世之珍了。袁堂主,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聪慧、她伶俐,一听到对方说要赔而食言了,其中,必有文章,也一定有其不赔的道理,她果然—猜就中。

“是的。酒坛中装有东西。”

袁吉恩实在是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

“你还没有说是什么东西呢?这么神秘兮兮的。”

石素心打破砂锅,好奇的追了下去。

“是……”

袁吉恩转过头看看白立帆,他是在征询,在请示。

白立帆心中也是感觉到十分的为难,事情既然遇上了,说假不行,不说也不行,你说假,人家会更正,显得无气魄,不光明,反被讥笑,看不起;不说呢?对方又个是哑狗没嘴巴,你不说,他也会说呀!

因此,唯—的办法,只有昴着头,来个假痴假呆、不理不睬,任由袁吉思去处理,去应付。

“是什么?说呀!”

“是黄金。”

袁吉恩说得很轻、很轻,但还是说出了口。

银铃声由石素心的樱口中绽了出来,是那么的悦耳、那么的动听,尤其是在金耿煌的心灵中。

“黄金?黄金装在酒坛中已经是一件罕有的事,而万里船帮会将黄金装在酒坛中那更是天下奇闻!”

袁吉恩到底也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物,他立即掩饰说:“这与万里船帮无关。那是我多年的积蓄。”

“哦!有多少?”

人群中又走出两个壮年汉子来,是外堂堂主丁元龙、刑堂堂主营乃斌,白立帆却抬手把他们给召了过去。

“一千两。”

石素心不由嘘出了一口兰麝之气,她了然了,她了然这位相公为什么说要赔而又食言了,原来他是不受对方的讹诈。

“真有一千两?”

“真有—千两!”

话既然说出了口,袁吉恩就沉着声音说到底了。

“好,那你叫人下去捞,酒坛中若真装有你的积蓄,不管里面有多少两黄金,姑娘锦上添花,再赔你一千两!”

“这位年轻人亦曾经悬赏雇过人,但谁都没有闲暇的工夫。”

“那是别人,别人在此地雇不到人,你们却不会,我说的对不对?”

石素心圆睁着杏眼,微挑着柳眉,她似愠不愠,似嗔却也不嗔,有时候,女人家的心意还真难摸,难猜呢!

“风急浪高,也无人敢下去。”

“靠水吃饭的朋友,个个都是‘浪里白条’,这点风又算得了什么?”

火药之味浓重了起来,气氛紧张了。

白立帆三个听了也不由脸­色­连连的变着,丁元龙和管乃斌年轻气盛,他们身形一动,双双的拟着出去。

但是,白立帆又伸出手臂阻止了他们,同时他也抑制着,平息着自己翻搅的心湖,因为,他毕竟年纪大了,年纪一大,相对的经验丰富了、阅历多了。

金家钱庄是财神,财神只会在家中坐守着金银财宝,江湖上的一切一切,他们鲜有接触,很少了解,是以万里船帮能碰、敢碰,而石家庄呢?石家庄之人经常在江湖上走动,并且还大有君临天下的气势和欲望。

撇开石镜涛有惊人的功力不说,其庄院中又延聘着、广蓄着不少的奇人怪杰、武林魔头.这惹不得,万万的惹不得,一旦惹火烧身,岂不是自找麻烦了?

“这……”

袁吉思的眼光又投­射­来了,他实在是应付不下去,说真的,他不是不会应付,而是怕有所闪失,打不过人家,最多双手一摊,拍拍ρi股走路,但是,上头有人,焉敢擅作主张,一个不好,岂非要受帮规处分?

这里的主人是白立帆,白立帆就再也装不下去了,他走了过来,于打着一声哈哈,涎起笑脸说:“石姑娘,万里船帮和石家庄一向是井河不犯,为免伤二家和气,姑娘能否不管这一档之事?”

石素心一听心中不由微微凝了一下,她说:“哦!我们二家果真是素不相­干­,各行其是,但是,这位公子他犯到你们了?你们又何必非讹他—千两黄金不可呢?”

“诚如姑娘昔才所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万里船帮靠着河海而生活。”

“你们不是凭藉生意、劳力而换取温饱?”

“是的,我们大致是靠着生意、劳力,但生意劳力却养不活如许庞人的帮众,是以多少也要有其他额外收入作贴补,只要没有­干­着过份伤天害理的勾当。”

石素心芳心中一阵转动,她实在也不想结下这么—门仇怨,但是,不知怎的,她内心里对这个年轻人有着一份微妙的好感,并且事情既然Сhā上了手,若再半途而废,拔脚而走,在颜面上未免也不太好看。

因之她温婉地说:“白舵主,湿面粉一旦糟上了手,多少总会留上一点,能否看在石家庄的面子上放过这一次?”

“这……”

白立帆心中也是电转连连,远虑可以暂且将它拦在—边,但近忧却是不能不顾。惹上了石家庄,那是以后的事,眼前的事呢?若金耿煌和石素心彼此联上了手,再加上一个悄丫环“小彩蝶”,自己一方能否战得下来也大成问题。

好,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长线,此地不行,换个地方,此时不宜,换个时间,面子给了而煮熟的鸭子也不怕它会飞上天去,除非那石家丫头一直护送他到地头南京。

“好吧!就看在石姑娘金面,我们今天就此罢手。”

石素心莞尔了,石素心开怀了,她微一抱拳说:“多谢白舵主。”

“石姑娘客气了。”白立帆转向其余的人说:“走,我们回去。”

两个人分别的、成行的朝渡船那边而去了。

金耿煌立即双拳当胸,满心感激地说:“多谢姑娘解去了在下之围……”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你还是快点走吧!免得他们又临时变卦。”

金耿煌略一迟疑,双眼却紧紧盯在那鲜花之上,口里呐呐说:“在下金耿煌,家住南京……”

石素心发觉了,石素心震动了,她美目也在金耿煌脸上游移了一下,红着面孔惊喜地说:“可是金氏山庄的‘珠玑公子’?”

金耿煌只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却不叩问对方的名号,因为,在刚才两相对白的时候,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正是区区在下,金氏山庄的大门永远为姑娘开启着,金耿煌也日夜企盼姑娘能来金氏山庄作客。”

石素心芳心中的麇鹿不禁跳撞了起来,她喜悦,她羞赧,她还有一点局促不安呢,以往的豪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妹石素心,如有机会,如有闲暇,一定会去南京拜访公子的。但是,也希望公子能来石家庄走动走动。”

轻声的、含蓄的,但也是明确而露骨的,这莫非就是缘分、就是一见钟情?

“姑娘再见了。”

金耿煌有着不舍。

“公子珍重。”

石素心也有依恋。

这里还是运河,但此运河已非彼运河厂。

金耿烨埋着头由江南河走到了北运河,他满脑子都是石素心的倩影,伊人的一颦—笑,伊人的一举一动,萦绕在他的心坎中。

浑浑噩躯,糊糊涂涂,不知是什么时候,不知是什么地方,他心中想着、想着,他脚下走着、走着,如此而已。

“金耿煌,地头到了,时间到了,你把背上的包袱卸下来吧!”

骤闻警声,金耿煌不由悚然而醒,他抬起了头,有四个人的形影映入了他眼帘之中,多么的熟悉呀!

是他们,是他们,他们乃是万里船帮白立帆那几个人。

­精­神了,振作了,他已经拂去了心魔,他已经赶走了幻觉,虽然,那是令他恋惜的心魔,令他沉缅的幻觉。

“是你们,你们真是锲而不舍呀!”

“当然,凡是经万里船帮看中了的东西、决定的了意念,就算是长出了翅膀,它也很少会逃出手掌心。”

白立帆蹇然的、居傲的,白诩的褒夸着。

这叫矫言不惭,这叫做夜郎自大!

“白立帆,你妄顾誓言,毫无信义呀!”

“谁说的!万里船帮言出如山,决无反悔。”

“那你说过‘就此罢手’,怎又再次拦劫?”

“不错,本座的确说过就此罢手,但那是午前,那是上次,上次我们不是已经罢手了吗?”

“这……”

金耿煌为对方的歪理而憋住了、呛住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既然如此,要我自动将东西奉给你们,那是作梦,动手枪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千古名言,有的人山获财丧命,有的人为护宝伤身,他们俩也算是个例子。

白立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胜利的笑容,他喝叱一声:“上!”

三个人一起围过来了。

他们是内堂堂土袁吉恩、外堂堂主丁元龙、刑堂常主管乃斌。

金耿煌摄收着­精­神、运调着血气,力保财物、为维颜面而战了。

他的双拳,不一定抵不过四手,也许能胜六手,八手也说不定,只是背上的包袱影响了他、苦恼了他。使功力大大的打了折扣,他立即紧—紧背上的包袱。

白立帆已经尝试过了对方的技艺,个别的,他们之中没有—个人会是金耿煌的敌手,就是两个也未必行。

他们既然有先见之明,是以,一不敢做作,二不敢托大,事情必须以达到目的为原则,遂商定了由三堂堂主戮力而上,若再战不下来,自己也会Сhā上一脚。

三堂堂主,以内三堂袁吉恩为主­干­、为灵魂,袁吉恩沉稳,袁吉恩老练,而丁元龙和管乃赋二人只不过是皮粗­肉­厚,只不过是血气盛,这就叫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这三个人之功力,当然比下上他们的舵主,但是,一经配合起来,倒也凌厉十分,威力无穷!

金耿煌韧初并未在意,战来轻松得很,他穿Сhā、他游移、他周旋在三个人之中间,奇招屡见,绝式时现,袁吉恩他们还真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但是,时间一长,彼此也就适应了,也就拉平了……

这样下去岂是办法?白立帆欲想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万一像上午一样,又冒出了一个、两个甚至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或者令人头痛的人来,那不就是又要麻烦了?

“停——”

又是一阵低沉的喝叱声起自白立帆的口中。

袁吉恩三人闻声即退,但仍然环立在金耿煌的四周。

“金耿煌,识时务者为俊杰,该给的总是要给,该丢的还是要丢,又何必非要累得筋疲力尽,气断血流才肯放手呢?”

白立帆刻意数说着。

“那要看对象是什么人了?钱财原是身外之物,放赈济贫,拯难恤危,金某人决不吝啬,若落入你们手中,岂不等于助纣为虐?何不如沉入运河之内,任由它逗鱼虾,为窝为|­茓­,倒也舒展人心。”

金耿煌慨然诮答着。

“万里船帮虽然不列侠义门中,但也没有如你所说的那么丑陋呀!”

“讹诈强劫,言而无信,就可见—般!”

“那只是权宜,追根诘底,莫非想得那批金黄罢了。”

“噢!这么说就可以枪?就可以诓?”

金耿煌露出不屑之神­色­,语气中有浓重挖苦的滋味。

管乃斌红着面孔瞠着目,他气呼呼地说:“舵主,何必与他多费­唇­舌……”

白立帆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讪讪地说:“万里船帮经济拮据、资金短绌,有此能掩捉襟之窘、燃眉之急,而金家豪门,钱庄广设,当不会在乎这区区之数,金少侠如能略施援手,薄予资助,敝帮弟兄俱皆九内铭感。”

“你若事先情商,或可如你所愿,们现在晚了,你自作聪明,设局在先,掠夺在后,金某人爱莫能助。”

白立帆脸­色­一变,他见对方软硬不吃,顿时咬着牙齿说:“金耿煌,那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你若有种,何妨下来较量一场,只要你能胜一招半式,金某立即将背上包袱双手奉上。”

白立帆是老姜,焉会上这黄口孺子的圈套?他诡谲地笑笑说:“你这算是策略?算是激将?既然已经耗上了,而你背上的包裹我们志在必得,当然是竭尽所能了、竭尽其极了。”

金耿煌心中果真有这么意思,他想将话把对方扣住,然后遽出奇招,予以各个击破,如今计既不成,也就冷冷地说:“就算你们全体同上,也未必能得到包袱。”

“好,那你就试试。”白立帆大声说:“堂主们,不得顾忌,不计后果,以达到目的为目的,上!”

他这话的意思是伤身在所不惜,断肢在所不惜,丢掉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这就是万里船帮所订的法则。

四个人一起拥了上去,像走马灯似的把金耿煌团团围在中间,掌影翻飞,身形游移,这是一场罕见的激战!

霎时间,尘扬灰腾了,砂滚石走了,霎时间,太阳失­色­了,霎时间,路树摇曳了……

白立帆是一舵之主,他的功力的确要比他手下三个堂主高出了许多,过不多久,金耿煌双手显得忙乱了,双脚显得凌落了,气在喘、汗在流,玉面也胀得红彤彤的。

就在这个时候,大路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金耿煌已经长得够英俊了,但这个年轻人比金耿煌还要英俊,金耿煌已经很有名的了,但这个年轻人的名气比金耿煌还要大。他会是谁?请看吧!请听吧!身份马上就要揭晓了。

“群殴为武林所不齿,劫掠为国法所难容,你们住手吧!”那个年轻人说得淡然却又显得严谨。

白立帆所顾虑的果然又应验了,他们闻声全都跳了开来,定睛细瞧,当看清了来者是准的时候,每个人脸上一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是你,麦小云!”

说话的人依旧是白立帆。

他是麦小云,他正是麦小云,麦小云离开了南浔,正拟取道杭州而直奔安徽九华,却在此地遇上了这档子事。

“不错,正是区区,我不为己甚,你们走吧!”

像斗败了的公­鸡­,像受惊吓的兔子,白立帆他们二话没说,掉头就走,更像是丧家之犬!

金耿煌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他抹去了头上的汗水,他吐出了胸中的浊气,惊奇的、庆幸的走了过来,钦羡地袍起了拳头。

“多谢麦少侠施加援手。”

“没有什么,兄台还是快些走吧!出了吴兴,也就脱出万里船帮宁杭总舵的势力范围了。”

金耿煌哪里肯走!他正期待着这个机遇呢,不禁有意拖延着说:“小弟金耿煌,家住南京……”

果然,人的名,树的影。麦小云听到对方报出了姓名,玉脸上立即展开了喜悦说:“哦!是金兄,小弟麦小云,亦曾经专程去过贵府,晋谒过令尊大人,蒙令尊悉心指示了小弟欲拟知晓的事宜,真是感激不尽呢!”

“麦兄忒谦了,小弟为家业长年奔波在外,返家后一经听说,正感遗憾未能识荆而懊恼,却在此地相遇而拜识,这才是三生有幸呢!”

“金兄言重了。”

他们惺惺相惜,他们相见恨晚……

“有暇还望时常光临,以增舍下蓬荜之辉。”

“当然,一有空闲,当会前去拜访金兄。”麦小云说:“小弟尚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了,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他们互相抱着双拳,互相依依而别。

金耿煌心中感到十分的高兴,虽然他这次出门担惊受怕,却是觉得此行不虚,遇到了他仰幕的人,又遇到厂他景幕的人。

夕阳摇摇欲坠了,彩霞满天绚烂了……

麦小云拟在夜­色­尚未掩盖下来的时候赶到“清德”。

古人说:“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这是出门行旅者的座右铭,积多少经验所谱成的名句呵!

趁着行人稀少,他施上了“迷踪步”,他展开了“陆上飞行”,像一阵风,像一股烟……

忽然,间歇的,似乎有微弱的呻吟声从左旁一条岔路巾飘送了过来,麦小云略一趄趑,倾耳暗听起来了。

不错,是久,那是人的声音,他毫下犹豫地弯了进去。

果然,有一个人蜷伏在油油绿绿的菜畦之中。

黑­色­的上衣,灰­色­的长裤,裤脚臂卷得高高的。

小路旁有斗笠,田畦中有锄头,他该是一个稼穑人。

那个稼稿人已经上了年纪,五十多岁,生得­精­瘦矮小。

他黄纸般的脸上起着痉挛,他鹰爪般的双手抱着肚子,汗水如珠若豆,口小哼哼哈哈……

“老人家,怎么啦?”

“肚子……肚子痛。”

“吃坏了东西?”

“大概是吧……哎唷……”

“你是来巡田的?”

那个稼穑人点了一点头。

“家住在哪里……”

稼穑人立即伸出右手朝—座小山坡指了一指说:“就在那个山坳中。”

麦小云抬头一看,小路的尽头果然有一个小山谷,山既然不高,谷必定也不太深了。

“我扶你回去吧!”

“谢……谢……”

稼穑人由牙缝*出了两个字。

麦小云一手捡起了斗笠,又转身提起了锄头,一手就将稼穑人扶了起来。

那个稼稿人看似瘦小,但身体还真不轻,麦小云心中不由动了一下,遂之起了怀疑。莫非他身上全是骨头?

一步一脚的朝小路尽头走去,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

待他们将到山谷口的时候,那个佝搂着的稼穑人倏然长身而起,右手闪电般的向麦小云的腰肢掬下!

麦小云早有防备,他本能的将稼墙入朝前一送,自己相反的疾退了二步,但是,还是被对方扫中了一指。

“你……”

他立即暗暗运起了功力,默默调起了真气。

“哈……”那个稼穑人细省细气地笑了—会说:“麦小云,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竟然还管起金家庄的闲事!”

“你是谁?”

“看不出我是谁来,那你的气数该要尽了。”

麦小云略一迟疑,略一思忖,他心中突地又是一动。

“金丝猴!”

“哈哈……”稼穑人又笑了几声说:“真难为你了,不错,老夫正是侯四津,你若能事先想起,也许会脱过这场大难。”

麦小云完全明白了,从对方突袭开始、从对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大概,是万里船帮。

侯四津乃是万里船帮“万坛”中二大护法之首座,功力铣炼,心胸狭窄,他的名堂最多,他的点子最­阴­,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

“你要­干­什么?”

“哼!明知故问。”侯四津冷冷地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什么东西?”

果然明知故问,麦小云又明知故问起了。

“当然是翡翠玉如意喽?”

“我哪来的翡翠玉如意?”

刚才是侯四津在拖时间,如今换了人,如今换麦小云在拖时间了,他必须要先将指伤给调治好。

“麦小云,你不必装羊,也不必拖延,我老人家那一点虽然要不了你的命,但是你看,你能走得了吗?”

侯四津左手一摆,山丘上陆续冒出了不少的人来。

这次麦小云果真吃惊了,诚如侯四津所说,对方那一指的确是要不了他的命,当时有所警觉,却失了大部分的力量,并且经过了调息,大致已经复元了,但山丘上冒出来的那些人的确令他吃惊呢!

他们是白立帆和他手下的三堂堂主,三堂堂主不怎么样,白立帆也不怎么样,麦小云并未挂在心上。

他们是洪振杰和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那个人必定是万里船帮“万坛”上的另一个护法“迦蓝神”孙立加,这倒叫麦小云心头沉重了下来。

若是个别相遇,若是单打独斗,这三个人中的一个,麦小云都有胜算的把握,二人联手,他也能应付裕如,全身而退。如今,如今他们却有三个人,这样一来,白立帆四个也得要算上一份了。

洪振杰举步踱了过来,其余的人也就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后五尺之处,是众星拱月?是鸨领群鸿?

“麦小云,世界何其小啊!”

“唔!说得也是。”

麦小云随口敷衍着。

“翡翠玉如意呢?”

“翡翠玉如意已经送回了岭南。”

“什么时候送回去的?”

洪振杰冷冰冰地说着,一点也找不出生人的气味。

“月前。”

“你能提出证据?”

麦小云摇摇头说:“不能。”

晒了一下,皮动­肉­不动,一粒一粒水珠子又从洪振杰口中爆了出来,能寒肌、能砭骨,它也能冻心!

“麦小云,你还是交出来吧!”

“我说过……”

“你说的全是谎话,你根本未曾离开中原一步!”

“我是托人送去……”

“狡辩,废话!”洪振杰沉声说;“侯护法——”

“在!”

侯四津利落地躬下了身子。

“拿他下来!”

“是。”

侯四津一个转身,就朝麦小云走了过去。

侯四津、金丝猴,看他矮小的个子,瞧他蜡黄的面容,果然像是一只金丝猴!

“麦小云,识相一点,把东西拿出来吧!我老人家看在你刚才的好心,上了当而仍不出恶言,说什么也会放你一条生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麦小云只有把铁锤吞下去了。

“我实在是无物可交,随你怎么办吧!”

“你既然是良言不听,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我老人家要动手硬榨了。”

侯四津揉身欺了上去,他学的是猴拳、是鹰爪、是……反正都是属于轻功方面的武功也就是了。

麦小云凝神敛气,他动起来了,他也飘起来了。

第十四回亦惊亦喜

月亮刚刚睡醒,它娇慵地探出了螓首在打着呵欠,星星就趁机俏皮的、恣意的眨着眼睛玩游戏。

这里是决斗的好地点,现在是决斗的好时刻,所以他们选上了这里,所以他们拖到了现在,进来容易想退难!

侯四津城府深沉,侯四津经验老到,侯四津的功力在江湖上已经是罕逢敌手,虽然,他有先天的缺陷、他无­精­辟的招式,数十年之中,矮小的个子并不妨害到他什么,所练的技艺也足够他称雄称霸,但是,如今的对手却是麦小云,不禁相形见绌了。

麦小云要保持实力,麦小云要防备突击,是以,他只用上了七成功力,应付着,敷衍着……

“金丝猴”竭尽所能,他窜上窜下,他穿前穿后,还不是人家的对手,二十招下来,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摸着一下,真不是味儿。

洪振杰见了不由出声了。

“孙护法,加上去!”

“属下奉命。”

孙立加一经加入,侯四津的­精­神陡地一振,他们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就双双合击着麦小云。

“迦蓝神”走的是刚阳路子,他人粗,他拳大,一脚踏出,大地震动;一掌拍下,泰山盖顶,戚势赫赫!

论功力,他该在“金丝猴”侯四津之上,但他在万里船帮中的职位却是右护法,因为“金丝猴”善逢迎、善吹拍,因为“迦蓝神”人随和,­性­刚直,因为“金丝猴”擅口才、多计谋。

因为“迦蓝神”较恬淡、乏虚荣,还有最大的一点,那就是“金丝猴”进万里船帮早,“迦蓝神”入“万坛”中迟,就是这样。

麦小云慎重了,他立即施出了“迷踪步”,并且还加上了一成功力,周旋在二大护法之间。

“月明星稀,鸟鹊南飞……”

银光普照,星辰敛迹了,掌风呼啸,宿鸟惊散了,上面半段的诗词,就暂时借作如此的解释吧!

人来人往,掌起掌落,他们却是一个二相之局。

洪振杰心情沉重厂,神­色­连变了,他牙齿一咬,不由也偷偷Сhā了进去。

悄无声息,了无迹象,这就是麦小云所怕的突击,幸好他早就预计着了,不致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二加一成三,如今是三个人对一个,这不是夜战马超,应该比作三战吕布,麦小云有吕布之勇,洪振杰他们也有刘关张弟兄之能!

鏖战开始了,不!这只能算是延续,不过比刚才要激烈一点罢了。

洪振杰是“万坛”之上,是一帮之主,他的功力,当然较帮中任何人要高、要强、要深,他参与进去,又是一个新的局而,所以,也可以叫做开始。

只听风声起自周遭,只见人影飘忽无定,却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

麦小云曾经和洪振杰打过一场,如今也摸实了“迦蓝神”和“金丝猴”武功路数,是以,他运上了“­干­佛手”!

高手过招,一发即收,乍进疾退,因为一掌拍去,对方反应立见,既能应对,当难奏效,又何必非要把它拍实不可呢?到时候反而招老力绌,给人家有机可乘。

所以,武功一入化境,他们过起招来,一似流水,一似行云,好像是在装样,好像是在嬉戏……

白立帆几乎如今已经没有Сhā手的余地了,假如他们非要硬Сhā进去,那就绊手绊脚,成了第六只的手指头,越帮越忙。

又是二三十招过去,洪振杰他们依然是斗志高昂,因为,他们可以彼此交替,彼此喘歇。

麦小云的身形也不见滞渫,因为,他也能间隙调息、生源生力,但是,要命的,肋下中指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了,而且是愈来愈剧。

身形迟钝了,掌风削弱了,这就是不支的显现,这就是败象的前奏,洪振杰浸­淫­武学数十年,他哪有感觉不出来的道理?

得意之­色­泛上了洪振杰的脸庞,他矫奢、恣睢地说:“麦小云,现在把翡翠玉如意交出来还来得及,不然的话,你只有带它到­阴­曹地府中去了。”

“哼!谁说的?你们以三对一,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一个冷冷地声音随着山风飘送了过来。

声音后面是一抹剑光,剑光之后是一条人影。

“南天一剑!”

白立帆立即尖声叫了起来。

风停了,影歇了,五个人分别站在一个方位,成了一朵盛开着的梅花,那支长剑就是梅花的花枝!

“南浩天,你……”

洪振杰暴睁着眼睛说。

“我怎么样?”

“你到底帮谁?”

“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们有过一段交情,也有过一件交易。”

“你的交情,你的心意,我心感了,也心领了。”

“你……”

“我又怎么样?堆道还要我明说吗?”

洪振杰意怯了、气馁了,他果然是无言以对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后会有期。”

“再见!”

南浩天冷冷地、狠狠地说。

“走,我们回去。”

洪振杰率先而去,其他人无言的默默跟在后面也走了没多久,已经是无影无踪了。

“南大人……”

“别叫我大人,我已经恢复武林人的身份了。”

麦小云眸子中­射­出了惊异的眼­色­,他讷讷地说:“南……南……”

“叫我什么都行,你就叫我南浩天好了。”

麦小云心中有惭愧、有感慨,他焉敢放肆,不由接口说:“前辈,你不记前嫌,晚辈……”

“说哪里话来?若不是麦少侠你当头­棒­喝,我南浩天至今还沉缅在迷途之中呢!”

“不管如何,晚辈还是感激前辈的援手之德。”

南浩天却顾左右而言:“你受了伤?”

麦小云笑笑说:“事先遭了“金丝猴’侯四津的晴算,不过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那就好,这个无耻、­奸­滑的东西!”

看南浩天的神­色­,听南浩天的语气,大概他也曾吃过对方的亏。

“前辈辞去了大内总领班之职?”

“是的。”

“怎会到了这里?”

“我正拟返回岭南,不想却在大路上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麦小云感慨地说:“前辈在岭南的声誉,—如泰山,—如北斗……”

南浩天的神­色­竟然黯淡了下来。

他叹息一声道:“唉!老朽惭愧,痰迷心窍,不知怎的会爱慕虚荣、会贪名利,并且还做出了对不起良心之事来,一旦想起,真是无地自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事情尚未铸成大错。”

南浩天倏然举目凝视着麦小云有顷,迟疑地说:“董大夫真的没事吗?”

麦小云坦然地说;“真的没事了。”

南浩天不由长长嘘出了一口气,他喃喃地说:“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能在声­色­群中、名利缝内幡然而悟,真不容易。前辈可算是一位大丈夫!”

南浩天赧然地笑笑说:“你是在损我?”

麦小云也含着笑意说:“晚辈怎敢?”

他们经过了这一次交谈,彼此竞然是十分的投机、十分的融洽,话语之中均带有说笑的成份,不由结为一个忘年之交!

“你还是在探查身世?”

“是的。”

“可有眉目?”

“多多少少。”麦小云停歇了一下说:“幻灭了一个希望,又产生了另一个希望。”

“可有我尽力的地方?”

麦小云摇摇头说:“如今没有了。”

“那我告辞了。”南浩天抱一抱拳说:“有暇时来岭南走走。”

“会的,到时候晚辈当专程前往拜访。”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这么客气好吗?”

麦小云笑笑。

南浩天也笑笑。

南浩天走了。

麦小云也走了。

麦小云赶到了安徽,赶到了九华,他有目标,他有遵循,他按图索骥般的一下子就找到了地藏王菩萨庙!

他踱了进去,装着游历、装着参观,像士子似的背起双手,像­骚­人似的摇首吟哦,在庙祝掉以轻心的时候,在庙祝疏于防范的时候,忽然间就闪入了山后的地狱门。

麦小云心中有了底子、有了准备,是以在迈进那个­阴­森森的“地狱”里面、看见了恐怖的情状、悲惨的景象的时候,就没有麦无名那么的紧张与颤寒。

既然来了,何不饱一饱眼福、长一长见识,他就一一的瞻仰起来了,尽管心境平静坦然,但仍然有戚戚的感觉。

黑将军果然是失了灵,低着脑袋俯着身,他威严尽丢。

麦小云伸首朝第二段的山洞中探了探,略一迟疑,略一踌躇,终于一脚跨了进去.

好不容易挨出了这条­阴­冷、黝暗,狭窄的“幽冥路”,由不得长长地吐出了—口气。

“噢,是天堂嘛!”

他连晋三级,霎时间由“地狱”升到了“天堂”,这人间的天堂。

四面一阵观望,鸟语、花香、青山、流泉……

麦小云满心惊异,这里会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谷地。

踱出了草坪,经过了客舍,走入了一片桃林之中。

他陶醉、他沉湎,一朵朵含笑的桃花都是伊人的笑靥……

—首诗很自然的在他脑海中飘浮起来,那是一首很有名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画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仍旧笑春风。”伊人她在沈家庄,日前才将惜别,麦小云随口又加念了二句。

徜徉、留恋,他踱蹀着有些舍不得离去,不只是桃花在迷惑着他,还有沈若娴,沈若娴的倩影,沈若娴的笑靥,全在他的心湖中晃荡着、萦绕着、牵引着……

有时候,麦小云把沈如娴叫成沈若娴,因为“若娴”二字比较好叫,叫起来顺口。

有两个黑衣汉子走了过来,他们一见到麦小云不由怔了一怔,过了一会才双双躬下身子。

“属下见过特使。”

麦小云由沉醉中回醒了过来,他感到惭愧。

“二位少礼、少礼。”

“特使这么快就回来了,有要紧的事?”

“是的、是的……”

麦小云含糊回答着,他只有含糊,而且还要含糊不少的日子了。

“可曾参见过菩萨?”

“菩萨?哦!还没有,还没有。”

“属下就去替特使禀报。”

说话的黑衣人是总轮值,他发觉特使似乎有些­精­神恍偬、心不在意。

“麻烦你了。”

禅房里,还是和上次一样,孤云大师坐在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小和尚清心站在他的旁边。

其实,这只接见来人才是这样,接见来人,他当然是坐在太师椅上了,每次都是,岂光是现在?

“参见菩萨。”

麦小云一见立即恭敬地躬了下去,他并不知道什么菩萨?谁是菩萨?但是,他生­性­聪明,知—反三,地藏王庙内的管理,­阴­曹地府的菩萨当然是地藏王菩萨了,黑衣人说带他去见菩萨,那么被见者也—定就是菩萨无疑的了。

清心和尚面现喜容,孤云大师心中感到诧异了。

“小云,你怎么又来了,还有事?”

“是的,晚辈有事相求。”

孤云大师听了顿时觉得不对,麦小云怎么又改口自称“晚辈”?他迟疑地说:“有什么事不明?”

“二十年前,太湖麦家……”

孤云大师眸子中神光连闪,口中旨定地说:“你……你是麦小云,另一个麦小云!”

他目不稍瞬的看了麦小云有顷,心中已经知道这个乃是另一个麦小云,但是,凭他的修为,以他的阅历,在麦小云的脸庞上,还是找不出两个麦小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难怪江湖上会轰动,他也惊叹出声了。”

“是的,晚辈麦小云。”

“不叫无名?”

孤云大师为神奇所­干­扰,又明知故问的多问了一句。

“晚辈麦小云。”

麦小云也不得不再报一次名。

孤云大师依旧凝望着麦小云,怎么去了—个,又来一个,而对方问询的也是太湖麦家,事情必有蹊跷了。

“太湖麦家怎么样?”

“晚辈身世不明,冥冥中似与太湖麦家有关,但麦无名却说他并无兄弟,不知内中是否另有隐情?”

清心和尚在瞪眼、在咋舌,他谜惘,他震惊这个明明是麦小云,竞说不是那个师兄麦小云……

孤云大师缓缓地说:“不错,麦无名的确说他是一脉单传,但是,看你们二人的长相,老衲也以为彼此之间或有牵连。”

“所以晚辈不揣冒昧,不避艰辛来到了这里。”

“阿弥陀佛,你既然身世不明,怎么会叫麦小云?”

孤云大师口中不经意的念起弥陀来了。

“家师在收养晚辈时,颈项上就挂有一块雕有‘麦小云’三字的银锁片,是以……”

“那令师难道也不知道你的身世?”

“不知道,家师为了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收养你的呢?”

“二十年前的—个凄迷冬夜里,他老人家在莫­干­山麓的一座破山神庙中,在一个奄奄一息的丐­妇­身旁抱走了我,他当时原是心生恻隐,免我冻毙、免我饥饿,事后从我身上的布包、颈中之锁片发觉那个不是丐­妇­而是难­妇­时,再赶回去已是人去庙空,杳如黄鹤,家师一直守到过了年,依然不见家母的踪影,这才怏怏地返回了他的居处。”

孤云大师感慨地说:“令师如何称呼?”

“家师名讳上枯下木。”

孤云大师双目神光再现,他不禁轻笑出声了。

“枯木?呵呵……枯木,难怪江湖中两个麦小云俱是人中之龙。”

“前辈……”

麦小云心中是喜忧参半。忧,当然是为身世似谜;喜嘛!有人褒奖,哪有不喜的道理?尤其他是一个年轻人。

“老衲‘孤云’,是另一个麦小云的师伯,你年轻不知道,想令师必定不会陌生。”

麦小云听了陡地—震,他不禁又行了一个礼。

“晚辈知道。武林中虽只传着‘南北二僧’,但家师却告诉过晚辈,南北二僧之外,尚有一位圣僧,只足那位圣憎恬淡,避世,是以不为人知,他就是‘孤云’。晚辈有幸,能在这里见着了圣僧之面。”

“令师抬举了。”孤云大师说:“你请坐,我们坐着再谈。”

“谢圣僧。”

麦小云就在下方坐了下来,清心随之奉上了香茗。

麦小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圣僧,你说麦无名的名字也叫麦小云?”

“是的,他也叫麦小云,只因为你成名在他之前,他就无名了。”

麦小云一听顿时震动了,这是好现象,这是好兆头,他终于找对了地方,摸准了门路……

“那圣僧能否让晚辈见见麦……”

他脸现迫切的面­色­,心中怀着希冀的神情。

“你是说麦文岳?”

“麦文岳”的名字麦小云是头一次听到,但对方既然是这么说,那麦文岳必定就是麦无名的尊翁,或许也是自己的父亲!

“哦!是的。”

“麦文岳离开这里也有二十年了。”

又是一盆冷水,麦小云心中第二个希望几乎又要破灭了。

孤云大师见在眼内,思在心中,他似乎有些不忍。

“你不要气馁,也不必失意。麦文岳虽然是不知去向,但老衲却可以告诉你另一个地方。”

麦小云迫不及待地说:“什么地方?”

孤云大师却卖起关子来了说:“你有师傅?”

“星的。”

“麦无名也有师傅呢!”

麦小云懂了,他说:“圣僧的意思是叫晚辈去找麦无名的师傅?”

“可以这么说。”

麦小云疑惑地说:“麦无名的师傅曾详知麦无名的家谱流源?”

孤云大师并不回答对方的问话,他睑上意外泛起了神秘的笑容。

“麦无名的师傅或许不知道他爱徒的家谱,但是……”

他又吊起对方的胃口来了,因为,他对这两个麦小云同样地都有一份好感与喜悦,这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但是什么呢?”

“你没有母亲,麦无名却有,你找麦无名的母亲,不是要比找麦无名的父亲要来得直截了当吗?”

麦小云一听不由跳了起来,真是—言惊醒梦中人!

他立即又楫了下去,欢然地说:“多谢圣僧指点,晚辈这就告辞。”

“慢来,慢来,你可知道地狱门的规矩?”

麦小云愕然地说:“晚辈不知。”

孤云大师数说了­阴­曹地府的宗旨与规矩。

麦小云闻悉之下,顿时感到不安了:“这么说,晚辈也要喝—下一碗‘孟婆汤’才能离去。”

“也不一定,只要加入本门,盂婆汤就免喝了。”

“那……”

“那怎么样?你说呀!”孤云大师又在挑逗了、调侃了、戏弄了…

“晚辈必须要先去……先去……”

麦小云果然“先去”不下去了,他是高兴得过了头,以致忘记询问麦无名的母亲居住在哪里了。

“先去哪里呀!你怎么不说了呢?”

麦小云不由玉脸微微一红,他窘迫地说、赧涩地说:“尚请圣僧示知晚辈,那麦无名的母亲住在何处?”

孤云大师第三次不去理会对方的问话,他又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鬼头银牌,面容肃然地汲:“麦小云接旨,本座委你为‘地狱特使’,平时巡行在外。”

麦小云立即欣然地说:“属下谨领佛旨。”

他躬下身子用双手接过了那面鬼头银牌,心中不由想起了南浔的情景,哦!范力仁所指的原来就是这块银牌呀!还好,幸而对方心急、敬上,不然的话,自己不是要当场出丑?当场露出马脚了?汗颜呀!

“麦无名的师傅住在普陀,他的母亲也是。”

孤云大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多谢菩萨慈悲。”

麦小云倒退着走出禅房,走出了地狱门,也走出了安徽的九华山……

从此,江湖广又多了—位地狱特使,原本平静的江湖,将会更加风平浪静了。

麦无名离开了地狱门,他心中不由感到彷惶、迷惘和无助,孤云大师的语声不住的在耳边萦绕着:“令尊麦文岳遭受了这次切身之痛,家毁人伤,妻离子散,虽然孩子尚未降生,听他话意,已经是心灰意懒,可能会跳出尘界……”

他既得到了父亲的消息,却又失去了父亲的消息,天涯茫茫,何去何从?宇内的名寺大刹,何止千万?小庙小寺、更似恒河沙数、叫他从何找起?从何找起啊!

哎!那是海底摸针,那是椽木求鱼,但他寻父的意志似铁,也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麦无名荡出了“中村”,既然是漫无目标,也就随意而走、信步而行了。

他首先到达了黄山,未得要领,再进入天目山中,还茫无头绪,沿东而下,拟朝向括苍山区进发,因为,天下庙寺大多遍布在建筑在高山峻岭之内,而父亲一旦看破红尘,当不致会寄身在烦嚣的市尘之中。

经过了“金华”,穿出了“丽水”,他一脚踏上横贯的阳关大道。

这条官道,迤丽着与辽阔的“瓯江”平行而下,是以,一面是滔滔江水,一面则是绵垣不绝的山脉峰峦,行旅稀少,人烟稀少,看起来真是一派荒凉凄清!

麦无名意兴闹珊、趣味索然的行行复行行,忽然,就在这段荒凉凄清的地方,他看到前面隐隐的有好几辆手推车停放在那里。

他略一注视,见每一辆手推车上都Сhā有一只鹅黄|­色­的三角形镖旗,迎着山风,向着江面,在招展着、在飘扬着……

哦!是镖车。那是保镖的人在那里休憩,在那里歇脚。

鲜艳的旗被风刮动得激烈异常,一时间看不清上面绣的是什么字样,管它呢!反正自己也不想去凝望、无心去注意,人家走人家的阳关道,自己过自己的独木桥,二不相­干­!

近了,近了,越近,越清,麦无名逐渐的接近了那个地方,也遂渐的看清了那边情形,他心又不由突然动了一下,因为,那些镖车不规则地散乱在道路中央,其中还有—辆是倾翻的呢!

“出事了!”

麦无名口中轻轻喊了一声,脚说立时一紧,加速步伐飞驰了过去,果然,他看见七八个人或坐或站的在大路之旁、在山崖之下。

有人在呻吟、有人在叹息、有人抱着臂膀、有人皱着眉头,还有—个人怔怔地倚靠在一株树­干­之上。

这个人看来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他脸­色­苍白,他双眼无神,左边胳膊上有一道二寸长的伤口,血尚在汩汩地流。

麦无名一个箭步,抬手点了那个汉子的肩门大|­茓­,不然的话,对方非要失血而死不可了!

中年汉子无神的眼珠看了麦无名,他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二颗眼泪顿时顺腮滚了下来。

“英雄有泪不轻弹,[奇書網整理提供]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个中年汉子却是遇到了极其伤心之事了。

“出了事故?”

麦无名明知故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不问不行,说书的有—个开场白,他必须要有一个起头,接下去才好说话。

“镖车遭人劫了。”

中年人依旧是闭着眼睛,脸­色­黯淡,语声低沉。

“什么时候的事?”

“一顿饭的时间之前。”

“可知何人所为?”

中年人无言的摇—摇头。

“心中没有一个数?”

中年人还是闭着口、还是摇着头。

麦无名眸子在转,麦无名心田在耕,他先入为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万里船帮,因万里船帮的区域广、帮众杂。

“此地离温州较近,会不会是万里船帮所­干­?”

所以,人不能犯错,一旦做错了坏事,就永远会被记着,犹如白纸标上了黑点。

“不知道。”中年汉子说:“但这里离‘苗峒寨’更近。”

“来了多少人?”

“四五个。”

麦无名环首朝七八个人看了一眼说:“这么说来人的身手都相当的强了?”

“是的。”

“你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认识其中的一个?”

“当然,他们全都以黑布蒙着面。”

麦无名心中又动了一下,他说:“那温州的万里船帮和这里苗峒寨里的人你都认识的了?”

“是的,凡是吃保镖这碗饭的行业,每寨每舵都得要前去奉献。”中年汉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除了正面所说的二帮之人以外,这里附近可还有其他的江湖人物?”麦无名虚心的、耐心的继续探询着。

中年人又摇摇头说:“没有了。”

麦无名顿时坚毅地说:“那我敢肯定,劫镖者必定是那二伙人中之一伙,而且,你也认识他们!”

中年人—听不由怔了—怔说:“是吗?”

“当然,若不如此,他们又何必蒙面?”

中年人听了不由­精­神一振,他被点醒了,也已明白了,原先是遭突发的事故而蒙蔽子心智,震昏了脑子,没有好好的去分析、去思考,不然的话,他应该也会想得出来。

“不错,该是他们!”

忽然,他的脸­色­又黯淡了下来,因为,中年人他有自知之明,这二伙之人,不管是哪一伙劫去了他的镖银,就表示对方已经拉下了颜面、罔顾了交情,蒙面只不过为了遮羞,必要时还可以否认,那自己知道又有何用?还不是照样无能为力。

万里船帮,雄霸水域;苗峒寨也是貔貅徭蛮。唉!无能为力,力所不逮呵!

长长吐出了—口气,中年人气馁、意颓子,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消极、忧伤……

麦无名是聪明人,他多少已看出了—些端倪,明白对方心意,知晓对方的顾忌,顿时展开玉脸微微一笑,随口问:“阁下贵姓?”

“卢长远,‘兰溪’长远螵局。”

卢长远于脆得连地方、镖局招牌也给报出来了,免得人家再问,也免得自己再答,省时省力。

“哦!是卢局主。”麦无名说:“能否告诉我经过的情形?”

卢长远又睁眼看看这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他颓丧得连对方的姓也懒得问,但是,人家毕竟是好意,并且帮助自己分析、研判事情的状况,并且还出指止住伤口上方的血脉,虽然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叹息了一声,然后款款地说:“十几天之前,长远镖局来了一位吕姓客人,委托敝镖局保送一千两黄金到‘甫田’;一千两黄金对别家镖局也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它对长远镖局来说,已经是一宗很大、很大的买卖了,因为长远镖局在兰溪城里只是一个二流的镖局。”

停歇了—会儿,卢长远又继续说:“我既感惊喜,又感惶恐,当天夜里就慎重的跟副总镍头密商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还是决定由我亲自押运去莆田。”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精­选了两个得力镖师辅助,并且,为掩人耳目,还改装只是运送白银的模样。启车出发的第三天以后,忽然警觉到后面若有若无的有人在盯梢、在跟踪,当时亦曾嘱咐镖师们严加戒备,但是,几天下来.却又相安无事,我暗嘲自己是心神紧张、杯弓蛇影,不禁也就松懈了下来了,弛怠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失血过多也是其原田之一,最大的因素乃是心情悲痛之故了。

镖车遭劫,关系着他的声誉、生涯,失去一千两黄金,他势必要倾家荡产,或许还会鬻儿典女呢。

唉!多年声名毁之—旦,多年艰辛付诸流水……

卢氏远想到这里,眼眶中的泪水不禁又滴了下来。

“今天中午,我们到了这里,这里当然是兰溪到温州最荒漠之处、最凄凉之地,我们又提高了警觉之心,因为,它突然陡了起来,突然窄了起来,左边悬崖兀突,右边江水汹涌,主要的,这里离苗峒寨又近在咫尺,一般行旅客商管叫它为‘黄泉道’,凡是将到黄泉道的时候,他们全都要等候着后面之人,然后结伴而行。”

他又停歇下来了,未几又继续着未竟之言。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后面响起了一阵马蹄之声,数匹枣红快马拖着—辆篷车正颠簸着飞驰而来,我心中还庆幸在这个地方能有伴同行,下无是—件可喜之事。念头尚未转完,却看了来人个个遮掩着而孔,顿知事情不妙,虽然立即应变备战,可是对方五人功力极高,技艺极­精­,而我们又是措手不及,就这样,就这样,唉……”

“卢局主,你要止悲,你要振作,东西丢了可以重得,应该设法将它追回才是正途。”

麦无名走向镖师他们之处,二位镖师,五名趟子手或轻或重都挂了彩,但是,就连卢局主的臂伤,在他谈话之中也已经给裹上了。

麦无名又踱了回来,他再次提出了意见。

“以我之见,何妨留下—位镖师帮同追镖,二名趟子手看守车辆,其余的不如让他们回去再说。”

卢长远这次认真了,他认真看了麦无名—会说:“你的意思是帮同我们一起追镖?”

“是的。”

卢长远的­精­神果然振作了,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虽然并不怎么样,气度尔雅、斯文赢弱的,一如潘安重生,宋玉再世。潘安、宋玉,乃是前朝的美男子。

但是,对方刚才出手止血的姿式、速度,认|­茓­奇准,速度奇快,也该属于武林中的人士,多一个主力军能帮同白已追查失镖,总算是—件可喜的好事。

他就照着麦无名的意思过去调度了一阵,因为感觉到这位年轻人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不无可行,虽然自己心中是那么的没有把握、没有信心。

散乱的镖车推向崖底下聚集在一起,安排了看守吃的粮食,遣回去的也就一跛—跛的上了道,留下来的镖师也是一个年轻人,比麦无名大不了多少,二十几岁,只受了一点轻伤,如今不碍事了,他叫祝政强。

“我们就近查起。”

这是麦无名的话。

“好,苗峒寨就在附近,我们走!”

卢长远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了身子,含着笑意,生硬的笑……

他歉然地说:“请恕在下的疏忽与失礼,尚未请教阁下……”

“在下姓麦。”

卢长远心头小中突然一动,二眼­精­光顿时一阵闪烁,紧急地说:“姓麦……麦小云,麦少侠!”

麦无名无可奈何地笑一笑,他可以不报自己的名字,但叫他否认实在也是一件残忍的事。

祝政强更是敏感,他听了心头不由连连震动,双眼顿时怔怔的望着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人,对方竟然会是名闻遐迩的麦小云,摇摇头,不可思议呀!

卢长远心情开朗了,脸卜终于展出真正的笑颜,他满心喜悦,信心也油然而生,这一千两黄金安稳得很,只是暂时由别人替他保管着而已。

他暗中在谢天、谢地、谢山神、谢河伯,能在这个­性­命交关的时刻遇见救命菩萨麦小云!

第十五回义追镖银

苗峒寨在一个山坳内,几十年前,一个壮年苗人由闽浙交界之处锲而不舍的追赶一只老虎而追到了这里,他惊见这里竟是片原始广大的Chu女山林,因此带领了一族苗胞,长途跋涉,千里迁徙,落脚在这里生根了。

他们秋冬采山产药材,春夏狩猎飞禽走兽,偶而也打劫一些落单的行旅客商,是以,行旅客商们视这里为“水涯山崖”,也称之为“黄泉路”!

麦无名他们经过了一段漫长的山路,苗峒寨的寨门已经在望了。彼此加快了脚步,卢长远朝两个头发蓬松、皮肤黝黑、身上缠着布条子的守门苗人递上了—张名帖,未几,他们就被请进一间由木条搭成的房屋里面。

苗峒寨之中,好像只有这间房屋是用木条搭成的,其余都是茅草所盖,都是黄泥所糊。

屋内的正中央,席地坐着一个老年苗人,这个老年苗人头戴雉毛锦帽,胸挂兽牙项环,他身旁的墙壁上,张着许多许多的兽皮,有虎、有熊、有鹿,也有山猪猿猩……

这都是他历年的战绩、辉煌的成果,他,就是几十年前首先来到此地的那个壮年苗人,当然,正中壁上所挂的那一张虎皮,也就是他当年赤手猎获的老虎了。

凭功绩,看战果,他自然是这里名正言顺的酋长!

酋长的左旁也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三四十岁,他叫鲁里。鲁里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也识得不少汉文,他经常往邻近几个城镇里跑,山中的药材,山中的兽皮,都由他输下山去卖,山下的粮食,山下的布匹,当然也是他一手采办进来,他已然成为苗峒寨的酋长第二!

这两个人的功力据传是高深莫测。

有人说,苗人们的力道是天赋的,他们是与生俱来,加以磨砺;苗人们的技艺是勤练的,他们日夜和山兽搏斗,摄取经验。

但也有人说,苗人们的武功是走旁门,他们倚的是巫术,迷心咒魂;苗人们的本领是骛左道,他们靠的是虫毒蚀人内腑……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任信其有,莫信其无,不要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万一是真,那就得不偿失了。

二位酋长的一旁,雁翅般的站立着八名青年苗入,苗峒寨中的“八勇士”,他们挺胸凸肚,他们二手相叉,满脸的悍气,一身的骠悍!

酋长右手一摆,卢长远立即示意麦无名二人在相对七尺之处也席地坐了下去,他是一匹识途的老马!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外面相继进来了两个年轻苗女,年轻苗女的皮肤虽然也是长得黝黑异常,但黑得细腻,黑得健美,并且曲线玲珑、体态轻盈……

她们手中分别­棒­着五支乌亮的牛角,握着五条紫红白竹竿,首先,双双的朝酋长们行了一个礼,然后奉上了牛角,依次的,一人一支,除了勇士们。

麦无名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也只有闷在心里,他冷眼旁观,见酋长举起牛角往口内倒,而卢长远适时的暗示又飘送过来了,他也依样画葫芦的仿效着,哦!是羊­奶­。

屋子内一无声音,这大概是苗人的习俗、苗人的规矩。

先后喝完了一角羊­奶­,苗女们收去了空旷的觥觞,换上了那支通体紫红的小竹竿。

小竹竿粗逾食指,长达三尺,下端规律的钻有三个孔洞,麦无名依旧是一只胡羊,不知就里,待苗女们一替他们点上了火种,他才知道那是苗峒寨的旱烟。

试吸一口,香倒很香,辛也很辛,还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材所配成。

祝政强也是一样,未敢多抽,只有静静的等待他们将烟用完,可是要命得很,好不容易见下面孔中之烟熄了火,中间那个小孔又自动的冒起了白烟,他们不抽反而受罪,烟苗源源的袅袅的直往上升,薰得二人泗涕交流,真是不亦乐乎!

像是过了一个月,过了一整年,烟终于燃尽了,苗女们又依次把烟管给收了回去,山林内羊­奶­收集不易,烟料也是配制困难,苗人们在喜庆时,在待客时方有这种享受,麦无名虽然是口味不合,却也不虚此行了。

说话的时间到了,商洽的时间到了,鲁里清理—下喉咙说:“卢局主,好久没有看到你亲自出马了,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卢长远不自然地笑了一笑,他说:“近来由于生意不好,都是一些林林总总的东西,以致没有前来拜望二位酋长,尚请原谅。”

“那今天一定是一宗大的买卖了?”

这本是一句寻常的话,但卢长远心有所牵,是以疑心特重,立即接口说:“可以这么说,但不幸的却在‘黄泉路’上出了事。”

他二只眼睛紧紧盯在鲁里的脸上,观看着对方神情的变化。

鲁里听了审慎的说:“你是说在‘水涯山崖’的地方丢了镖?”

“是的,就是那一段地方。”

鲁里的脸­色­顿时沉重了起来,他朝八个勇士“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阵,那八个勇士都在摇着头。

卢长远摸不出对方的心意,听不懂人家的语言,但却也看了一个大概,他委婉地说:“可否请酋长再问问其他的族人?”

鲁里尚未答话的时候,麦无名却意外的站起来了。

“我看不用问了,还是回去吧!”

卢长远不由怔了一怔,他眸子里露出了疑惑的眼光,意在征询对方的原因。

麦无名说:“苗峒寨可另有其他出入的通路?”

“有,那条路在正侧,不过它很狭,并且……”

“并且还得涉过一条山溪。”

这是麦无名接下了对方未完的话语。

“不错,麦少侠怎会知道?”

卢长远的脸上有惊奇也有怀疑。

“镖银不会是苗峒寨劫夺的,我们出去再说。”

“好吧!”

卢长远随之也站了起来,他伸手由怀中摸出了二尊小玉佛,一面小铜镜,分别送给酋长与鲁里,算是造访的礼物。

他们离开了苗峒寨的栅门,卢长远就迫不及待地说:“麦少侠,你刚才的意思……”

“我是说苗峒寨既然没有其他的道路,当然,左侧的那条不能叫道路,它只是一条小径而已,因此劫这镖的人就不会是他们。”

“怎么说?”

卢长远的心中,还是蒙着疑云,他不了解。

“劫镖的人他们跨着骏马?”

“是的。”

“劫镖的人他们驾着马车?”

“是的。”

“你看这条山路可有马匹的蹄印?”

卢长远前后一阵观望,他心中也已经领悟了。

“没有。”

“苗人善骑,但他们不惯驾车,这也只是原因之一。我一进苗峒寨就加以注意,苗峒寨的广场上非但没有任何车辆,更找不到车辙之痕迹。”

卢长远却不以为然,他反驳着说:“他们可以将镖银分装呀!”

麦无名笑笑说:“苗人酷爱坐骑,叫他们丢弃马匹似乎有些奢谈之嫌,并且我们一路行来,一不见有弃置的篷车,二也看不到那些彷惶无依的骏马呀!再说,时间也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这又怎么说呢?”

“他们也没有时间将镖银去分装,你不是说在我到达现场的时候与劫去镖银的中间只差一顿饭的工夫么?”

“这……”

“还有,苗人们的神­色­、苗人们的形态和苗人们的语气,在在都告诉着这件事不是他们­干­的,因为,苗人们最大的特­性­是狠勇,却不善掩饰。”

麦无名细心的分析着、解释着。

卢长远不由恍然了,他感到惭愧,居然还是一个老讧湖,这许多的疑点都会没有想到,或许他是当事人,在心急之下,在情切之中,智聪就给蒙蔽了。

果然,人的经验固然重要,但还得辅以智慧和冷静。

永嘉。

永嘉就是温州。

温州是个好地方,它西傍江水汹涌的瓯江,就是由于瓯江汹涌的江水,在东边冲积成一个温州湾,然后灌入东海。

因此,温州航运发达,因此,温州地方富庶……

万里船帮就是看中了这一点,遂把最南边的一个总舵设在这里,温州上承“海宁”,下至福州,命名为“永闽总舵”。

这天,辰脾时分,太阳已经爬得很高很高了,又是一个艳阳普照的好天气!

这个时辰,富贵的人们也许尚在隆中高卧,但在瓯江旁边靠劳力讨生活的苦哈哈们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他们千篇一律,他们日日如此,把船上的货物搬下码头,再把码头上的东西扛上船去,就这么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枯燥而乏味,单调而规律。

但是,不做行吗?他们要吃饭,他们家里的人也要吃饭,再枯燥也得要搬,再乏味也没有办法,任它单调吧!

做工,原是人的本份;­干­活,也是人的天职。总不能整日吊而郎当,无所事事,那又与禽兽有何异?

只是难以令人容忍的乃他们要受人家支配、遭人家剥削,劳累了终日,真正交到他们手中的工资,却是少之又少。

工资少,那是—回事,为人欺凌、糟蹋又是一回事呀!请看,码头上有一个老年的工人,为生活,而又生了病尚硬撑着从地上扛起一袋黄豆朝船中走,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扑通”一声,一ρi股就跌坐在跳板之上。

还好,只是东西掉进了江中,人没事,万幸、万幸,可是他却被两个黑衣劲服的壮汉在“修理”着。

人有失神,马有漏蹄,连打鼓的菩萨,有时候也会错乱一天呢!何况这个工人年岁大了,身上还害着病呢!

其他的工人竟然无动于衷,他们只是绕了过去,依旧像木头一样的上上下下,眼睛没有看见,耳朵没有听见,难道这群人都是天生是聋子、哑巴?不,不,是因为,因为……唉!不说也罢!

老年工人的嘴角流下了血,眼睛淌下了泪,但是,他还是忍受着,默默地、默默地……

这个时候,码头上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当然都看见了那种惨状,但其他二人也只有叹息,空辅同情,他们眼睛一眨也算是没有看见,良心暂时给狗吃了吧!

这两个人莫非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是,不是,他们与码头上所有的苦力工人一样,都有一颗赤红的心,气在胸中,怒藏心里,只是怀着忌惮,不能管,不敢管,这叫“各人自扫门前雪”,事不关已,不惹无谓麻烦,也是出门在外的人的座有铭。

另外一个外来的人却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也了然江湖上的规律、诫条,但可管不了那么多,不如此,武林中安有正气在?

“二位,请手下留情,凡事应适可而止。”

“怎么样?老子高兴,这只老狗糟蹋粮食,把一袋黄豆直往江里扔,难道不该……”

两个大汉中的一个瞪着牛眼、溅着唾沫,狂妄的、专横的,没完没了的指责着吼叫着。

外来的那个人再也不听黑衣壮汉的话语了,他自顾自的弯下腰去向老年工人说:“老人家,你不舒服?暂且回家休息休息吧!”

置之不理,这不是有失黑衣汉子的面子?他何曾受到那般冷落过,除非对方是他的上司!

顿时一拍外来这人的肩膀说:“喂!这里没你的事,到一边凉快去吧!”

老年脚夫见了立即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口中结结巴巴地说:“小哥儿,我没有什么,只是一时失了手,你还是走吧!咳咳咳咳咳……”

外来之人是个年轻人,年轻人这时直起了腰,转向黑衣壮汉笑笑说:“朋友,得饶人处且饶人,该歇手时就歇手,这袋黄豆值多少银子,我替这位老人家赔了。”

这个黑衣壮汉正憋着一肚子怒气没处出,闻言就拧着脸­色­说:“你赔?不稀罕,银子老子有的是,识相的,给我滚得远一点!”

年轻人浮在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了,他又说了话,但是,口气上还是那么温婉,柔和。

“这样……这样讲似乎有些过份了,侧隐之心人皆有之,二位……”

黑衣壮汉扳起子黑脸说:“过份?哈哈!老子做事从来没有人敢说过份,你滚不滚?莫非也想吃点‘生活’?”

他凶、他狠、他跋扈、他倨傲、他骄奢凌人,他不可一世,他左一个“老子”,右一个“老子”,炎炎咄咄!

俗话说:“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而这个年轻人并不是泥塑的吧!他不由倏然反笑了起来。

“是吗?那就也让我试试你的手掌有多狂吧!”

“你真想找死?好,这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老子了。”黑衣壮汉举步走向近旁的一个空旷场所。

老年工人不禁急了,他颤危危地站起来说:“小哥儿,谢谢你的好心,这里的事就不管了。”

“老人家,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黑衣壮汉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双手叉着腰道:“过来呀!你莫非是怕了?”

这个年轻人已经是骑上了虎背,也就施施然的过去了。

对外两个外来人其中年岁较大的一个见事态要僵,他立即快走二步,涎起笑脸疏导了、劝说了。

“有事好说,有事好说。”

黑衣壮汉任意推了他一把,更是神气活现、气势汹汹,有什么可说的呢?这里原是他们的地头。

“没有你的事,走开!”

年纪较大的外地人脸­色­—变,他似乎也咽不下这口气,随之反­唇­相讥了:“人总得要讲点道理呀!”

黑衣壮汉顺手撩起一掌说:“这就是道理了。”

年轻人枪先的右手一招,五指一颤,没看出他是怎么动的,那个黑衣壮汉身形急遽的一转,“啪”的一声响声起处,右掌却不自主地掴在自己左脸之上。

年轻人俏皮地说:“不错,这果真是道理。”

码头上工作中的工人们人多乘机歇了下来,他们冷眼偷觑,嘴角边不由皆飘上了轻松的笑容。

当然,这是大快人心之事,谁不高兴?

黑衣壮汉稳住了身子,他心中顿时怔了一怔,想了一想,不信邪,这一定是不巧,自己的臂肘偶然撞上了对方的指掌才会如此,于是撩手又是一掌,这—掌当然是朝向那个年轻人了。

可是,不知怎的,这一掌还是打在自己的左脸之上。

那个年轻人呢?哈!他逍遥着呢,却若无其事的站在面前三尺之处。

黑衣壮汉火了,他左右开弓,他两掌齐飞,“噼啪”二声,两个巴掌又拍实了,由于动作太快,谁也没能看得清楚,但愿是掴在对方的脸上,但是,但是自己的面颊却“炙辣辣”的在发烧呢!

黑衣壮汉怒上心头,像是一只被激疯了的牯牛,头上汗水淋漓,口中呼呼有声,直着喉咙叫嚷起来了。

“李七,你这死猪,看热闹呀,一同上啊!”

李七是另一个黑衣人的名字。他呢?他叫张三,他们二人,乃是这个码头的管理,也是万里船帮永闽总舵外二堂堂主的弟兄。

“是。”

李七漫声应了一声,他也在准备着出手了。

四条手臂连着四只手掌挥动了,四只脚板踏着凌乱的步伐暴退了,张三、李七各人脸上清晰的浮上了十条指印,哦!张三不是,张三的面颊上是血红一片!

这就看出仁与不仁的结果了,码头上那么多工人,他们都在万里船帮鼻息下讨生活,过口子,自己人吃亏了,照道理应该同仇敌忾,应该上去帮忙才对。

可是,他们眼睛还是没有看见,耳朵依旧没有听见,一如张三、李七在“修理”老年脚夫的时候一样。

张三吓着了,李七惊住了,他们看看那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不由­色­厉内荏地说:“有种的别走,老子马上叫人收拾你。”

“好吧!”年轻人悠闲地说:“我就等着你叫人来收拾。”

年纪较大的一个凑了上来,他说:“麦少侠,他们乃是万里船帮的人。”

“麦少侠”?客观说他们就是麦无名和卢长远三个人了。

“我知道。”麦无名说:“这样吧!不如先由我出面去探它一探,你们暂时不要透露身份,就当作没事人好了。”

他们三人当然是为侦查失落的镖银而来。

卢长远心中是难过万分,“麦小云”为了他的镖银而管了事,自己却要在一旁当狗熊,羞赧、惭愧,唉!

万里船帮永闽总舵的地点离码头并不太远,当然,他们靠水生活,若距离江口太远,办事就会不太方便。

没有多久,张三、李七带了五个同样装束的汉子蜂涌而来了,这回,张三的胆子又大了起来,立即戟着手指宏着声音说:“就是这个不开眼的小子,你们给我打!”

看样子张三还是一个小头目呢!

五六个人一哄而上,其中包括了李七,他们七手八脚,他们胡打一气,结果,也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六个人已经变成了元宝二对。

张三这回傻了,他闷声不响,又微微朝麦无名看了一眼,突然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跌坐在地的人也相继爬了起来,他们已顾不了身上伤,顾不了ρi股痛,一拐一拐的、争先恐后的跟着走了。

麦无名朝卢长远使了一个眼­色­,也就随在这帮人的后面跟了上去,这不是—个侦查镖银的好机会吗?

张三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一座很大的院子里,脚步才踏入门槛,他就已经高声地嘶喊起来了。

“江香主,闹事的人追来了!”

这所院子的确很大,房舍虽是平房,但却四面相连,它原是永嘉一家大户人家的谷仓、农舍,中间院子乃是晾晒稻谷所用的暴晒场,后来被万里船帮占踞作了总舵所在,其院子也就成了他们的练武场、较技处了。

这个时候,正中的一间“忠义厅”里并排走出了三个人来,张三一见立即就笑脸展迎,心花开放。

“哦!三位堂主,你们都回来啦?”

“什么事情?大呼小呼的!”

右旁脸­色­­阴­暗的一个人沉声喝叱着。

他就是张三的顶头上司、外堂堂主吕天成;中间一个叫程计生,主内堂;左边的则是刑堂谢贯基了。

这三位堂主的年岁都在“不惑”之数,功力也是铢锱并较、伯仲之间。

张三立时收敛起紧张、冲动之心情,他踌躇的、蹴然的躬下身子说:“禀堂主,有人在这里闹事。”

“就算我是来这里闹事的吧!”

麦无名也前后脚的跨了进来,他竟然走在其他六个黑衣大汉的前面。

一踏入院子内,麦无名就刻意的、迅速的把里面打量了一番,果然,空旷旷的院子中别无所有,就是在西边屋舍外面停放着二辆马车。

这二辆马车的篷顶上、车轮间都是尘盖,都是土封,显得经过了长途跋涉,而尚未洗刷、清理。

“年轻人,回去吧!你闹事怎可以闹到这里来?”

程计生举目看了麦无名一眼,善意地劝说着。

“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这是刑堂谢贯基的话,他语气虽硬却带有人情味。

难能可贵呀!掌刑堂的多半是生­性­残暴,心狠手辣的人在主持,在这种人的眼睛里,人和兽只不过是隔了—线,生与死也只是在一念之间。

麦无名侃侃地说:“其实,我并不是来闹事的,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想讨一些公道而已。”

程计生眉头一皱说:“什么公道?你说。”

麦无名回头指了指张三和刚刚回来的那几个黑衣人说:“这些人共同的欺弱凌寡。”

张三听了,立即强声说:“是这小子先找麻烦的,他打了我们。”

吕天成一脚迈了过来,他要掩饰,他就必须护短,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他自己因业务上的关系,经常在外面神手张口、鱼­肉­乡民,有道是“近墨者黑”,有道是“上不正,下则歪”。

张三他们有榜样可看,有规例遵循,当然也濡染得变灰变黑了。

“怎么说,你听见了吗?上门欺人,莫过于此!”

他果然与张三是同出一辙!

“哈!这叫恶人先告状,颠倒了黑白,他们五六个人打我一个,还说我上门欺人?真是岂有此理!”

“张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

程计生沉下声音追问了,他是内堂堂土,内堂乃是三堂之首,舵主不在,以他为尊,有权处理舵中一切事务。

张三抬眼偷看了吕天成一眼,嗫嚅着把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当然,他说得婉转、说得圆回。

程计生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但是,胳膊究竟是朝内弯的,他依旧沉着声音转向麦无名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万里船帮责罚手下犯错的人并不为过,年轻人,你也未免是多管闲事了。”

这个时候,卢长远二人也走进院子之中,他一眼瞥见南边屋房的二辆马车,其式样、其装备,正与劫镖银用的那辆是一模一样,心中顿时就震动了起来。

门口外面,也站满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有的还被挤进了里面,这是人的常­性­,好奇、好事。

祝政强看到了刑堂堂主谢贯基不由—怔,他并不认识对方,但是,看起来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衣衫、那身段,不正是和他在“山涯水崖”动手的那一个吗?

他就附在卢长远的耳朵旁轻轻述说了一会,卢长远的睑上更加是变颜­色­了。

“但是,什么事情都有—个限度……”

“限度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吕天成冷冷地接下了麦无名的话说:“至于公道嘛……好,接着吧!这就是公道!”

他出人不意的一掌当头拍了过去,这又与张三是同出一辙。

麦无名不由也是冷冷地说:“好,既然这就是公道,我接着了。”他撩起手臂,同样也是一掌。

吕天成用的右掌,麦无名用的也是右掌,二双手掌飞快的、相对的在半空中接上了,“啪”的一声响声过后,麦无名屹立如恒,吕天成的身子则不住地摇晃起来了。

这是烧酒呢!它胀红了吕天成的面孔,失去了他原来的“面子”,这还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当然更是忍耐不下去了,双手一划,脚下一动,蓄足了功力就攻了过左。

麦无名轻快的飘扬着,随意的回击着,就这样和对方打在一起了。

吕天成在江湖上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他的功力也自不弱,但是星怎么亮也亮不过月亮,差得太多,焉会是麦无名的对手?十招不到,竟然莫名其妙的中了人家一掌,踉踉跄跄的退了开去。

程计生一见不由震动了,他立即窜了上来,一面扶住吕天成,—面就向麦无名说:“你是存心找碴?”

“难道只准官兵放火?”麦无名淡淡地说:“叫我站着挨打不成?”

理既直,气又壮,所以古人说:“有理天下去得,无理寸步难行。”真是一点也不错啊!

“这……”

谢贯基也已经走了上来,他冷冷地说:“不管如何,这里任不得人撒野,你受缚吧!”

他正拟一脚跨出去动手,看热闹的人群中也走来了两个人与麦无名站了一个并肩,他们当然是卢长远二人。

卢长远随之拱着双手说:“三位堂主别来无恙?”

程计生心中怔了一怔,他了然了,顿时沉下脸­色­说:“卢局主,这位兄弟可是你的同伴?”

“可以这样说。”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另生枝节?直截了当地到总舵来算账不就得了?”

卢长远听了心中又是一震,算账?但这“算账”二字似乎还包含着其他的意味,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将它弄个明白,他洪声的说:“在下本是专程拜访来的,但路见不平,应该也要管上一管。”

这种话换在平时,他不会说,也不敢说,由于职业所使然,他一向是抱着“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尽可能不去得罪别人。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不是别人瓦上之霜,乃是自家屋子瓦片上的,他当然要豁出去了。

“好,你管,你这一管不怕拿不到东西?”

卢长远困惑地说:“什么东西?”

程计生冷然地笑了一声说:“嘿!当然是你所保的黄金喽!”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原来谈妥是二一添作五,彼此各人—半,如今嘛!改为三一三十一,我们要得二份。其实,今天你就是不找碴,我们出钱出力也应该多得二份,你们却是坐享其成。”

卢长远睁大着眼睛,他犹如丈二金刚,一时摸不到头脑了,不禁迷惘地说:“程堂主,我前来讨取镖银,这点不错,但其他的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会一句听不懂?”

“怎么?你嫌少装傻?”程计生说:“本座是本着江湖道义,像你这样乱找麻烦,假如不给,你又能如何?”

葫芦、葫芦,卢长远是钻在葫芦之中了,他满心迷糊。

“程堂主,请你将事情说明白一点好吗?”

程计生不屑地说:“哼!这里不是森林,没有什么猩猩可扮的。”

麦无名心中也是疑云层层,听对方说话的口气,长远镖局丢镖是真,万里船帮劫镖也并不假,只是双方似有串通、似有默契,并且还有暗盘存在着。

但看卢长远他们当时状况、日来的态度、现在的神­色­,却又找不出有任何嗳昧之处?他煞费猜疑了。

“卢局主,你果真是……”

卢长远知道对方指的是意思是什么,不禁把满心的苦水朝脸上溢了,他接下了话头说:“我真的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程计生已经不耐烦了,他说:“我可没有这许多闲工夫跟你穷磨菇,要,雇车去,带着你们的一份走路,不要,那也随着你了。”

谢贯基开口说:“事情到此完了,你们走吧!”

“哼!便宜你们了。”吕天成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我们进去。”

三个人正拟转身想走,麦无名却又说话了。

“等一等。事情尚未交待清楚,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程计生理都不理,他还是转过身子,举步向“忠义厅”走去。兰溪的长远镖局,原本不在他的眼皮之中,这个年轻人昔才露了几手就神气了吗?哼!充其量不过是镖局里的一名镖师而已。

吕天成和谢贯基二人就不同了,谢贯基的本­性­虽是不恶,但他久掌刑堂,多少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叫恃宠而骄、顾盼自雄!

吕天成呢?吕天成则是刚才吃了人家的亏,心中不甘,怨气难吐,是以双双的钉在原地不动了。

“哼!不知轻重的东西,本座就再秤秤你的斤两!”

吕天成口中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审慎得很,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则已经领略过对方深奥、玄奇的功力了呢!

“吕堂主。长途劳顿,这个还是让属下代劳了吧!”

忽然,一阵嘹亮的声音由“忠义厅”’内传了出来,接着,二条人影像贯连着索练,一前—后从里面掠了过来。

这两个人是—男一女,男的年纪已经二十出头,长得倒也五官端正、英气毕露,只可惜嘴­唇­微微薄了一点。

他就是张三口中所喊的江香主、青龙殿香主江宏茂!

女的—身红裳,犹如熊熊烈火,峨眉圆脸,腮泛桃红,尤其是那对杏果似的剪水双瞳,略—飘洒,生晶生波。

她叫余曼芬,二九年华的佳人,是万里船帮永闽总舵四殿之中的彩凤殿香主,是以生­性­娇纵而任­性­!

万里船帮的永闽总舵辖区辽阔,它包括整个福建和半个浙江沿海城镇以及内陆的“闽江”和“瓯江”。

因此,人手众多,编制必须扩大而称谓也就增加了。

总舵舵主下来三堂仍旧,三堂之下有一位炉主,炉主下面则是“青龙”、“白虎”、“彩风”、“朱雀”四殿的香主了。

他们二人一定刚刚由外面回来,或者是为职务羁绊脱身不得,不然的话,张三大声嚷叫,院内沸沸腾腾,哪里还有窝在屋里的道理?

“哦!是二位香主。”

二人一进入场子,吕天成却是客气十分,因为,因为江宏茂乃是总舵主的侄子,余曼芬则是唯—的掌珠、千金!

“‘大镖客’,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自以为了不起?”江宏茂已经听取下面的人报告事情的始末了。

“是吗?我若是不卖乖能要得回镖银吗?”

江宏茂倨然瞥了对方一眼,冷冷地说:“上有总镖头、镖局主,事情轮得你来出头吗?”

麦无名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镖师们倘若不替镖局头子做事情,那东家又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唇­枪舌战,针锋相对,礼尚往来,两不相让!

“你有这个自信能要得回镖银?”

“应该有的。”

“三分之一?”

“乃是全部。”

“哈哈哈哈哈哈!”江宏茂仰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他再次说:“那你就要看吧!”

麦无名已经让对力得意了一阵,如今他反击了。

“你们二人?”

这句话骤听起来并不觉得怎么样?但骨子里却含有轻视、不够格的意味在内。

余曼芬自见到了这位形似“潘安”、貌若“宋玉”的临风玉树以后,她杏面含春,她心泛涟漪,一泓秋水只是紧紧的映着,影着对方的玉脸,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宏茂听了面容不禁一变,他蔑然地说:“何用二人?只我一人也就够了。”话声甫歇,一拳就捣了过去。

“哎,慢点,慢点……”

余曼芬忽然出声,出手拦住了江宏茂的攻势。

江宏茂不由怔了一怔,顿时收回了劲力说,“芬妹,什么事情?”

余曼芬并不理会他的问话,却漫声的向着麦无名说:“我叫余曼芬,这位……这位公子贵姓呀?”

她炽热的眼光,从未离开过麦无名的脸上、身上。

江宏茂见了、听了,不由怒火中烧,不由妒意滋生,他咬着牙齿狠声说:“管他姓牛姓马,趴下去的时候就狗屎不如了。”

他不愿意余曼芬再和对方攀谈下去,是以撩起—掌,满含憎恨的劈了出去,霎时间就和麦无名战在一起了。

难怪江宏茂口出大言,原来他的艺业并不在外堂堂主吕天成之下;难怪江宏茂妒火中烧,原来他与余曼芬乃是同门,乃是表亲,也乃是一对恋人!

可是他还是跟人家差得很多,十招不到,心中感到震动了,手臂感到忙乱了,脚步也感到凌落了……

这不是江宏茂无能,这不是江宏茂力绌,而是对方的招式太急、太快、太过牟利,他根本递不上手去、用不出力来,只有招架,只有闪躲,只有倒退……

院子外面看热闹的闲人越来越多了,吕天成一见,威风立即显了出来。

“张三,赶他们出去,把大门给关了起来!”

“是。”

张三是“狐狸”,张三是“锄头”,狐狸是仗着虎威,锄头也可以管管畚箕,他也在吼了。

“李七,你们都瞎了眼睛呀!把人轰出去,关上门!”

“是。”

李七那几个人赶了过去,也正想要讨回一些本钱,但瞧热闹的人们都很识相,都很知趣,他们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他们也看见人家已经发了火,不由一个一个自动的朝外面溜了出来。

“啪”的一声,又有人在踉跄了,当然是江宏茂。

江宏茂的右肩垂下了,江宏茂的汗珠直冒了,因为麦无名给了惩诫、给了教训,也给了报复,他卸下了对方的肩臼!

一阵闪动,谢贯基一把扶住了江宏茂,吕天成再次窜了上去?又是一场猴儿戏上场。

江宏茂的舌头打了结,喉咙梗了痰,他无话可说,他也不敢说话,只有眦着眼睛龇着牙,­射­着怨毒的眼光,含着忿愤的脸­色­,他突大叫了一声,眼泪不自主的顺着腮流了下来,是吕天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掌拍上了他的肩臼。

余曼芬的兴趣全在场子中的打斗,全在麦无名的形影,她的师兄只不过是她的师兄,她的表亲也只是她的表亲,恋人!谁说的?还不一定哩!

程计生审慎的又从“忠义厅”中走了出来,这次,他讶异了,也吃惊了,他已经推翻了先前的想法,但仍猜不透长远镖局哪来身手这么高的镖师?

惊异的岂止是程计生一个人?场子中所有的人都在惊异着,包括卢长远他们,只是卢长远他们惊异中掺与着欢欣、喜悦。

历史即将重演了,谢贯基也立时窜子上去,反正大门已经给关上了,无人看见,何妨就来一个二打一!

卢长远见了也想动,但是,他站立的地点距场子比较远,一时来不及接手,等他发觉到麦无名毫不在乎的时候,也就索兴改为掠阵了,因为,这里是虎|­茓­,四周虎子虎孙还多着呢!

吕天成已经成了强弩之末,谢贯基的艺此似乎还比不上吕天成,因此,只不过多拖了一顿饭的工夫。

有人在淌汗,有人在喘气,淌汗的汗流满面,喘气的气,喘如牛!

不止是讶异了,也不止是吃惊了,这简直是震动、震撼呢!

程计生不由改变了态度,放软了声音说:“这位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呀!”

可是,麦无名如今已经不吃这一套了,他必须要打下一个下马威来,对方才不致再次讨价还价。

“我的姓名无关紧要,你只要把镖银如数支出来就没事了。”

已经是没有了面子,反正也造成了事实,程计生顿时狠下了心肠,他准备群殴了,任你三头六臂,任你天神下降,蓝采和也敌不过众多的虾兵蟹将,何况你只不过是一个年轻、文弱的少年人!压死你!

有道是“八仙过海,备显神通。”八仙为上母娘娘祝寿而飘渡东海,蓝采和竟然会被海中妖怪捉了去,幸亏其他的七仙合力才救出了他,真没面子!

“大伙儿,一起上!”

满场飞,到处滚,卢长远臂伤未愈,他只能接下了“青龙殿”香主江宏茂,祝政强却拦住张三一群喽罗帮丁。

程计生灌饱了真气,运足了功力,蓄心的、刻意的朝麦无名攻了过去,他满心欲把这个可怖的、可悸的年轻人撂在这里。

余曼芬还是依然故我,她非但不参加这场惊天动地的殴斗,竟然连身子都没有移动一下,程计生他们空有不满之心,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她乃是总舵主的掌珠、千金。

不过,偷偷的说句良心话,就算余曼芬卷进去了,也是胜不了这场战争。

不是吗?如今换上了吕天成,吕天成的胳膊已经被人家给卸落了。

谢贯基也太不狠心了,莫非掌理刑堂的人心肠都是这个样子?怎么一回事呢?

说起来也没什么,他只是非薄自己、糟蹋自己,硬将自己的胸脯直朝对方手掌迎、手掌印,这焉能怪得了人家?

程计生心跳了,程计生脸青了,他躲、躲、躲……

程计生紧张了,程计生恐惧了,他退、退、退……

第十六回“地狱”特使

但是,躲就能完事了吗?

结果,退岂能退得开?

麦无名的右掌毫厘不差的已经贴在他心口大|­茓­上了。

“怎么说?”

麦无名依旧是气定神闲、潇洒如常。

程计生亦已豁出去了,不答反问,他不欲被人讥为在­阴­沟里翻船,这个少年人,决不会是长远镖局里的镖师,就算送掉了命,也得做一个明白鬼呀!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位嘛!他乃是‘麦小云’麦少侠。”

这话乃出自祝政强之口,因为,他感到欣喜,他感到兴奋,他也感到神气呢!无沦如何,自己总算是一个跟着月亮走的秃子,头顶也有光呀!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但他们却释然了,输得不冤枉,输得不窝囊,连“万坛”之主也赢不了人家一招半式,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麦小云”!

“夫复何说。”程计生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说:“那边房舍旁靠里面的那一辆中就是镖银,我们还原封未动,卢长远,你真是求对了人。”

余曼芬一步跨了上来,她侧着螓首、展着脸庞。

“你……你真叫麦小云?”

天真、稚气,只不过一个大孩子嘛!

麦无名朝着她微微一笑,无心的,他笑而不答。

余曼芬也欢愉地笑了起来,有意的,她这一笑,鲜花开了、苹果熟了,娇羞、妩媚,这乃天生的尤物!

卢长远那边却感慨地向程计生说:“多谢程堂主慷慨赐回镖银,但在下还想请堂主解释—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问吧!”

程计生已经变得十分随和、软弱和无朝气,只有江宏茂的牙根还在紧咬着,怨毒依旧蔓延着,哼!麦小云,有朝一日……

“你刚才所说的二一添作五,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计生眼皮一翻说:“你真的不懂?”

卢长远只是尴尬地笑笑,他不想回答,也不必回答,若真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程计生又吐了一口气说:“七八日前,本堂正在兰溪分舵巡察,而贵镖局的副总镖头却夤衣来访,他说:‘长远镖局经营不善,亏损累累,几乎已经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幸老天见怜,就在这灯灭油­干­的时候,有客人委托一批数目可观的黄金护送去青田,敝局主拟央请贵帮在中途拦劫,佯称遇盗,镖局就借机宣告倒闭歇业,所得黄金,各分一半,以作退休养老之用。为掩人耳日起见,敝局主在途中仍旧奋力应战,以绝悠悠众口……”

卢长远越听越心惊、越听越颤栗,他咬牙切齿,他眼睚­唇­裂,狠声的、沉痛的说:“奚圣川,你这贼子!我卢长远待你不薄,竟然做出这神人共愤、败德丧行之事来?卢某人若有吞占这批黄金之心,大可以闷声不响,远走高飞,又何必非央请万里船帮?贼子,你……你……”

他眼布血丝,他语不成声……

“在下经过考虑,也就答应下来。”程计生歉疚地说:“卢局主,对不起,我这一剑的确也太重了一点。”

卢长远略一振作,他说:“程堂主说哪里话来?这叫做当头­棒­喝,是我卢长远二眼蒙油,用人不当,该有此报,至于程堂主的隆情高义,在下也必有所报。”

“黄金就在那辆篷车之中。”程计生用手指了一指说:“卢局主不妨亲自过目一下。”

“不必了,卢某人信得过堂主……”

程计生接着说:“既然如此,在下也就‘送佛送上西天’,你车也不必雇了,原车原银,原马奉送。”他转向吕天成说:“吕堂主,请你派人套马……”

忽然发觉对方还是晃荡着右臂,立即左手按上吕天成的肩头,右掌朝肘下关节处猛然一撞,按上了。

江宏茂的眸子一阵闪烁,却走上二步说:“程堂主,你真要把东西还给人家?”

程计生二眼一翻,没好气的说:“怎么?本座自知帮内需银很急,一诺千金,或许有嫌过份的豪放,但大半也是迫于时势,我自承技不如人,你行吗?”

这也是有点借题发挥,由于对方在平时靠着裙带关系,目中无人,趾高气扬所致。

“我……”

江宏茂语塞了。

车马已经套好了,祝政强纵身掠上了驾驶座,他拉缰执鞭,准备着出发了。

卢长远双手捧住了麦无名的右手,一脸激动地说:“麦少侠,大恩不敢言谢,长远镖局永远恭迎着你的光临。”

“卢局主言重。”

“麦少侠今欲何去?我们一起上路好吗?”

“不了,我还想在此地逛留—二天,你走吧!”

“那就再见了。”卢长远踩上篷车的踏板,挥动右手说:“各位再见了。”

“再见。”

大门再次打了开来,车辚辚,马昂昂,缓缓地向外滑出去了。

“各位,我们后会有期。”

麦无名双拳一抱,也跟着走了。

余曼芬跟上一步,她脸上有落寞,她心中有依恋。

“麦……麦大哥,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吗?”

麦无名笑笑说:“人生聚散无常,那就要看机缘了。”

“再见……”

余曼芬轻轻的说、伤感的说。

永嘉的街道有不少,大大小小,纵纵横横,其中有热闹的,也有冷静的,就在冷静的后街尽头,那里矗立着一座城隍庙。

这座城隍庙规模不小,它占地四亩有零,香火也成正比的鼎盛十分。

华夏民间一般所信奉的宗教,十之八九不外乎释、道、儒教。

释、道、儒三教不但平和共存,而且是三体一位,已经熔合成一炉,彼此相辅相助,彼此互敬互重,不排斥、不攻讦,默默的宣扬着做人的道理。

吃斋念佛,顶礼膜拜,几乎已成为老年人们所专擅,尤其是中年以上的­妇­女。

壮年一代的男人必须要为生活而奔波,壮年一代的­妇­女也必须要为家计而*劳,他们接下了,担承了上代传下来的生活担子,兢兢业业,不稍或懈。

年老的身弱力衰下,箕裘有继了,他们如今所能做的,就是为子孙求福运,为自己祈来生,因此,庵堂寺院,可以说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城隍庙里的善男信女或许略有不同,但也是老的多、少的少,也是女的多、男的少。

城隍庙里所供奉的菩萨,当然是城隍菩萨了,但是附带着的还有城隍菩萨的下属,如牛头、马面、无常、判官以及一些执勤的鬼鬼卒卒。

这里是­阴­间的门户,这里是­阴­间的终点,他们察的是阳世间善恶,他们执的是­阴­间里刑典。

死亡是人人所恐惧的,苦难也是人人所害怕的,因此,抱佛脚、烧高香就不乏其人了。

有些人平日坏事做尽,但却也木鱼敲敲,有些人白天百般害人,夜里却在口念弥陀,就这样,古人悟出一句谚语来:“若觅黑良心,吃素念佛淘里寻。”

冥纸千万,忌地终日,真能消去罪孽恶行吗?唉!

这天下午,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步入了这间城隍庙里,他踱蹀在众多善男信女之间,犹如­鸡­中之鹤、人中之龙,显得特出,惹眼十分。

庙祝拿来了一束细香、一捆银纸,匆匆的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你是来祈福的还是来许愿?”

“哦!我是来找人。”

“找人?公子找的是准?男的还是女的?”

年轻人歉然地笑笑说:“我也不知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不过依常理判断,对方应该是位男士。”

庙祝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迟疑地说:“公子找的难道不是失散的同伴或者亲人吗?”

“不是,我找的乃是城隍庙里的管事。”

庙祝感到诧异了,他不禁认真的多看了这位年轻人几眼,好奇地说:“公子不认识我们的管事?”

年轻人笑意依旧地说:“是的,以前不认识,以后就会认识了。”

这不是废话吗?没有见过以前当然不认识,见过以后又当然会认识。

庙祝听了感觉好笑,但是,来者是客,客人来访,焉能过份的放肆?说不定对方是世子殿下哩!

“好吧!那请你跟我来。”

“谢谢。”

庙祝领着年轻人穿过了大殿,进入一间厢房之内。

“杜老,有人找你。”

被称“杜老”的人坐在一张书桌上,哦!这张桌子本来读书写字用的,但现在它上面满堆着锡箔细香、蜡烛黄钱,还能叫书桌吗?不知它是升了位还是坠了格?

那个人的年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了,个子生得又瘦又小,瘦得活像山中树上蹦跳的那种动物,只差了一根尾巴,不然的话,真是“沐猴而冠”了。

两眼炯炯,下吻外突,露在嘴­唇­外面的二颗门牙,又黄又阔。

杜老见庙祝领进来的年轻人显得眼生,是自己的年纪老了?是对方业已长大了?还是彼此间从来未曾见过面?

“公子贵姓?”

“我姓麦。”

姓杜的老人听了心头陡地—震,他似有所觉,但口中还是继续问:“麦公子是……”

年轻人伸手由怀中摸出一面鬼头银牌递向杜老人的面前说:“杜老请看看这……”

姓杜的老人只不过瞄了一眼,他霍地由座椅上跳了起来,立即捧手躬身蹴然说:“麦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姓麦的年轻人,哦!他是麦无名,麦无名含着笑意走了进去,不用吩咐,庙祝就已经自动献上了香茗。

“阿斌,你到外厢照顾去吧!我和这位麦公子有要事商谈,别再带其他的人进来了,若有信徒解箴,就请他们稍为等待一下。”

“是。”

阿斌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并且随手带上了门。

当然,阿斌乃是那个庙祝的名字。

一待庙祝退了出去,姓杜的老人又躬下了身子。

“属下杜衡,参见特使。”

“杜老少礼。”

麦无名连忙伸手扶住了杜衡的双臂。

“特使下临永嘉,不知……”

麦无名接着说:“没有什么?我只是路过这里,不过,万里船帮的人平时*行若何?”

“永闽总舵一般尚称安份,有一个叫张三的,‘土地’已经查报了二次,再有—次,也就是‘恶贯满盈’之日,届时属下当立即下手缉拿。”

“其他的呢?”

“尚有一个叫吕天成的,他恣睢暴戾,任所欲为,‘阳寿’业已届满,因其功力甚深,属下自衡力有不逮,正拟上奏‘地府’,请酌派‘殿王’前来,拘提‘归位’。”

“可是执掌外三堂的那一个?”

“不错,就是他。”

“如此不必再呈‘地府’了,今夜三更,我即时将人提来,你准备解送好了。”

“有劳特使。”

“杜老客气了,这乃我份内之事,又何劳之有。”麦无名接着说:“请问杜老,永嘉地区可有什么名寺大院?”

“有,有。”杜衡说:“西郊有‘白马寺’,北边‘馆头’附近有‘华宗寺’,再过去‘雁荡山’、‘括苍山’,有更多的古刹庙院。”

“多谢杜老。”麦无名说:“我落脚在‘四喜’客栈,有事知会我一声也就是了。”

麦无名起身要走,杜衡速即站了起来。

“特使不多坐一会?”

“不了。”

杜衡立即打开了房门,恭恭敬敬地送麦无名出了城隍庙的大门。

时间也真会与人作对,有时候,希望它能停留着不走,最好永远是这个时刻,在欢庆宴会的日子,和恋人倾谈的时分。

但是,它却飞快的过去了,而且还比平常快得多,有时候,赶着它快些的走,它就是像老牛,就是像蜒蚰,一步一脚、一伸一缩的拖拖拉拉、延延宕宕的不肯走,舍不得走。

麦无名在“四喜”客栈的食堂内用过了晚餐,他泡上一杯茶,就这么的等了。

看看人来客往,听着猜拳行令,他心中感到好不无聊、好不厌烦……

好不容易等到二更时分,人声寂了,食客稀了,他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因此也起身走出客栈的大门。

麦无名有银子寄存在柜台上面,吃的,住的,到时候可以一起算,所以就不必再招呼茶房。

踱过了大街,走到了江畔,码头旁如今已经是冷冷清清的听不到声音,只有江风习习,只有渔火点点……

渐渐的,万里船帮永闽总舵的舵地到了,其大门却是紧紧的关闭着,一没有守望,二没有警卫,当然,又有谁会到此地来自寻麻烦呢?

万里船帮威望赫赫,声势浩大,江湖上耀眼,武林中侧目,敢找他们晦气的人恐怕只打两个麦小云以及不为人知的地狱门了。

一朵白云飘下下来,一只白鹤掠了过来,只在围墙上略—驻足,霎时就已经停留在“忠义厅”的屋瓦上了。

“忠义厅”内灯光闪烁,有几个人正在厅里面高淡阔沦,男子汉的话题,江湖人的习­性­,他们谈的不外乎哪一家酒楼的餐肴美味可口,哪一家青楼的姑娘温柔貌美……

“咯咯咯……笃笃笃……”

屋瓦上面的云一定是雨云,屋瓦上面的鹤必须是笨鹤,它滴滴嗒嗒的下起雨来,它行行走走的踱起步来。

时在深夜,哪里有听不见的?声在头顶,怎么会闻不到的?“忠义厅”内的人当然全部发觉了。

“李七,这是什么声音?”

“谁知道?”

“是在下雨?”

“怎么会?你没看见星斗满天?”

“莫非是野猫?”

李七摇摇头说:“不会。野猫走路通常是不带声音的,除非它们是在打架,但打架必定和着嘶吼之声的。”

“那是小偷了?”

“小偷?哈哈哈……”

李七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问话的那一个似乎有些恼怒了。

“张三,假如屋上是小偷的话,那他必定瞎了眼睛。”

“你带他们两个上去看看。”

张三公报私仇了,这里面的人,职位以他为大。

“好嘛、好嘛!你又何必生气呢?”李七站起来朝另外两个黑衣大汉说:“走!你们跟我出去看看。”

月娘偷懒,群星争辉,四周却是灰蒙蒙的—片。

“在那里,在那里……”

其中一个帮丁戟着手指叫了起来。

“我也看见了,果然是猫!”

另一个帮丁也在附和着。

“呸!”李七啐了一口说:“猫哪里会有这么大?这是一只狐狸!”

那个帮丁似乎有些不服气也不相信,但是,他只是一个帮丁,而李七乃是小头目,因此畏畏缩缩期期艾艾地说:“这里是靠瓯江,瓯江旁边怎么会有狐狸呢?”

“怎么?瓯江旁边就不能有狐狸啦?它不会从别处跑过来呀?”

“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张三在屋子里大声嚷叫了起来。

“是狐狸,一只白毛狐狸,也许是灰­色­的。”

李七似乎有十分的自信与把握。

“真是狐狸吗?”

张三感到振奋与好奇,他立即也掠了出来,朝屋脊之处举目凝望了一会说:“唔——不错,猫没有这么大,江中的冷血动物绝对跑不到屋子上面来,其他的也想不出它是什么?就算它是狐狸吧!”

李七说:“抓它下来怎么样?”

“好呀!你有这么大的能耐你就上去抓吧!”

张三在暗削明刳了。

李七生硬的笑了一笑,虽然他们都了解谁的手底下有多少份量,但是树要皮,人要面,对方这么直洞洞的讥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讪然地说:“那我把它赶下来,你们在下面围兜总可以吧!”

“可以,就这么办。”

李七顿时凝神屏气,然后一个“旱地拔葱”,上是上去了,但身形不住的前后摇晃,他连忙爬在瓦楞上喘息了一会,才学猫般的爬了过去。

哦!下来了,果然滚下来了,张三几个人立即围下过去,胡说八道,不是狐狸,那是什么?是李七!

“李七,怎么—回事?”

李七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可能是伤到了筋、闪着了腰。

“大概是狐狸受了惊吓,回头反噬,我不敢贸然下手,忽然一阵劲风过来,重心顿失,就这样滚下来了。”

“哦!”张三抬头又朝屋脊间瞧了一下说:“它还在呢!我上去看看。”

张三进门早,是第一班的头目。李七年纪轻,是第二班的头目,其实他们两个的本事原是半斤八两,谁也强不过谁去,就因为张三领一班,李七带二班,—班就有资格管二班。

依样葫芦,元宝—对,两个人都跌在地上眦牙,两个人皆赖在地上睚眼,幸亏院子里乃是黄泥地,不然,腿不断,臂亦折!

张三到底是第一班的头目,他比较硬朗,忍着疼痛撑起来了,迟疑着一会说:“上面好像有名堂,那不是狐狸。”他吩咐两个帮丁:“你们快去报告堂主,说这里有了事故。”

“是。”

两个帮丁相偕快步走了。

万里船帮内部职责所属是:内堂管理总务、业务;刑堂司治刑罚、监察;其他的全是外堂的事了。

没有多久,外堂堂主吕天成出来了,两个帮丁早已经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禀告了他,是以他一到院子里就什么话也不问,抬着头朝屋顶上瞧。

“那是人!”

到底他的功力高、目光尖,一眼就看出了屋顶上面乃是一个人。

“是人吗?”

李七也站起来了,但却是瘸着一条腿。

“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有事下来淡,有话下来讲,别再缩在上面装神弄鬼,等被提着下来的时候可就难堪了。”

“哼!冒什么大气?他们两个不行,你行吗?”

果然是人,屋顶上面有人在说话了。

“嘿!不行?看本座不揪你下来才怪!”

吕天成心中有气,这不长眼睛的东西,下码头不打听打听此地是什么地方,而且还目中无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由一紧衣袖犹如箭矢一般的钻了上去!

屋顶上白影更像一阵风,飘飘荡荡的飞动了起来。

“哪里走?”

吕天成的功力果真不弱,一个“八步赶蝉”,在屋顶上竟然会施展出轻功绝艺来,难怪他嚣张跋扈,难怪他予取于求,也难怪当地城内的城隍庙迟迟未敢下手,非得要惊动­阴­曹地府中的“殿主”前来援助不可!

但是,任他七步、八步,步伐怎会有“云”飘得快?身形焉能比“风”吹得急?就这样,二条人影一前—后的掠出了万里船帮永闽总舵的舵中重地。

这原是“引蛇山洞”,这本乃“调虎离山”,前面的白影不疾不徐、乍缓还急的在相距三五丈之处飘浮着。

吕大成心头突然一动,这朵“云”好像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但是,他太过狂妄,太过倨傲,不服这口气,焉信那个邪?钢牙猛咬,功力倏灌,由八步真的化成了七步,那是“七步罗雀”!

果然,他见功了,果然,他收效了,在越过城墙外面的不远处,那朵“云”已经被一株大树阻挡着了。

“吕堂主,别来无恙!”

吕天成闻声心头不禁剧震了起来,他立即止步收身门中惊喊出声了。

“啊!是你,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是你?”

“现在想到不也一样吗?”

吕天成究竟是一个人物,他忆起对方此举必有所图,凝神了,沉气了,以便应付即将来临的风雨。

“你想­干­什么?有什么事情?”

“不想­干­什么,也没有什么事情。”麦无名谈淡的说:“只是想请你到一个地方去休息休息、将养将养。”

吕天成疑云顿起,他困惑地说:“什么地方?”

“去了,你自己会明白。”

“可是关于余曼芬的事情?”

吕天成想来想去,对方引自己出来,也只有余曼芬的事情最为可能,因为余曼芬对“麦小云”似乎萌出情愫。

“你想到哪里去了?”麦无名不由哑然失笑:“我和余曼芬是无瓜无葛,二不相识,哪会有事?”

吕天成心中立时电转起来,他想不透了。不对,有一点他可以确定的,自己和对方也是无瓜无葛,那事情必不会是好事情,地方也决不是好地方了。

“对不起,我不想去。”

他返身即走,但是,云又飘过来了,挡住他的去路。

“不想去也要去,你是非去不可。”

“你强人所难?”

“就算是吧!”麦无名说:“因为你的坏事做得太多了,应该需要反省反省、忏悔忏悔。”

吕天成听出端倪了,果然,那不是一件好事情,也不是一个好地方,原来是要惩罚自己、整治自己。

他反抗了,霍然一掌拍了出去,无声无息,出人意表。

但是,他就是双手齐出也没有用,连吃­奶­的劲全贯上又岂会是人家的对手?几招下来,他已经是一只待罪的羔羊了。

就这样,麦无名替地狱门中做了第一件的事情,也替永嘉地区割去了一个毒瘤,除去了一个大害。

麦无名渡过了瓯江,走入了馆头。

馆头是一个小小的山城,它的地势已经处在雁荡山的山脉丘陵之间了。

雁荡山分为“南雁荡”和“北雁荡”,南雁荡位在浙江省之极南端,邻接福建省边界地区。

馆头之北门是北雁荡,北雁荡峰峦秀丽,有无数柱状纹岩的山峰,Сhā云耸天,其雄奇仅次于黄山。

瀑布流泉,广布四处,则媲美莫­干­胜景!

雁荡山高达海拔一千一百余公尺,又何谓之“雁”?又何称之“荡”?乃是因为它的峰顶有个湖泊,每当秋风萧瑟、北雁南飞的时候,此地成为群雁伫足歇息之所,“雁荡”就由此而得名了。

麦无名又步出了馆头,正朝“华宗寺”而去的时候,隐隐的却听见有人争吵的声音随风传了过来。

他耳有所闻,他心有所动,脚底下也不期然的加快了许多。

忽然前面不远处的道路旁的—间小食店里冲出一个人来,紧接着,跟出了两个人,两个人的后面,又出来了一个人。

“我不能答应,我不能答应……”

前面出来的那个人大慨年在“不惑”。他眼中含着泪,嘴角淌着血,口喃喃的、重复的在叨念着。

“你不答应就还钱,不还钱我就打死你!”

最后面的那个人穿着华服,一睑飞扬,二十多岁,却生得獐头鼠目,以上的话就是由他口中爆出来的。

“我要还你钱,我要还你钱……”

“那你拿钱出来还呀!”

獐头鼠目的人口气咄咄,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我现在没有钱,过些日子……”

“不行!”獐头鼠口的人说:“已经过了不少日子了,­干­脆,把你的女儿给我,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我不能答应,我不能答应……”

中年男子又浑浑噩噩地叫了起来。

“不答应再给我打!”

两个家奴似的汉子立即冲了上去,他们—边—个,—手抓臂,一手举拳正待敲下去的时候,那个小食店里又跌跌撞撞奔出一个人来。

“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打了。我答应你也就是了,呜……”

是—位姑娘,那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姑娘,姑娘身穿碎花衣裤,体态倒也长得花娇柳媚。

她啼哭着、她啜泣着,如雨打梨花,像水淋海棠,一把就抱住了那个中年男子的肩膀。

年轻汉子的口停住不嚷了,他浮上胜利的笑容,两个家奴的手停住不下了,他们也露出得意的神­色­。

“爹,你就当没有生我这个女儿吧!呜……”

“你是爹的命根子,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将你给糟蹋了。”

中年人也是一脸愤怒,老泪纵横。

“什么糟蹋?这是少爷看得起你!”

獐头鼠日的年轻人声­色­惧厉的纠正着。

“走吧!”其中一个家奴冷冷地说:“真是不知好歹,城里吃得好、穿得好,哪一样不比这里强?孤魂野鬼似的。”

另一个家奴拉着姑娘的手正待走,中年男子又一把牵住他女儿的另一只手,就这样拉拉扯扯,就这柞哭哭啼啼。

“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住手!”

大路一端,在这个时候也响起了声音,这声音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它能震人耳鼓,它能惊人心房,当然是出自麦无名的口中了。

麦无名赶上几步,他已经听了一个大概、了解了部分情况,不由毅然的伸手了。

两个壮汉双双的怔了一怔,未几,那个开腔的一个又朝着麦无名开口说话了。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过路的。”

“这就奇怪了,谁也没有挡着你的路,你穷吼什么?”

那个汉子竟然是声势汹汹。

“你们这样做不觉得太过份了吗?”

“过不过份是我们的事,碍着你什么了?”

“虽然没有碍着我什么,但是,强掳民女,法既不容,你们不怕坐牢吃官司吗?”

獐头鼠目的年轻人一步跨了上来,他接口说:“欠债不还,以人相抵,这也是天公地道的事呢!”

果然,这也是不成理由的理由。

“他们欠你多少银子?”

“不多,三十两纹银。”

麦无名探手由怀中摸出了大小二锭元宝,大的一锭二十两,小的一锭十两,合起来正好是三十两纹银。

“这里就是三十两银子,你拿着走路吧!”

獐头鼠目的年轻人双手一背,二眼朝天,他不屑一顾地说:“这是你的银子?”

麦无名说:“不错。”

“这就是了,你并没有欠我银子,我为什么要拿?”

“我替他们还债也不碍你们的事呀!”

“不一样,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是三不搭格。”

“你要的不就是银子?其他的又何必管呢?”

“当然要管。”獐头鼠目的人看了麦无名一眼说:“他们是你的亲戚?”

“不是。”

“他们是你的朋友?”

麦无名朝中年父女二人瞥了一眼说:“也不是。”

獐头鼠目的人轻蔑地笑了一笑说:“这就是了,你们非亲非故,别说他们俩不一定会接受你的银子,万一收了,保不定你的居心更是不良了,那又怎么办呢?”

­唇­枪舌剑,犀利似刀!

“你……”

“我怎么样?”獐头鼠目的人冷冷地说:“我说错了吗?”

“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谁是小人?谁又是君子?”

“你明明强*人家……”

“有时候暗的要比明的­阴­得多呢!你说是吗?”獐头鼠目的人突然宏声地说:“拖她回去!”

“是。”

两个壮汉一把推开了中年男子,一人一手,硬架着姑娘朝馆头方面走去。

麦无名再次探手入怀,他放进了银子,立即一个回旋,一手一掌,两个壮汉就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

獐头鼠目的人见状掠了过来,原来他也是一个会家子,但是手底下却比嘴皮子差得远,二招五式一过,也已经胀红了面孔败下去了。

“你有种别走,少爷马上叫人来收拾你。”

麦无名既然已经跨上了马,为了尊严,为了不虎头蛇尾,他也只有“硬挺二六八”,耗上了。

硬挺二六八是“牌九”中“接龙”的俚语。

情势使然,活*出去,犹同“扑克”之“排七”,在无牌可下的时候,孤张“八”是非出不可!

“好吧!我就等你半个时辰。”

“走,我们回去。”

獐头鼠目的人领着两个壮汉朝馆头而去。

第十七回“双娇”复出

獐头鼠目的人领着两个壮汉,他们脚下走得很急,但脸上却并无显现紧张的神­色­,大概是必有所恃,或者是必有所图。

那位姑娘美目瞟了麦无名一眼,她竟然蛾眉做蹙、芳心轻动,随即盈盈的检衽下去了。

“多谢公子相救之恩。”

“姑娘言重了。”

中年人也立时踏上二步,—脸感激地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没有什么,大叔客气了。”

“公子为我们父女而惹上了麻烦,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路见不平,谁都会伸手相助的。”

“公子贵姓?”

中年人抬手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我姓麦。”

“我叫郭克民,父女二人在此地做点小生意聊以糊口,不想上个月小女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是以向馆头姓苏的借下了二十两银子,就这样……唉!”

麦无名又掏出了那二锭元宝说:“大叔,你就拿这三十两银子还给他吧,免得日后遭人纠缠不休。”

郭克民神情不由动了一下说:“这怎么可以?我们已经承麦公子旋以援手,银子是万万不能再收。”

“大叔毋庸客气,谁都有急难的时候。何况这三十两也不算是个大数目,我还帮助得起,你就收下吧!”

郭克民摇着右手说:“我不能收,我不能收。”

“那算借的好了,等我下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大叔再还给我好了。”

“借也不行,借也不行……”

他们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姑娘在一旁却擅口轻启了。

“爹,既然麦公子一片诚意,我看你还是收下吧!”

郭克民不由霍然抬起了头,紧紧看了他女儿好—会,才犹豫地说:“能收吗?丫头,我们是……”

姑娘坚定的说:“收下吧!”

郭克民脸­色­一凝,沉声说:“好,我收下了,多谢麦公子的好意。”他双尹接过了银子,放进了怀中。

“大叔客气了。”

“麦公子真欲在此等上半个时辰吗?”

“是的。”

“那个姓苏的人靠山很硬,我看麦公子还是走吧!”

麦无名笑笑说:“话已出口,怎能无信?”

“既然如此,那请麦公子到小店里面坐坐。”郭克民转朝他的女儿继续说:“文儿,你还不快去准备一些酒菜,爹要和麦公子喝上二杯。”

“是的,爹。”

“呃……”

姑娘转身拟进屋去的时候,麦无名口中却也发出了声音,姑娘身形一顿,不由回过螓首,二只清澈似水的大眼睛注视在对方脸庞上不稍一瞬。

虽然不是回眸—笑百媚生,虽然不是倾国姿容颠众生,但麦无名的玉脸却不禁绯红了起来。

“哦!郭……郭大姐,我不喝酒。”

他挣扎了半天,才挣出一句话来。

“不喝酒也得应应景。”郭克民接着说:“快去!”

姑娘嫣然笑了一笑,一溜烟般的进去了。

四盆热炒,三鲜、醋溜鱼、八宝、全家福,外加一碗浓汤“腌炖鲜”。

­色­是­色­,香是香,没入口滋味还不知道,不过,看看主厨“大师傅”,一定错不到哪里去。

“菜”,不赘述了,“汤”,必须要表明一下,腌炖鲜乃是火腿炖鲜­肉­,外加冬笋和百叶。

既鲜美,又可口,还下饭。

老酒一壶,也经烫过,烫过的老酒更见香醇、更具风味。

郭克民分别斟上了二杯酒,然后举着酒杯说:“麦公子,我敬你。”

麦无名赧然地说:“我真的不会。”

“意思意思。”

能不喝嘛?麦无名至少也得意思意思。

酒过三巡,店门外忽然冲进下一个人来。

“麦大哥,你不能喝酒,这是圈套,这是诡计……”

麦无名定睛一看,她,她乃是万里船帮永闽总舵彩风殿的香主余曼芬!

“哈哈哈……”

笑声后面出现了两个年轻人,他们也是该帮永闽总舵里的人,一个是青龙殿香主江宏茂,一个是白虎殿香主苏怡昌,也即是刚才败着回去獐头鼠日的那个人!

麦无名心头陡地一震,他霍然站了起来,二眼盯着郭克民说:“你……”

“本座执掌万里船帮永闽总舵三堂之下炉主之印。”郭克民继续说:“小女郭筱文,职司朱雀殿香主。”

“出来吧!”江宏茂得意地说:“有时候月会光,有时候星也会亮哩!麦小云,你已经服下了‘化功散’,乖乖出来受缚吧!”

他终于长长吐出了—口怨气,这次事多半也是出于他的怂恿与计划。

麦无名闻言略一运气,血脉畅舒如常,大概是自己饮酒不多,大概是药力尚未化开,他立刻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吞下二颗“凝神丸”。

“凝神儿”乃是“晋陀”­精­炼的丹药,能凝神聚气,能益元强身,它不—定能解除对方所下的毒药,但却是珍贵异常。

“‘化功散’无药可医,除去了独门解药。”苏怡昌冷冷地说:“你是枉费心机。”

“麦大哥,你真的吃下毒药了吗?”

余曼芬一脸焦急与不安。

麦无名未置是否,他只是微微一笑,说:“余姑娘,谢谢你的好意。”

“出来吧!”

这次又轮到江宏茂的声音在响了。

“化功散”再毒,麦无名对这几个人还不在乎,他脚下动了,但是,踱到门口,立即震惊了,因为大路上站着不少的人!

他们有程计生,有谢贯基,当然没有吕天成,吕天成已经“归了­阴­”,应该踯蹭在“黄泉”路上了。

程计生和谢贯基二人的中间,尚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这个老者,麦无名虽然不识,可是,看气势,凭衣着,他却想象得出来,那必定就是永闽总舵的舵主余永钦!

麦无名心头感到震惊的并不是这几个人,大路的另一边还有六个人呢!而这六个人其中五个也不在他的心上,只有一个,只有那一个,再配合所有的人手令他感到头痛、感到心震了。

他们是谁?他们究竟是谁?乃是石家庄中的供奉“冰山蛤蟆”龚天佑和石家五蟹!

能不出去?就算是钢刀架在头上也得出去呀!麦无名缓步的走了出去。

“麦小云,山不转路转,我们终于又遇上了。”

龚天佑也缓步踱了过来,他一动,石家五蟹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也在动。

“不错,山不转路转。天下虽大,但谁又敢保证不在另一个地方再次相遇呢!”

“恐怕已经没有再次的机会了。”

“你要报仇?”

“只要你把翡翠玉如意给交出来,我老人家就拍拍ρi股走路,倘若他们不放过你,那是你和他们之间的事了。”

龚天佑只是知道翡翠玉如意在一个麦小云的身上,但他如今又弄不清到底是不是就是眼前的这一个,反正是瞎猫碰上死老鼠,遇见的倒霉!

麦无名不屑与他多费­唇­舌,怎么解释,对方也不会相信,而他现在根本也不想解释,遂平心静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我是‘踏破铁鞋’,四处在找你。”

麦无名心中动了一下说:“那药是你下的了?”

“我只能说药是我带来的。”

“你就出手吧!”

“怎么?你为了一支玉如意,难道连­性­命也不要了吗?”

“我说没有玉如意,你会相信?”

龚天佑水泡眼顿时一翻,他说:“既然如此,你就认命吧!”

屋内的人全都出来了,他们脸上的神­色­与表情各不相同,但有一样却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静静的观看着。

龚天佑“钩头”先出,然后伸手就是一掌!

麦无名身形斜飘,举手轻挥,礼尚往来的回上了一式。

探微知渐,举一反三,他心头顿时一宽,豪气也就升上来了,略一回首朝郭克民父女投过了感激的一瞥,难道是二十两纹银买来了他的­性­命?不,那是他的真诚、他的好心,俗语说:“好心必

有好报。”这就是了。

龚天佑是老姜,龚天佑是狡狐,他满以为对方服下了“化功散”之后,真气阻滞,功力难展,是以矫奢的一不招呼万里船帮牵制,二不支使石家五蟹试探,一下来就自己出手,只须用上三五成功力,麦无名岂有不手到擒来的道理?

麦无名立即踩出了“须弥步”,顿时运上了“菩提掌”,一声长啸,凌空飞起,他要速战速决,一免日长事多,二也是对方过于­阴­险,遂第一遭首次的发动攻击,身形其快如风,掌力其沉似山,一下子只见模糊的一片!

在场的人,人人震惊,围观的人个个­色­变,包括了对手“冰山蛤蟆”龚天佑也在其中。

“玉龙飞天!”

不知道是谁脱口喊出了这么一声,不是余曼芬,就是郭筱文,因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玉龙飞天,飞天玉龙,麦无名一身白衫,果然像是一条圣洁的玉龙!

玉龙下降,驾雾腾云,排山倒海,等到龚天佑惊觉过来的时候,他自卫、他应变,已经迟了,已经慢了。

虽然也勉强的,仓促的扬上了双掌,力不纯,劲不足,一声闷响起处,他跌跌撞撞的倒翻在尘埃上了。

石家五蟹同时地抽出了长剑,同时纵身掠了过来,但那只是虚声恫吓,那只是摆摆架势,他们志在救人。

麦无名仁慈,麦无名谦和,他焉会乘人之危?他焉会置人于死?虽然这危局乃是对方*成的,虽然这死亡乃是对方自找的,不然,石家五蟹护卫得了?援救得了?

龚天佑气喘如牛,龚天佑嘴角流血,他暴睁着无神的眼睛,困惑地说:“你没有喝下‘化功散’?”

麦无名并不正面回答,他淡淡地说:“我也吞下下‘凝神丸’。”

“唉!我们走吧!”

龚天佑垂头丧气,中气不继的说着。

石家五蟹两个分别搀着龚天佑的双臂,三个依旧高指着宝剑在断后,缓缓地倒退而去了。

技击之道,浩瀚似海,高耸若山,万里船帮—概人众今日看到了高山,出现了汪洋,他们个个脸­色­凝重,心头有惭愧、有恐惧也有不安,尤其是江宏茂和苏怡昌,这两个心术不正的人!

“多谢各位大义。”

麦无名双掌微抱,也转身走了,他这句话是针对着郭克民父女二人所说的,不该嘛?

“麦大哥,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吗?”

余曼芬还是一个大孩子,她胸无心机,童心尤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矫柔、从不掩饰,也不管别人心里会是怎么个想法,因此有人起了误会。

麦无名停步笑笑说:“余姑娘,我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人生聚散,犹如浮萍,风吹水涟,也许彼此又会见面,也许嗣后永远不逢,半看天时,半靠人为,不是么?我们昨天刚刚别过,今天在此地又相见了。不过我心中会记得你这个小妹妹的。”他歇了一下又说:“后会有期。”

他走了,扬长的走了。

“后会有期。”

余曼芬只是怔怔的、怔怔的,声音播在心扉里,声音咽在咽喉中……

余永钦心头感到沉重异常,是他的定力不坚,受到了龚天佑的蛊惑,是他的耳根太软,听信了属下们的意见,幸好对方并未指责、并未追究,他歉疚地望着“麦小云”离去,竟然未曾说上一句话。

麦无名的身形模糊了、看不清了,余曼芬慢慢的挨近了郭筱文的身旁,悄悄地说:“大姐,他的药丸果真有这么灵么?”

郭筱文的螓首却凑得更近,声音也抑得更低。

“我没有将‘化功散’倒放在酒壶中。”

这个好姑娘,好心果真有好报。她以后有一个很好的归宿,夫婿姜致远,是“黄山派”门下的子弟,是麦小云深交的朋友……

万里船帮不全是穷凶极恶之辈,有良知的人也不在少数哩!

“凝立在大江旁,轻轻的叩波涛,浪涛你涌白天边来,可曾有邂逅了他?”

“徘徊在夕阳里,默默的询彩霞,彩霞请为我传心音,说有人等候着他!”

晨羲中,暮­色­里,身形对对,俪影双双,他们是诗中人?书内仙?比翼鸟?鲽鲽鱼?……

对的,这两个人是诗中人;对的,这两个人是书内仙;不对,这两个人不能称为比翼鸟;不对,这两个人也绝非鲽鲽鱼,她们乃是沈氏姐妹,她们乃是“黑白双娇”!

麦小云、麦无名,这两个姓麦的人—去杳如黄鹤,渺无音汛,因此,这对姐妹经常的问白云、经常的询夕阳、经常的托流水、经常的央晚霞……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悉情重,端庄的沈如娴,如今更加的文静了,活泼的沈如婉,如今也变得温婉多了。

“姐,我们再出去走走好吗?”

沈如婉轻轻的问。

“找他们?”

沈如娴淡淡的反问着。

“我未敢否认。”沈如婉继续说:“但也是去散心、邀游、行侠、仗义。我们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岑寂了好—会,好一会的气氛,令人沉闷、令人窒息。

“好吧!我们明天一早动身。”

沈如娴终于开口答应了。

一抹笑意浮上了沈如婉的嘴角,一丝喜气跳上了沈如婉的眉梢,多么的艰辛呀!多么的难得呵。这只是现在,从前,银铃总是散发在她的四周,笑语永远悬挂在她的口旁……

俪人行……

“四月四日天气新,江南河畔丽人行,态浓音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叶阖微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被隐称身……”

这是诗圣杜甫所作“丽人行”的前—段,为符时间,为合情节,对不起,只有稍许的更动了一些。

黑衣、黑骑、白衫、白马,罗裳飘忽,剑穗飞扬……

她们是谁?种稻谷的稼穑人不会知道!

她们是谁?做买卖的生意人也不会知道。

倘若经常在码头上跑跑的,或者是江湖中混混的,那就必定晓得她们乃是沈家庄中的姐妹花“黑白双娇”!

“黑白双娇”又出现在江湖道上了。

“黑白双娇”果然是娇艳无双,但她们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遇见她们的少年郎,可以私底下吞吞口水,也可以让眼睛吃吃冰木莲,看得,碰不得,因为这是有刺的花朵,但是,你也可以暗

地里说:“这葡萄是酸的!”

“黑白双娇”她们艺业高,她们家世隆,她们又嫉恶如仇,假如手底下只是稀松平常,假如声名又叫人难以恭维,那么,识相一点,还是赶紧的避一避、躲—躲,免得祸从天降!

沈如娴姐妹朝北而行,因为麦无名曾经说过要去太湖,而麦小云也说他和麦无名是在太湖之旁桑头渚小渔村那里分手的。

第一个到达的城镇是“武康”。武康是一个大城,大城到底是大城,人们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真是热闹万分。

沈如娴姐妹在“陆羽居”茶馆门前落了马,因为茶馆乃是江湖人物进出的地方,也是闲散无聊的人话山话水的场所,是以访人、探事,此地是最好的去处!

陆羽是古人,是一个对茶道相当有研究的古人,对品茗十分有心得的古人,他曾经著有一部茶经!

二朵鲜花进了门,这是—件不常有的事情,因此,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了,老的如此,少的如此。不过泡茶馆的少年人并不太多。

理所当然,她们成为人们闲谈之资料、笑话的泉源。

但星,这二位姑娘身佩宝剑,英气满面.好事者彼此淡话的声音也就压得很低、很低,免得惹恼对方,触怒了对方。

茶房飞快的走了过来,她们叫了一壶香片、二碟花生。

嘴里静静的喝着茗茶,手中静静的剥着花生,耳朵也静静的竖了起来,倾听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杂语!

但是,所听到的语声都是模糊不清,叽叽咕咕,偶而或有清晰一些的,那多半也是夸奖她们的、赞美她们的。

沈如婉心中不禁烦躁起来,她不能大口的喝茶,大口喝茶会烫到嘴、呛着喉,只有拿花生出气了,整粒的长生果,连壳带衣加果­肉­,被她捏成了一片花生饼!

“姐,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点灯笼?敲铜锣?”

“那我们走!”

她们结清账目走了,数日下来,到过桑头渚,又去了其他的几个城镇,但他们“麦氏昆仲”却仍毫无讯息,不知所终。

麦小云和麦无名,他们姓氏相同,年岁相若,而二人的容貌又极其酷肖,或许二人真是兄弟。

见过的人都会这么说,或许仅是上苍有意创作,因麦无名一口说他家已经数代单传,但为方便起见,这里称作兄弟应该也不为过。

沈如娴姐妹又踏上了行程,主要的目的虽然达不到,另一个任务却是来临了。

其实,这不叫任务,锄强济弱.行侠仗义,怎么可称为“任务”呢?那应该称之什么?没有一个恰当的名词,就暂且说是事情吧!

看,大路前端,有两个汉子急惶惶的疾奔而来,在他们后面数丈之处,又有两个汉子气呼呼地追赶而至。

奔逃的瘦弱,两个都是;追赶的­精­壮,一黑一白。

奔逃的老迈,五十出头;追赶的年轻,四十不到。

是恃强凌弱?是捕捉宵小?在未曾获悉真相之前,谁也不敢遽下定论,冒作断语!

沈如娴姐妹顿时放慢了蹄步,勒住了丝缰。

那奔在前面的二人抬头一见,先是脸­色­剧变、心头震惊,但曾几何时,他们竟然转忧为喜,其中的一个已经开口说话了。

“女侠救命,姑娘救命,有强盗追杀我们……”

“强盗?”沈如婉一听柳眉双竖,她娇声的说:“好,你们过去,姑娘就把这两个强盗给留在这里。”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沈如娴—眼瞥见这两个人的神情、形状,既秽亵又贼滑,不禁秋水回转,不禁心头布疑,但时间紧迫,情由不明,而对方却诉之在先,追赶的黑脸壮汉也未予指正辩白,只有让道任他们鼠窜而去。

黑脸壮汉一步赶上,口中呐呐地说:“姑娘请让……”

“站住!”

沈如婉霍地飘下马,反手抽出了银鞍旁边的三尺龙泉,撩起一剑,就刺了过去。

“打劫行旅,也得看看天时,看看地理。”

黑脸汉子仓促的也举起手中长剑勉力一格,然后胀红着险说:“我们不是强盗,姑娘误会了……”

“不是强盗?”沈如婉将信将疑地说:“就算你不是强盗,但欺凌老弱也不是年轻力壮的人所该为。”

她一剑无功,又是一剑斜挥而出。

黑脸壮汉顺着摇摆之势,朝后例退三步,又避开了对方­精­纯的、信手的一剑。

“二妹住手!”

沈如婉正拟再次出手的时候,沈如娴就轻叱一声,吐言阻止了。

另一个白面汉子也已经赶了上来,他说:“二姑娘,你真的误会了……”

沈如婉一听不由怔了一怔说:“你认识我?”

“当然。”白面汉子微微笑着说:“凡是在江湖上走动的武林中人,没有一个不认识沈家庄‘黑白双娇’的人。”

沈如娴谦逊的说:“见笑了。”

“那是姑娘客气了。”白面汉子继续说,“沈家庄望重武林,‘黑白双娇’也是侠名满天下……”

“谬奖了。”沈如娴说:“阁下是……”

“在下文守宗,这个叫项兆章。”

“文火侠你们……”

“我们是金氏山庄的人。”

“金氏山庄?”

沈如娴立即也由马上飘了下来。

“在下忝掌金氏山庄总管之职。”文守宗又略一转头说:“项兆章则职司山庄小之总护院。”

“哦!文总管及项总扩院。”沈如娴微一拱手说:“敝姐妹失敬了。”

金氏山庄悉心经营钱庄生意,平时很少与让湖上的人打交道,因此认识他们的人也就不多了。

“沈姑娘客气了。”

“那逸去的两个是……”

“他们一个叫‘毒蝎’卓大川,一个叫‘水龟’吴世武。经常的在敝山庄四周打转,几次暗中偷潜入内,似乎有所企图。”

沈如娴早有所感,但是,她不能说,这一说出来岂不成了马后炮?白日灯?得不到效果,反而遭人讥笑呢!

沈如婉闻了心中感到不安了,立时粉面含愧地说:“小妹一时失察,又鲁莽的出手,请项大侠见谅。”

“哪里的话……哪里的活……”

拙于言词的项兆章不由局促起来了,紧张起来了,他不知所措,连黝黑的面孔也透出了紫红­色­的光芒!

文守宗笑笑接过了话头说:“二姑娘这是为小人所蔽,但请不必介意,反正敝山庄也没有损失什么。”他双拳—抱,继续说:“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两个人双双的转身走了。

“后会有期。”

沈如婉心中越想越觉懊恼,越想也就越不是味道,这两个老家伙,花言巧语,颠倒“黑白”……

她们姐妹是黑白,“黑白双娇”,文守宗二人也是黑白,黑脸与白脸……竟然胆大妄为,拿她来做挡箭牌。

观世音菩萨是救苦救难,有救无类,她们姐妹虽然经常救苦救难,但那得要看对象,那得要看情况。姐姐随和,凡事好讲,我?哼,门都没有!

“姐,我们也回头!”

“怎么?心有不甘?”

知妹莫若姐,沈如娴焉会不知道妹妹的心思?不过,瞧对方的脸­色­,观对方的神态,旁人也会看得出来。

“不该么?”

沈如婉口气坚决,神­色­毅然。

“好吧!回头就回头,反正我们也无一定的目标。”

沈如娴姐妹蹋着有节奏、有韵律的马蹄,顶着既和煦又温暖的金阳,春风沁肤,朝露湿衣,日以继夜的又从江苏回到了浙江,一路之上,哪里有“毒蝎”和“水龟”的踪迹?

“姐,难道他们‘归了­阴­’不成?”

沈如婉没有好气,这几天她的心情又抑郁起来了,一是遭“毒蝎”二人给螫了、给冤了,而又找不着他们,怨气无处出;二是麦小云兄弟也是一无消息,像泥牛入了海,似黄鹤飞上天!

“你是说吴世武和卓大川?”

沈如娴稳沉、冷静,她淡淡的反问着。

“不错!”

看沈如婉的模样,听沈如婉的语气,好像她姐姐也招惹了她、得罪下她,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沈如娴却并不以为意,她含着笑意,放低声音,悉心的耐心的解释着。

“找人哪里是一件简单的、容易的事情?人海茫茫,就像在海底摸针,有时候,彼此错肩而过尚懵然无觉哩!”她歇了一下又说:“何况对方有意的在躲避我们,我在明,他在暗,只要往角落里闪一闪,只要朝人稠处站一站,你又怎会知道?”

沈如婉听了不由的怔了一怔.她说:“这么说他们不一定在我们的前头了?”

“当然,何况我们还骑着马。”

沈如婉立即勒住了马头说:“那你怎么尽往回路上走呢?”

“我们本来就没有目标,到哪里不都是一样?”

“那麦小云和麦无名怎么也没听见江湖中人谈起过?”

“大概他们都不在这一带。”

“不在这一带他们又会到哪里去呢?”

“上北、下南都有可能”。

“他们上北­干­什么?”

“追查翡翠玉如意的来处,就得上京城。”

“下南呢?”

“当然也是同一个的理由唼!玉如意它来自岭南。”

沈如婉闻了芳心中陡地一动,果然,追查翡翠玉如意的来处必得往京城或者下岭南,麦小云虽然已经探出了大慨,但麦无名却并不知道,她—阵气馁、一阵失意、一阵惆怅、一阵懊丧,已经是无所依从了。

“你是说他也去了岭南?”

“不,我只是说可能而已。”

“麦无名……”沈如婉喃喃地说:“你……”

“麦无名又怎么啦?他与你订的期限还没到呢!你怎么怪起他来了?”

“他害人嘛!”

沈如娴挑逗了,调笑了……

“他害你什么了?”

其实,她自己的芳心中又何尝不在思念着麦小云?而以前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他……他……咳!我不要说了。”

“是你吵着要出来,不然,你们也许聚在一起了。”

沈如婉的芳心又是一动:“这怎么说?”

“说不定他已经在沈家庄等着你了。”

“啊!对。那我们快些回去。”

狂风吹了,急雨打了,人腾马蹄翻,沈如婉朝南头大路疾奔而去。

沈如娴螓首轻摇,粉面含笑,不由也一拉丝缰跟了上去。

第十八回情痴中计

“归心似箭”!

这就是沈如婉现在的心情,心比箭急,心比电快,何能如愿,有二件事物在拖累着她、延误着她呢!

疾跑了几个时辰,经过了几处城镇,人不休息没有关系,肚子不行,肚子在高唱“空城计”。

脚力不行,“乌骓”直在冒气,直在淌汗,蹄步也逐渐的缓慢下来,还不时的提出抗议,嘶叫着。

沈如娴的腹中当然也在饥饿,沈如娴的白马也是体力不胜,但是,她不说话,她不吭声,看她二妹能挺到几时、熬到几时!

果然,沈如婉拢马头了,果然,沈如婉拍马颈下,肚子饿,她可以硬撑,她可以忍受,但‘乌骓”乃是她所心爱的宠物,她不能让地心爱的“乌骓”跟着她受苦受难.

“姐,我们到前面的—个城镇停歇—会吧!”

“是吗?你的他正在庄中等着你呢!”

沈如娴在挪揄、在讥讪。

“姐——不要这样嘛!”

沈如婉涎着脸耍赖皮、发娇嗔。

“好,好,吃点喝点,也让马儿补充补充。”

吴兴到了,沈如娴姐妹随意的在一家饮食店里用过了午膳,这个过了时辰的午膳,当然,马也是。

“姐,无名他真的在庄中等着我吗?”

“谁说的?”

“你……你说的呀!”

“我可没有这么说。”沈如娴淡淡地说:“我只是说可能而已。”

她聪慧,她理智,她说话从不夸张,也不失误,并且预留后着,做事也是这个样子的,是以,她的父亲,她的叔叔,都放心的让她们单独出来。

沈如婉施白眼了,沈如婉嘟樱桃了,柳眉不敢竖,杏眼不敢瞪,她还真的不敢过份,这位长姐,这位如母亲般的长姐,虽然她们只是相差一二岁,但幼失慈亲,自小在长姐礼让中、呵护中长大,长姐也等于是慈母,而沈如娴的确也替她过世的母亲尽了不少的心力与职责。

“姐,我们可以走啦!”

沈如婉迟疑的,羞涩的还带着不好意思的成份。

“你不让你心爱的宠物多吃一些、多歇一会吗?”

“好嘛,好嘛!”

沈如婉似乎不太乐意,勉强的说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水­色­衣衫的汉子走了过来,他朝沈如娴姐妹拱一拱手,睑上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可是‘黑白姑娘’当面?”

“不错。”

沈如娴审慎的、怀疑的回答着,因为她似有所感。

水­色­衣衫的汉子堆上一脸谄笑。

“好久没有见到二位姑娘的侠踪了,出来游侠?访人?”

“都是的。”

这是机会,沈如婉焉肯轻易将它放过?

她随之接口说:“你可知道麦无名现在何处?”

“麦无名?”那个汉子怔了一下说:“二姑娘说的可是……”

沈如婉立即更正说;“哦!我说的是麦小云。”

“麦小云!我刚才倒是看到了一个麦小云,但江湖上现今有两个麦小云,不知道哪一个是你要找的麦小云。”

沈如婉振奋的说:“他在­干­什么?”

“他和两个镖局里的人在谈话。”

那个汉子的眼珠一阵闪烁,就近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并且叫了一杯乌龙茶,摆乌龙当然也要像个样。

给对方这—耽搁,沈如婉就把最要紧的话忘记问了。

“姐,我们走!”

她霍然站起了身子。

沈如娴冷眼旁观,她觉得这个汉子来得兀突、来得凑巧,而且顺着她二妹的话头对口而说,可疑。

这个汉子来意可疑,这个汉子话语可疑,这个汉子的神­色­也可疑呢!

但是,看沈如婉一副兴奋的模样、一副焦急的形态,她实在也不忍过份扫她二妹的兴、拂她二妹的意。

再说,她心中只感到可疑,却抓不着具体,何况,以他们“黑白双娇”的艺业,以沈家庄武林鼎足之威望,闯荡江湖也不是一天二天了,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麦小云他在哪里?”

沈如娴随手丢下一锭二两重的银子,并且补上了她二妹遗忘了的话语。

“在西门外,西门外右手旁的一条小路上,我刚由西门而来。”那个汉子的话说得有些结巴,有些气急。

“谢谢。”

沈如娴也站起了身子,拿起了桌子上的宝剑,姐妹二入转身而走。

“不谢,不谢……”

那个汉子二眼光光的看着“黑白双娇”跨上了马,一抹诡谲的笑容又泛上他的脸上,泡好的的乌龙茶一口也没喝,就摸出了几个钢钿,急溜而去。

沈如婉一马当先,穿出了西门,右手旁的一条小路到了。她一摔马缰,放慢脚步,毫不犹豫地弯了进去。

举日前望,哪有麦小云或麦无名的影子?小路不远处是一个樟树林,大概对方是在树林之中吧?

沈如婉放马过去,一踏入樟树林中,里面果然有人,何止两个三个,那里的人竞然肓五六个之多!

顿时一怔,因为她发觉事情不对,可是已经迟了。

沈如婉的前面站着—个身穿白缎衣衫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她当然认识,但却非朝思暮想的麦无名,他是石家庄中的少庄主,“花花公子”石子材!

旁边四个,她也认识,这四个人乃是石家庄的四个铁卫,四张皇牌,他们叫做“四大金刚”!

“四大金刚”的身材高大、魁伟、黝黑,一如四座铁塔,他们武学高深,他们内力雄沉,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

还有—个年在四十之谱,生得矮小、­精­瘦、口吻外突,颧骨高耸,他二眼如鼠,闪烁不定,必定是工于心计的人。

这个人是准?沈如婉觉得陌生,她并不认识。

沈如娴快步赶下上来,一见到眼前形势,芳心中就感到不安。

她心中已经会悟了过来,这是预谋,这是计策,她只怪自己聪明一世却懵憧一时,怎么没有想到饮食店中的那个汉子是石家庄里的人?

虽然对方的脸上没有刻着字,口中没有报出号,但水­色­衣衫乃是石家庄独特的标帜,对方也许忘了这一点,自己却是太过大意了,能怪谁?唉!

沈如娴定一定心神,立即跟沈如婉来个双马并肩。

“人生何处不相逢,二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呢!”石子材双目紧盯着沈如婉花样的粉面,他展着笑脸,他软着话声。

其实,论家世、论武学、论人品、论年龄,石子材皆有相付之处、可取之点,家世,宁内三庄—帮之一,而石家庄又隐隐的有雄占鳌头之势。武学,石子材家学渊源,又承“福寿堂”中供奉都传了他一招半式,其艺业决不会在“黑白双娇”之下!

年龄相若,人品嘛!他也是一表人材,翩翩佳少,只是肤­色­苍白了一点,只是脸庞尖削了一点,那是他生活放荡、行为不检才会如此,一旦归正,也就能够改观了。

可是,可是沈如婉偏偏的一看见他就讨厌,一看见他就恶心,难道姻缘路真的要靠缘份吗?

“谁跟你有缘?走开,别挡着姑娘的去路。”

沈如婉并非是三岁小孩,她深知眼前的形势对她们姐妹是极端的不利,但星,她依旧不屑假以颜­色­。

石子材生硬地笑笑说:“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二姑娘不如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沈如婉虽然也知道中了人家的圈套,但她的睥气却是永远改不了,她竖起柳眉,她瞪着杏眼……

“没有什么好谈的。姐,我们回去!”

四座铁塔移在一起了,早巳经封闭了她们的退路。

沈如婉一见霍地跳下了马,她没有好气的说:“下来就下来,你有话快说!”

沈如娴颦起了双眉,她冷静的思考眼前局面,石子材的艺业,自己没有必胜把握,“四大金刚”,单打独斗,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他们却有四个,为今之计,只宜智取,不能力敌,但对方还有一个­精­瘦的中年人,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无法衡估,看样子似乎属于帷幄型的人物,饮食店中遣人诓骗,必定出自这个人的手笔,她不禁煞费思量了。

石子材并不为意,他还是笑着说:“在下对二姑娘是衷心仰慕,想与姑娘你交个朋友……”

沈如娴已经跳下了马,她深知她二妹的个­性­,若是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下面的话必定会更难人耳,不由抢先接上口说:“沈石二庄彼此虽无深交,却也属友庄,石少侠与我们姐妹当然称得上是朋友了。”

她虚与委蛇,想用言语稳住对方、扣住对方,以不动­干­戈、能安然脱身为原则,属良策,奈何,奈何沈如婉却抽掉了她苦心盖搭的桥板,破坏了筹略。

“谁跟他是朋友?他也不照照镜子,配吗?”

“二妹,住口!”

粉而起肃,语气含威。

沈如婉立时怔了一怔,芳心中不由感觉别无限的委屈、无限的不平,以前,她大姐何曾对她这般声­色­俱厉过?

她难过、她伤心、她像蛮牛似的又冲起来了。

“要交朋友你同他们去交,我无兴趣,也不奉陪了!”

一而再,再而三,这下子石子材的脸­色­变了。

“天下三庄一帮,虽然也有你们沈家庄在内,但石家庄却高居首位,你说不配?”

沈如婉不会低声下气,不会虚情假意,也顾不了她大姐的喝阻,蹶起樱桃不屑地说:“你吹什么大气,不怕风闪了舌头?”

沈如娴叹气了、摇头了,她的力已尽,她的计已穷,只有看着事情发展下去了。

石子材对沈如婉是一见倾心、又爱又惜,所以一味的承让着,一味的忍让着,可是对方—点也不给他留些面子,心头不禁也就羞中带恼了。

“我对你可是真心真意,你别不识好歹!”

“那是你—厢情愿,也得先问问姑娘我高兴不高兴、乐意不乐意?”

沈如婉宁折不弯,连虚与委蛇她也不愿、不屑。

石子材脸是挂不住了,惨白的脸孔霎时泛上了青云,他是石家庄的少庄主,这般的嬉皮笑脸,这么的委屈求全,结果换来的都是冷言冷语,都是讽嘲诮讥,在这许多石家下属面前,实在太不好看。

“沈如婉,你……”

“少爷,还是用属下的方法吧!擒了回去,任得她逞强?发狠?”

这是又矮、又瘦、又贼、又猴那个中午人的话。不错,这个中年人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肚子坏水,他叫尤建庭,乃是石家庄中的总管,也是师爷!

老虎不发威,还当是病猫,这只老虎也发起威来了。

“那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石子材扳着面孔、沉着声音说:“拿下!”

“四大金刚”已经准备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石子材的话声甫落,“铁琶金刚”立即抡起手中铁琵琶,兜头的朝沈如婉盖了下来,“伏虎金刚”身形一动,虎尾鞋也扫向沈如娴的柳腰。

沈如娴姐妹双双飘身而退,他们反手抽出了马鞍旁的宝剑,沈如娴口中轻喝一声说:“二妹,脚踩青云,剑出玲珑。”

“黑白双娇”名闻武林,艺惊江湖,龙泉一见展开,顿时就气透云霄、光*日月。

但是,女人们、姑娘家在体力上吃了很大的亏,是故她们|­乳­燕穿梭,她们粉蝶采花,不予硬接,不敢直碰,只有施展轻快、灵巧的技能,飞舞在对方四周。

“四大金刚”虽然功力不俗,但是他们身沉体壮,转动不便,他们兵刃甸重,运用呆滞,战来就显得十分吃力。

尤建庭见状轻轻的横跨二步,附着石子材的耳朵说:“少爷,隔开她们,以二对一,速战速决。”

“好,分攻合击。”石子材迟疑了一下,又说:“但要注意,必须活捉。”

“踏鳌金刚”举起了风火轮,蓄势的由沈如娴香肩上压了下去,“御蛇金刚”炼子枪一抖,双战“黑娇女”沈如婉。

铁琵琶重逾半百,风火轮三十有余,这些都是列在重兵刃之林,运用之人,身材若是没有七尺、八尺,谈何齐易?双臂假如没有千斤之力,亦休想动它!

是以施展之下,狂飚暴卷,啸声四起,如殒星之飞坠,似网罟之罩撤……

炼子枪诡若灵蛇,利犹蜂针,游行四处,环绕八方,一不小心,必为所噬!

虎尾鞭的制作,更是­精­巧万分,它用数十节钢块、钢条串编而成,能缩能伸,软硬兼施,内力贯入,坚如钢棍,手腕回转,又弯曲似索,真叫人防不胜防。

沈家庄院能并列宇内三庄一帮之列,必定有他独到之地,“黑白双娇”敢单身游侠在外,当然也有她们倚仗之处,大家名门,真传奇学。

她们以轻灵的身形,她们用奥绝的招式,盘旋、穿Сhā在“四大金刚”前前后后、左左右右。

但是,姐妹二人已经被对方*分了二处,沈如娴不由又开口发话了。

“二妹,鹰翱鹤翔,猿揉鳞潜!”

果然,鹰翱了,宝剑满天飞舞;

果然,鹤翔了,柔夷乍指还隐。

果然,猿揉了,身形回旋似环;

果然,鳞潜了,菱角倏翘又沉。

剑锋乘隙直递,左掌伺机斜削,倩影其快似风,绣腿莲花凌厉……

霎时之间,天地失­色­了,草木失­色­了,“四大金刚”也全都失­色­了,他们立即使上千全部功力、浑身解数,所吃亏的乃是石子材最后丢下来的那一句话:“必须活擒。”是以他们只能磕兵刃,是以他们不敢伤人……

沈如娴姐妹虽然奇招连连、绝式继出,但是,她们毕竟是姑娘人家,女儿之身,时间一长,已经香汗淋淋,已经娇喘吁吁。

俗语说:“双拳难敌四手。”而对方又是粗壮如牛的“四大金刚”,真是大难难逃了,还有,石子材也虎视眈眈尚未出手呢!

一声龙吟,光芒直­射­长空,是沈如娴的宝剑被铁琵琶所磕。

咔嚓连响,长剑翻滚坠地,是沈如婉的龙泉被风火轮所锁。

“押回去!”

石子材惨白的脸上展开了笑容,胜利的笑容!

阵雷响了,暴雨打了,他们拥簇着“黑白双娇”朝石家庄飞驰而去……

晚春的太阳又露出面孔来了,无力的东风也潜着脚步来了,但是,它们懊丧着脸;但是,它们轻叹着气。因为,那饱受摧残、蹂躏的青草地,因为,那枝叶纷落、凋零的樟树林,已经是面目全非,劫后余生!

落花、流水、春……唉!不忍说。

桃花孕实仍恋枝,柳丝拂水羞轻佻。夏,默默的驱逐着、紧跟着春的脚步,悄悄的来临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句子,但它却乃千古不变的事实!

不是吗?曹家渡里的河水送走了一批桃花,又带来了另一批桃花……

曹家渡河水的两岸,当地的人称之为南岸和北岸。

曹家渡本来是曹家村北边的一处渡头,但它名声响亮,但它叫来顺口,因此,曹家村也就被人们改叫为曹家渡了。

河畔的南岸,造有—座凉亭,河畔的北岸,也造有一座凉亭,凉亭中各供有一尊神明,乡人们供的是哪路神圣?嘿!不好意思,这里也说不上来,不过那两位神祗决不会是山神,也不会是土地,十之八九,应该是河神菩萨,这里靠河嘛!

神案是用青石凿成的,神案旁置着二排长凳,当然也是石头叠的喽!

石凳和石凳中间的空隙处,搁着一个茶缸,二只茶杯,这是好心的人或者心有所亏的人,他们要忏悔今生,他们要虔修来世,才每天风闹无阻的送茶水来放在那里为过往行人准备着,不然的话,准会有这许多闲功夫?

曹家渡的村子又不很大,所以河两边的凉亭也不很大。渡船嘛!一百零一只,真是寒酸啊!

这凉亭和渡船都是村子里的居民募集、捐助所建造的、购买的,并且还雇用了一个老年船夫为两岸摆渡的人服务、效劳,免费的。

长年累月,刮风下雨,甚至是逢年过节、半夜三更,这个老年船夫一直忠于工作的岗位上,不稍停歇。

好在这里地位不彰,过渡的人不算太多,但其­精­神却是可钦、可佩、可嘉、也可感。

一天上午,曹家渡北岸的凉亭里,有一个年轻人在歇脚、在等船。

这个年轻人年在“弱冠”,二十来岁的年纪应该是人生最辉煌、最灿烂的时期,但他冠玉般的面孔上却透着落寞、透着抑郁,心事重重?应该不会有错,他一定是心事重重!

渡船已经来回的摇了二趟,那个年轻人还是站在凉亭中懵然无觉,这不就是心事重重的证明吗?

忽然,禾笛欣欣,一片水田之间,那条石板路上跌跌撞撞的奔来了两个人,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赶路哪有这么个赶法?抢搭渡船也不必要那样急呀!莫非家中遭了大火?或是亲人已经在弥留之间、奄奄一息?呸!乌鸦嘴,瞎三话四!

年轻人振作了一下­精­神,他略一凝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已经看清了,后面尚有两个人也在紧赶而来呢!

前面一帮的两个人奔到凉亭旁边,一见眼前江水滔滔,一见渡船尚在江心,他们微一趄趑,脸上反而浮上了笑容,其中一个喃喃地说:“真是河神庇我、天助我也!”

可是,这一趄趑却趄趑坏了,这一谢神也谢得太早了一些,待他们正拟窜身河中的时候.眼睛—眨,后面一帮的两个汉子已然紧攒二步,相继赶到,鸿雁展翅,双双越过他们的头顶,泻立河畔,阻止了去路,真是分秒之间!

“卓大川、吴世武,你们纳命吧!”

后面帮中的一个黑脸汉子沉声喝叱着。

卓大川?吴世武?又是他们两个被人追赶着。

凉亭中的年轻少年闻声心头不由一震,他双眼神光—阵暴­射­,顿时静静的注意起那两个人物的发展了。

卓大川心头猛沉、神­色­倏变,但事已至此,只有狗急跳墙、困兽反噬,虽然明知不是人家的对手,也总得抵抗一番,挣扎一番。他们双双的摆开了架势,随手拔出了系在腰间的一把薄刀。

“项兆章,文守宗,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也*人太甚了。”

这是卓大川的话,他声颤胆怯,他­色­厉内荏……

文守宗?项兆章?又是他们二人在追赶人家。

“三番二回,十次八次,你们潜入金氏山庄,上次由于你­奸­滑,你狡诈,诓蒙了‘黑山双娇’作挡箭牌,也就罢了。但是,你们不闭门思过,静守悔悟,反而变本加厉,这次竟然深入‘藏珍楼’中,并且还狠毒的杀伤本院护院,你们说,到底意图何在?”

这是文守宗的话,他辞严言厉的质询着对方,责问着对方。

那个年轻人一听到“黑白双娇”,眸子中光芒又自一闪。

“金氏山庄,富可敌国,财雄武林,我们兄弟当然想窃取一些黄金白银或其他一些值钱的财物了。”

“那你们又何必恶意伤人?”

“你等卫财,我为保命,当然是各尽其极了。”

“好一个各尽其极。”项兆章霍地抽出背上的宝剑,顺手劈了过去,口中继续说:“那你就尝尝各尽其极的滋味吧!”

卓大川他们焉是文守宗二人的对手?只不过十来个回合,他们已经气喘吁吁、手忙脚乱了……

项兆章口中嘿然有声,身形陡地一转,宝剑顺势回旋,斜斜的朝卓大川左肩横削而上!

卓大川大惊失­色­,他先机已失,他回手乏力,倒退、避让都已不及,唯一可行的就是闭上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吴世武偷眼瞥见,也只有悲在心里,他是自颐不暇,哪里会有这个能力、这个功夫上去牵制、援救?

电光石火,转云回风,霎时间一只巨鹤由半空中急坠猛泻,劲风起处,翅翼展处,项兆章砍在对方翅翼上的宝剑犹如砍在藤条之上,好像砍在帆布上面,那反弹之力,震得虎口隐隐作痛,震得碗肘微微生麻,而他的身形也被那股凌厉刚劲的强风*退下三四步之多!

这是什么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场子中顿时全都歇了手,他们发觉解去卓大川一剑之危的乃是一个白衫年轻人,而那个年轻人已在开口说话了。

“上天都有好生之德,阁下又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呢?”

项兆章心中先是一惊,继而错愕,他说:“你……你是麦少侠!”

文守宗也抱起双拳说:“麦少侠好。”

他是麦少侠,但这个麦少侠却并不认识文守宗他们二人,不过,他习惯了,也熟知是怎么—回事,不由随口说:“二位好。”

因为他是麦无名,而不是麦小云。

卓大川一听对方竟然彼此相识,那捡回来的这条­性­命不依旧又要落空?心头一转,二眼一眨,顿时朝吴世武递上了一个眼­色­!哈!老鼠对老鼠,“水龟”对“毒蝎”,两个人臭味相通,拟乘文守宗他们叙礼寒喧之际,双双又想往河水中窜!

可是,电光又闪了,白影又晃了,在卓大川二人身形正动未动之间,麦无名已经像石柱一般的钉立在他们的身前。

“二位,事情尚未终了,怎么可以走呢?”

“哦!不是,不是。”卓大川机警地说:“小老儿是要拜谢麦少侠救命之恩。”

“你谢得太早了一点吗?”

“不会,不会,应该、应该……”

卓大川的脸上有尴尬、有羞愧、有惶恐,也有不安!

项兆章钢牙一咬,霍然又是一剑递了过来,口中沉声的说:“我杀了你……”

招起突然,人出意外,卓大川一见不由脸­色­剧变,他双眼暴睁,他双脚连退,但还是脱不出对方犀利的剑锋!

麦无名右手—抬,立时托住了项兆章的手腕,却吓出了卓大川一身的冷汗。

“项大侠能否给我一个面子,饶过他这一遭?”

文守宗投井下石,他冷冷地接口说:“这种人留在世上是一个祸害,不如一百了,杀了­干­净。”

项兆章木呐,他拙于言词,只红着面孔站在一旁直吐气。

文守宗却是猛打落水狗,他又开口了。

“麦小侠可知道这两个的底细?”

“只知道一个大略。”

卓大川哪容对方再数说下去?马上截断了文守宗的话说:“那是从前,如今我们早已洗手不­干­了。”(改行作贼了……)

一提太湖,一提起水寇,麦无名心头顿时波涛泛滥了,脸庞不由­阴­晴不定了,这两个冤家仇人,这两个世间祸害,不错,杀之的确也并不为过。

但是,慈母淳谆,恩师謇謇,他天人交战,最后才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说:“文大侠,往事已矣,不说也罢!万请看在我的薄面,高抬贵手,再给他们一个自新的机会吧!”

文守宗沉吟了,他未敢擅作决定,因为受到伤害的乃是项兆章的亲信,不由转头回目,征求项兆章的意见。

项兆章生­性­耿直,乃是一个讲道义、爱朋友的血­性­汉子,“麦小云”既然已经开了口,文守宗尚在沉吟难自主,他略—迟疑,略一衡量,就朝着卓大川二人说:“今日看在麦少侠金面,再放过你们这一次,以后若仍不知悔改,哼!”

其实,最大的原因,也是时势使然,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手底有多少东西,而“麦小云”浩瀚似海的功力却是无法蠡测。

往日在金氏山庄曾经挟着满怀的雄心、信心试过一次,其结果,嘿!不说也罢!今天无意间又接了对方那惊心动魄、难以想象的一招,虽只一招,但悉微知渐,岂是他和文守宗二人所能接得下来的?

与其到时候灰头土脸,何不放个交情顺水推舟?是以他说得慷慨,可是无沦如何也不会想到,昔日在金氏山庄探试内力的是麦小云,今天换招的却是麦无名。

“多谢二位。”

麦无名拱一拱双手。

项兆章回了—礼说:“麦少侠言重了。”

卓大川的眼珠装上了弹簧,不住的左右跳动,卓大川的心头悬挂有吊桶,起落的七上八下,因为他摸不透那个姓麦年轻人的心意。

文守宗双拳一抱说:“既然麦少侠说情,我们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他们二人正待回头转身,麦无名又急急的开口说话了。

“二位请暂留贵步……”

文守宗说:“麦少侠有何指教?”

“不敢。”麦无名说:“尚有一事想请教二位。”

“麦少侠但说无妨。”

“听二位昔才话意,‘黑白双娇’也曾经对这两个人施过援手?”麦无名摆手指一指卓大川和吴世武。

“不错。”

“多久的事?”

“二天之前。”

“在什么地方?”

“江宁附近。”

“多谢二位。”

麦无名又拱起了双手。

“麦少侠客气,再见。”

“再见。”

文守宗他们终于走了,卓大川二人不禁暗暗喘了一门大气,不过是行为不端的人,心头就永远难以宁静。

麦无名背起了双手,他分别瞧了瞧卓大川和吴世武好一会,口里才谈淡地说:“你叫卓大川?”

卓大川嗫嚅地说:“是的。”

“他叫吴世武?”

“是的。”

麦无名又停歇下来,他抬头望望蓝天、望望白云,和风悠悠,骄阳普照,是一个可爱的好天气,但这里的气氛却令人沉闷、令人窒息。

“二十年之前,你们二人就已经在太湖一带作案了?”

“是的……但那巳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卓大川怔忡着、惊恐着,他连汗毛都收缩起来了。

“你们几次潜入金氏山庄,真的只是想盗取一些财物盘缠吗?”

卓大川的眼珠又在转动了,心头又在忐忑下,他几经思虑、推敲,还是迟疑的说:“是的……”

“恐怕不是吧?”麦无名有意无意的说:“黄金、白银,应在库房之巾,而你们却侵入对方的‘藏珍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卓大川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紧张、这种迫胁的心情,他回目瞟了吴世武一眼,心里一横,顿时毅然的说:“我们实在是很想取回一物。”

“什么东西?”

“翡翠如意以及……”

麦无名听了心头一动,他接口说:“以及座架中那份武功秘藉!”

“是的,那支玉如意本来是我们之物。”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也无底的,人的贪念也是与生俱来的,他们二人已经年逾“知命”,却雄心依旧,仍是千方百计、锲而不舍的想追回那支玉如意,想得到那份武功秘籍。

可是,他们得到了又怎么样呢?加以苦练?埋头苦修?就算苦练有成又能怎么样呢?显赫了几时?炫耀得多久?他怎么会没有想到,人生不满百啊!

“是吗?”麦无名说:“那它怎会在金氏山庄呢?”

“我们失落在……”

麦无名又接上口了:“失落在桑头渚小渔村中?”

他们,卓大川和吴世武,正是二十年前那天夜晚金泉元无意中面对面碰见的那两个人,当年彼此并不相识,而现在,他们虽经常­骚­扰金氏山庄,金泉元却又未唔他们。

卓大川一听不由疾退几步,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的凝视着麦无名不稍一瞬。狐疑、震惊灌满了他们的心房。

“麦少侠怎会知道?”

麦无名平静的说:“因为我正姓麦。”

卓大川到现在才忆悟到文守宗他们称呼麦少侠,而自己的口中不也是正叫麦少侠吗?

“你……麦小云!”

头脑爆裂下,金星飞舞下,冷汗淋漓了,浑身颤栗了……

“主要的,我乃是太湖渔村麦家的后代。”

麦无名说得艰辛,但也说得舒畅。

卓大川、吴世武双双的跳了起来,他们眼珠暴凸,他们面如死灰,叹气、颓丧、脱力、萎靡,然后无言的闭上了眼睛。

“阎王注定三更死,何能留人到五更?”

脱过了还不致死的关口,却又进入另一个必死的关口!

因果报应,历历不爽。他们二十年前播下的种子,二十午后也应该有所收获了,甜的、苦的?那又当别论!

“以你们的气势、功力,似乎还不敢夜侵桑头渚,而当时的确不止二人,其余的人又是何人?”

“我们乃受寨主所指挥。”

“寨主是谁?”

“洞庭四杰。”

“可就是洞庭四恶?”

卓大川怯怯地说:“是的。”

麦无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地说:“那你们二人怎么会三番二次的找上金氏山庄?”

“因为当夜又来了另一帮武林豪客,而我们后援不继,撤退时却见了金氏山庄的庄主金泉元。”

沉默了一会,麦无名他又开口了,“事后,你们可知道事主的去向?”

他已经知道另一帮人是“地狱门”,而他父亲也为“地狱门”所救,但是,这二十年来,以对方追寻玉如意积极的情形看来,或许也会再次的盯上父亲。

卓大川摇摇头说:“没有。”

稻浪起伙,柳丝摇曳,河水琅琅,和风习习,哦!这美丽的世界,这美丽的人间……

久久,麦无名并未动手,却反而转过了身子。

“你们去吧!嗣后望能好好的珍惜余生。”

他迈出脚步,走向凉亭,走向凉亭下面的渡船而去。

卓大川二人闻声又睁开了眼睛,他们不由百感交集,倏然,他们老了,真正的老了,雄心顿失,万念俱灰,老眼中淌下了滚烫的热泪。

“麦少侠……”

呜咽,抽噎,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第十九回逞强逼亲

是哪一家的公子少爷在订亲?王侯公卿的抑或是达官贵人的?

那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聘礼竟有十六箱之多!

那吹吹打打、打扛抬抬的壮汉竟有三十四个之众!

一行人吆吆喝喝、浩浩荡荡的走向目的地而去。

走着、走着,抬着、抬着,他们并不觉得疲倦,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虽不是自己的喜事,为人作嫁,但他们心里还是分享了别人的喜悦。

一程又一程,行行复行行,路途遥远,但目的地总有被他们走到的一刻。

是沈家庄,他们的目的竟然会是沈家庄,怪不得礼聘会有这么丰富、这么繁多、这么考究!

看得到的有四牲、有四品,什么牛羊禽豕、酒面桂麸、绫罗绸缎、糕饼果糖,应有尽有的。

看不到的在箱里、在笼里,内中必定有黄金、白银、珍珠、玛瑙、珊瑚、宝石……

一个­精­瘦矮小的中年人递上了一份拜帖,那份大红的拜帖下印着“石家庄庄主石镜涛拜”几个字样。

火红拜帖的下面,还欠着一张小的帖子,写的则是“石家庄总管尤建庭。”

哦!石家庄,果然是大户人家,门当户对。

哦!尤建庭,那这个­精­瘦矮小的汉子就是尤建庭了。

沈家庄的门房怔怔地望了一会,又愣愣地报了进去。

未几,大门启了,一个清瘦颀长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他瞥见大门口满满的停放着一大堆东西,济济的站着一大族人群,不禁皱起了眉头朝“过门”下面的尤建庭说:“阁下就是百家庄的尤总管?”

尤建庭的面孔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使人看了会浑身发毛,实在还是不笑得好。

“是的,台端是……”

“在下沈逸峰。”

尤建庭马上拱—拱手说:“哦,是沈二爷当面。”

沈逸峰似乎并不太热络,他回了礼,然后淡淡的说:“不敢,尤总管,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爷,能否容我到里面再说?”

沈逸峰略—迟疑:“在下失礼,尤总管请。”

“有厝了。”

沈二爷将尤建庭请进了环廓,门房正准备把大门掩关的时候,尤建庭却又再次开口说话了。

“二爷,这些人夫是否也可以让他们进去歇歇脚?”

“好吧!”

沈逸峰的心中虽然是不太愿意,并且希望尤建庭也能早点走,但在立场上、道义上、礼貌上,他焉能说不好?

尤建庭立时举起手高声嚷叫起来了。

“哦!大家进来呀!歇会腿、喝杯茶,等一下有赏赐呢!”

“啊……”

家丁下人们欢然的应了一声,然后七手八脚的把横箱什么的搬进沈家庄的院子里。

客厅里,沈家的兄弟都在座,他们延入了尤建庭,宾主落了座,上了茶,沈逸峰替彼此引介了一番,沈大爷是一家之主,如今由他接口了。

“尤总管大驾莅临,这是沈家庄的光荣、荣幸,但不知是路过这里?抑或是……”

他迟疑着,征探着不说下去了。

“尤某人今日是奉敝庄石庄主之命,专程前来拜访。”

尤建庭又笑了,他的笑何如哭?叫人难受、使人恶心,典型的谄笑!

沈氏兄弟听了俱是一怔,沈逸尘心头蒙着疑云说:“沈家庄对石家庄是景仰已久,但彼此之间并无交往,尤总管的来意是……”

“不错,以前石沈二庄的确是并无文往,但以后嘛,嘻!彼此可要亲密起来了。”

尤建庭显得有点神秘兮兮地。

沈大爷更觉困惑不解,这何止是沈大爷,沈家的其他三位爷们,心里一样装着闷葫芦。

“这怎么说?”

“因为以后石沈二家就成为亲家了。”

尤建庭咧开了嘴,他两颊原无三两­肉­,嘴一裂,黄板牙就马上凸了出来,难道他从来不照镜子?马不知脸长!

沈逸尘心头陡地一震,他迫切的说:“什么亲家?”

“当然是儿女亲家喽!”尤建庭洋洋自得地说:“我家公子衷心仰幕着贵庄的二姑娘,尤某人今天是前来说媒,哈!也顺便的下聘。”

“捉鸭子硬上架”,这乃是尤建庭献的计、定的策,首先将“黑白双娇”强请入石家比,然后以雕木成舟的方式去沈家庄下聘礼。

他曾经在石镜涛面前拍着胸脯担保说:“以石家庄的声威,以他本人的口材,能使乾坤颠倒,能让死马回生,何况这是一件体面的事,光荣的事,绝对没有问题!”

沈大爷震惊连连,沈家兄弟个个­色­变!

“尤总管来说媒是无可厚非,石家庄下聘礼却过于专擅,就算我们兄弟愿意攀这门亲事,但也得要咨商、也得要考虑。”

沈逸尘碍于地主、格于气度,话语仍是说得平和,但不满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事情的确是赶快了一点、专擅了一点,不过凭石家的声望、石家的家业,再以我们公子的人品,想沈大爷必然不会拒绝,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沈逸尘站了起来说:“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因小女游历在外,至今尚未——”

尤建庭当然明了对方的意思,好听一点想送客,难听一点欲逐客,但他却大刺刺的安坐着一动也不动,有恃无恐嘛!

“至于令嫒,哈!她们现今正在石家庄中作客呢!”

果然好灵验的一招,沈逸尘一听又坐了下来,他急切的说:“尤总管是说小女她们已经进了石家庄?”

“是的。”

尤建庭的脸上有得意、有气扬、有矫奢、有倔傲……

沈家老四沈逸裕年纪最轻,火气最大,他呼地一声站了起来,红着睑,嗔着目,正拟有所行动的时候,沈逸尘立即沉声喝叱了。

“四弟,坐下!”

兄友弟恭,这是沈家庄固有的家传、教养,沈逸裕只有含着忿愤,万分不愿意的坐了下去。

尤建庭更见嚣张地说:“我们要不要再谈下去呢?”

语蕴挪揄,话带轻蔑。

“当然。”沈逸尘只有耐下­性­子,讪讪地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以前。”

知女莫若父。沈逸尘深知他两个女儿必定遭到了困难,不然,石家庄就是用八人大轿也未必抬得动她们,他追下去了。

“是她们自己乐意去的?”

“当然是在我家公子盛情难却之下才被请进去的。”

“石子材他请得动小女她们?”

沈逸尘对他家的武学,女儿的艺业都怀有信心。

“还有‘四大金刚’护着驾。”

事情已经明朗了,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老二沈逸川不由忿然地接口了:“这是强梁行径,为人所不齿。石家庄这么做似乎太不爱惜颜面了。”

“这不叫‘强梁’,乃是‘王者’之风,王者凡事自可从权,与颜面并无关系,沈二爷之言倒早说得重了。”

沈逸川轻蔑地哼了一声说:“这焉能称王?上者乃众人共敬共奉,石镜涛能鲜德薄,妄自尊大,只能算寇!”

他与老四沈逸裕,少年心­性­,倜傥不羁,经常行侠在外,是以看得多、听得多,谈吐应对也自不弱。

“成者为王,英雄论定。现今石家庄兵雄将广,领袖群伦,已经是八方瞩日之处、四海心归之地了。”

尤建庭果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能言善辩,他夸耀、他威吓、他利诱,他还会紧掏人的心里,叩入之讳呢!

“那石家庄这是逞强、*婚!”

尤建庭听了冷冷地说:“沈二侠说得也未免太难听了,石家庄假如要*婚,那我尤某人又何必多跑这一趟?”

“哼!司马昭之心,路人尽知。石家庄这么做只是装装样子,欲盖弥彰罢了!你们先自造成事实,然后再迫人就范,跑不跑这一趟全都—样,多此一举。”

“沈二侠既然这么说,我尤某人也就无话可说了,答不答允,全在你们,在下就此告辞。”

“等一下!”

沈逸川的声音语气已经低沉了下来,已经冷涩了下来。

尤建庭怔了一怔说:“沈三侠尚有何教言?”

“答应了怎么样呢?”

“答应了就请收下聘礼,并祈赐下沈二姑娘的生辰八字。”

尤建庭观颜察­色­,他的口气立即软了下来,随风驶舵,见机行事,以免对方采取对自己不利的行动。

“不答应又怎么样呢?”沈逸川寒着脸­色­追下去说:“石家庄是否就会无条件的将人释放回来呢?”

“这……”

尤建庭迟疑下、嘁喘了,他哪里还说得下去?

沈逸裕霍地又站了起来,并且转到客厅大门之旁,双手擦着熊腰说:“尤建庭,那你也别想回去了。”

尤建庭不由脸­色­剧变,顿时拂袖而起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怎么?你们欲想扣留我这个作伐的、为媒的冰人?真若如此,那沈家庄也太不爱惜颜面了。”

他把刚才所说的话,原封回了过来。

“有何不可呢?这也是王者之风,王者从权,与颜面并无关系,沈氏四雄,武林称道,‘黑白双娇’,宵小丧胆。”

沈逸川礼尚往来,依法炮制的又把话题给顶下回去。

尤建庭失策了,落空了,他原以为仗恃石家庄的声威,再凭自己莲花般的口舌,双管齐下,对方必将俯首允诺,是以他轻车简从,只身来到沈家庄说媒、下聘,谁知……

“你们……”

“我们怎么样?”

沈逸裕昂然的、轻快的走了上去。

“老四,退回去!”

沈逸尘果然是投鼠忌器,毕竟自己的女儿落在人家的手中,尤建庭是什么东西?就算留下十个尤建庭也抵不过自己女儿的安危,是以沉声的喝住了沈逸裕,强自克制着徽荡的心情说:“尤总管,请别见怪,他们是少不更事,我们再来谈淡尚未谈完的下文,你请坐、请坐。”

尤建庭不由暗暗的直捏着冷汗,暗暗的直呼着侥幸,还好,幸亏有人碍于时势而解开了令人心惊的局面,他怕死,他惜命,他又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物,只要不让自己吃苦,不叫自己受难,其他的事全都可以商量,因之,他的气焰也熄了,因之,他态度也改了,顺着阶台缓缓地坐了下去。

“沈庄主客气了,在下当不会为这区区小事而耿在怀中、记在心里,你若有话但说无妨。”

“贵庄的石公子真地喜欢我家的二丫头么?”

“当然,简直到了失魂落魄、废寝忘餐的地步了。”

“啊!”沈逸尘佯作不悉的说:“那尤总管可知道我家丫头的心意又是如何?”

尤建庭显得有点不大自然地说:“大姑娘的个­性­温婉随和,二姑娘却是坚强得紧。”

“她不愿意?”

“是的。”

“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女儿家婚姻原应该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石公子真心喜欢她也就是了。”

沈逸尘敷衍了,拖延了,他必须也要运用一个策略来应付石家庄,因此就使上了缓兵之计!

从未说过话的沈二爷不禁莞尔而笑了,兄弟连心,叔侄至亲,他最敬佩他大哥的才能。当然,沈家庄的威望岂是难得而来,他也了解他侄女的心愿。当然了,如娴姐妹对麦氏兄弟的情意焉会看不出来?

他大哥故意的让老三、老四跟尤建庭来上—个针锋相对,再补以“门枷势”、“下马威”,等对方情急之下,在对方胆怯之间,随之作好作歹的来收散、来收尾,那就会事半功倍,不是吗?狐狸即将化为松鼠了。

“这么说,沈庄主你是答应了?”

尤建庭素以­奸­滑出名,心头虽然是信疑参半,但事情尚在二可之中,犹豫难决的时候,往往总会朝好的一方面去想,他也就将它给当真了。

“唔——”沈逸尘略一沉吟,然后启口说:“婚姻乃是人生终身的人事,沈石二家又是武林中数—、数二的庄院宗派,岂能盂浪、草率而贻人笑柄?这样吧!我遣老二跟着尤总管一起去趟石家庄,与石庄主好好的谈一谈,再观察观察石公子的人品,然后,也得听听小女她们的意见,并且可以顺便的劝导劝导礼教大义,尤总管以为然否?”

沈逸尘长年坐镇着沈家庄,平时甚少外出。老二沈逸峰为人持重,处事冷静,他经文纬武,珠玑舍藏,是以庄中大事多半经由他去安排、处理。

尤建庭也是沉吟了一会,然后说:“沈庄主的话全是至理,既然如此,就麻烦沈二爷跟尤某人跑一趟石家庄吧!不过,聘礼还是留在这里,免得再来回的跋涉。”

他也不是一颗脆心萝卜,一盏省油的灯,仍然要把尾巴给钩上。

沈二爷第—次开口说话了下,他说:“泱泱十华,礼仪之邦。沈石二家,又是誉满武林、望重江湖,双方即拟联姻,必须按礼遵仪,先有媒,后有证,再文定,仪辅殴,尤总管饱读圣贤之书,当亦知此事万万颠倒不得,紊乱不得。”

“天闷日燠,炎热难耐,在下唯恐牲礼会坏,亦怕下人劳累,武林请权宜,江湖怯俗礼,东西暂且留下不是既省事、又省力么?”

“话是不错,武林中人向不计较繁文缛节,但众口悠悠,我们又何必为区区牲礼而落人口实?到时候另备一副,或者­干­脆免了也未尝不可。至于下人们再劳累他们一次,沈家庄以加倍的给与赏赐,谅他们必定也会高兴。再说,沈石二家,倘若真能结上儿女亲家,谁又会将这件小事挂在心里,尤总管以为怎么样呢?”

沈二爷不愧文武通达,他侃侃而谈,左引之以礼、据之以仪,再弄一顶高帽子戴在对方的头上,然后不着边际的、合情合理的挡得金汤成固、滚圆无罅而又不留把柄!

尤建庭也是老得成了­精­,­奸­得出了名,他哪会不了解沈逸峰的意思?

但是,一来对方说的的确理直难驳,二来人在人家屋檐下,力单势孤,见好即收,又何必自找难堪!三来嘛!沈家虽然没有接纳,但也没有回绝,不算过份丢脸,他心中百般回旋,只有­干­打一声哈哈说:“这么说,我尤某人还是面子不够,哈!我们走吧!”

“尤总管言重了。”

沈逸川和沈逸裕同时站了起来,又同时说:“我们也去,跟二哥一起前去看看。”

此言却正中了沈大爷的心怀,老二一个人前去,势力单薄,如有弟兄三人汇同,必要时就有个照应,有个缓冲。

“好吧!不过一切必须得听你二哥的话,凡事不可意气用事、凭借好恶。”

“是。”

两个人同时低头躬身,双双应诺。

尤建庭不禁暗暗地嘲讪在心,他想:“怎么?你们要去打架呀!或者是抢人?抢人打架三个人也不够,就算十个、八个,也休想翻得出石家庄的手掌心!”

一行队伍又踏出了沈家庄的乌漆大门,却没有了吹吹打打,泄了元气,偃旗息鼓。

麦小云意兴匆匆持赶到了“富阳”,他是由安徽九华山直奔定海普陀,要去找麦无名的师父,要去找麦无名的母亲,怀着浓厚的期望,迈着轻快的步子。

富阳,位在“钱塘江”和“富春江”的交接处,富春江是上游,钱塘江是下游,乃是同一条江河。

它们的原名,总称就是“浙江”,因为这条河流曲曲折折,犹如—个“之”,是以也叫之江。

钱塘江以大潮闻名宇内,季节来临,时辰一到,那汹涌澎湃的潮水—波接着—波、一段连着一段,如天崩地裂,若万马奔腾,排山倒诲般翻翻滚滚而来了,惊心动魄,雄伟壮观,这大自然的奇景!

富春江则盛产鳗鱼,鳗鱼­肉­­嫩­而味鲜,为餐桌上的佳肴、美食。

每年夏初时分,它们就成群结队、招朋呼友从老远的东海回游而来,不辞辛劳,不畏艰苦,­干­什么呢?

回娘家呀!饮水思源,因为它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去海洋中发展了—段时日,当然仍要回老家来排卵产子,繁殖下一代,然后再各奔前程!

麦小云渡了江,过了河,没多久,他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了,因为身后总有几个人时隐时现、不即不离的在跟踪着、在缀蹑着。

艺高人胆大,他当然不以为意,只要自己谨慎—些、小心一点也就是了,上次因为心怀仁慈,而“金丝猴”外貌又毫不起眼,这才上了人家的当,好在自己已有所疑、应变得快,并未铸成大错。

不过,话也得说回来,那回对方亦是志在必得,有备而来,出动了“万坛”中有数几个顶尖人物,配合宁杭总舵白立帆他们,还加上了侯西津的诡计­阴­谋,假如自己大意中了谋,假如不是南浩天突然现了身、Сhā了手,后果还真是可虑呢!

麦小云若无其事、毫不犹豫的仍然直朝前走,不远处隆起了一条山脉,哦!那算不了山脉,只能叫高地,勉强的也可以称作“岗”。

高地上野草萋萋,山岗中树木葱笼,适时的,树木之间这时也转出了四个人来,他们是“洞庭四恶”。

“洞庭四恶。”

麦小云口里轻轻的念了一下,心中仍然不以为意,只要后面的跟踪者不是洪振杰几个或者石家庄内的人就好。

他回头了,哦!也有四个,但只认识其中的一个,那就是万里船帮武汉总舵的舵主阮世德,另外三人都不认识。

不过,不用猜,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是些什么人,从服饰上,从地盘上,再从随同者阮世德的身上,不历历皆在指明他们全是万里船帮的人吗?必定是属于富阳分舵的!

这次,他们二起都没有找错人,挑去武汉总舵的乃是麦小云,搅散买卖、摧毁“四杰村”的也是这个麦小云!

这里顺便交代一下,“四杰村”乃是“洞庭四恶”建立的庄院,并且自嘘为“洞庭四杰”!

不管他们是“洞庭四杰”或者是“洞庭四恶”,骤听起来还以为发迹在洞庭湖中,其实他们乃是太湖中的螯贼、强梁,立寨在西洞庭山中而得名。

“洞庭四恶”不但艺业恶、心肠恶,对待手下也是恶毒十分。自己在太湖中捞足了、喝饱了,就出来想摇身一变,过过庄主爷、员外郎的瘾,而属下弟兄却是—脚踢开,任他们自生自灭、流落无依。

奈何呀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永远是吃屎的动物,翘了三天的脚就嫌板凳硬,就叫ρi股痛。

暗地里又唱起独脚戏“四杰村”来,偷偷的还是做着那没本钱的生涯,是以江湖上永远叫他们为“洞庭四恶”!

也是他们运气不佳,也是他们霉里高照,有一次在“溧阳”地面上的一次买卖中被麦小云给撞上了,遂之摧毁他们的“四杰村”。

他们心有不甘,他们怨气难消,就搭上了万里船帮中遭到同一命运的武汉总舵阮世德,双方一拍即合,在江湖中楔而不舍的迫寻着,主要的目的,还是那麦小云身上的玉如意和秘籍。

也许该物正是当年他们欲得而未得的那枝呢!

借着万里船帮的眼线,皇天果然不负苦心人,麦小云终于在富阳地方为他们盯上了。

等待的人彼此距离短了,跟随的人也渐次的接近了,这不叫前门有虎、后门有狼吗?这不叫前去无路、后有追兵吗?

说对也对,说错也错,纵然是,那这些人在麦小云的眼中,虎是纸老虎,狼是跛足狼,前面的路平坦得很,后面追兵只不过是野犬吠吠,如此而已。

“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麦小云,我们终于又转在一起了。”

后面的阮世德见前面山岗已到,见“洞庭四恶”已经现身阻住了去路,是以他紧攒二步,开口说话了。

麦小云闻声顿时停住了脚步,并且身形打横,使双方的人全在他的视线之内。

“不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何必遑作违心之沦,穷打哈哈。”洞庭四恶中的老大冷冷地接口说;“怎么施,怎么受,今日也该是你遭到还报的日子了。”

麦小云谈淡—笑道:“那你们枪劫行旅、图人钱财,又当何说?”

“那只是以前,如今我们乃‘四杰村’的庄主。”

“你是说你们已经改过迁善了?”

“不错!”

“那‘溧阳’的案子又是何人所作?”

四恶中的老大听了不由迟疑了一下,然后却来一个硬挺,他强声说:“不知道!”

麦小云的脸上笑容依旧,口中语气依旧,仍然淡淡说:“那在下怎会追缉打劫者一直追到‘四杰村’里起出了受害者所失落的银两赃物?”

“这……”

四恶中的老大脸变了、气结了,他瞠着眼睛无言以对!

恶老三解围了,他立即接过了话头,以掩盖他老大嚅啮支唔的窘态。

“不管如何,麦小云,你伤了我们弟兄,你毁了我们庄院,今日里我们兄弟要加倍的奉还于你!”

“你们要报仇?”

“不错!”恶老三悍然地说:“还有你身上的玉如意和那张武学秘藉。”

“哦!你们要玉如意和秘籍呀!但玉如意和秘籍只有一份,而万里船帮的坛主洪振杰也想获得呢!”

麦小云已经懒得多加解释,并且语气之中还带有挑拨,间离的意味。

恶老大又及时出声了,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若搅散了万里船帮的合作、支持,那已有前车之鉴。

光靠他们弟兄四个,实在不是人家的对手,别说玉如意秘籍落了空,连想报复一箭之仇也是难上加难了。

“不要上对方的当,老三、老四,你们两个上去!”

“是。”

恶老四年轻最轻、火气最大,他长年累月浸泡在太湖之中,水竟然是克不了火,泯不去人的心火。

两个人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洞庭四恶”,四个人的年岁都在六十开外,他们不是同姓兄弟,但却狐鼠—丘,臭味相投,共处得倒甚融洽。

恶老三、恶老四分别一动,麦小云也就开始动了,形态却是那么从容,那么潇洒,又是那么的随意!

恶老大一看情形不对,他又设计、他又再次的怂恿了。

“阮总舵主,我们要得到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我们要讨回挑寨及伤害的耻辱,那我们就得按照所议,必须相互配合,共同出手。”

阮世德似乎有些犹豫了、有些畏缩了,他心中不禁电转连连:“以自己的能耐,再加上富阳分舵中的三个弟兄,那决非麦小云的敌手,他领略过对方的艺业,也曾经看见‘万坛’之主与麦小云对阵,结果,结果是看不出结果,至少,‘万坛’之主也没能从对方手上截下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洞庭四恶’在武林中确实有他们一席之地,‘洞庭四恶’在江湖上凡谈起他们,却也是人人头痛,不如就听他的,何妨就看他的。”主意既定,顿时出声招呼了。

“好,我们也上!”

麦小云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他保持着风度,他维护着气节,这是一个人的教养和修为,不使­奸­诈,不逞­唇­舌,嘴巴里连脏字也听不到—个。

阮世德这里围了上去,恶老大和恶老二视彼此之间的距离、间隔,也Сhā了进去、补了上去。

这叫做经验,这也是才能,才能衬托着功力,方是迈入顶尖高手之林的条件、要诀。

麦小云被罩入一只铁桶之内了,麦小云被困在一座城池之中了,­肉­的屏风、­肉­的墙壁,形势还真可怕!

阮世德乃是万里船帮武汉总舵的总舵主,功力、声威在江湖上称得是一个响当当的角­色­。

不然,麦小云挑去武汉总舵就不会那么轰动了。

他所带来的三个人选,其身份也是富阳地方分舵主等所属,身手功力和总舵中的堂主级职相等或者以上。

而“洞庭叫恶”呢?已经被人目之为怪、为魔,不如此,他们焉敢找麦小云寻仇、劫宝来!

麦小云飞了,麦小云游了,像一尾梭穿梭在机织之内,像条龙回旋在半空之中,啊!青龙,蓝­色­的衣衫、灵活的身形,不像青龙像什么?

阮世德几个浑沉雄猛,恶兄弟他们­阴­险油滑,各有所长、各有所恃,是以这个战局打得十分的激烈!

“麦小云,此地傍山依水,景­色­真不错呢!”

恶老大又狡诈的耍起他的嘴皮子来了。

麦小云却是听之不懂、摸之不透,他只有含糊地说:“唔!果真不错。”

何止是他不懂,阮世德几个也是莫名其妙,就连恶家兄弟也不知道他们的老大究竟指的什么。

不过相处久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老人口里所说的,绝对不会有好话。

“那是你的命好、运好,我们才会在此地相遇。”

“是吗?”

听麦小云答话的口气,他依然是腾在云中、迷在雾里。

“当然,这里空气好、风水好,不是‘龙’地,也是‘虎’|­茓­,就算你儿孙不发,下辈子投胎转世,也必定是大富大贵。”

麦小云恍然了,对方绕了一个人圈子原来是在咒人呢!是在嘲讽呢!他心中一目了然,反而感到轻松了,随之也就若真若假的说:“你是说长住在这里呀!”

“对呀!麦小云,你可别忘了今年今日、此时此地,乃是你的忌口、该是你的墓|­茓­!”

恶老人的原意莫非想搅扰对方的心志,败坏对方的招略,使之慌乱,使之散失、使之神舍不守!

可惜他看错了对象,奈何他找错了日标,麦小云岂是一个没有自信、没有主张和没有定力的人?

麦小云挑逗过去了!

他笑笑说:“这又何必呢?财丢人没事,身伤命就保,我们之间并无三江四海之仇,亦无杀妻夺子之恨,只要一方低头认输,彼此也就完了。”

恶老人沉着声音,咬着牙齿说:“麦小云,你毁了我的家,你伤了我的身,最最不能原凉的是你湮灭了我们‘四杰村’的威名,今天你就认命吧!”

他说得嚣张,他说得跋扈,他以为对方已经上了他的当、中了他的计,是以表露出肆无忌惮、狂妄倨傲。

麦小云笑意依旧地说:“今日里,假如我失了手,或者是力不敌,非但要失去翡翠玉如意和武学秘籍,恐怕亦会因此伤了身,威名不也从此完了?那你又何必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呢?”

“你这是在求饶?”恶老大不可一世的说:“但求饶也没用,今日你是死定了!”

他说管说,打归打,专找人家的间隙,单攻对方不易防御之所在,那是什么部位?命根子,真是卑鄙得紧、下流透顶!

麦小云心头顿时一动,他已经了解对方的为人,摸穿对方的心­性­,因此,他将运用目前的身份和职责,暗暗作了决定。

“既然如此,这么好的地方,这么佳的风水,你何不留着自己呢?让给别人未免太可惜了。”

他一长身形,手势立变,“钩头”微探之下,右掌倏然化成了万千幻影,齐齐的直朝恶老大前胸平推过去!

麦小云运上了“千佛手”!

“啊!虚幻掌。”

恶老大不由惊呼出声,他闪躲连连、暴退连连、刚才的镇定模佯、刚才的咄咄之气俱都乌有不见了。

铁桶破了、城墙倒了,恶家兄弟那—方缺口陡现,联手之势也就随之冰消瓦解了……

麦小云既然已经作出了决定,那就不再让“洞庭四恶”轻易离去了,他脚下一紧,掌心猛吐,“啪!”的一声脆响,恶老大顿时摇摇晃晃、踉踉跄蹌的跌坐在尘埃之上了。

恶家兄弟一见老大受创,不约而同的群起猛攻,是驰援?驰援不及,是救助?救助也是无效!

麦小云一个回旋,青龙翱翔、灰鹤飞舞,气势不减,威力不减,在电光石火之中,在星殒箭奔之间,三个声音并在一起,连在一堆,汇成了一声既沉又长的闷响,恶家兄弟谁也不输,变成了元宝四只,散落的环坐在山岗上面了。

阮世德他们惊住了、骇着了,身形不知转,双手不知动,脚下也是不知道走,只是怔怔的、愣愣的呆立在当地。

麦小云迈步朝恶老大走了过去,那么悠闲、那么随意,哪里像是经过—场激烈的大战?

恶老人再次吃惊了,他淌着汗、喘着气,哪管右肩头的痛楚?立即颤危危的由地上爬了起来,瞠着眼睛说:“你……你还想怎么样……”

麦小云调侃地说:“你不是说此地的风水好么?”

声抖了、音颤了,恶老大不由脸上神­色­大变,他嘶哑地说:“麦小云……你要赶尽杀绝……”

“不,我只是让你们将息将息、休养休养而已。”

只见麦小云身前蓝衫的下摆一掀,恶老人又跌坐在原来所坐的地方了。

其余三凶面呈死灰、浑身觳衅,他们虽然也都站了起来,但个个却是垂头丧气,这不是—群待宰的羔羊么?

麦小云焉能厚此薄彼?他如法炮制,恶老二等三人也被依次的归了座,不坐行吗?不行,因为他们右膝上的主脉|­茓­道遭人给封闭上了。

技不如人,夫复何言?现今要剐要割、要蒸要煮也只有任人高兴了,当时他们不也有这份同样的心思与意愿吗?

麦小云回头了,麦小云转向了,阮世德几个人的心情也是一样,犹如苍鹰之与鸟雀,犹如老虎之与绵羊,他们不是不逃,而是知道想逃也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到时候迁怒对方,反会加速其亡,这弱­肉­强食的世界!

麦小云却是谈淡地说:“你们走吧!望好自为之。”

这是皇诏、这是天音,它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包括了“洞庭四恶”几个,阮世德他们冷汗收了、寒气吐了,他们一声不响的掉头走了,但眸子中却露出了羞愧与感激的眼­色­。

阮世德四人走了,麦小云也跟着朝富阳方面而去,因为他必须要去交待当地城隍庙里的城隍土地。

麦小云这一走,恶老大顿时急了起来,他汗着颜面说:“麦小云,你是要饿死我们还是晒死我们?倒不如一掌劈了我们!”

“不会的,放心好了,我马上叫人来伺侯你们、款待你们。”

麦小云头也不回的说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麦小云……”

“麦小云……”

相应不理,“洞庭四恶”只有靠自己了,他们忍着痛站了起来,想以二人一对、相扶相持的拐着右脚离去,奈何右臂也已经不听使唤,只有颓然的又坐了下去。

从此,江湖上再也见不到“洞庭四恶”的人了,要有,那也得要在几年之后或者是更久。

何曾想到?麦小云冥冥中也算替麦家报了仇,至少是麦无名的,或许他自己也是呢。

第二十回呣子团圆

普陀山

普陀山位在浙江省之东的东海之中。

普陀山是舟山群岛无数岛屿中的一个小岛。

普陀山山中全是大大小小的庵堂寺院,凡有一百数十座之多。

因之,普陀山无一居民。

因之,普陀山山中均是数千个念佛茹素的僧尼比丘。

因之,普陀山就成为华夏著名佛教胜地之一了。

庵堂中住的都是尼姑,寺院里则是和尚修行之所,泾渭清明,划分严谨。

普陀山中并无出产,养活这些成千上万的僧侣,全靠前来朝观参拜佛陀的善男信女所布施,不足之数,他们就行脚天下,托钵化缘。

普陀山的入山之处,有一座宏伟庄严的牌楼,牌楼上面的横

梁石碑上凿刻着“普陀胜景”四个大字。

麦小云步入了苦陀山的大门这颤危危的牌楼,又经过了大大小小的寺院大刹,他心中在想:“凡是得道的高憎、上人,既欲潜隐林泉,就不会耽在人众声杂之处所,他们孤僻,就得跳出世俗,他们高傲,就要远离红尘,粗衣、箪食,他们甚至不食人间烟火,每日只以些微的山泉、松果,这样即能延续下去了。

延续什么呢?宝贵的生命!

你忍心责他们不近人情?你切勿讥他们自鸣清高,事实上他们的确比常人要懂悉得多、领悟得深。

因此沉默寡言,因此面壁静修,他们谈的称禅语,他们说的属天机。一般的芸芸众生听了未必个能了解,这就叫做“曲高和寡”,水深,鱼也就少了。

“法雨寺”是普陀山中一座规模极大的寺院,里面和尚有二百个之多。别的不说,光是菜锅、饭锅,巨大得像是一只牛车盘,这牛车盘可不是车辆的轮子啊!它乃是种田人家用来车水的车盘,牛只拖着团团转,把河里的水车上来灌溉稻田,直径大约有六七尺左右。

饭铲、菜铲,根本就是铲田沟用的坑铣,烧起饭来,一箩—萝的米,二担五担之水;火种是拿钢叉一捆一搁的将稻草、柴枝直往灶肚里送,令人为之咋舌!

既然来了,总得进去瞻仰瞻仰,才不虚此行呀!

麦小云信步倘了进去,跨过了高高的山门地槛,两旁分别的站着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大金刚”。

四大金刚,加上台座高盈二丈,它们降龙伏虎、它们嗔目努眉、神态威猛、气势*人,假如你戴有帽子,抬头观望时可要注意,不然的话,那帽子一定会掉!

正中央,哈哈!身广体胖的坐着一尊弥勒佛,弥勒佛脑满肠肥,弥勒佛挺胸凸肚,周身好像没有一根骨头,张着口,裂着嘴,欢迎着每—个前去的人。

后面站的是韦驮菩萨,金冠金身,连面孔也髹上了黄金之­色­,手中握着金­色­钢鞭,神勇威武,竭尽守护之责。

步下廓阶,当然是一个天井,天井中的地面全用桃花石板拼铺而成,美观、耀眼、平坦、光滑。

再步上五级高高的石阶,屋檐下、内廊中摆着一只硕大如缸的古铜香炉,香炉中万香齐扬,烟雾袅绕,薰人欲醉。

注意帽子!猛抬头,“大雄宝殿”,烫金的黑匾映入眼睑了,右上方还刻着年月吉旦,左下方则是奉献的善男信女大名,尚有呢!书法名家的款条和印信!

大雄宝殿内供的是秆迦牟尼佛,它螺发、它垂耳,左手接待,右手指引,金身辉煌、庄严肃穆,令人尘念全消。

普陀山大致供奉的俱是观世音菩萨,此地算是例外了。

转出后屏,有迦蓝菩萨镇守着。

再进去,右边是十八罗汉殿。十八罗汉,形态各异,有胖有瘦、或倚或卧,塑雕*真,栩栩如生,山鬼斧、入神功,叫人叹为观止。

左旁是三宫殿,天、地、水三官菩萨并坐一起,它们安样福禄。

麦小云是佛门弟子,每到一处,他皆躬身行礼,口中念的,心里祷的,当然全是愿自己早日查出出身来历,早门找到生身父母,菩萨保佑,佛神保佑!

里面还有屋舍,那是经堂、掸堂、客房、膳厅……

麦小云无心浏览,他转向退了出来,退出了熙熙攘攘的法雨古寺。

寺与寺前后左右的隔距,先是十丈八丈,山越转越高,距离也就越隔越远,而且,建筑规模也就越来越小了。

这是理所当然,高的地方爬得吃力,爬得吃力游客就少,游客少,油水也相对的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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