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自己也会来到这里!
莲足一踏进刑部大牢,初蕊心下就突然滋生出诸多感触。
十多年前,景家的七十八口人,也是被关在这里,吃尽苦头、屈打成招,最后被无情地斩首示众。
现如今,她的处境要比爹娘当时好得多吧!
虽说是大牢,但拘禁她的地方和下一层关押刑部要犯的水牢,绝对是两个世界。这里明亮、通风,阴暗处当然也有,可并不使人觉得阴森恐怖,寒气逼人。
一名狱卒带初蕊进了其中一间牢狱,她发现里面居然有一桌一椅和一张床,床上的被褥也是干净的,桌上还摆放着烛火和茶水。
「姑娘,你先歇着,大人说了,案子不急。」凤翊风的手下对她还算客气,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不急?那是!把她关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他们倒是不急了。
初蕊坐到床上,两手抱膝,将脸深深地埋在腿上,想起小莲蓬的惨死,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不知道哭了多久,身心俱疲的她,累极倒在床上,很快进入睡眠中。
一时间,空荡荡的牢房里,寂静无声,暮色包围住睡得并不安稳的年轻女子,以及逐渐变得黑暗的牢狱……
反复睡了很久。
初蕊看见自己深陷于虚无飘渺的梦境里,大片大片的白雾中,她隐约可见慈祥可亲的父母、姐姐,以及景家许许多多的亲人们……是的!是他们,她惊喜得奔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几乎伸手可及。
正待欢天喜地地上前相聚,谁知四面八方突然威龙过来一群面目狰狞的厉鬼,用粗大的铁链将父母、亲人们绑去,再一看,四下空无一人,她走到一个没有出路也没有退路的悬崖边上。
她张嘴欲叫,却无法出声,抬腿欲追,又动弹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讲话。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没气了?」
「我的老天爷啊,快点去禀报大人!这下可不得了啦!」
「是啊,中堂大人家的妾,怎么莫名其妙死在大牢里了?」
死了?谁死了?初蕊听着、想着,很想睁开眼看看那些说话的人是谁,却发现自己根本睁不开眼睛。
如果,这是梦境,她为什么可以听到那些人的对话?如果,这不是梦境,她为什么四肢无力,毫无知觉?
她的大脑思维在正常运作,但心脏却好像已经停止了跳动……所以,那些人才会说她已经死了吗?
小小的牢房里似乎涌进来许多人,都在安静地听着仵作的勘尸结果。
那个声音她听过,是在聂府中给小莲蓬勘尸的中年人,她听到那人道:「实在是奇怪,这位小夫人应该是患有心悸之症,所以才会突然死亡,心悸之症这种病在病发前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否则,属下也解释不了这位小夫人为何突然会没了心跳和脉搏……」
心悸之症?开玩笑!那娇滴滴的婵夫人才有心悸之症,她怎么会有这种毛病?
我没有死!我没有死啊!
初蕊心急如焚,想要大声喊叫,可是喉咙却活像被人死死地卡住,她陷入极度的惊慌中,喊不出,也动不得。
有人用一张薄薄的绸布将她从头到脚整个掩盖住。她又急又骇,意识清楚,怎奈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不一会儿,彷佛牢房里又进来了一些人,那些人身上有着她熟悉的熏香……那是重华宫的佛堂里燃烧的凤髓!
初蕊一阵愕然,陷入了彻底的迷茫,任凭那些人轻手轻脚的替她换了一身衣裳,梳好了头发,簪上珠花玉钗,再穿上罗袜绣鞋。
几双手再次伸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抬到一个箱子中--若是她没猜错,这是棺材!
惊恐已到了极限,她分明没死,这些人……是要将她当成活死人埋到地里吗?
无边无尽的恐惧如排山倒海般向初蕊袭来,她却仍要强自撑着,她绝对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
到头来,这样的下场,应该怪谁呢?
怪皇后娘娘的狠心、怪聂狩臣的无情,还是怪命运的不公?
初蕊突然绝望地意识到整件事由始至终,根本就是个设计好的圈套呀,有人向婵夫人投毒,又害死了小莲蓬,目的就是为了嫁祸于她!
是谁?会是谁?她无声地哭泣,不知命运会将自己带往何方……
棺材被七手八脚地抬了起来,一路朝外走,上台阶……下台阶……最后被搬上了马车。
马车的辘辘声,「吱吱呀呀」地,停了又转、转了又停,和着驾车人「驽驽」地驭马声,逐渐地重复成一个单调的音符,渐渐隔进了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刑部大牢很安静,静得如果有根针掉在地上,大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隔着狱牢里一根根长柱,刑部侍郎冯翊风心惊肉跳地看着站在牢里的男人,那是他的顶头上司,当今的中堂大人,他最佩服和敬重的人。
一个时辰前,有士兵来报,中堂大人的小妾突然死了在牢里,他当场骇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时辰啊!只是一个时辰而已,人不仅莫名其妙的死了,尸首也被皇后宫中的人抬走了,现在还不知所终!
冯翊风额上渗出冷汗,回想起中堂大人之前的暗中托付:「我把她暂时交给你,好好护她安全,不能有丝毫差错,等晚上我便来接她。」
对这有害人嫌疑的小妾,尽管冯翊风并不清楚大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他跟在大人身边多年,深知大人的行事风格,这小妾若不重要,大人决不会这样嘱咐自己。
因为信他才会这样安排,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竟会出这样的事情!人死了,连尸体都不见了--他要如何跟大人交代?
「大人……」想到这里,冯翊风万分内疚,直挺挺地跪下去:「属下办事不利,请降属下过失之最。」
站在他身后的凌飞、凌越和他一样,都是自军中就跟在聂狩臣身边已差不多十年了,见他跪了,面面相觑,因深知主子的性子,又不敢去劝。
牢房里那扇小小的窗前,聂狩臣一直沉默不语地负手站着,忽地侧首,视线扫向那张小床,被褥间还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他彷佛看到那娇柔的人而委屈地半卧在那里,双眸紧合,小脸上犹有泪痕未干。
他心中一紧,闭上眼,一股怒火不可抑制地席卷全身。
他以为自己可以护她周全,在今晚过后,她就会安安稳稳地在她羽翼之下,谁也动不了、打不了她的主意!
谁知百密一疏,还是叫人捷足先登了!
这皇后苻氏,好大的势力,竟将爪牙毫无顾忌地扩张到了刑部,不仅如入无人之地,甚至可以任意妄为地将人带走!
不动声色的后宫之主,果然不可小视!
「冯翊风!」他突然沉声道。
「属下在!」冯翊风依然一脸愧色地跪着:「请大人降罪!」
「急什么?你这罪,先暂且欠着!」聂狩臣冷哼一声,「倒是这刑部大牢该好好清查清查了,赶明儿犯人都来个死无对证、不翼而飞,你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也别想戴了!」
「是!属下遵命!」
聂狩臣掉头离开牢房,朝外面大步走去,一面疾步如风一面下令:「凌飞。」
「在。」
「准备进宫。」
他要进宫面见那位皇后娘娘,她将他的女人藏了起来,还了,便好说;不还,那他会礼尚往来,教她梦寐以求的愿望一场空。
重华宫。
佛堂内的铜鼎里,焚着的香仍然在袅袅飘着,弥漫着淡淡的味道,和着木鱼敲打的声音,有一种禅的意境。
「中堂大人,多日不见,一向可好?」苻皇后微微笑着,停下敲击木鱼,扶着身边的小宫女站起,看向佛堂外的男子:「快快请进。」
聂狩臣朝她施了个礼,踏进佛堂,「见过娘娘千岁。」
有执事的宫娥送来热茶,苻皇后落座,笑问作于下首的男人:「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大人日理万机,替皇上分忧,今儿专程进宫,不知有何贵干?」
她料得没有错,这位城府极深的聂中堂也有软肋,否则他何必来这一趟?
「娘娘,下官因何而来,想必娘娘心中有数。」
「哦?聂中堂这话,本宫倒是不甚明白。」苻皇后装糊涂:「不如请大人开门见山吧!」
「那么微臣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聂狩臣也不客气:「微臣的内人,听说今儿突然在刑部大牢暴毙,怎么不等微臣敢去,倒教娘娘宫里的人抢先一步带走了?」
「噢,原来是这事儿啊!」苻皇后作恍然大悟状,「中堂大人说是『内人』,倒教本宫没反应过来,可是指大人的小妾……蕊丫头?」
聂狩臣没回话,冷冷地瞅着她。
苻皇后笑笑,也不计较:「倒是有这么回事,本宫听魏安说,蕊丫头被大人冤枉,当成害人的嫌疑犯进了刑部大牢,本宫念在那蕊丫头忠心耿耿地侍候了本宫这么些年,就派了人去看,谁知蕊丫头命薄,居然连小命都没保住,她又没有个亲人,所以本宫让身边的奴才们帮忙入殓,再用马车送她回家乡下葬了。」
聂狩臣冷笑一声:「娘娘宫里的人,去得可真是及时……再说,无论她之前是何身份,既然进了微臣的家门,就是微臣的人,怎么能送还家乡安葬?」
「本宫倒奇怪了。」苻皇后反唇相讥:「中堂大人口口声声说蕊丫头是大人的人,怎么被冤枉的时候没见大人这样护着呢?」
「娘娘!」聂狩臣懒得跟着难缠的妇道人家绕来绕去,「还请娘娘明示,微臣的内人,被娘娘藏到何处去了?」
「这话说的,人死不能复生,本宫藏一个死人做什么?」苻皇后笑了笑,「这下本宫明白了,大人今个儿原来是专程来找本宫算账。」
「微臣不敢。」聂狩臣耐着性子,「微臣的手下,已经快马加鞭朝青州追了近五百里,根本就没有发现娘娘说的马车。」
苻皇后微微一愕,很快恢复镇定:「不可能。」
「娘娘是打算跟微臣装糊涂装到底吗?」聂狩臣满脸寒意,「腾」地站起身,瞇起眼:「娘娘,事已至此,微臣奉劝娘娘还是把人交出来,臣可以当做此事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