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藤蔓一缠上平笙的身体,藤尖便快速朝平笙的心口刺去。
罗灱在旁边看着,刹那间竟惊出一层薄汗。他为魔千年,还不曾体味过这种蘀别人担惊的滋味,一时脑子都有些空白了。正当他准备出手相助时,不料从平笙身体中迸开一阵强烈的佛气,这佛气来得措不及防,哗然一声,竟将平笙身体上的藤枝尽数抛飞开去。
罗灱身形一动,连忙趁机上去拽住平笙的胳臂,道:“快走!”不想平笙却不走,仍道:“鹤眉还在里面!”
“他已经救不出来了!你先保全你自己!”罗灱道,“快松手!”平笙却不理他,他一只手拽不出鹤眉来,转身甩开罗灱,将两只手都伸进那巨大的鱼嘴里去。
被抛开的藤蔓很快就恢复过来,整个岩壁的妖枝齐齐伸展,如群魔在洞中乱舞了一阵,又朝平笙快速缠身过来。
罗灱伸手拽掉几根藤蔓,但那东西仍在眨眼间将平笙覆盖住了。罗灱开始还拽着平笙的袖子,直到这妖藤顺着他的手腕开始缠到他身体上来,便犹豫着放了手。
他退立在三丈之外站着,那些藤蔓在他眼前快速窜动,罗灱静默了片刻,实在不敢相信平笙就这么没了。 “平笙?平笙?”他轻唤了几声,还期望能从层层高叠的藤蔓草花里听到平笙的回应。
但那长着鱼嘴的根|茓处只是一片寂静。
罗灱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按捺不住地剧烈跳动,但又疲累得好像要沉到水里去,窒息,混沌,无奈,心如死灰,简直了无生趣。
原来这就是伤心的滋味么?
“我的平笙……”罗灱静站了一会,有些后悔刚才没坚持拉住他。
他站了一会,觉得无所适从。正想着是不是该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时候,从那根|茓处突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罗然看到一阵璀金色的气流从中迸发出来,沿着无数妖藤蔓延开去,将整个妖洞都拢住了。
那如茧的藤团咝地破出一条缝,一只血痕满布的胳臂伸了出来。尽管这手指皮肤都被摧残得毁了形状,但罗灱仍一眼便认出这是平笙的手。他心中又惊又喜,毫不迟疑地扑上去拽住了那胳臂,他左手流出一阵炎火,趁着这阵佛气将藤茧烧出了一个洞,忙不迭便将平笙拉了出来。
平笙的身体软若无骨,手里还拽着一团破布似的物什,罗灱定睛一看,发现那是鹤眉的半个身体。
这流魅竟还没死透,但瞧那模样早失了精魂,即使其心还在,也没有用了。
周围的佛气开始淡去,伏魁的魔气却更旺盛起来,这株千世妖藤如同被激怒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厉啸声。罗灱赶紧抱起平笙往高处的洞|茓而去。壁上的花叶快速生长,如涨起的水潮般追着罗灱的脚后跟。
罗灱一手扒拉到洞沿,转身准备将平笙拉出,不防平笙已被快速窜上来的藤条缠住了双脚。罗灱想,就算把平笙扯成两半,也不算吃亏,于是不管不顾猛地一拉,只听一阵清脆的断裂声,罗灱心下哎呀了一声,还以为这下真把平笙扯成了两半,他急急把他抱上来,才发现断成两半的不是平笙,而是缠在平笙腿上腰上的那些藤蔓。
他心下一阵庆幸,想将那些碎藤从平笙身上扒拉下去,不想还未动手,便见这些碎藤如数条小蛇软化开来,簌簌几声一下窜进平笙的衣襟里去了。
半昏中的平笙猛地睁开了眼睛,罗灱抬头看了一眼,笑道:“你醒了?”他话音没落下,平笙突然翻身打起滚来,那模样简直发了疯似的。罗灱满脸疑惑地看着。“平笙你在干嘛?”他道,“抓痒吗?”
“它在我身体里!”平笙痛苦着声音道。
罗灱问:“谁在你身体里?”
平笙未回他的话,趴在地上撩起左手的羽袖,在那血痕遍布的皮肤下,依稀可见有小蛇似的长条东西在血肉中蠕动。平笙盯着那东西,右手幻出利爪,毫不犹豫地撕开皮肤,他将手指搅进自己的血肉里去,鲜血四溅地将那小蛇拽了出来。
平笙将那东西甩在一边,罗灱细眼一瞧,才发现这东西就是刚才的那些碎藤。
刚才窜进平笙衣襟里去的断藤少说也有数十条,平笙中拽出其中一条而已。罗灱想,这东西是闻着血肉的气息才融进平笙的身体里去的,目的,大概是为了吃肉。罗灱这样想着的时候,旁边的平笙已坐起身来,他将自己的衣服尽数初褪身下去,左一刀右一刀地开始撕裂自己的身体。
那昔日白莹的妖体已鲜血遍布,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罗灱有些后悔领平笙来这平凉山了。
“哎哎哎……”罗灱轻着声走上前去,他抓住平笙的手道,“我来帮你取,你这样的抓法,很快就会把自己抓成一摊肉泥。”但平笙已经神智全无,好似完全听不到他的话,罗灱便将他硬按在地上,细着眼睛将数十条碎藤一条条拨了出来。
平笙开始还拼命挣扎,直到他取出最后一条碎藤,他终于趴在地上没了声息。罗灱将他仰翻过来,轻手拍了拍他的脸,问:“傻鸟,你还活着么?”
平笙的眼睛半阖着,身下一大片血水,许久道:“它还在我身体里。”
“我已经都取出来了”罗灱道,“你已经没事了。”
平笙道:“我听到它在我身体里说话。”
“幻觉而已。”罗灱道,“你没了妖丹,轻易被它的花音迷惑了。有我在,不必害怕。”
平笙闻言,吃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罗灱一眼,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太难看了。”
平笙的身体面遍绽开来的伤口,满目血肉模糊。那些缤纷的羽衣,已全褪到身下沾满了血水沙泥。罗灱打量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没有。你难看,我也爱你。”
罗灱想,自己是多么口是心非啊,他明明只钟情美丽的东西,平笙现在的模样,实在不敢恭维。但他自己也想不通:这般风采尽失的平笙,为何自己还宝贝似的抱着,还说着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他。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怀着连自己也迷惑的情绪,道:“只要你活着就好,我这么爱你,没了你,我就要孤孤单单的了。”
平笙闻言笑了一笑。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鹤眉,那真的只有半个身子,但流魅的心还在,他日重新觅个妖魂,鹤眉便可重生。平笙伸出手去,那半个身体便化作一团淡淡的鬼气,轻轻融落在平笙的掌心里。
平笙将掌心拢在心口,歪头倚靠在罗灱怀里。
天色渐暗,这平凉山又将入夜了。
“罗灱”平笙道,“等天亮之后你带我走吧。”罗灱闻言低头看他,问:“你要跟我走?心甘情愿?”平笙道:“你不是想让我当你的坐骑,随便什么都可以,我心甘情愿。”
“我一定在做梦。”罗灱道,“明天的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吧?”
平笙没回他的话,罗灱再低头看他时,发现他已沉沉睡了过去。罗灱躺身下来,他将平笙的羽衣重新拢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罗灱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平笙跟他有了一个家,平笙为他生了很多很多的小鸟,五颜六色的,好像水中彩石。他为魔千年,好像第一次做梦。
但梦醒来后,却发现怀中的平笙不见了。他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周,不见平笙的身影。
远处的辰光已经开始照亮,眼见马上就要天亮了。
“平笙?”罗灱轻唤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这天寒地冻的平凉山,平笙能去哪里?他下意识走到伏魁洞口,趴身□往里面望了一眼。
里面漆黑一片不能视物,昨天疯长的伏魁花草经过这一宿的沉寂都安份下来。罗灱侧耳细听了一阵,听到从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听那音色,分明就是平笙的声音。
罗灱站起身思量了一会,他想这大概又只是那些妖花发出魔音,为了吸引他下去的。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化身黑籽真的又下洞去了。
他落身在那光晕中间,轻声没敢发出什么响声。不远处的黑暗处平笙正背对着他站着,低头在自己胸口掏着什么。他的周围已围了一圈伏魁花叶,那花蕊颤颤朝平笙张着花瓣,罗灱看着,却想到等着喂食的野狗。
“平笙。”罗灱轻唤道,“你在干嘛?天已亮了。”
平笙闻言僵住了身体,他慢慢转过身来,罗灱看到他的心口已被自己掏空了。
罗灱愣了一愣,平笙看着他却突地笑了一下,道:“没事……”
“没事……是古见刹……”他道,“是古见刹半夜来找我,要我把心还给他……”他说话间,颈间下的血肉一阵异动,罗灱看到一条蛇藤簌地窜了一下,又隐没在平笙的血肉里。
还来昨晚的那些碎藤真的没有拨干净,罗灱想,当时平笙说了“它还在我身体”,可惜他没当回事。
罗灱道:“乖平笙。古见刹不会叫你这么做,你只是出现了幻觉。还有碎藤在你的身体里,你过来,我帮你取出来就没事了。”
“别再掏自己的心了。”他道,“没了那颗佛心你会死得很快。”
平笙却如若未闻,他左手于心口又扯了一阵,闷哼了一声,出来时手掌里便握着一颗心脏。这心脏是黑色的,只有半个拳头大小,握在手里也没有血水,如同一块软滑细腻的软玉。
罗灱认出那是古见刹的佛心舍利。他心中还没来得及吃惊,周遭的花木突然啸腾了起来,那气势如同一群蛰伏了许久的猛兽,终于等到了捕猎的最佳时机。
没了佛心的平笙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瞬间便被那些花藤缠住了手脚。平笙闭着眼睛,如沉睡中一般浑然未觉,他手指一松,那佛心舍利便落下去,眨眼隐没在丛丛花簇里。
那些藤蔓如获胜利般将平笙高举而起,藤枝如强而有力地手臂缠过去,将平笙用力地缠绞收紧。罗灱抬头望着,能清晰地听到一阵阵断盘裂骨的声音。
平笙的周身萦绕起一阵鬼烟,那是鹤眉仅有的半个化体。便在这鬼烟升腾间,突有一件东西从平笙怀里落下来,那东西被凌空的藤条一挡,刚好落在罗灱面前。罗灱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隆椎骨。
这该死的鹤眉,在平笙将死的时候,终于把这隆椎骨还给了他。
罗灱从从容容将那隆椎骨重新纳进自己的身体里去,抬头又看了一眼平笙。他突然化身为一团炎火,朝根|茓处的花簇猛冲了下去。
顿时魔炎四起,洞中焰红四布,数万花枝发出凄惨如人的哀号,妖藤齐齐翰罗灱攻击过去,罗灱的所有魔力都化身火焰四散开来,真身避之不及,瞬间便被藤刺穿身而过。那些昔日刀枪不入硬壳铠甲如同卷纸般被撕裂开来,但罗灱竟没收气拢回真身,反将散身都化成了魔火。
这魔火烧了片刻有余,直到整个山体都成了问炽热发红的焰山,伏魁的哀号声渐渐平息下去,那些黑色的蛇藤一条条化成灰烬落在地上,壁间鲜红的花朵如同被烧尽了颜色,竟发出莹莹白洁的光芒,如同暮秋开在坡上水间的白兰花,盈盈轻摇。
最后一波魔火迸发而起,高处的藤蔓在凌空散成了红黑色的火星,平笙从高处直直坠落下来,长长的尾翼在漫天火星中如璃水飞溅。
罗灱的身体已散落四周,破碎的精魂却重新拢起,轻轻接住了平笙的身体。
伏魁的妖心从一旁的通道里滚落出来,罗灱一手兜住,转手放进平笙的心口里去。平笙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醒了过来。
“平笙……”罗灱道,“我刚才一时冲动,竟豁出性命救了你。”
罗灱道:“还有一刻钟,我就要魂飞魄散了。”平笙望进他的眼里,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脸,但的手触到罗灱的脸颊,却如触空气般滑了过去。
“平笙,我刚刚在上面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为我生了很多很多小鸟,哎呀真是可爱,我想跟你说来着。”罗灱道。
“我……”平笙愣了一会,道:“我不会生孩子……”
“啊?是吗?”罗灱笑道,“那我有点后悔了。”
平笙转过头,掏出来的佛心便在他身侧不远处,他一伸手,那佛心便重新滚落他的手里。他舀着这佛心舍利递到罗灱面前,道:“我们说好了,等有一天取出了佛心,便给你。”
“算了,反正我也用不着了。”罗灱推开平笙的手道,“我所剩已经时间不多。”他说着抱着平笙,伸手扯过一边开着白花的径条,低头在手指间缠了一缠。
罗灱道:平笙,我给你唱首歌吧。我从别处的来的,也只会唱这么一首。
因为梦见你离开~
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夜风吹过窗台~
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谎言~
随往事慢慢飘散~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
罗灱唱完了,将手中的白花圈轻戴在平笙头上。
“青山不改,鸀水长流,小鸟,我们来世再见。”他说着,身体便随着落音化成一副黑色的骨架,那些血肉散成金黑色的流光,袅袅散于虚无中了。
44盘涂
伏魁花心在他的身体里跳动,平笙伸手捂了捂,感觉到那妖心如一杯冰雪贴着他的心口,令他全身的血液四肢都冰冷下来。
这颗花妖的心是冷的,他已经习惯了古见刹那颗佛心的滚烫温度,突然没了,全整人都生出一股难言的失落来。
可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平笙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佛心,轻轻将其揣入怀里去:既然这佛心已舀出来了,就应该把他还给古见刹,只要把他还给古见刹,平笙想:从此以后他与那和尚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长听洞的地面上落着一层轻薄的黑烟,是鹤眉的化身的鬼气萦萦袅袅。平笙伸出手来,将这些鬼气拢于掌心,飞身出了长听洞。
他在洞外站了一会,走到一颗枯木边,用妖力劈出一块木头,掏空成一条木匣,转身又回到长听洞。
那里还散落着罗灱的骨架,一根根黑色如遒枝一般,他将蹲下身去一条条捡起来放进匣里,合上木盖,飞身离开了。
平笙想:依罗灱那样的性子,如果活着,不会喜欢葬身在这荒芜阴冷的地方。
伏魁花的这颗妖心修行不下千载,蕴含的妖力与平笙自己的妖丹不相上下,尽管刚开始那冰冷的温度令他极度不适,但同为妖道,这种不适很快便淡去了。
等平笙走出平凉山,他那破败不堪的身体已经得到恢复,他的羽衣重新涣发出醉人的光泽,撩开胳臂,原本疤痕错综的皮肤干净得如同春日刚抽出的嫩芽。
他站在树荫底下抬头看远处的天空,怔怔望了许久,展翅飞出了盘地。
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他的身上,平笙飞了一阵,觉得身体被这光线灼着疼痛起来,于是不得已又落身下去,在山峦背阴处化为人形。
那伏魁花常年生于洞底,见不得阳光,如今这颗妖心融在他身上,竟让平笙也惧怕起阳光来。
这到底不是自己的妖心,如何奢望舍了佛心,便能恢复如初呢?平笙循着林子里的水声走到溪边,他蹲下身掬水喝了一口,看到自己倒映在水里面容。
他的眸色已不是从前的金色,如同一滴血墨融进眼眶,将眼角都晕出了浅红。那伏魁集了万千妖魔的污秽,本是邪恶至极的魔魁,如今映照到平笙身上来,令他整个面庞都透出一股绮丽的妖艳。
这面容看着真是别扭,但总好过支离碎散的不堪。平笙站起身来,踩着溪中的石块过河往东去。
这林子的东面有一块坟地,平笙走到时天已入夜。坟间阴气森然,风吹鬼哭,暗处隐约可见莹莹的鬼火。平笙慢慢走着,在坟边找到一个立棺。
这立棺专门用来装殓那些死于非命的人,因为死不瞑目怨气深重,死后并不立即下葬,而是将棺立在荒野一段时间,等怨气化了再入土。
平笙走上去,掀开盖在棺上的大红伞,五指幻成利爪抠进那棺盖,稍一用力,便将那棺木撕裂开来。一具半腐的尸体直倒下来呯地砸在地面上,几缕未散的怨魂从那人身体里散出来,平笙一摊手,将那怨魂收纳于掌。
他身体里的鹤眉感受到这股怨魂,簌簌如烟般从平笙的袖口里窜出来,鬼气与地怨魂结合在一处,袅袅现出鹤眉半透明的身体。
“王……”鹤眉唤了一声,那身形如水中的倒映,晃啊晃地总稳不下来。平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鹤眉的身体呼地一散,如被风吹散般又落成一地鬼烟。
“王,这缕怨魂实在太单薄了,支撑不起我的身体……”
平笙低头看着,道:“别担心,我会帮你找到一个更好的魂魄的。”
那鬼烟籁簌缠着平笙的尾翼,声音轻飘飘的没有着落点。“王,我是只流魅,普通的鬼魂对我没有作用。除非找到一个魔力与我相等的魔魂,才能支撑我的身体。”鹤眉道,“你要去哪里寻呢?即使寻到了,恐怕那东西也不好对付。你才得了颗妖心,妖力尚没恢复完全,不要再为我冒什么险了。”
平笙站了静了一会,许久掏出怀时的佛心,道:“要么我把这颗佛心给你。”
四周静了一静,“王……你对鹤眉真好。但这颗佛心我不会要。我以前说过的,等有一天你把这佛心取出来了,即使扔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去捡的。”他道:“王,我知道以前你对那和尚有情,但和尚伤了你的心。那个人的东西,我怎么会要呢。”
平笙听了心下有些波动,他将佛心重新揣回怀里。“你说得很对。”他道:“我们回青海,把这东西还给他。”
平笙白天隐于林间,夜里飞身往东。不过十数天,已回到了青海地界。他在青海停留不到一日,继续往东,在黄昏时分到了玉殊塔。
天色沉沉,从密布的乌云里落下淅淅冰凉的雨水,平笙喜欢这样的天色,阴暗没有一丝阳光,寒风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令他感到舒服而心安。
地上的淤泥肮脏,泛着暗金色的尾翼滑过地面,片染不沾,他撑着黑色的雨伞,一步步从百丈之外近到玉殊塔门口。
这塔还是与他离开时一样,沉如泰山,覆满经胳似的树藤,遒缠紧闭的塔门,带着深古的铜锈,关着如同地狱一样的黑暗。
这情形令他想到平凉山那覆满妖藤的岩壁,但这塔身浑身透着清盛凌厉的佛气,气息与那妖洞完全不同。
平笙在门前站了一会,莫明情怯似的不敢再靠近。
夜里寒风湿重,掀着平笙的尾翼在风中轻浮。突有鬼气从平笙怀里钻出来,化成披风似的一层将平笙拢住。那鬼气缠上平笙的伞柄,将伞面倾斜,蘀平笙挡住了半身寒风。
“王,你不冷吗?”鹤眉的声音道。
平笙微微笑了一笑,道:“我的妖心是冷的,身体已经习惯了,风再冷,也不会感到难受。”他说完收起伞面,起步往塔门走去。
鹤眉受不得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佛息,只能悠悠落在丈外看着平笙走过去。“王,你把佛心还到玉殊塔里,就会回来吧?”
平笙闻言轻嗯了一声,伸手将那门的藤条撇开去,那藤条软软的,顺从着平笙的意愿便落到了门边,平笙的五指轻落在那塔门上,那门上落着雨水鸀苔,触指冰凉。
“王,我在这等你,你要快些回来。”鹤眉在身后又道。
平笙未回话,那门被推开一条缝,塔中的光线折射在铜门上,露出一片温柔的水蓝,平笙迈步进去,那塔门便在枯朽的吱呀声中重新合上了。
这塔中的影像仍如他见过的一般,脚下地宫泛着寒气,一低头,便能见七七八八的鬼眼从地宫里探出来,紧贴着地表好奇地瞧着平笙。高处佛龛千万,塔壁上开着大大小的裂缝,是上次他与古见刹在塔中相杀时留下的痕迹,那些破碎的佛尊,还散在远处的地上未曾清扫过。
平笙怀中的佛心感应到四周的佛息,第一次缓缓离开了平笙的身体。如同久旱的鱼终于熬到了河海,迫不及待地便要往它该去的地方去。
“古见刹,我现在把你的心还给你,从此我与你便算两不相欠……”平笙道,“你曾想用这颗佛心感化我是吗,但就如同你说过的,妖就是妖,永远不可能成|人成佛。”
话音落下,千缕佛光散成千万金雨,流光旋转而下,在平笙面前化出古见刹的模样。
“平笙……”那人开口,声音同从前一样低沉,沧桑中带着温柔的怜悯,“我不曾想到竟还能看见你。”他看着平笙绮丽的面容,眼底有难能可贵的波动,“平笙,你怎么变成这样?”
这是古见刹仅存的灵识,平笙静静注视着,那眼光可称温柔。但曾那么恨他,但如今面对这风一吹就能散的古见刹,他还能如何呢?“我怎么变成这样……和尚,原来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貌么?”平笙道,“我真是好生开心。”
“平笙……”古见刹的眼光落在他的心口,那凌厉的眼眸一眼识出了那妖心的道行,“你换了一颗伏魁妖心?”
“是啊。”平笙道,“我来顺便把佛心还给你。”
古见刹的身影摇了一摇,如水中突起的涟漪,随波不隐。“为何这么做?”他道,“我的心已经给了你,你即使不要,也不必还回来。”
“和尚,你以前说,即使我是妖,你也会照顾我。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平笙道,“可你现在却连玉殊塔门都出不了,站在面前的这缕灵识,也只有和我说话的能力。”
“你已经死了。”平笙道,“我从前那么喜欢你,但管什么用呢?你求佛法而得道,我求长生而成妖,你我各有所求,如今来说,已经没有遗憾。”
45血玉
“我再来此处,并不是为了见你,舍不下你。只来向你道别。那些你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都记在心底,你临死前说你爱我,但方才我站在塔外,冷雨当头,寒风过身的时候,是别人的手在蘀我遮挡风雨。”平笙道,“我曾尽力想将你忘了,但我做不到。我想大概是因为你的心还在我身上,所以如今我把心还给你。”
平笙一挥手,塔中流光在古见刹眼前重聚,化成他的佛心舍利。
古见刹垂目看着,并没有伸手接。
“和尚。”平笙开口突问,“你以前可曾真正喜欢过我?”
古见刹抬头,深蹙的眉头上是不可言说的无奈,许久却道:“我在玉殊塔中,不是已说过吗?”。
对不起,平笙,别生气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那是假话,我大概很早之前就对你心动。
我活了很久,遇见过多人,很多妖,但没有一个像你。但我是注定就要困守在此处的人,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你予我是滔天大罪,我予你更是天理不容。我没有办法……我生来为此。
“说实话,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古见刹道:“可我说的却是真话。”
“如何证明?”平笙道,“给我我想要的。和尚,这玉殊塔里镇着万千妖魔,我想要一个好魂魄,你愿不愿意给我?”
古见刹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地宫,五指着地一抚,一缕青黑色的烟魂从深处的地宫汲地而出,古见刹将那魂魄轻送进平笙的掌心里,道:“这是襄山中一只盘涂妖王的心魄,是我早年收的。你想要,就给你。”
“把你身体里的伏魁妖心换了。”古见刹道,“伏魁花心不是易降之物,它会影响你的心性,你怀着它的心,将会成为食人心血的恶魔。”
“这颗心魄,并不为我自己求的。我身上的伏魁心好得很,我也不会换。”平笙道,“就算成为恶魔又如何?我本是妖魔之道。”
“我当年放你一条生路,并不是要看你走到这样的地步。”古见刹道,“你若害人,我便不能放过你。”
平笙将那盘涂的魂魄拢于掌心,抬头笑道:“不放过我又如何,如今你所有的法力都用来镇塔了,想对付我,有多少余力?难道就凭这一抹微弱的灵识?”他说着走上前去,近在咫尺地看着古见刹,冷不丁在他嘴间亲了一亲。
古见刹僵着愣了一愣,平笙与他鼻子尖相抵,古见刹能清晰地看见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尚,你不怪我亵渎了你么?”他轻声说了一句,闭眼轻挥了一下手,伏魁妖花带出的妖力瞬间将古见刹的灵识击散了。
“和尚……我们此生不见……”他回头看散落一地的流光,未等古见刹灵识回拢,已决然打开塔门化身离开了。
平笙走出玉殊塔,抬头望了望天,他听到身后塔门关上的声音,沉重如无边无际的乌云。
不远处的一团鬼气凌空飘过来,将黑伞浮到平笙面前,关切着声音道:“王,你没事吧?”
平笙弯下腰执起雨伞,往阶下慢慢走了两步,他停在塔阶外,伸手将掌心里的魂魄放出来。“鹤眉。”平笙道,“这是襄山盘涂妖王的心魄,你舀去用吧。”
鹤眉的鬼身绕着那青黑色的流光,轻易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强大魔力,他如获珍宝,簌簌又缠上平笙的身体,道:“好厉害,这心魄是从哪里得来的?玉殊塔的地宫里吗?王,你怎么把这心魄弄出来的?”
平笙想说这不是他的功劳,其实是古见刹送给他的,但他又想到鹤眉对古见刹颇有成见,知道了真相说不定倒要嫌弃起这心魄来了。于是打断道:“你真哆嗦,到底要不要。你整天飘来飘去的,不烦心吗?”
“原来王也嫌弃起我来了。”鹤眉这样说着,音色里却含着笑意。说话间,两气相融,迸发出如一阵刺目的光芒,流光四射后,在平笙面前慢慢现出一人的身影。
浮雾四散,一红发黑袍的男子如遒松般伫立在前,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是鹤眉的模样,只是全身泛着青黑暗沉的光泽,雨光下如披戴了一层细碎的黑宝石,流丽华美。
平笙微微抬头看了,怔忡间手中的伞都掉了下去。那人伸手一揽,其疾如风,他将伞面重新撑在平笙头上,眼光里是深不见底的温柔依恋:“王……”
鬓发深红,眸光如星。这般漂亮的身体,妖王之中也不多见。平笙伸手摸了摸鹤眉的手背,那双手骨骼分明,从血脉中散出如人身般的温暖。
“我好喜欢你……的身体。”
鹤眉反手握住平笙的手。“这身体是你赐给我的,王若想要,随时可以取回。”他道,“只要能在你身边,于我来说有没有身体都是一样。”
平笙闻言笑了一声,这些甜言蜜语在这寒风冷雨的深夜里多么令人欣慰。他上前两步,伸手轻抱了鹤眉,慢慢将脸都埋在他的胸口,坚硬的胸膛下是鹤眉的心在有力地跳动,他闭了闭眼,不由感叹道:“真温暖。”
话音落下,地面突然开始轻微地震动,旁边的玉殊塔身一阵颤抖,从高处身簌簌落下些许碎石来,鹤眉抬手,强大的魔力往上轻托,那些砸下的来的石块便浮在半空,连落地的声响也没有发出,便被击成细细的粉未散开了。
鹤眉道:“有人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的尾音含着笑音,听上去就好像在故意讽刺。
平笙放开鹤眉,抬头望了一眼玉殊塔,只淡道:“我们走吧。”话音一落,塔身有风呼鸣,深夜之中,那满塔的枯藤绽出无数玉兰,如千树万树梨花开,迷醉了人眼。
流光如雨水聚集到塔门前,在落白中现出古见刹的身影。这人方才在塔中乍见平笙,懵懵懂懂没说上几句话,现在好像有些回过味来了。
站在塔前的是古见刹的魂魄,因为重得了佛心刚刚拢聚起来,无论如何,比起那挥手即散的灵识真实多了。他微垂着眼睑,用温柔的声音问:“平笙,你是不是决意不想成|人?”
鹤眉感受他目光里的隐怒,上前欲挡,却被平笙一手拦了一下来。
平笙道:“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你回去吧,说再多也是无用。”
“到底是谁将你弄成这个样子?谁教你把我的佛心换掉?”他盯着平笙上来两步,用眼睛扫了一眼鹤眉,问,“是他吗?” 平笙道:“不是。”
“那是你青海的妖魔?”他问,“它们想争夺这颗佛心?”
“是不是罗灱?”古见刹又问。平笙笑了,还没等古见刹再问出什么话,转头对一旁的鹤眉道:“我们走。”不想刚一转身,古见刹突然伸手拉了他。
“不准走!你连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地步都不知道?”古见刹摊开右手,那佛心如一块泛头目血色的软玉浮在掌心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舀着这颗佛心,把你体内的伏魁妖心换出来!”
平笙低头看了一眼,道:“放开。”
“你会后悔的。”古见刹道,“我给了你我的佛心,你为什么不想由妖成|人,却甘愿沉落魔道?”
平笙道:“妖就是妖,走的本来就是魔道。”
“你不是。”古见刹道,“我不想将你视成妖物。为什么你却要逼我?换了这颗妖心,你连最初的样子都回不去!你必须吞食人心,昼伏夜出,连阳光都不能见,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你够了!”鹤眉突然怒喝了一声,他上来抓住古见刹的手腕。
平笙的利爪掐进古见刹的胳臂里,凌厉着声音道:“放开我!”
“我不会让你糟蹋自己,更不会让你出去害人!”古见刹道,“你必须留在玉殊塔,否则我就杀了你!”他说话间左手突然放开了平笙,未等平笙退开,却突从腰间抽出一片刀光。鹤眉大惊,忙道:“小心!”
古见刹纵劈一刀,鹤眉近在咫尺,下意识出手一挡,身体瞬间便被劈成了两半,刀气闪过,正滑过平笙的脸,平笙扭过头伸手一抹,只见一手血水。
他怔了一怔,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古见刹,在他未及使出第二刀之前,挥手将鹤眉的身体拢进袖翼,化身往东面去了。
他感觉古见刹在他身后追了一阵,但等他飞离玉殊塔百里之外后,古见刹的气息便快速消散开,至了无一丝痕迹。
他在荒林中化身为人,放手将鹤眉从袖翼中放出来,问:“你没事吧?”鹤眉在平笙面前快速重塑人形,道,“没伤到心魄,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我太无能,方才又没能保护好你。”
“不怪你。”平笙道,“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那样。”
“那和尚的魂识都琐在玉殊塔,这么远他是不能追来的。”鹤眉的眼光落在平笙的脸上,想伸手摸一摸平笙的伤口,平笙觉察到他的意图,却下意识躲开了。他抬手轻捂了脸,再落下手里,那面容已恢复如初。
46襄山
平笙沿着河边走,鹤眉看出他心情似乎不好,于是识趣地没再搭什么话。两人行过一阵,在栈桥边看到一艘小船,鹤眉想起平笙好像喜欢坐船,于是跑上前去落身在船舱里,他探头朝他招手,平笙便顺着他的脚印坐到船舱里去。
平笙四下望了一眼,问:“这船是不是有人的?”
鹤眉凌空断开那系船的麻绳,道:“有什么关系?”他握住一旁的船桨,问:“王,我们现在去哪里?回青海吗?”平笙想了一会,道:“漂到哪就是哪,离玉殊塔越远越好。”
鹤眉闻言也没说话,只静静将船摇离了河岸。两人顺着流水行了一程路,鹤眉道,王,我们不如去襄山,我现在的身体里是盘涂妖王的心魂,想去看看这心魄从前住过的地方。
平笙道:随便。
两人沿河走了数天,平笙一直躺在船舱里不曾出来过。夜间圆月当空的时候,鹤眉将两边的厚帘系起,想让月光照射进来,但平笙转头就把帘子又放下来。他果然已越来越厌恶阳光,如今连月光也不喜欢了。
如此又过了三四天,平笙渴了,于是从舱帘的流苏处探出头来,他不起身,懒懒趴在船身上,伸手掬了水在嘴边。鹤眉立在船头,转过来看到他,连忙用木碗盛了点水。
平笙的身体有些发抖,面容苍白得可怕,那绮丽的眸色都暗淡了几分。鹤眉注意到他左脸有道极浅的疤痕。那是古见刹半月前划下的,当时已经恢复了,不想现在竟显出了痕迹。
鹤眉扶了扶平笙,问:“王,你是不是……不舒服?”
平笙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一躺身又躲进船舱里去了。
伏魁花是食心而生的,而平笙自得到这颗心,别说心血,连荤腥都还没碰过。
鹤眉将拢起铺在船头的尾翼,顺势轻放进船舱里去。他将舱帘都密密拢好,撑騀继续往下游去。他特意留了心眼,于是在一河道拐弯处停了下来:那里石堆旁,有一黄衫的妙龄女子在浣纱。
鹤眉在船头打量了那女子几眼,那女子也看见了他。
平笙将帘子撩开问:“你在看什么?”鹤眉朝他笑道:“在看吃的。”平笙只嗯了一声,他拢了拢衣襟,又道:“我怎么觉得这么冷,是要入冬了么?”
“秋日未到,怎么会入冬呢?”鹤眉将黑袍脱下来,蹲□盖在平笙身上,道,“再忍忍,很快就不冷了。”
鹤眉说完便落身到河岸上去,平笙看着他向河边的女子走过去,他看见两人说了会话,偶后便见鹤眉左手一伸,那女子便瘫软下去没了动静。
鹤眉在远处转过头,看着平笙笑了一笑,他一起步,身子几闪便又到了船头,那手心里的心脏还在跳动,鹤眉引出其中的心血,拈成血玉似的一颗递到平笙面前。
“吃了它就不冷了。”鹤眉道。
平笙盯着那心血,伸手接过送进嘴里去。那血玉如糖似的在嘴里化开,如一簇火苗顺着咽喉往下,在心口融成暖暖的一团。
平笙靠着船舱,闭眼轻吁了口气。轻问道:“你以前说不想让我去食人心吗?”
鹤眉愣了一会,道:“可我更不想你难过。”
平笙闻言笑了一笑。
鹤眉并不知道襄山在哪,平笙也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盘涂妖王的名字,他知道襄山大概的位置,于是指点着鹤眉往这往那走。但襄山也不过是临时起意的去处,有个目标,总让人心里踏实,否则漫无目的顺流下去,未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在凄惨地流浪。
两人行了数月有余,平笙看着岸边的花草从葱郁到萧瑟,连船沿上都生了厚厚的水苔。鹤眉沿途照顾着他,在阳光强烈的时候将船停在岸边,他会在平笙休息的时候下去附近的地方找些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总握着一颗血玉。
鹤眉杀人的时候总不让平笙看见,平笙也不会去管他杀的什么人,那些心血递到他面前,他便想像是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实,什么也不想地送到嘴里去。
两人的行程极慢,有时鹤眉的船走错河道都几百里了,平笙才说“这方向好像不对,掉头吧。”如此情形数不胜数,直到快入冬的时候,两人经过一座瀑布,在山水石根处看见襄山的刻碑,才知道原来襄山已经到了。
襄山与青海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这边的树木更为茂盛,风水更滋润一些。可惜沿途附近并没有人迹,想来也是片野林。
鹤眉带着平笙往襄山里面走,山的深处少树多丘,两人行了一段路,在一落地的府洞前停了下来。
这附近拢罩着一股阴秽之气,鹤眉一路走来,能感觉到隐藏在灌木中的极不友善的气息。那落地的百丈洞府上刻着字,但草藤覆盖着,也看不出写的什么。
鹤眉走进洞里去,看到正中有座巨大的石椅,上面靠背斜放着一把琵琶,落垢蒙尘,同那石椅一样暗淡着颜色。鹤眉打量着洞中形状各异的石钟|乳,问平笙:“王,你说这里会不会是盘涂妖王以前的居处?”
他说话的时候,从洞外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窃语声。鹤眉转头,看到洞门口不知何时探着三个脑袋,便问:“谁在那里?”
平笙闻言也转过头去看,只见从洞口簌簌走进来三个鸀衣小女,手握手地牵在一起,好奇又敬畏地盯着鹤眉。
鹤眉道:“你们是谁?”
那三人闻言面面相觑,手掩着嘴巴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鹤眉心中有些不耐,喝道:“你们到底是谁?给我大声说话!”
那三人被鹤眉一喝住了嘴,许久一人道:“这是王回来了吗?”另一人附和道:“我看是。”最小的女子躲在两人身后,道:“是的是的。”
平笙的妖眼扫了那三人一眼, “三只短尾鹦鹉而已。”平笙道,“说不定是那盘涂王养的宠物。”平笙话音刚落,那三个鸀衣女子便齐齐转过头来看他。
一人道:“王又带回来一个夫人。”另一人道:“比妙音夫人好看。”“好看好看。”
“你们在说什么?”鹤眉几步走下台阶来,几步之外站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一人道:“我是小花。”另一人道:“我是大花。”鹤眉的眼光落在躲在后面的小女身上,那女子睁着圆溜溜的鸀眼,糯糯道:“翠……翠花。”
鹤眉闻言而笑,此时从洞外传来妖兽的嘶吼,平笙走过去在洞外看了一眼,转过头道:“是此处的狼主,我们闯入它们的地盘,它们要不高兴了。”他说话间,鹤眉已看见一批狼群正往平笙靠近过来。
这些狼群啮嘴獠牙地盯着鹤眉看了一会,化身成|人朝洞口走了过来。鹤眉瞧它们尖嘴猴腮的模样,便知这些狼众的妖道极浅,连个像样的人形都没有。他颇为悠哉地渡步到平笙身前,挡住气势汹汹的杀气,低头笑道:“想打架?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啊?”
平笙瞧了鹤眉一眼,转身又走进洞府里去,现在的鹤眉心魄健全,襄山的这些妖兽根本不能伤到他一根毫毛。
他一转身,身后便传来血肉撕咬的声音。平笙没有观战的兴致,只继续往洞内走了进去。
那石椅上放着一把琵琶,虽然落着厚尘,但平笙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走上台阶去,左右看了那琵琶一眼,刚想伸手去舀,身后的三个鸀衣女子突然开口道:
“那个东西不能踫。”“不能碰不能碰。”“会有倒楣的事发生的。”
平笙转过头来,问:“什么倒楣的事情?”
那三人闻言一怔,面面相觑后又掩嘴相互特私语起来。平笙皱了眉头,转头又看了那琵琶一眼,伸手往那弦上一拨。“噔”的一声,平笙指尖一阵剧痛,连忙收回了手,他摊开一看,竟见自己的食指绽了开来,迸出来的血都溅到了胸襟上。
“怎么了?”鹤眉从洞口走进来,他一眼看到平笙血肉模糊的手,连忙朝平笙冲了过来。他身上溅满了狼血,闻起来一身臊味,平笙掩着退开两步,轻道:“你臭死了。”他说着侧过脸,有些玩笑似的嫌弃,但那眼里却隐着一些笑意。便在一退之间,平笙的手已快速愈合起来,鹤眉还没来得及说些心疼的话,那手就已恢复如初了。
平笙道:“这琵琶好生古怪,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盘涂王留下的,难道是什么宝贝,连碰也碰不得。”鹤眉轻哼了一声,道:“是吗?碰不得,便把它毁了,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了不得。”
他一手拽住了那琵琶的弦轴,左右看了一眼,道:“有什么碰不得,不过一把普通琵琶。”他着说手落在那丝弦上,平笙见状哎了一声,道小心。鹤眉不以为意,手指一弹,只闻一声滚玉,那琵琶身上的尘埃便四落下去。
鹤眉觉得手心一阵发热,五指一松,那琵琶落下地去,突化成一股檀色的流烟迸散开来。
待流烟消散干净,鹤眉挥了挥手,再抬眼里突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难得是个美人,锦绣娇容,金珠玉貌,鹤眉定眼瞧了瞧,道:“原来是个琵琶精。”
47妙音
那人静站在鹤眉三尺之外,含情脉脉地盯着鹤眉。鹤眉开始脸上还笑嘻嘻的,直到这美人盯了他十数之久,灼目潋潋中含着道不明的爱意,鹤眉才觉得有些尴尬。
鹤眉抹了一下鼻子对那人道:“我说这位妹子……”他想说我不认识你,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但他半句话还没说完,那人突然上来两步,伸手将他抱住了。
那人将头埋了鹤眉胸口,道:“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鹤眉僵直了身体,看了一眼旁边的平笙,他稍一思量,便知道了其中的缘故,于是伸手将那人推开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盘涂,你的盘涂很早之前就被我闻寺的一个和尚收杀了。”他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那人盯着鹤眉,道:“我是妙音。”鹤眉道:“可惜我不是盘涂。”
那人闻言脸上愣愣的,歪头想了一会,又道:“我是妙音,我等到你回来了。”
鹤眉皱了眉,刚想说什么,平笙打断道:“琵琶本是死物,修成了精也不具慧智。她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话。”
“那就算了。”鹤眉拉过平笙的手走到洞口,外面的空地上一片血肉狼藉,鹤眉站在高阶上抬头望了望,道,“王,我们别再走了,就在这住下来吧。这里的风水比青海好,妖兽的道行也低,鬼气少,没有魔物。附近几百里还有少许人住着。”鹤眉道,“此处于你再合适不过了。”
平笙想说随便,但话到嘴边想了一会,便道:“好。”
盘涂的洞府阴冷却不潮湿,比青海的万妖窟还要怡人。平笙在襄山呆了月余,白日在洞里或捂枝上睡觉,夜间在林子里走走晒晒月亮,不过多久,整个襄山的妖兽精灵都认得了他。
越来越多的妖精找到洞府门口来,平笙栖身在高高的树技上,低头又见鹤眉在洞前的空地上打架,那处已经堆满了各色的尸体,鹤眉从来不清扫,幸好已经开始入冬,那些尸体也没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只是吸引了成片的秃鹫,没日没夜地在洞府门口徘徊。
那个叫妙音的女子一直抱着琵琶站在洞口,静静等着鹤眉打发走了一群妖兽,趁着鹤眉坐在石堆上歇口气的功夫,便漾漾地走过去坐在鹤眉面前。
平笙在远处看着,即使隔着百丈,也能清楚得看到那女子眼里的依依爱意。她手里扶着那金玉琵琶,微微笑着弹曲给鹤眉听。
那琵琶流光熠熠,在轻弱的阳光下,散发着摄目的霞彩。
鹤眉只听了一会,便开始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平笙知道他是在找自己,却怎么也不想下树去打扰了那女子的琴声。
但鹤眉却仍站起来走了开去。那女子手里缓缓弹着,抬眼目送鹤眉从洞口远去,眼里的笑意渐渐浇灭了。平笙看了她一会,落身下去走到那女子面前,在鹤眉的位置上轻轻坐好。
那女子抬头看了平笙一眼,眼里都是委屈。平笙问:“你喜欢鹤眉”
那女子垂下头,复又抬眼偷看了眼平笙,那眼神有些莫明的惧怕。她没问平笙的话,只拢起身子站起来,小步往洞府里去了。
平笙跟着她进了洞,看她上了台阶端坐在石椅的角落,慢慢又化身成一把琵琶,斜倚着静了声息。
那三只短尾鹦鹉从平笙身后探出头来说话:
“王好像不爱妙音夫人了。”“不爱了不爱。”“王爱的是新夫人”“新夫人好看。”“好看好看。”“夫人好像很生气。”“有人要倒楣了。”
平笙侧头瞥了一眼,道:“闭嘴。”
那三女闻言退在一边,见平笙走出洞口,又交头接耳的说起话。
平笙在外面的树荫下呆了一会,时近正午,阳光强烈起来,他便又走进山洞里去。
那琵琶还倚在石椅上,一动没有动过。平笙站在台阶下静看了一会,洞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是鹤眉回来了。
他刚刚在河里过澡,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腥味,头发都还湿漉漉的。“王,原来你就在洞里,刚才我还找你来着。”他道,“我在外面碰到一只狮妖,被它推到水里去了,就顺便在河里洗了个澡。”
平笙拨了拨头发,细看了他一眼问:“受伤了吗?”
鹤眉伸出手,那指间拈着一颗暗黄|色的妖丹。“这是那狮妖的丹元。”他伸手一递道,“给你吃。”平笙道:“我不吃同族人的丹元,你自己留着吧。”
“这附近没有什么人会来,一时找不人心。”鹤眉道,“不吃妖丹的话,你可又要难受了。”
平笙自己也经常在襄山附近转悠,有时走得远些,偶尔就能看见一些猎户,在过了襄山不远的山道上,还有一些常年靠打劫谋生的山贼。这襄山不比青海,用心找的话,不可能找不到人的。
平笙不知道为什么鹤眉要骗他,心里想着是不是他已经厌烦了为自己四处杀人。于是道:“那再说吧。”
鹤眉打量着平笙的脸色,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一颗心血。“你别生气,这是最后一颗心血,你舀着吧。”鹤眉道,“改天我再到更远的地方去,一次多弄点回来。”
平笙看着那心血,虽然萦着血色,但看那色泽却是纯净透明。他伸手接过来,道:“多谢你。以后你不用为这东西操心了,我会自己去找。”
鹤眉闻言一愣,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平笙笑道,“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终究要自己做的。”鹤眉脸色微变,他听不懂平笙的意思,心下未免想多了:“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这种小事我愿意帮你做,你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我做错了什么?或者你不想我在你身边了。”
平笙笑道:“你想太多了。”
“不是我想太多,事实就是如此。我知道王你以前也不喜欢与别的妖物亲近,你的性子就是这样,除了那个和尚,无论谁在你身边久了,你都会厌恶。””鹤眉道,“对啊,除了那个和尚……我的话,什么都不是。”
平笙被他这突来的几句话说得发愣,鹤眉向来体贴懂事,少有这样钻他牛角尖的时候。他看着鹤眉,有些尴尬地站了一会,伸出手来抚了扶他的脸。
他本是出于安慰的想法,不想那手刚落到鹤眉的脸上,便被鹤眉一手拽住了。鹤眉微垂着眼睛看他,突然上前抱住了平笙。
以前的鹤眉身量只到平笙的耳根处,如今得了盘涂的心魄,早就比平笙向出了半个头,他身上披着暗黑流光的护甲,在用力拥抱的时候,咯得平笙胸口生疼。
鹤眉将头埋在他的颈间静了一会,偶后不控制地亲吻起他的脖颈。平笙静静站着也没挣扎,更没有去想过要把鹤眉当成什么来看。鹤眉对他好,他虽不是点滴都记在心间,但日久生情,就算不是出于爱意,只凭施恩图报的心境,也不能将鹤眉狠心推开。
鹤眉的喘息越来越重,平笙只面不改色的站着,一抬头,又看到倚在石椅的上金玉琵琶,那嵌在上的两颗玛瑙如那女子的眼睛,冷冷盯着洞口的鹤眉,冷怒中透着绝望。
48情梦
鹤眉箍着平笙,左手游到平笙的胸口扯着平笙的羽衣,平笙挣动了一下,鹤眉便突然慌乱起来,他生怕被拒绝,于是用蛮力将平笙抱得更紧,手指用力将平笙左肩的羽衣拽了下来,尽管他心里告诉自己不能伤了平笙,但那手指在扯动中仍在平笙的肩头留下了血痕。
平笙感觉到疼痛,于是将鹤眉一把推开了。
鹤眉被他推得踉跄了几步,身体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生气,竟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平笙将羽衣慢慢拢回,与他四目相对,两人静默了一阵,不料鹤眉孤注一掷般又上前猛地抱住了他,他手指按住平笙的背脊,低头下来朝平笙的嘴唇索吻。
平笙快速偏过头,起手捂住了鹤眉的嘴巴。鹤眉甩开他的手还要压下来,“鹤眉!”平笙往后仰了身体,眸中已有了凌厉的冷色,“放开。”
鹤眉中了魔般僵住了身体。“古见刹可以,罗灱也可以。”鹤眉道,“为什么偏偏我不行?”
平笙闻言怔住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鹤眉。鹤眉看着平笙的脸色心中一惊,才觉得自己说了不得了的错话。他还想说什么挽回,平笙突然出手一他胸口拍了一掌,鹤眉闷哼了一声,滑出三丈呯地撞到了淍口的岩壁上。
平笙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往洞外走了出去。
鹤眉捂着胸口站起来追去出,他才唤了一声“王……”,便听平笙喝道:“别跟来!”话音落下连头都没有回,便快步消失在洞外的树林里了。
“新夫人对王好凶啊。”“不温柔不温柔。”“没有妙音夫人好。”
“闭嘴!”鹤眉转头喝了一声,靠墙站着的三女一阵哆嗦。鹤眉站在洞外看了一阵,回来道:“你们三个,去给我跟着他。如果他出了襄山,赶紧回来告诉我。”
那三女闻言面面相觑了一会,噗地化做三只短尾鸀鹦,追着平笙的气息去了。
鹤眉在洞口来回踱了几步,天色很快暗下来,那三女一直没有回来,鹤眉按捺不住,亲自往林间去寻平笙。
襄山虽没有青海大,但荒林绵延百千里,鹤眉毫无头绪地走了一阵,直到月上中天,也没有寻得一点蛛丝马迹。鹤眉有些后悔:自己就是太听平笙的话了,他让自己别跟来自己就真不跟去,他身为流魅,本性狡捷,但每次对着平笙,怎么就笨到这样的地步。
平笙应该没有出襄山,鹤眉安慰自己,说不定平笙消了气,已经回盘涂洞了。对啊,平笙的性子向来冷淡温和,不会因为一句失言就这样离开的。
鹤眉想:万一他回到盘涂洞看不见自己,说不定又会往别的地方去。他想到这里,便转身往回路走了。
盘涂洞中已漆黑不见五指,鹤眉的眼睛不惧黑暗,夜间视物同白昼没有差别。洞中用铁皿悬着银骨炭,鬼火落在其上发出熊熊温暖的火光。这火光百丈之外都看得分明,鹤眉想,如果平笙看到了,该知道自己还在这里等他。
鹤眉坐在冰冷的石椅上,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感觉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他才想起来上面的那把琵琶不在了。那琵琶女叫什么名字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但他此刻心心念念着平笙,哪有心思去想别的。
此时洞口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鹤眉抬头,看见平笙正转进洞里来,手里正抱着那琵琶。
“王……”鹤眉心中如一块大石落地,几步快速走下台阶去将平笙抱在怀里,“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我……我一进情不自禁……以后再也不敢有什么非份的想法。你别离开我!”
平笙看着鹤眉,眼里尽是温柔的笑意,好像从来没有怪罪过他。那眼神平时还带着点疏离,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靠得太近的缘故,那眼神映着洞中的火光,看上去满是深情的爱意。
鹤眉只觉得自己看错了眼,便极自觉地放开了平笙,他将平笙手中的琵琶接过,转身道:“王,你先休息吧,明天我……”他说着正要上阶,不料平笙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王?”鹤眉僵直了身体,几乎一动敢动的。身后的平笙贴着他的身体绕到眼前,搭着他的肩膀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亲。鹤眉一时心跳如鼓,神思如堕迷雾,舀在手中的琵琶啪地落在地上也不自知。
他许久低头看了一眼平笙,伸出双手将平笙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颈边,隔着黑发亲了亲平笙的脖颈。他如同惊弓之鸟,亲了一下又顿住了,总觉得平笙会在下一刻猛地推开他。
不想平笙非但没有,反而极熟稔地回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手拨开他的护甲,一下便探入他的衣襟里去。鹤眉顿了一顿,如身处梦中,混沌恍惚。平笙眉眼近在咫尺,那眸中的笑意令他感到眩昏,他几乎是克制不住一把横抱起平笙,几步便将他压洞中的石台上。
平笙仍笑着看他,那黑发如水顺着石台淌到地上,翻覆之间又有几缕缠到鹤眉的腰上。鹤眉扯□上的黑甲,迫不及待地又伸手将平笙拉进怀里,他的手指划开平笙的羽衣,未细看便覆身上去。平笙的皮肤如水中的鹅卵,透着冰凉入骨的寒意。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太快,如此的肌肤相亲,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害怕,竟心痛得令他喘不过气。
他箍着平笙的身体,静静地在石台上压了一会儿。他从未与平笙如此亲近,最多只在梦中幻想过而已,平笙看他的眼眸虽含着笑意,但永远不曾有过情爱之色。他将头埋在平笙的肩窝,“王……”他轻唤了一声,一时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泪。
平笙伸手拢住他的肩膀,张开双腿,修长的手伸下去,隔着轻薄的衣物握了握鹤眉的夏身。鹤眉闷哼了一声,他闭着眼睛,单单脑中想着平笙的面容,便控制不住便释放了出来。
一时的缓解不能让鹤眉满足,他揽过平笙的腰,扯开混乱的衣物,压着平笙的肩膀进到平笙的身体里。
平笙仰着脖颈呻吟了一声,情不自禁地唤道:“王……”
鹤眉顿了一顿:平笙怎么会唤自己为“王”?他脑中一个惊醒,连忙伸出手去扳过平笙的脸,他盯着那脸细看了一会,喃道:“你……不是平笙。”
他的手指掐着平笙的下颔,令平笙动弹不得。“你到底是谁?!”鹤眉心中怒火腾稓,掐着平笙的手指已嵌进血肉里去,鲜红的血水顺着平笙的脖颈流到了石台上。
平笙挣了一会没挣开,原来情谊满满的眼神一时间充满了恐惧。
鹤眉放开手,五指成爪毫不留情地拍在平笙的胸口,平笙的身体顷刻间碎裂开来,连同石台上的羽衣都落成一团烟雾浮在地上。
鹤眉挥手将地上的衣物重新披好。此时那烟雾旋绕,在琵琶旁边化成一女子的模样。
原来是那名唤妙音的琵琶精。
鹤眉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人此时正抱着琵琶偎在洞岩旁,抬头惊恐地盯着鹤眉看。
鹤眉冷着步子走过去,那盈满眼泪的美目并没有令他心中怒火减下一分,他一伸手,妙音便被他如破布般拽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骗我?”鹤眉紧扣着她的咽喉大声斥道,“你怎么敢这样骗我!”
那人看着鹤眉说不出完整的话,但鹤眉知道她在说:“王……别杀我……”
鹤眉道冷看着她,淡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王。”他话音一落,掌心的魔气如刀绞进她的身体里去,嘭地一声,妙音的身体散成一堆檀色的碎片,零落到地,成了一地破碎了的琵琶骨和几根断弦。
鹤眉低头静静看着,此时洞外传来一阵扑翅的声音,原是那三只短尾鸀鹦回来了。鹤眉几步走到洞口,看她们落地化身成|人,忙问:“他人呢?”
那三人喘着气,神色破为狼狈。
一人道:“我们跟到半路就被新夫人发现了。”“他问谁派我们跟来的。”“我们就说是你。”“然后他就很生气,说不走的话就把我们杀掉。”“新夫人好凶。”“一点都不温柔。”“幸亏我们逃得快。”“王,你要蘀我们做主。”那三人说着依偎上来往鹤眉怀里钻。
鹤眉往后退了一步。“放心吧,我知道他的性子,是不会乱杀人的。”鹤眉道,“他往哪里走了?我自己去寻他。”
三人齐声道:“往襄山北面走了。”说完,一人注意到鹤眉身后的琵琶碎琴,惊呼了一声道:“夫人?!”
三人探着头,挪着为碎步一齐凑到那琵琶身边看,满脸惊恐地道:“夫人死了?!”“死了死了。”“连灵魄都散掉了。”“王果然变心了。”“喜新厌旧。”“男人都这样。”
鹤眉没时间听她们继续叽叽喳喳,他出了洞门,连夜便往襄山北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调了一下大纲,于是准备把鹤眉弄到跟古见刹一样的双男主的地位。因为我看了一下大致的发展,如果不这样,古见刹这个人物已经愧对了男主的戏份,而且文已经写了一大半,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ps:最近很想念一个妹子,想你,想你,想你,你不会离开了吧……
49月刀
平笙离开盘涂洞的时候还没到午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入夜。他并不是想走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游荡。林中的夜风沁凉,暗处的灌木从里蛰伏着野兽,襄山的树木高耸入云,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大片黑沉沉的树叶。
平笙飞身上去落身在错综的梧桐树上,他拨开梧桐花,远处的血月当空挂着,如被野兽撕开的伤口,流淌着鲜润的色泽。
平笙在树尖上站了一会,他不想回盘涂洞,于是就在树叉上坐下来倚着树干闭目入睡。
他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开已大亮阳光刺目,斑驳的叶影摇晃在他脸上令人有些眼光瞭乱。平笙坐了一会刚想落身下去,突然听见从远处传来凄厉的呼喊声。
有人在叫救命。听那声音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平笙想,莫非是被野兽袭击了。他低下头,循着声音看到有个女人正从远处的草丛里手脚并用地往山上爬。
那女人后面还有三个粗汉,手里拿着刀棒紧追不舍。
原来是山下那群打动的土匪。他刚到襄山的时候,曾经远远看到过这群人,没想到追上山来了。
平笙坐在枝丫上,表情冷漠地看着那女人拼命呼喊逃命,并没有要去理会的意思。但他逆光坐着漫长华丽的尾翼垂下来,被那女人一眼看到了。那女人眼睛一抬,一下便看到了坐在树上的平笙。她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般狂奔到那树下大声道:公子救命救命
平笙低头看了她一眼,那追在后面的几个粗汉趁她喊话的功夫,一下将她追到捉住了。那女人被摁在地上,眼睛盯着平笙声还在嘶力竭地喊救命。
那几个粗汉顺着她的眼光往上一瞧,正看到坐在树上的平笙,一时几个人都停下了动作
喂,一人晃着手上的木棍朝平笙指了一指道,你什么人下来
平笙低头看着瞥过眼,没去理会。底下几个土匪面面相觑了一会,一人骂道:什么玩意儿,竟然不回老子的话,看我不把你人揪下来。他手吐了口唾沫,磨拳擦掌之后要往树上爬。那树高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那人爬了几步便被另一人拽了下来。爬什么,树砍了不就完事。那人手中正拿着斧子朝着树干便抡了下去
那人气力极大,铿铿凿了五斧,四人多粗的树干竟开始摇晃起来。三人合力推了一把,那梧桐树咯咯响了几声,树身一倾便快速倒了下去。
平笙连忙展开背后的翅膀,落下地去。那高耸入云的梧桐树在他身后,呯地倒下咯吱几声卡在树枝间不动了。
平笙落稳了,翅膀轻煽了煽便收回去。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土匪,盯着平笙那看。流光溢彩的翅羽在平笙身后开出巨大孔雀屏,一恍又如空气般不见了踪影,脸上顿时吓得没了血色。
平笙回头看了一眼被砍倒的梧桐树,心中一股火燥冲涌,盯人的眼眸都泛出了鲜红的血色。他上前一步伸手一掏,面前站着的那人心口一破,心脏如熟透的石榴从胸膛里掉了出来。
那人没发出任何声音,直直便倒下去丧了命。另两个目睹了这一幕布,大叫了一声妖,撒腿便往来路跑。平笙皱头一皱,闪身到路口,回身一劈手,两人的脖颈溅出一蓬血花怒目圆睁地倒了下去。
平笙收回手静站了一会,直到地上血流成殷红的一片淌到他的脚下,他心中的怒火才略平息一些
他平时并不会这样火燥,这几个人不知怎么,就惹起了他这么凌厉的杀意。他觉得自己有些反常,但方才血溅之刻,他心里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那感觉如此美好,如果现在面前还有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再劈一刀
那女子倚着树干,浑身打哆嗦地盯着平笙
平笙瞥了她一眼,走到一具尸体的旁边,蹲□去将那人的心脏挖了出来。挖心的时候那人还在动弹,直到平笙用力将那心脏扯出来,那人才没了动静
平笙用妖力引出其中的心血,于掌化成一颗血玉。这血玉看上去浑浊不堪,与鹤眉给他的大不相同。平笙想不通为什么,但管他的,反正都是人的心血,想来也没有什么差别。他这样想着,便将那血玉含进嘴里去
那血玉在他唇间丝丝化开,香气如糖一样地迷人
被救的那女人还坐在地上,抓着一旁的树干浑身抖得如筛糠似的。平笙的舌尖尝到血的甜香,心情大好,他走过去低头看那女人道:襄山下面的山道上有土匪你,一个人怎么敢到这里来
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舌头打了结似的说不出话:我……我我我家兄长病病了,我到到这里来给,给他找青青青纣草……
平笙笑道:我是妖,吓坏你了
那女子低着头没敢再回平笙的话,平笙道:我不会杀你,你走吧。他话音一落,那女人便扶着树干站起来,看也没敢看平笙一眼忙不迭往山下跑了
那女人手脚都软着,还没跑出百米,突从旁边的灌木从中窜出一个人影红,发黑袍竟是鹤眉
这人应该是闻到此处的血腥味被吸引过来的
那女人正从鹤眉眼前跑过,鹤眉的眼光追着这女子,停了三数,一个跃身上前将那女子拦了一下来。平笙在高处看着,心下一惊唤道:鹤眉。他话音才落下去,便见那女子身体一瘫,软软地就倒在了地上,鹤眉正站着手里握着一颗人心
鹤眉从山下走上来,停在平笙面前摊开掌心道:王,你是不是要那个女人的心血
平笙生气,忍不住伸手打他一巴掌,斥道:你乱来什么,谁叫你杀了她。鹤眉被他打得偏过脸,抬头看了一眼平笙,不知所措地问:王……我又做错了什么。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和血水道:你不是饿了出来寻人的心血吃吗。这女子想逃,我帮你杀了有什么不对
平笙没什么心情跟他解释。于是转身往山上走。鹤眉看他是往盘涂洞的方向去的,心中一松起步跟上去道:王是回盘涂洞吗
平笙道:不然去哪里
鹤眉被他噎了一声,心下却是欢喜。刚刚那一巴掌全当是平笙心情不好撒的气。他跟着平笙走了几里问:王,刚刚那些土匪是你杀的,你是不是还吃了他们的心血
平笙没回鹤眉的话,鹤眉带着担心的语调继续道:你以后不要随便什么人的心血都吃。那些土匪的心血肮脏不堪,吃了晚上会做恶梦的,你应当挑选一些妙龄处子的心血,那些才干净,吃了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平笙闻言心下一顿,似乎有些明白之前鹤眉对他说的,附近找不到人,改天去远一点的地方多弄点心血回来。原来他是嫌有些人的心血不好。他心下恍然,对鹤眉的气便消了大半
鹤眉见他不说话,跟在后面静了半晌,问:王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之前在盘涂洞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对你动手动脚,我只是忍不住……
平笙平静着语气道:我现在不想听这个。他说完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发现鹤眉没跟上来,他转过身子,看到他在山道上低头站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又怎么了。平笙道,不走吗
鹤眉没回他的话,只站着抹了抹脸。平笙细眼一瞧,才看到他是在抹眼泪。他心下一软,便迈步走了回去,你干什么啊,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掉眼泪吗。平笙走到他面前站着,伸出手去碰了碰鹤眉的额头
鹤眉抬起头看他,上前又一把抱住了平笙
又来。平笙轻骂道。你烦不烦呀,不怕我又打你吗
鹤眉道:平笙我喜欢你
平时听他王啊王地叫惯了,平笙第一次听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小心翼翼,又带着忐忑不安的语调,就算他此刻对鹤眉还有些埋怨,这情形便也只能将那点小气尽力压下去
好了我知道了。他想了想心里有些乱,但鹤眉这样抱着他,便也只能安慰道。我也没讨厌你,别想太多了
我并不指望你能对古见刹那样对我。就算永远不碰你,也没关系。鹤眉道。平笙我能为你做的,比那和尚多得多,只要你别离开,我就满足了
突然提那和尚干什么。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你。平笙顿了顿,心里莫明一阵烦燥,片刻淡道。好了你放手吧,我知道了,回去再说,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你还是在生我的气,鹤眉道
那你想要我如何。平笙甩手挣开鹤眉,控制不住心中的气血,怒道。难道要我脱光了衣服,站在你面前来证明吗
鹤眉被他一句话喝得发怔,平笙看着他片刻道:你不要用这些话来逼我。我知道你为我付出很多,但我对你……你若觉得我对你不好,为什么不离开我。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能忍受我就在我身边,不能忍受走了就是。我又不会拦你,你伤心什么
50花尾
鹤眉怔怔看着平笙,许久扯出一抹苦笑。
平笙后悔了,他平时并不会这样烦燥冲动。刚刚吃的那颗心血融在他的身体,令他的身体暖了一阵,尔后便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燥火,如一些小针戳在皮肤上令他全身感到不适。
平笙皱着眉撩开衣服,那胳臂上零星长了几个红点。鹤眉也看见了,他本想舀过平笙的手细看,却又很是忌惮,于是轻声道:“我早说了,不要乱吃人的心血……你跟我不一样,从未吃过这些脏东西,身体不适,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鹤眉道:“不过没关系,很快就没事的。”
平笙将衣服重新拢好,道:“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故意说那样的重话。”
是啊,你不会说那样的话,但你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有什么没关系,难道我还敢生你的气吗?”鹤眉道,“你对我说得已经够清楚,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说什么令你为难的话。我们回盘涂洞吧。王。”他说着来牵平笙的手,平笙愣了一下,鹤眉道:“连手也不准牵吗?”
平笙道:“不是。”
鹤眉闻言扯了抹淡笑,道:“谢谢王。”说着拉过平笙的手,与平笙并肩往盘涂洞走了。
一路上鹤眉扶着平笙,除了必要,并没有刻意要去亲近。他这样沉默寡言地守规矩,倒令平笙尴尬起来。但这不就是他希望的,平笙想,自己到底是对他哪一点不满意,这人明明这样听他话。
他知道鹤眉对他好,也知道鹤眉图的什么。也知道这人沉默之下,心底应该压着很多委屈。他当然知道要如何做,鹤眉才会开心快乐,但他就是不想去做。
两人回到盘涂洞时已近黄昏,银骨炭中的鬼火彻夜未熄,将整个洞府都照得暖融融的。平笙走进洞去,几步便看到了散在台阶下的琵琶骨。他瞧了一眼阶上石椅,那名唤妙音的琵琶精不见了。
平笙问鹤眉发生了什么事。鹤眉思量了一会,轻声道:“我不知道,大概是有什么野兽趁我不在的时候进到洞里来,把她弄死了。”
平笙走过去蹲在那碎琴身边,那琴身上染着一些星红,伸手一抹,在平笙指腹上泛出一阵细微的火星子。平笙看了鹤眉一眼,问:“不是你杀死的吗?”
“我……”鹤眉心下一阵惊慌,忙坦诚道:“是我骗你了,我不是故意,你离开的时候这琵琶女化身成你的模样,我看着生气,不小心把她弄死了。”
“化成我的模样?”平笙道:“是为了讨你的欢心吗?他一直视你为盘涂妖王,大概以为你对她变了心,才化成我的模样与你亲近。”
平笙站起身来,看着一地碎屑,心下不知想到什么,颇有伤心地道:“她那么爱你,肯为你舍去她自己的样子,你怎么会舍得杀死她……”
鹤眉道:“我又不是盘涂,根本不喜欢她。”
“不喜欢,所以就毫不留情地下了杀手。”平笙冷不丁想到玉殊塔前,古见刹劈他脸上的那一刀,他垂下眼摸了摸脸颊,道,“一厢情愿,于被钟情的人来说,就真的那么一文不值的吗?”
“不是这样,你不知道她……”鹤眉想开口辩解,但一想到那难以启齿的事,又连忙住了嘴。平笙将地上的几根琴弦捡起来,用指腹顺了顺,随口问:“这断了的弦还能续吗?”
鹤眉道:“传说把凤喙麟角煮煎成鸾胶,能续已断之弦,你想要,我就去帮你找来。”
那东西只有西海的凤麟洲上有,离这里倒不远,但多仙禽,没人会为了一时的伤春悲秋去冒那样的险。平笙站起来,道:“算了,”他走上台阶去,倚靠在石椅的扶把上闭上了眼。
鹤眉在阶下静静看着,他能感觉到平笙的伤心,但不知道他是为的什么,只是为了这把碎了的琵琶吗?鹤眉走过去将那碎琴收拢起来,放在一旁的石台上拨了拨,这琴碎得彻底,根本不可能修复得了了。
他走上阶去,靠近着平笙,用极轻的语气道:“王,你别伤心,我去凤麟洲取些鸾胶回来,把这弦续上。”平笙闭着眼睛,喃道;“别胡来……凤麟洲太危险了……”
“我去去就回,你在盘涂洞等我回来就是。”鹤眉话音一落,身子散成一团鬼烟消散了。
“回来!”平笙心下一惊,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只是一场梦。他四顾了一番,唤道:“鹤眉?”
洞中鬼火燃着,无人相应。三只短尾鸀鹦抬起头来看他,挪着碎步近到台阶前,道:“夫人你找王吗?”
一人道:“王刚刚离开了。”“说要出门一阵。”“三天就回来。”“让你在洞中等他。”
平笙站起来问:“他去哪了?凤麟洲吗?”底下三人道:“不是的。”“王说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让你在洞中等他就是了。”
平笙顿了一顿,问:“是他教你们撒的谎,他就是去凤麟洲了是不是。”那三个面面相觑了一会,齐声道:“是的。”
平笙静站了一会,重新坐回了石椅上。他睡不下去,于是就面对着洞口,端坐着等到天亮。他在洞里看着外头的阳光由微弱变得刺目,又由刺目变成温柔的夕阳,等到整个天色都阴暗下来,平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洞里坐了一天。
以鹤眉的本事,此去凤麟洲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平笙没有心力追去阻止他,也不打算真的在洞中等他三天。
他起身走到洞外去,那三只鸀鹦化成了原形蹲在洞边的草丛里,一只抬头看着岩壁上的草虫发呆,另两支在埋头啃着草根吃。
平笙身体空荡荡的,他觉得自己饿了,于是从她们面前走过往山下去。
那三只鸀鹦面面相觑了一会,化成|人形跟在平笙后头。平笙觉察到了,随便使了个障眼法便将她们甩开了。他沿着走过的那条山道往下,上次来的时候他看见那处有一小片竹林,想着兴许可以找点竹米。
那竹林中铺满了落叶,平笙走了一段路,在地上看见一片网角。他有些好奇地走过去,蹲□来扯了扯。不防哗啦一声,整个地面带着密密麻麻的树叶拢了过来。平笙只觉得身子一浮,整个人便被一张大网凌住罩住了。
这是张银丝网,平笙趴在网中,用手拨开网孔,看到树下窜出一群人,这些人手里舀着刀棍,抬头对着平笙大声嚷嚷道:“抓住了抓住了!”
原来是之前的那窝土匪,平笙想,这些人抓他干什么,报仇么?他手间用力,伏魁花心的妖力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如无形的藤蔓撕扯,不过三数,那坚韧的网身便如不堪一击的草绳断了开来。
平笙飞身落下地去,几缕网丝落下来沾在她的身上,碎光一照,如金玉流璃。
方才还在嚷嚷的几人见那网破了,一时都傻了。有个舀棍的人转身准备跑,被另一人喝住:“跑什么!”那人道,“不过一只妖,在襄山没见过妖吗?!”
那人被这么一喝,只得又颤颤巍巍地走回来。
平笙站着,问:“你们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