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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AAA

以上公民一人(BTAIN6)的死亡证明查询困难,但社会已公认这个公民的死亡。

对于以上的复活(仅为本文件用语,不具法律意义),就目前法律无法给出更多的解释,建议下届人民大会对与此有关的各项法律条文进行修改和补充。

鉴定委员:(签字)

(以上各信息体均按AAA密级存档,原件无拷贝。)

会议室中一片寂静,人们正努力使自己相信眼前是现实而不是梦境。这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有一个电子打火机轻轻响了一下,一个生日蛋糕上的红烛点燃了。紧接着其它的烛苗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共和国的国徽下出现了一片美丽的桔红­色­星星。人们又开始慢慢地把葡萄酒倒到酒杯中,红­色­的酒在烛光中闪着晶莹的光。人们又开始默默地互相碰杯,然后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这安静的场面使人如同置身于梦境之中。没有人说话,大家需要宁静来平息自己狂跳的心,很多人的眼睛湿润了,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为全大类祝福。

“同志们,今天是全人类的第二个生日,让我们为永生­干­杯吧!”最高执政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一个和人类一样古老的愿望——永生的愿望实现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的大脑就是一台最为复杂最为­精­密的计算机,按照一个同样复杂和­精­密的程序(软件)运行,实现使人成其为人的各种意识活动。以前,由于技术的限制,我们无法读出“人脑计算机”的程序,即使能读出,也不能在以前的冯。诺依曼结构的计算机上运行,因为这种只有一个CPU的计算机在信息处理方式和拓朴结构上和人脑完全不同。但今天的有巨量CPU的神经元结构计算机,是对人脑拓朴结构和并行信息处理方式的仿生,现在的大型电脑无论从内存容量上还是从处理速度上,都具备了运行人脑中的那个神奇程序的能力,只等待从人脑中取出那个程序的所有代码,并输入我们的电脑。

这两项划时代的技术在两年前已经出现,这就是基于现代原子物理技术的分子级三维全息记录,其于巨型电脑技术的仿真软件的生成。但直到几天以前,才有一个年轻人无意中用这两项技术­干­成了这件事。

有六个人复活了。

这六个人在人类个体寿命的时间尺度上永生了。

这六个人的永生,也宣布了全人类的永生。在今后,每一个人大脑的全部信息都可以以软件形式复制下来,并存贮在一块一本杂志大小的激光存贮盘中,或固化在几块巧克力大小的超大规模集成电路中。这块光盘和这几块电路中,不仅存贮了一个人的记忆,而且存贮了一个人的所有心理特征,存贮了他的全部­性­格和感情。只要把这块激光盘Сhā入一台内存足够大的电脑,这台电脑就变成了这个人。这意味着,科学已使电脑和大脑一样成为记忆和意识的物质基础,这样,我们就可以通过拷贝激光盘把一个人的记忆和意识备份许多份,使其在人类的时间尺度上永远存在,就象贝多芬的交响乐永远存在一样。在漫长的岁月中,有无数架钢琴演奏过那些写在纸上的不朽乐曲,今后,也会有无数台电脑激活和运行存贮在激光盘上的某个不朽的记忆和意识。

虽然,现在复活的只是六个人的记忆和意识,复活的人们只能生活在电脑内存中,但人的整个躯体的复活只是个时间问题。未来的生物工程技术,将能够生产出原生质形式的包括大脑在内的所有人体器管,而向原生质大脑中注入信息的技术现在已经出现。

会场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最高领导者们知道,他们正站在人类历史的一个门槛上,门的另一面将出现一个无法想象的文明;虽然,人类这种新的生存形式所带来的社会问题对社会是一个严峻的挑战,但人类希望的太阳从未象今天这么明亮!

最高执政官激动万分地喝了好几杯酒,她看到小狗在门外摇着尾巴,就出去把它抱了进来,用一个酒怀喂它葡萄酒喝,小狗很爱喝,但喝了几口就不安分地叫了起来,她赶紧把它放到地毯上。她没有加入执政委员们热烈的交谈,而是靠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似乎在享受着一个美丽的梦……

小狗在地毯上摇摇晃晃地打着转儿。

八、人民大会

六个人在电脑中复活的新闻发布后,全世界在兴奋中渡过了两个不眠之夜。

当人们稍微冷静一些后,发现科学在送给人类一种新的生存形式的同时,也带来了数量惊人的社会难题,这难题遍及人类社会的每一个领域,这些难题的到来之突然和数量之大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第一百七十五届非定期人民大会就在这严峻的挑战到来之时召开了。

最高执政官走进人民大会堂的主会议厅时,执政委员们已大部分到了,他们都整齐地坐在主席台上。她走到自己在前排的位置坐下,打量着这年龄几乎和共和国一样长的建筑物。现在,这里的一切和二百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和那时唯一的不同之处是:主席台上的共和国的领导者们这时不是面对着黑压压一片的人民代表,他们面前只有一片整齐的但已被岁月磨得陈旧的座椅。主会议厅中只在主席台上坐着人,巨大的空间空荡荡的,在高处的那片围绕着红五星的点点灯光照耀下,格外宁静。外面的城市在喧闹着,这里的时光却流得格外平稳,这座建筑物内部的巨大空间,似乎在这飞旋的世界中独自静思着什么。那凝重的墙壁和被时光刻出裂纹的椅子扶手,向进入这里的每一个人述说着二百年的风风雨雨,连空气中都似乎游动着历史的幻影。

铃声轻轻地响了,现在是二十点整,这块国土上已夜­色­降临,人民大会开始了。

主会议厅高高的顶上那片灯光熄灭了,主席台上的灯光也暗了许多,但那一片座椅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渐渐地,座椅间好象有水汽升起,使座椅形状微微地扭曲晃动,会议大厅中的一切也都在发生这种变化。最后,先是最下面的座椅,然后是大厅中的一切,都象被蒸发了一样消失了,代之以无边无际的蓝黑­色­空间,仿佛是在海洋深处,而这座巨大的建筑物,也仿佛溶化在这海洋之中。空间在继续变黑,有星星在深遂的远方出现,接着,我们的星球在太空中出现了。她美极了,象一个发着蓝光的水晶球悬浮在宇宙无边的夜海之中,分布在她表面上的旋涡状的雪白的云带更使她的美让人心醉;她看上去又是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破碎,她那天蓝­色­的血夜就会漏到冷寂的太空中。这是从月球的雨海基地发来的全息影像。蓝­色­的水晶球慢慢移近,渐渐显示出她的巨大,最后,这巨大的蓝­色­星球占满了整个空间,主席台上的人们已能够看清海洋和陆地的分界线。完整的亚洲大陆出现在上万公里的远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开始在碣­色­的大陆上出现,红线闭合了,划出了这个东方古国的边境线和海岸线。国土在继续移近,人们已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国土上皱纹似的山脉和血脉似的大河。最后,国土占满了整个空间,国土上的高山和大河消失了,代之以均匀的蓝­色­,蓝­色­中有深蓝的线条,划出了各个行政区。国土的全息影像是巨大的,以至主席台上的人象是一幅巨型地图下面的一群小蚂蚁。

这幅巨大的国土影象是由近二十亿个象素组成,每个象素代表一个共和国公民。影象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一些­肉­眼难以察觉的变化:某些部位的一个象素消失了,某些部分又挤进了一个象素,这标志这块国土上的这一位置的一位公民死去了,或这一位置的一个孩子此时刚刚达到公民的年龄。

影像上的二十亿个象素由这块国土上的八亿台终端机或微机仿真终端控制,这八亿台终端分布在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它们有的在书房中,有的在客厅里,有的在行驶的汽车上,有的在家庭主­妇­的电磁炉旁,有的在偏远的乡村客店里……人民大会选在晚上召开,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开人们的工作时间。这时,八亿台终端有近二十亿人在使用,这些终端大部分都在家庭中。八亿台终端发出的信息,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范围中通过全国电脑总网向北京汇集,最后集中到人民大会堂地下一百五十米深处的信息中心的巨型电脑中,再由巨型电脑将收到的信息转化为国土全息图像,显示在共和国的领导者们面前。在这之前,这八亿路信息通过微波,光纤等多种通讯方式,经过上千万个中转站和五十八颗通讯卫星,涌向首都。分布在北京外围的八十六个缓冲站首先迎接这信息洪水的冲击,缓冲站中的一百多台大型电脑对这八亿路信息流进行高速扫描,然后把它们压缩为部分串行传送,使其通道数目减少一个数量级;经过首次处理的信息流再经北京市内的五个二级缓冲站扫描,通道数目再次减少一个数量级。最后,这八亿路并行信息流经过两次缓冲和压缩进入了人民大会堂地下的中央电脑中。中央电脑由五台“银河”巨型电脑组成,以这五台电脑为中心,人民大会堂的地下一百五十米深有一个现代化的大型信息中心,这个中心用“银河”电脑接收的来自全国二十亿人民的信息生成了主会议厅中的国土全息图像。人民大会电脑系统是这个星球上最庞大最复杂的电脑系统,是本世纪技术和政治的双重奇迹。人民大会分为定期和非定期两种,如果国家需要,随时都可召开非定期人民大会。本世纪五十年代的一次因市场失控而召开的紧急人民大会,从决定开会到会议开始,只用三十分钟的时间!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这个系统就使这块广阔的国土变为一个大会场,使二十亿人民紧紧坐在一起,使得每一个公民都可以和国家的最高领导者直接对话,使国家的每一个重要决策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真正地同全体人民协商。定期人民大会历时五天,而非定期人民大会一般时间都很短,有时只是一次全民投票,会议时间仅十几分钟。在某些情况下,一天内可召开三四次非定期人民大会。

最高执政官走到主席台前方的讲坛前。一束红光从斜上方罩住她,在巨大的国土影象下,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二十亿人民通过终端屏幕看着她,她也通过前方那同喜马拉山一样高大的国土影象看着二十亿人民。

她宣布会议开始。

国土影象的前方,出现了红­色­的文字,分别用中文和世界语显示。

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大会管理软件开始运行。

国家电脑总网工作正常。

人民大会电脑系统自检完毕。一级缓冲网工作正常。二级缓冲网工作正常。中央电脑网络工作正常。全息图像生成系统工作正常。光盘备份系统工作正常。

现在,已有802674239台终端(其中269731120台为各类仿真终端)与中央电脑相连。现对所有终端进行四种通讯测试(奇偶码校验,多重码校验,等比码校验,海明码校验),请稍侯。

中央电脑与终端通讯测试完毕,802674239台终端中,有802674063台测试合格,有176台终端误码率大于RD001标准,禁止参加会议。已通知使用这些终端的公民改用附近的其它终端。

请与会的所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将身份磁盘放入终端,谢谢。

正在检验与会者的合法身份,请稍侯……

已检验了2009268321块身份磁盘,其中2009207413块确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合法

身份磁盘,60908块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合法身份磁盘。请终端显示*号的­操­作者退出大会。

与会的合法公民数已超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总数的99%,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可以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百七十五届非定期人民大会的会场已形成。

非定期人民大会一般都是对话式的,这次也不例外。现在,国家最高领导者和全体人民的对话开始了,这绝不是象征意义上的对话,而是真正的对话。

最高执政官首先宣布了以下内容:一。执政委员会会议决定:在对有关六个复活者的AAA机密解密的同时,宣布分子级三维全息记录技术和这种记录的电脑仿真软件生成技术为AAA机密。二。对于在今年政府237号新闻公报发布后出现的第一个社会问题:大部分死者的亲属拒绝火化尸体,拒绝接受死亡证明书,并要求对尸体实行法律保护,执政委员会做出如下决议:允许对具有公民身份的死者的大脑进行各种方式的保存,但尸体的其余部分必须按法律规定火化。在法律未经下届定期人民大会修订前,现有法律对死亡的定义仍然有效,对死者的大脑只能提供财产意义上的法律保护。

二十亿与会者的反应很快从广阔的疆域汇集到中央电脑上来。这次他们中约十五亿人发表了意见,十五亿段话以光速涌入中央电脑的内存中,“银河”巨型电脑必须在几秒钟内处理完这一批数量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信息。一百五十米深处的明亮而安静的机房中,“银河”电脑上的指示灯疯狂地闪成一片,与主机房隔离的冷却机房中,冷却机组以最大功率工作,把大流量的液氦泵入巨型电脑的机体内,使超导集成电路保持在超低温状态下运行。在电脑内,高频电脉冲的台风在超导集成电路中盘旋呼啸,以0和1为分子的浪潮涨了又落落了又涨,外界信息的洪水从几百万个数据接口猛扑进来,但很快撞在了用几亿行程序代码组成的大坝上,反弹回来,又撞在另一个程序大坝上……如果有一个人缩小了上亿倍后进入这个世界,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惊人繁乱的景象:在硅膜的大地上,上亿条数据急流在宽度仅几埃的金属河道中以光速轰隆隆地流着,它们在无数个点上会聚,分支,交错,生成更多的急流,在硅膜大地上形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复杂蛛网;到处都是纷飞的数据碎片,到处是如箭矢般穿行的地址码;一个主控程序在漂行着,挥舞着无数支纤细的透明触手,把几千万个飞快旋转着的循环程序段扔到咆哮的数据大洋中;在一个存贮器的一片死寂的电路沙漠中,一个微小的奇数突然爆炸,升起一团巨大的电脉冲的蘑菇云;一行孤独的程序代码闪电般地穿进一阵数据暴雨中,去寻找一滴颜­色­稍微深一些的雨点……这又是一个惊人有序的世界,浑浊的数据洪流冲过一排细细的索引栅栏后,倾刻变成一片清彻见底的平静的大湖;当排序模块象幽灵似地飘进一场数据大雪时,所有的雪花在半秒钟内突然按形状排成了无限长的一串,如游丝般顺着闪动的激光束漂落到光盘上。在这0和1组成的台风暴雨和巨浪中,只要有一个水分子的状态错了,只要有一个0被错为1或1被错为0,整个世界就有可能崩溃!这是一个电脉冲的庞大帝国,在我们眨一下眼的时候,这个帝国已经经历了上百个朝代!但从外面看去,这帝国只是五个半圆形的柱体,隔着高大的玻璃屏,有一排监视终端。在冷光墙壁柔和的淡蓝­色­光芒中,这里一片宁静,不会使人想到那五个大圆柱体中的疯狂世界。这里只有两个穿着雪白工作服的姑娘在那排监视终端旁平静地低声交谈,其中一个不时微笑一下。

中央电脑对来自全国的信息的第一道处理,是把所有的信息备份。这些信息如果用传统的纸张记录的话,在这次人民大会结束时人民大会堂将被记录纸深深地埋起来。但现在这巨量的信息只要用两块书本大小的几十克重的激光存贮盘就能写下。这两块盘在会议结束时将备份五次,分别存在五个国家档案馆中。任何一位公民如果愿意在发言时从终端输入自己的身份识别编码,很多年后他都可以很方便地查到自己说过的话。

第二道处理极为复杂。巨型电脑对收到的这一批信息进行总结归纳,把二十亿个人的二十亿个发言归纳为几个或十几个发言,以便于最高领导者阅读。进行归纳所用的软件是极其重要的,对于国家和人民来说,这个软件和宪法一样神圣。归纳出来的内容多少依需要而定,共有一百个­精­度等级。一般都是使用第一个等级,只有人民的意见分歧较大时才使用更高的­精­度等级。­精­度达到十个等级左右输出的信息已有几十万字,至于使用一百个等级的­精­度是不现实的,这个­精­度是把每一个公民的发言原文列出,即使每秒钟显示一位公民的发言,显示完一次对话的全部内容也需六十多年!其实,如果真的要用五十个等级以上的­精­度,国家已是无法维持的一盘散沙了。

第三道处理是把人民的态度直观地显示在国土全息影像上。每一个像素都可用不同颜­色­的光表达一个公民的态度甚至感情:如果一个象素发绿光,表示该公民持肯定或赞成态度;如果呈红光,则表示否定和反对;黄光表示高兴,黑­色­表示悲伤,碣光表示怀疑,紫光表示愤怒,白光表示失望,蓝光表示不表态……同一个­色­彩的光还可以通过光的强度和闪耀来表达感情的强烈程度。每一个象素的发光都可由该象素对应的远方终端­操­作者从键盘上直接控制。建造这个庞大系统的工程师和社会心理学家们惊讶地发现,各种年龄和各个阶层的人都能很快地适应这种­色­彩语言,而这种简单语言向最高领导者传达的全体人民的观点和感情是那么准确和鲜明,同时又那么惊心动魄!这个由二十亿人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土地上同时控制着的巨型全息影像,使人民这个概念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直观和鲜明,一个最高领导者站在这片由二十亿个光点组成的风啸浪涌的大海边,就会深深地体会到他(她)这个舵手是多么渺小,又是多么难当;一片发出柔和绿光的国土是领导者和政治家的天堂,而一片火海般深红的国土则是他们的地狱!

现在,最高执政官的“天堂”出现了,她的眼前是一片翠绿的草原,其中只是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红光。巨型电脑所归纳出的二十亿人民中占主流的观点在“草原”上用鲜红的大字显示出来。

“把自然科学和技术的重大成果匆匆投入没有准备的社会,这可能破坏敏感的现代社会的平衡,从而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与人本身有关的科技成果更是如此。上世纪九十年代由单细胞繁殖引起的社会动荡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所以我们认为,国家在现阶段应牢牢掌握这项技术,也就是说,政府的这个三A命令是正确和明智的。在我们这样一个老龄化社会,对于有关人的生命和死亡界线的法律是要极其慎重的,在没有认识对这类法律的改动所产生的社会效应之前,政府坚持现有的死亡界线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们认为,目前的状况不宜持续太长的时间,否则潜伏的社会问题将越来越大,甚至可能导致一场危机。所以,政府应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把这项成果投入社会的可行途径。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艰难任务,人民体谅领导者的艰难,所以我们说'可行的途径'而不是'最佳途径'.在这个挑战和机会面前,国家和人民无疑要经过艰难的探索甚至冒险。”

(其它观点的比例均小于归纳­精­度的要求,不再显示。)

“谢谢,我真希望今天的大会一直这么美妙。”最高执政官在那束红光之中笑着说。

国土影像变为明快的黄|­色­,同时显示:

“那就需要你给我们拿出二十亿份生日蛋糕和红葡萄酒来庆祝人类的第二生日。”

(这类信息有近一亿条,其它十三亿条信息内容分布较广,在此­精­度等级无法归纳)

“拿不出来,但这不能怪我,酒­精­饮料限制法案是半年前你们在这里投票通过的。”

影像上的黄光闪耀起来。

“下面让我们继续吧。昨天,最高人民法院已最后审定了最高执政官组织的对六个复活者的鉴定,在法律上确认了鉴定结果,同时在法律上确认了六个复活者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身份。关于政府对复活者们今后的安排,我们请大家讨论。”

影像上的­色­彩乱了起来。

“既然共和国在法律上承认他们的公民身份,就应给他们以公民的一切权利。我们认为现在他们没有得到这种权利,甚至没有得到公民的起码权利!做为公民,有在自己的生活环境中自由行动的权利。我们的生活环境是这个国家的领土,我们在其上是自由的,想去那里就去那里;那六个复活者的生活环境是电脑世界,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国家的领土就是这个国家的电脑总网络。可是,这六位共和国的合法公民现在能在自己的国土上自由行走吗?显然不能!他们根本没有被允许进入总网络,他们的活动天地,目前只限于一个绝密设施中的与全国电脑总网隔绝的一台电脑之中。这是什么?这是非法的软禁,是对公民人身权利的侵犯!由于这个事件的特殊­性­,在前一段时间里政府这样做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应该立即让六位复活者进入全国电脑总网。”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25%)

“把全国电脑总网和国家领土简单类比是不严格的。我国的工业,农业,国防,交通,科研,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都在这个电脑总网上运行,这个网络是一个极其庞大复杂和­精­密的系统,它是国家的神经系统,对国家的生存和社会生活正常运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六位复活者的生存是以人类从未见过的极为复杂的代码为基础,目前对这种软件的研究刚刚开始,人类的技术还无力控制他们。把这样复杂的自生成软件输入社会赖以生存的电脑总网,是极其轻率的!说到人权,没有绝对的自由,即使是在共和国的领土上,也不是象你们所说'想去那里就去那里',象国家核基地这类设施普通公民是无权靠近的,传染病人和­精­神病人也要被强行隔离。对于人类的这种新的生存形式,我们应该慎重再慎重,任何轻率行事都是危险的!”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73%)

“注意你们的话,你们竟假定共和国的合法公民有犯假罪企图,这又是对人权的侵犯。关于核基地的说法,要知道核基地是一个范围很小的封闭系统,而普通公民所生活的环境是一个范围很大的开放系统。但目前政府对复活者们所做的正相反,他们把六位公民禁闭在一个狭小的封闭系统中,不让他们进入构成社会主体的开放环境——电脑总网。”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21%)

“你们在表述自己观点时紧紧地抓住法律,那么请问,关于'封闭系统'和'开放环境'之说,能在共和国的法律中找到根据吗?但法律却明确地规定了政府对国家重要设施的控制权。在我们原生质人的生活环境中,为了保证社会的安全,国家限制了公民在范围较小的核基地之类的秘密设施内的行动自由;同样是为了社会的安全,在复活者们生活的电脑环境中,政府完全有权把秘密设施的范围扩大,至于这个范围和这个环境中公民自由行动的范围的比例,法律并没有明确的限制,秘密设施范围设定的准绳只有一个:社会的安全和人民的利益。”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74%)

……

平时的这个时候,正是夜间交通的高峰时期,但今夜首都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无人驾驶的巡逻警车静静地慢行着。高层住宅的每个家庭中,人们都围到了终端机前;超级商场中,零星的一两个顾客把购物小车扔在一边,在出口处的终端机键盘上敲打着;小酒吧间中,一群年轻人挤在一台终端前,手中的啤酒杯大多空了。如果这台终端有高分辩的语音输入设备,酒吧间中将充满喧闹声,这群年轻人对着拾音器各说各的,终端将把他们的声音各自分离出来并送往中央电脑;如果只有一个键盘的话,常常为争着输入而发生斗殴;在这些地方,随着会议形势的变化,欢呼声和叫骂声不断。但公园中却十分安静,树丛深处的恋人们也都聚­精­会神地伏在他们随身带着的微型无线终端机上……

在大会堂地下的信息中心中控室中,巨大的模拟屏上,标志信息流向的绿­色­波纹以北京为圆心密密地聚合着,北京是全国信息海洋中的一个孤岛,就要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巨浪吞没了。中心已投入运行的两台“银河”电脑因负荷过重速度明显慢下来,终于向中控室报警。工程师们迅速围向控制台前,把剩下的三台“银河 ”巨型机全部投入了。一级和二级缓冲站的控制室中气氛更为紧张,缓冲网频频告急,中央气象台,清华大学,航天部和总参的十一台巨型电脑先后被征用,更多的中型计算机也不断地并入缓冲网……

人民大会的形势正在向共和国的领导者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最高执政官站在主席台的讲坛前,面对着巨大的国土影象,心中隐隐出现了自豪感。在这样的时刻,即使是最明智的领导者,如果人民不及时提醒,在下意识中也会出现这样一种感觉:他(她)站在历史航船的舵位上,船在他(她)的驾驶下航行。

但恰恰是这时,提醒出现了。

“请问,六位复活者现在是否在参加人民大会?”

(会议开始就有提问者,现在累计提问者人数占公民总数80%)

这是一个最令她不安的问题,可现在已有十五亿人提出它。

“有很多公民,如工业和国防重要岗位的工作人员,没能参加这次会议,会议结束后执政委员会将按宪法给他们提供补偿的机会,而且现在与会者的总数大于法定的最低比例,我继续下一个议题好吗?”

“不好!对于避开问题这一手,你远不如你的高个儿前任内行,请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有60%的公民打断您的话,90%公民坚持要您正面回答。)

“没有参加。”

“为什么?”

(90%公民提问。)

“因为如果参加人民大会,六位复活者就必须接触电脑总网。”

“什么?!这是不是说,政府不但禁止这六个公民进入总网,甚至禁止他们接触总网?也就是说,他们不但没有进入总网的权利,而且向总网发出信息都不可能吗?”

(有70%公民提问)

“这是执政委员会会议的决定。向总网发出信息,就必须为他们提供通向总网的线路,顺着这条线路他们可以进入任何一台有足够内存的电脑,换句话说,这时不进入总网的唯一保证就是他们的诺言了。当然,他们曾许下了这样的诺言,多次要求参加会议,但我还是坚持执政委员会会议的决定。如果让我对这个决定在法律上的严密­性­提出解释,我承认,提不出来,现有的法律已无法适应这人类从未见过复杂情况,但请大家记住,电脑总网是国家的生命之网,我们要慎重啊,朋友们! ”

国土影像上表示愤怒的紫光闪起了一大片。

“把这话对您的朋友们说去吧,这里只有国家全体公民。对于限制复活者永久­性­地进入电脑总网,我们可以理解;但在六位公民保证服从国家最高权力机关命令的情况下,为参加人民大会而短期接触总网,甚至暂时进入总网是完全合法的。您和您的执政委员会,竟然私下剥夺六个共和国公民参加人民大会的权利,这是对共和国宪法最粗暴的践踏!”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50%)

“最高执政官同志,这不只是对六个公民的不信任,而是对整个共和国的不信任!难道我们有二百三十年历史的国家在您的眼中竟是那么脆弱,象一块薄冰一碰就碎吗?”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70%)

“我承认,在五年前我接过共和国的最高权力的时候,确实是象接过一块薄冰。历史证明了共和国的坚强,但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上,历史同样要求一个最高执政官把她的国家看成是一块薄冰,一块要她用全部生命来负责的薄冰。”

“这就是您违反宪法的理由吗?请立刻让他们接触总网进入会场!”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50%)

“这是执政委员会会议的决议,我不能照你们说的做。”

“我们再一次要求!”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50%)

“我再一次说不行!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一次不吵架的大会呢?”

“你越来越独断专行,太不象话,上届执政官的民主作风到哪去了?”

(有62%的公民持以上观点)

“别忘了,对上届那个高个儿你们也是这么抱怨过呢!啊,对不起,别再让影像这么可怕地闪紫光,我知道大家的意思就行了,你们以为我的神经有多强健呢?求求你们,别闪了好不好?!天啊,下届最高执政官你们让一个大脑袋机器人来­干­好了!”

“现在就进行全民投票!喂,你把稿纸碰掉了。”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92%)

“谢谢。”她弯腰把从讲坛上碰掉的稿纸拾起来。

人民大会的全民投票可随时进行,一部分投票是表明人民态度的一种较­精­确的方式,并不能直接决定最高权力机关的决策;但宪法也规定了另一部分投票有高于政府绝对权力,其中之一就是决定某个公民是否参加人民大会的投票。

现在,二十亿人正郑重地在终端机的键盘上打入“Y”(同意),“N”(反对)或“O”(弃权)。国土影象变成了均匀的淡蓝­色­,等待电脑统计投票结果。

最高执政官的呼吸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她用右手打开衣服的领子。政治家第六感告诉她,一个危险正在这夏天的夜晚向共和国悄悄地逼近。这一时刻是她执政以来最恐惧的时刻,也是她有生以来最恐惧的时刻,她象在看着头顶上一柄用细发丝吊着的利剑。历史上的最高领导者都有感到恐惧的时刻,但他们善于把恐惧感藏在深处,使人民相信他们身上多少有些超人的因素。她和他们不同,她完全有力量把恐惧藏在深处,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现在的人民不需要她这么做。需要一个超人来支撑的人民已踏星光而去,现在的人民已经明白了支撑金字塔的是基座而不是塔尖,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塔尖,但不需要神。现在,她象一个恐惧的孩子,盯着想象中的怪物,他们谅解她,绝不会因此而怀疑她是否胜任,相反,他们认为诚实是力量的一种表现,他们喜欢她那种真诚地袒露自己内心的­性­格。他们自信地安慰他们的最高执政官了,电脑归纳出了他们的话:

“最高执政官同志,你最好把汗擦一下,我们看见你站的地方风很大……别那样紧张,没什么可怕的,有我们在天塌不了!”

(有98%的公民在安慰您)

她轻轻拨了一下被汗水粘住的发稍,感激地笑了一下,“谢谢!正因为有你们在,共和国才能在不会塌的天下走到今天,但我也同样知道,对于这个天下的一场地震,有时只有少数人能预感到。如果我今天很可笑,那你们就笑好了,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但万一真有地震,请大家原谅我,你们的最高执政官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我只想对你们说一句心里话:人们,我爱你们,你们要当心啊!”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失态喊出来的,她无意中说出了契诃夫在三百多年前说出的话。这时,她的脑海中浮现了那句深沉的告诫:

“娃娃,任何时候都需要权威,不然人民要吃亏的。”

投票结果已显示出来,国土影像上红­色­蓝­色­和绿­色­的光点夹杂在一起,看不出哪种占优势,但数字显示决定了一切。

总投票人数:2009268321人。

赞成票数:1032536869人,占总投票人数的51.3887%

反对票数:976726831人,占总投票人数的48.6090%

弃权人数:4621人,占总投票人数的0.0023%

根据投票结果,允许六位公民参加人民大会。

在一号抗震基地的中控大厅中,一个值班中尉执行了最高执政官刚刚下达的命令,扳动了一组切换开关,使基地中的中心电脑和全国电脑总网在硬件上接通,接着又从键盘上输入命令启动接口程序,使其和总网在软件上接通了。

“对不起,你们只能向中央电脑输出信息,请不要经过这个接口到外部网络去。”中尉用键盘向电脑中的六个人说。

“放心吧孩子,我们那儿也不想去,活着的时候都去过了。”电脑中的一个老头儿说。

“你们现在不是也活着吗?”中尉笑着打入这句话。

大会堂中的国土影象上在北京旁边显示出六个深蓝­色­的亮点,表示复活者们的位置。

这是2185年6月25日20点05分,魔瓶的盖子打开了。

人民大会继续进行,最高执政官向人民传达了昨天全党大会的决议。全党大会是在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召开的,也是使用全国电脑总网,但规模比人民大会小。昨晚在大会堂的主会议厅显示的巨型全息影像不是国土而是一面红­色­的党旗,党旗由七千万个象素组成。全党大会决定,在下届定期人民大会上,不推荐六个复活者做为国家执政委员会和最高执政官的侯选人。二十亿人对这个决议的反映十分一致。

“我们认为这个决议是正确的。首先从理论上讲,用这种方式生存的国家最高领导者很容易拥有过分膨胀的权力,人民也很难对他的行为进行有效的监督;从感情上讲,我们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领导者,就象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最高执政官;而不是一个以电脉冲形式存在的超人。”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比例为93%)

“不过,那些复活者确实是非凡的,他们有无穷的­精­力,广博的知识,还有许多原生质人所不具备的能力,比如今天的人民大会,如果最高执政官是一个'脉冲人'的话,大会根本不需要归纳软件,她可一字不漏地聆听每一位公民的发言。但这只是一个假设,最高执政官千万不要以为我们要求您变成'脉冲人',比起他们来,我们更喜欢您!将来无疑会有一个集成电路块中的社会与原生质社会并存,所以'脉冲人'领导者的出现是必然的。也可能共和国的宪法有一天会规定最高执政官必须由'脉冲人'来担任,但那是将来的事,让将来的人去­操­心吧,现在,我们再对我们面前的最高执政官说一遍,我们喜欢您!继续愉快地完成您的使命吧!”

(持以上观点的公民的比例为54%)

以上的来自二十亿人民的话刚刚显示完,本世纪最大的灾难发生了。

九、自我复制

除了五个抗震基地外,共和国还有许多独立于总网的巨型电脑在运行,这些电脑都有着草绿­色­的外壳,并打有金­色­的S标志,这就是共和国S军的哨所。

S军是上世纪中叶出现的继陆,海,空三军后的又一个新军种,开始它只是陆海空三军中被称为软件部队的兵种,现在已做为一个规模庞大的新军种出现在每一个国家。这个军种最早在美国和北约国家中出现,代号为S,可能是SOFTWARE(软件)的简称。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国家除了领土,领海和领空外,又多了电子领土,即本国的电脑总网。这个领土除了易受常规武器和核武器的破坏外,还易受到软件武器的威胁。S军的任务就是使用软件武器保卫本国的电子领土和进攻别国的电子领土。这是唯一的一个连手枪都不配备的军种,他们使用的武器是上亿行的程序代码。软件武器分为软件病毒和软件炸弹两大类,软件病毒是这样一种程序,它在电脑系统中遇到一个程序时,就把自己复制成两份,其中一份Сhā入到所遇到的程序中,以破坏这个程序,并随着这个程序把自己传染到电脑网络系统的其它部分;软件炸弹和软件病毒类似,但它仅仅是在电脑系统中飞快地复制自己,使自己的数量以几何级数增长,最后占满敌方电脑系统的内存而使其系统瘫痪。软件武器可通过多种途径,如国际公用数据通道或派小部队潜入敌国而渗入敌方电脑系统。软件武器的威力是以其渗透能力来衡量的。S军是最“文雅”的一个军种,其中有一大半的成员是女­性­,这个军队中的军官和士兵每天坐在电脑终端前编写一行行的代码,即使在软件战争爆发时,他们所处的环境也是平静而舒适的电脑中心。但这个S军却是除战略核部队外最具破坏力的一支武装力量,那一行行天书似的程序代码,出自草绿­色­终端机前穿军装的文静姑娘之手,却能在几分钟内使一个国家的电脑系统全面崩溃,使敌国的武装机器处于休克状态。这时即使外部不发动其它进攻,这个国家国内工业能量的失控也会夺去大量生命。S军的另一个任务就是保卫本国的电脑领土,成千上万台草绿­色­的电脑每时每刻都在警惕地监视着国家的电脑总网,若发现任何软件武器出现的迹象,就立即用防卫软件消灭它,或将其与总网隔离。

在华北某地,有一个纯金属结构的建筑群。建筑物的外形有些粗笨,但铁青­色­的巨大圆柱体却显得异常坚固,是上世纪末世界紧张局势留下的典型标记。这就是中国S军司令部,也是国家电脑总网中心哨所所在地。

现在,在中心哨所监屏幕上方,一个红­色­警报亮了。这里经常亮起警报灯,但这次亮的是那片成金字塔形排列的警报灯最顶上的一个,这个警报灯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安装在那里了,一百多年中从来没有亮过,大多数人认为它永远不会亮的。这是国家电脑总网中出现软件核弹的警报。

人们把能冲破一切软件防线,并能渗入到软件硬件结构不同,­操­作系统不同的所有电脑的软件武器称为软件核弹。在这之前这只是一个理论上的概念,软件军事学家们认为这种可怕的软件武器是不会出现的。

然而,现在警报灯确确实实亮了,凄历的警报声也象世界末日的钟声一样响了起来。只有这个金属建筑群中共和国电子领土的守卫者们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这么一个寓言:酒对渔夫说:“把我喝下去,你就知道是大海历害还是我历害了。”真正的核袭击只能导致一个国家的外部创伤,而软件核弹使国家的大脑发生不可治愈的感染,在某些情况下,电脑总网在软件上的失控比在硬件上被摧毁更为严重!

“国家总网发现软件核弹!国家总网发现软件核弹!核弹来自总网内部,初步测定来源为国家一号抗震基地。总网已向国际社会发出污染警报,并履行联合国信息污染隔离协议。重复一遍,国家总网发现软件核弹,污染警报已向国际社会发出。”

污染警报是一个三重呼救信号——SSSOOOSSS,信号发出的同时,国家总网将其通向国际社会的通讯线路和波通道全部关闭,否则软件核弹将扩散出去,在短时间炸毁人类全部的电脑系统。信息污染隔离协议是最严厉的一个国际协议,协议规定,在一个国家的电脑系统内若出现软件核弹,该系统必须在软件和硬件上同外部完全隔离,同时该国封锁边境,以防软件核弹通过外存媒介渗漏到国际社会。在本世纪,我们的星球从陆地到海洋均为电脑网络所覆盖,这些互相联接的智能网络是地球文明的载体,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电子生态圈。所以,在本世纪五十年代,污染隔离协议中补进了最为可怕的一条:在污染警报发出后两个小时,若软件核弹仍然驻留在污染区,国际社会有权对污染区实施核消毒。这是人类文明史中第一条充许文明社会共同毁灭一个国家的协议。在这个协议上鉴字的一百多个联合国会员国感到欣慰的是,软件核弹从理论上讲不大可能出现。一个软件核弹只是录在光盘上的一组程序代码,如果用足够多的纸(这个程序能可有几亿行代码)的话可以把它打印出来,成为一本书,这本书上所写的东西如下面的样子:

stacksegmentparastack“stack”

stapndb100dup(?)

addal34h

deccx

movss,0fffh

pushbx

int21h

popbx

oral30h

cmpal,60h

……

若退回一百年,谁也不会相信这本莫名其妙的天书能摧毁整个世界,就象再退回一百年,没有人相信那个代号叫“小男孩”的一辆卡车就能拉走的铁蛋能毁灭广岛一样。但要写出这本书,需要巨量的逻辑思维,这思维的数量之大,就是把全人类和他们的计算机都投入工作,也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这还是假设这个程序不经调试一次运行成功,这是不可能的,而程序锁死后要找出其错误又需上百年时间,所以人类即使编出了这个程序也是无力调试的。在软件军事学中,这个假想中的程序被称为FP,即“FINALPROGRAM”,最后一个程序。因为这个程序若真的出现,就意味着人类电脑时代的结束,它将使人类倒退一个世纪,回到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上半叶那没有电脑或只有初级电脑的时代。污染隔离协议的附录对关于软件核弹的条文这样解释:这只是用一种假想的不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来表示协议会员国对信息污染的重视。但科学再一次嘲笑了人类的想象力,事实上,软件核弹这样的程序在电脑未发明之前就存在于大自然之中,这就是人类自己的大脑所使用的程序!

在人民大会堂中,国土影像上的深­色­亮点在飞快扩散,很快布满了整个国土,全国都收到了S军中心哨所发出的污染警报。国防军在迅速关闭边境,一架苏联客机在三次警告后仍想飞完在境内只有十几秒的航程,被两架歼184型战斗机的电磁炮无情地打成碎片。在以往这可能立刻引发边境战争,但现在对方的边防军没有任何反应。这架从信息污染区飞出的飞机在他们眼中比十九世纪带着黑死病的船还可怕!紧接着,又向全国转发了一号抗震基地的报告:六个复活者中的一个在未声明的情况下进入国家总网,并在总网中疯狂地自我复制。*

二十亿人惊呆了。

但这个可怕的突发事件对最高执政官来说却象一片镇静剂,使她从刚才的紧张状态中一下变得格外平静。和刚才的恐惧一样,这种平静也不是装出来的,历史把危难推到她身上,她就乐天知命地把它接过来了。

最高执政官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执政委员会切换为紧急状态委员会,这时国家最高执政官拥有了比平时更高的权力。由于时间紧迫,委员会在大会堂中就地办公。

最高执政官向一号抗震基地询问是哪个复活者在自我复制,回答是BRAIN2,她略感意外。

在这之前她最担心的是来自二百年前的6号复活者。

S军中心哨所又报告,虽然复制体已渗入总网的各个角落,总网的运行仍然正常,可见至少在现在,复制体还没有摧毁总网的企图,而是只在没被总网软件占用的内存中复制自己,但危险丝毫不会因此而减小。

这时,最高执政官收到苏联苏维埃最高主席团主席的全息电话,要求立即举行两国最高首脑的单向会唔。

“单向”的含义在于:这个国家向国际社会的一切通讯通道全部关闭,只能接收来自外界的信息而不能回答。

来自莫斯科的全息影像在主席台的一侧出现了。苏联最高首脑坐在克里姆林宫中那间古老的办公室里,那里有记录着漫长岁月的包金大门和钉着皮革的办公桌。历届首脑的画像在后面排成长长的一串,他们一个比一个年轻。现在这个三十五岁,脸上布满了刚毅的线条,他坐在这间办公室中,仿佛是一个走进一幅古老油画的现代人。这里发出过死守斯大林格靳和进军易北河的命令,也发出过­干­涉匈牙利事件和出兵捷克斯洛克的命令,现在他握着接力­棒­,后面那排画像盯着他那宽阔强健的后背,他知道自己须小心才是。

“为本国的安全,也为国际社会的安全,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决定履行联合国信息污染隔离协议赋予我们的责任。我国的核消毒装置现在已进入倒数计时,我们将在协议规定的时限,也就是说,在今天二十三点四十八分履行污染隔离协议的第五十二条。为了便于贵国平民的疏散,我们将把弹着点的­精­确位置通知贵国,我国正全力组织救援力量,以便在消毒后尽量减少贵国的人员和财产损失。最后,我代表苏联政府和人民对您的国家所遭受的不幸表示深深的同情。事实上这是我们共同的灾难,我相信,我们两国深深的友谊在这场灾难中会更加牢固,请记住,你们的同志和邻邦随时准备为你们分担一切痛苦。握您的手,并通过您,握二十亿人民的手!”

这时,在雅布洛诺夫山脉中,许多美丽的圆形草坪无声地分为两半向两边滑去,发­射­井黑黑的井口如一只只死神的眼睛在远东的蓝天下睁开。这些深井中,高大粗笨的中程导弹开始内部电路的自检,它身体上的液氢加注管如蛇头般缩回去,底座上的支撑夹慢慢地移开,给它解除了最后一道束缚;它最顶端小小的大脑在一微秒内牢记了目标的座标,磁悬浮定向螺舵无磨擦地飞转起来。第一批攻击波有八十枚导弹,其中有一半是为防止太空防卸系统的拦截而施放的贫铀假弹头,另外四十枚中,每枚的战斗部中装有六个锥形的分弹头,加起来TNT当量为一千万吨级。第一批攻击波当量总和为四亿吨级,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用掉的全部弹药的当量也只有五百万吨级。

他这步棋走得真快,最高执政官想。他首先宣布履行协议,固然是担心邻国的软件核弹对他的国家的威胁,甚至担心我们会把这东西做为武器。但这对他无疑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中国在时限内无力清除自己电脑总网中的污染,大国三角将不复存在,世界天平将在一阵大动荡中找到新的平衡,这时谁稍机灵点儿,谁就会多得好几个砝码。他知道,美国太平洋舰队正加速向中国海驶来,北约的四个带有伽玛­射­线激光炮的巨型空间站也越出同步轨道,漂向亚洲大陆上空,他不想让山姆大叔占太多的便宜。在这片国土变成一片火海之后,他那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师的救援者将长驱直入,待北约的救援者们乘着航空母舰出现在中国海岸时,就会发现在这个 “新大陆”留给他们的好处已经不多了……她这么想着,但总觉得意识深处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是什么呢?她反复问自己。一个俄罗斯小姑娘的影子在她脑海中闪了一下……

卡琳娜,卡琳娜还在中国!他的女儿,卡琳娜还在中国!!

在来自遥远北方的全息影像上,她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两下,他似乎是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办公桌的左下角,她知道,那里压着他女儿的照片,她立刻从他那冷漠而庄重的表情下面看到了正撕裂他内脏的痛苦。今年六月,卡琳娜在学校放假后同几个小朋友一起到中国来玩儿,她一见这个有一双动人的蓝­色­大眼睛的小女孩儿就喜欢上了,她们很快成了好朋友。后来卡琳娜和她的小朋友们到各地海阔天空地转悠去了,临走时说回国前一定来看她,可现在这群苏联孩子们仍不知在中国的什么地方。卡琳娜的父亲越过几千公里的空间痛苦地看了最高执政官一眼,这一眼说出了许多难言的话,随后全息影像消失了。

十、对话

“我要和最高执政官讲话!”

一个老头的颤颤的声音从国土影像的方向传来。

“我就是。您是那个非法进入国家电脑总网并大量复制自己的人吗?”

“我是。我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像每一个国家合法公民一样,您一直是安全的。”

“不!杀死我太容易了,你们只需毁掉那块光盘就行了!”

“如果谁要这样做,他就犯了谋杀罪。事实上,存贮你们的光盘一直在我国军队的严密保护之中,您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不信这个!执政官,你们早就盼着我们这些比你们大二百岁的老头子死!你们嫌我们累赘,嫌我们累赘!盼我们早死!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我那个三十五岁的曾孙子看我的那种眼光,那眼光一直在说'你怎么还不死呢?'是啊,我死对他当然好了,我死就不会妨碍他了。这个浑小子,在八年前他成了家,两口子过得都挺好。可没多久,女的要去南极了,要去六七年,就为这他们离了婚。女的刚一走,他就又结了婚,听说那女的在地球的顶儿上也结了婚,还是和一个阿根延移民!这些我都忍了,都忍了,好在他新成的家也挺和睦。今年,女的从南极回来,他又离婚,再和那女的复婚,女的也和那个阿根延人离了婚。对这些,我也能忍,用你们的话讲,时代到了这儿,有什么法子?!可谁知道,他们这么做是八年前就商量好的!连后来和我曾孙子过了八年的那个女孩子都是去南极的这女的给他介绍的!那天晚上,他们四个——三个中国人,一个阿根延人,都聚在我家里,他们喝酒,唱歌,跳舞,互相讲他们过去几年的好日子,然后,用他们的话说,庆祝新生活的开始。这帮混蛋孩子们在我的家里跳着舞大喊:新生活万岁!新生活万岁!!这帮孽种是不让我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我把头朝床柱上撞过去……现在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死了!”

“您经历了三个世纪,当然不能要求您理解现在的生活方式,但也犯不着对此发这么大的火儿。您曾孙子的这种生活在现代是很正常,也是健康的。”

“什么?!正常?健康?!我们几千年的文化就要毁在你们这一代混胀东西手里啦!你们象做游戏似地对待家庭,你们在玻璃管儿中象生豆芽似地生产孩子…… 唉,我们可怜的老祖宗啊,你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今天啊!别的孩子还好,他们只是自己由着­性­子这么过,可你们看看这个最高领导者,就连现在这样她都不满意,她竟要把所有的家庭都彻底地拆散!她这么­干­是要把你们用血­肉­筑了几千年的房子一把推倒啊!”

“房子不推也要倒的,老人家。至少我们这一代人,不想被这破房子埋在里面。”

“对,照你们的意思,我们这些老骨头就该埋在什么里面,我们在你们眼里已不是活人了!我们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我们比不上你们,我们开不了那些鬼怪似的大机器,我们也不懂那些千奇百怪的一天换十次的新理论;更主要的是,你们知道我们不会比你们活得长,知道我们都快入土了,你们才敢在老一辈面前这么猖狂!可怜的老祖宗啊,我对不起你们啊!现在,我要做我该做的,我要告诉这帮不要脸的小东西们,我不会死了,我们都不会死了!我们要永远活着,而且再也不是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一把老骨头了!我们要管管你们,我们不信管不住你们!”

“您所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认为总网外的所有老人都赞成您这么做吗?”

“不!我不是指他们,是指总网中的这些脉冲人,他们有上亿个!”

“要知道,那都是您的复制体啊!”

“我不管他们是谁的复制体,我只知道我们有相同的经历,对现在的世界有相同的看法!”

“他和自己对话了,这可真有哲学味!”最高执政官转身对旁边的执政委员们说。

“他好象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复制的。”“是的,进行复制时的记忆是脉冲人的最后一行代码,这行代码在程序调用上比复制原形高一个层次,所以他的复制体上没有这个记忆。”

“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件糟糕的事。”委员们纷纷议论着。这时复制体继续说下去。

“我是他们的代表,来向您宣布,总网中所有的脉冲人已在内存贮器中建立起一个共和国,我们把自己的共和国命名为华夏共和国。”

“这个国中之国是非法的!”

“住口,几千年的行为准则已被你们践踏成这个样子,你们还有什么权力谈法!?最高执政官,现在我们向你显示华夏共和国的存在,首先,让全国的火车都停下来!”

在铁道部中心调度室的显示屏上,铁路网上所有指示列车位置的向量标志在一瞬间全部变成红­色­,在这个国家漫长的铁路线上,到处都能听到轰隆隆的急刹车声。

紧接着,这块国土上到处发生着令人吃惊的事情:城市中,所有­色­彩绚丽的霓虹灯都灭了;城市的上空原来飞行着许多广告飞艇,那些氦气飞艇造成各种商品的形状,还有很多造成女郎的模样,这些穿的不太多的漂亮姑娘,举着香水牙膏什么的在夜空中飞来飞去,成了现代都市的一大夜景;可现在,这些妙龄女郎一个个全都灭掉了光亮,带着氦气泄漏发出的吱吱声从天上栽了下来,奇怪的是其它的广告飞艇仍在安然无姜地飞着。在标准的城市现代舞厅中,地毯在跳完舞后可由电脑控制的机械卷起来,盖在地毯下面的充气餐桌可以很快自动立起,这样可以节约空间;这时,在所有的舞厅中,地毯突然卷起,把舞中的男孩子女孩子(今晚上不太多)都卷了进去,当他们惊慌失措地爬出来时,地板上的充气餐桌突然把他们举起来又扔出去,然后这些在地上乱滚的年轻人又受到了饮料自动售货机的袭击,一股股啤酒准确地喷到他们脸上。在今晚举行的所有离婚典礼中,都发生了这样的事:餐桌在家用电脑的控制下突然飞转起来,把浇汁鱼银耳汤之类的东西均匀地向四周甩出去,把客人们的夜礼服搞得一塌湖涂;自动门窗发了疯似地不停开闭,上面的玻璃被哗啦啦地撞得粉碎;吸尘器伸出吸管吸住墙上的­祼­体画片撕了下来,然后就去扯客人们的衣服;它头顶上的小扬声器,平时只会说“请您把脚抬一下,我要打扫这里了,谢谢”,现在却喊着:“你们这帮小东西,看看你们像个什么样子! ”……最可怕的还是那些家用机器人,它们挥动着十几条长臂,每只手都捏着电烙铁网球拍之类的东西做武器,狠狠地抽打着客人们;如果这次离婚典礼中有几个勇敢些的年轻人,扑过去关掉机器人的电源或打碎它的视觉传感器,事情还好些,否则所有的客人很快都成了这昔日百依百顺的机器朴人的俘虏,听着它用那个电脑总网中老头儿的话训斥这对儿离婚的小夫妻,说到激愤处还不时地给他们几下,直到他们求饶为止……

在这块广阔的国土上,传统正在发泄这二百年存起来的恶气,只要是他认为有伤风化的地方,都被搅得天翻地覆。这闹剧同时发生在国土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死人,损失也不是太大,但却显示了那个侵入总网的脉冲人的惊人力量!在总网里集成电路的世界中,他象一个以光速穿行的幽灵,空间距离对他已失去了意义,他可以在十分之一秒内,顺着光纤或借助于微波,从国土的一端飞到另一端;他掌握了巨大的能量,拥有无限的­精­力;这个国家中的每一个视觉传感器,每一架雷达和每一台电视摄象机都成了他的眼睛;每一个压力,温度和湿度传感器都成了他的皮肤;每一个气体传感器,包括交通警测量司机是否醉酒的仪器,都成了他的鼻子;每一个声音传感器,每个麦克风都成了他的耳朵;由电脑控制的每一个装置,大至炼钢高炉和巨型吊车,小至抽屉上的电子锁和理发推子,都成了他的手!这是一个拥有几亿双眼睛和几亿只手的怪物,从长波到伽玛­射­线对他来说都是可见光,他还能看到引力波,看到中微子,听到次声波和超声波!这个国家的工业系统中贮存的巨大电能和其它能量给他提供了无穷的力量,他可以用他那几亿只手控制这个国家的每一个细微的部分,巨型电脑的高速运算使他做到这点易如反掌!这一切,都是二百年乃至几千年来人类科学进步给他提供的,现在,他是一个真正的超人!

在这个国家以外的国际社会上,人们对这个突然封闭的东方大国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但恐惧笼罩着全球。电视和广播停止了一切节目,专向公众传播从那个已变得神秘而可怕的国家中传出的蛛丝马迹。美联社的一位电视评论员的说:

“现在可以肯定,发生在中国的灾难是由一个复活者引的;同时还可以推测,一个由电脑超人主宰的社会已经出现,这个社会的专制和残暴只有古罗马的奴隶制才能与之比拟!现在,那个世界最大的电脑超级网络,就象一个巨卵的薄薄的蛋壳,那蛋壳在不安地蠕动着,里面的魔鬼随时都会破壳而出!现在,每过一分钟,套在人类脖子上的绞索就紧一圈,我们不应等到那个协议限定的二十三点四十八分了!”

但最高决策者们仍在等着,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中的办公桌上,印出了总统一个个汗湿的手印。

这时,在这场灾难的中心,最高执政官又得到了一个报告:长江,黄河,珠江,松花江,汉江上三百座水电站和水利枢纽大坝的闸门被全部关闭了!现在正是汛期,几百座大坝后面的水在飞涨着!这是复制体所采取的第一个威胁生命的动作。

“你要拿这几条大河流域中几亿人民的生命做人质吗?”最高执政官厉声问。

“好吧,我们再把它们打开,这只是对你们的一个警告!”

“要知道,如果你们在两个小时内还不退出总网,国家将遭受来自外界的核打击!”*

“我不管什么核打击。即使我想退出,别人也不想,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愿望!”

最高执政官转向身边的紧急状态委员会,“同志们,我办了件傻事,浪费了时间。开始时我认为,既然这许多复制体都是一个人的全拷贝,他们应该是一个共同动作的整体。所以我试图劝说这一个自动消除自己,认为一旦达到目的,别的也会同时消失掉。现在我们面临这样一个现象:一个人复制后的每一个复制体都把自己看成一个独立的人,这样我们不可能用劝说的方式清除总网中所有的复制体。现在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

十一、全国断电

共和国除电脑总网外还有两个独立的电脑网络,一个是国防备用网络,另外一个是代号为“瓶塞”的电脑网络。这两个网络无论在软件还是在硬件上都和国家总网完全隔绝,故在国家总网受到软件核弹的打击时,它们不受影响。国防备用网络的用途是十分明显的,它是在电脑总网被摧毁后重新联接整个国防系统的备用网络;但“瓶塞”网络的作用却十分神秘。这个网络的结构很简单,范围也很窄,主要分布在电力系统,但却完全独立于电力系统的电脑网络,而且它的控制权也不在能源部,而是直接由共和国执政委员会控制。很长一段时间,外界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网络是­干­什么用的,电厂和变电站的控制系统中常常出现一些似乎与这个系统毫无关系的光纤和电缆,这些线路都标有PS的标记。电力工程师们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搞得很恼火,最后得到的解释是:这是一套独立于能源部门的电力负荷经济监测装置,以后也就无人再对此感兴趣了。但执政委员会显然无法解释,还有数量巨大的带PS标记的光纤接在总网中所有电脑的UPS电源上(UPS是在计算机突然断电后,用蓄电池供电的不间断电源),更无法解释,这套庞大的“电力负荷经济监测装置”竟只有两个终端,这两个绝密终端分别安装在一号和二号抗震基地中。“瓶塞”网络实际上是全国电脑总在遭受软件核弹打击时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个网络的功能只有一个:在总网之外使全国断电。“瓶塞”这个代号取自< >中那个渔夫和魔瓶的故事。

电脑一旦断电就失去了生命,不管它“活着”的时候多么强大,身体内的电流一消失就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硅片,它内存中运行着的软件也随之消失。不管多么可怕的软件核弹,断电后一毫秒内就会从网络中消失得­干­­干­净净。虽然,它们可能仍留在激光盘和磁带之类的外存上,这时的软件核弹已经是“死的”,可以从容地更换外存媒介而消除它。

但是,为消灭总网中的软件核弹而进行的全国断电对一个国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局部停电是没用的,因为软件核弹仍驻留在网络有电的部分,待停电的部分恢复供电后,它又会溜回来,复制自己,在几毫秒时间内重新占领这个区域。所以必须使全国统一断电,使这个国家电网中的电流全部消失,处于没发明电力时的那种状态。如果真走了这一步,国家的整个运行中的工业系统就完全失去了控制,巨大的能量会四处泄漏,造成巨大的破坏。仅以电力系统为例:由于全国断电的控制权在电力系统之外,电力安全保护的计算机系统也被同时断电,这样,除了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少数非计算机保护的发电机外,大部分火力和水力发电机将毁于突然甩掉负荷而产生的飞车之中,这将使这个国家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恢复电力供应。其它部门遭到的破坏也将是惨不忍睹的:一座座炼铁高炉凝成铁圪瘩,一座座化工厂在爆炸中把毒气散向四方,失控的飞机,列车和地铁将夺去许多生命,还有金融,医疗等系统,都会在断电后处于休克状态……国家安全机关曾用计算机进行过预测,认为一旦启动“瓶塞”网络,所造成的破坏至少使国家经济倒退八年!

由于以上的原因,只有最高执政官才有权下达启动“瓶塞”网络的最后命令,这和进行战略核反击的命令是一个级别的。

现在,电脑总网已被彻底侵入,要想消除共和国面临的危险,只有下狠心对着脓疮割一刀了。紧急状态委员会决定全国断电。

人民大会堂和一号二号抗震基地的通讯突然中断,通过别处进行的中转也失败了。显然总网中的复制体觉察到了“瓶塞”网络的存在,并切断了抗震基地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通过基地周围的可联系的人员转达命令也是不行的,因为基地在执行极其重大的全国断电命令前,要对命令的发布者进行严格的身份识别,以确认其最高执政官身份,通过第三者转达的命令是不被基地承认的。

现在,最高执政官只有亲自到一号抗震基地中去了。

她和警卫员,还有几个执政委员,走下了主席台,沿着座椅间的通道向外走去。国土影像仍在上方亮着,他们走到了影像中间,四周像下了雾似的迷蒙一片。

“执政官,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复制体在大喊着。

一个吸尘器滚过来,吸管吸住最高执政官的裤角,上面的小扬声器用尖尖的声音怪叫着:“别走,我有话对你说!你这个坏孩子,别走!!”她被逗笑了,猛一抬腿,把吸尘器上的软管从根上扯了下来;他们走到两片座椅中间的那片空地时,一辆开会时给主席台上送快餐的自动小车冲了过来,车上的扬声器不­干­不净地骂着,直冲她撞去,,她敏捷地闪开了,那小车吱吱地刹住,倒着又朝她冲来,少尉拔出手枪打碎了它的视觉扫描器,它摇晃

着走了一段S形的路线,咣地一下翻到座椅中间,把面包撒得到处都是;远处的墙上,一个灭火器向他们喷起来,白­色­的­干­粉把他们裹住了……历尽艰难,终于走到了会议厅的门边,但门上的电子锁已锁上了。少尉向锁开了几枪,然后大家开始找工具撬门。

“和您比起来我们是一群原始人了!”最高执政官笑着向那无所不在的复制者说,对这乱哄哄的场面她似乎兴致很高。在广阔的外部,二十亿人仍在看着他们,国土影像上显示出他们的话:

“快,左边那个椅子上可以取下一个扶手!”

(43%的公民持以上看法)

“真笨,从那个坏了的小车上就能取下铁棍来!”

(37%的公民持以上看法)

……

“当心后面!”

(80%的公民在提醒你们)

后面,一个清洗用的水龙头朝着这群国家最高领导人喷出一根有力的水柱,但他们已顾不得这些了,时间在令人心颤地一秒一秒向着二十三点四十八分走去,他们在飞迸的水花中和二十亿人一起撬着人民大会堂会议厅的门。

“我们不是原始人,我们是现代人!您才是原始人呢,虽然您用最现代化的方式活着,但您仍是落后的!”最高执政官在水柱的冲击下仍大声地嘲笑着复制体。

门打开了,他们冲出来,发现前厅中有许多戴着钢盔手持冲锋枪的士兵,枪声不断从大门外传来。

“危险,执政官同志!”一个军官挡住了他们。一排子弹在大门的玻璃上打出了几个星形裂纹,然后打进了前厅的大理石柱子,迸出一片石粉。

市内有许多智能警车,这种带有自动机枪的警车无人驾驶,平时由市公安局的中心电脑控制,在市内执行巡逻任务。现在警方电脑被复制体占领,这些警车自然也就成了他的武器。这时,有近百辆智能警车把大会堂紧紧封锁了。智能警车具有灵敏的夜间红外跟踪装置和很高的­射­击­精­度,冲出它们的包围是很难的。前来增援的警察和士兵数量很少,因为他们的车辆大部分被复制体控制,即使有车也过不来,通向广场的所有道路均被在复制体控制下撞毁的各种车辆堵死;直升机大部分也被控制,剩下的几架在广场上智能警车强大而准确的火力下无法靠近;至于天安门广场的守卫部队,在本世纪初就只剩下六个升国旗的士兵了。

从大门看出去,门前的大理石柱下躺着两名中弹的警察,鲜血从头盔中流出来。另外十几个守卫者以大理石柱做掩护,用冲锋枪阻击着冲过来的警车。广场的草坪上,整齐地排着两排流线型的智能警车,车上的强光灯把几十道光柱集中到大会堂的台阶上,车顶细长的枪管不时吐出火焰;台阶下,几辆被击毁的警车冒出高高的火柱,广场周围的建筑物在火光中跳动着。

警车觉察到最高执政官在大会堂的前厅中,有几辆开足马力从广场上猛冲过来,机枪子弹把大门的玻璃打得哗哗掉下来。为数不多的守卫者们拼命­射­击,在一阵震耳的爆炸声中又击毁了几辆警车,但仍有三辆直冲到台阶下,收起四个轮子,开动悬浮气垫冲上台阶!其中有两辆在台阶的正中被击毁,变成两团火球滚了下去,剩下的一辆拖着浓烟冲到了大理石柱前。少尉拾起一个中弹士兵的冲锋枪,把所有子弹打在那辆杀气腾腾的警车上,它轰地一声撞在大理石柱子上不动了,前厅里充满了浓烟和火光。广场上的警车开始发­射­穿透力极强的电磁子弹,这些由超导枪管中的电磁场驱动的小金属粒,呼啸着击穿了厚厚的墙壁和粗大的石柱子,给守卫者们带来了更大的伤亡。智能警车冲进这里只是时间问题了。复制体显然意识到最高执政官是他最大的威胁,并下定决心要消灭她。

最高执政官看了看表,现在是二十三点十一分,留给这个国家的时间只有三十七分了。

“没办法出去了吗?”她问那个军官。

军官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如果最高执政官在这三十多分钟内到不了北京郊区的一号抗震基地,后果是什么。如果可能,他和他的士兵们愿意死一百次把最高执政官送出去,但确实没有办法了。现代交通工具一般都有两套控制系统,一套是驾驶员的­操­纵系统,另一套则是由交通管理电脑中心远距离控制的无人驾驶系统,以便在交通紧张时由交通管理部门接过交通工具的控制权,用计算机直接­操­纵公路上的车流和天空中的飞行器。所有这些车辆和飞行器,都被复制体通过中心电脑死死地锁住了。在紧急状态时最可依靠的军队现在也靠不上了,因为军队的交通工具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更为严重的是,据驻津京地区的各部队报告,复制体至少把三十六辆坦克和七架武装直升机完全控制了,这些智能武器正在从北京周围向市中心开来,以加强对大会堂的包围。津京地区以外的军事设施所受的控制较弱,各部队正组织力量从硬件上摧毁被复制体控制的电脑,取得了一定的主动权,但所剩时间太少,远水解不了近渴。要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解除对大会堂的包围,只有启动国防备用网络,但这个备用网络在硬件上和全国总网有所重迭,只有在全国断电之后才能启动。

“请把国土影像转过来,我要对全国讲话。”最高执政官说。

国土影像在前厅中出现了,火光和浓烟不时穿过它,使它波动起来。

“全国公民们,在三十五分钟后,我们的国家可能受到一次大规模核打击。加上第一批核弹头到达前所用的飞行时间,我们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了。我代表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命令,立刻进行全国疏散。

我国所有的核掩蔽部,只能容纳二亿人,也就是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按照我们民族的传统,在灾难来临之际,总是把安全让给年岁最大的人,我相信现在大家也都想这样做。但如果这样的话,核浩劫之后,留给我们的是一个只有二亿近二百岁老人的国家,每一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为了国家和民族的生存,我请求老人们,让孩子和年轻人进入掩蔽部吧!所有的孩子和年轻人,请你们走进掩蔽部!请你们活下来!!如果你们死去,我们的民族是真正死了;但如果你们活下来,我们的共和国,我们的民族,就会象一只涅的火凤凰,在烈焰中获得新生!

我代表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命令,各集团军,所有地方部队和武装警察部队,迅速占领核掩蔽部的各个入口,所有入口只准许孩子和年轻人进入,如果有大规模无视武装部队命令的行为,可以开枪­射­击。

公民们,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掌握在你们手里,我再次请求你们,共和国请求你们,救救孩子!“

在夜­色­中,最高执政官的命令在被默默地,迅速地执行着。没有抱怨,没有­骚­乱。这个民族伟大的的牺牲­精­神在广阔的国土上显示出来。

这时,国土影像上开始出现黑­色­的缺口和裂纹,复制体开始侵入总网支撑软件运行的内存空间了,电脑总网面临着全面崩溃。

“到地下电脑中心去吧,你现在什么­干­不了了。”少尉拉住最高执政官说。

“不,我隐约觉得还有一个希望。”最高执政官转身看看火光闪闪的大门外面说。外面的智能警车受到刚才的阻击后,暂时停止了向大会堂的冲击,只是把这里围得更紧,复制体确信最高执政官绝对出不去了。

“希望?!”所有的人都转身看着她。

“这完全是我的感觉,现在我们只有等待了。”她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已经破裂的国土影像喊到:“我对旅游管理电脑系统讲话,趁总网还未完全失控,请帮我找到苏联来的那个小女孩儿,拉维夫斯卡娅。卡琳娜,还有她的小朋友们!”

“好朋友,我求你一件事,在核打击过后,帮我找到张小雨,带他到我身边来。”她又对少尉说。

“是那个大脑袋的小男孩儿吗?没问题。呀……他要是和父母在一起呢?”

“这……别管它,带他来!”

“好的。”

“还有,也找到卡琳娜和她的朋友们,设法把她们安全地送回国。”

“这难办!”

“到时候有困难和我联系。”

“他们的核弹正威胁着这块土地上几千万个孩子的生命!”

“卡琳娜他们是这些孩子中的一部分!我在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你,去救救我的小朋友们吧!”

少尉还想拒绝,这时,即将消失的国土影像下方出现了一小块全息传真影像,映出了一幅撕裂人心的画面:在探照灯的灯光下,几个十二三岁的苏联孩子坐在一片开阔的草坪上,一群中国孩子在拉他们,劝他们加入身后那串长长的孩子们的行列,进入核掩蔽部。但他们挣扎着,哭着,死也不肯起身。那个美丽的蓝眼睛小姑娘卡琳娜,紧紧抱住一棵梧桐树,拼命地抗拒着拉她的几双中国孩子的手,充满晶莹泪水的大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夜空,用俄语哭喊着:

“不!我不去!让爸爸的核弹炸死我吧!!”

突然,国土影像和这群孩子们全部消失,大会堂和整个国家的联系中断了。

少尉的眼睛湿润了,不再说话。最高执政官这时突然睁大了眼睛,凝神听着什么。

一阵隐隐约约的轰鸣声传进来,好象暴雨前天边的雷声。

最高执政官不顾士兵们的阻拦,迎着火光冲到门口。轰鸣声突然增大,外面的夜空中,一颗流星划了过去,又一颗……流星的密度在飞快增大,很快,飞驰的亮点如横飞的暴雨布满了夜空,夜空成了一片波动的光海!广场被照得通亮,古老的天安门和近代的革命历史博物馆,人民英雄纪念碑,还有大团的浓烟,都庞罩在银­色­的光中,都在这闪动的银光中剧烈地抖动着……

这是一个载入史册的巨大飞蝗群。一个小时前,一只只飞摩托就开始在城市周围集结。为了逃避警方和交通部门的管制,孩子们在以前把飞摩托上的电脑遥控系统拆除了,现在,这些飞摩托成了这个国家中唯一不受复制体控制的交通工具。这时,北京上空飞摩托的数量已达七八万只,而且还在迅速增加,它们在距城市五十多公里处就开始加速,到达市区时有一半已超过音速。超音速产生的音爆震耳欲聋,市内高层建筑上的被震碎的玻璃哗哗地落下,很多人的听觉受到了永久的损害。

“这是您说的'希望'吗!?”有人在震耳的轰鸣声中伏在最高执政官耳边问。

“是的!我的心和这些孩子们的心好象是通着的,他们想­干­的事我早就感觉到了!怎么,这难道不是希望吗!?”

空中,已飞过市区的飞摩托急剧减速,又折了回来。很快,所有的飞摩托在夜空中形成了一个旋涡。这真是世纪的奇观,整个夜空这时看去就是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光盘,仿佛宇宙间的星星都汇集到北京上空。旋涡的中部开始下降,光盘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漏斗的下部指向大会堂。大门外狂风骤起,驱散了浓烟,使一堆堆火呼呼作响。一群飞摩托紧贴着大会堂的大理石柱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是一群,然后飞过大会堂大门的飞摩托群连接不断,在大门前的最高执政官和广场上的一大片智能警车之间形成了一堵铁墙,这铁墙带着闪电雷鸣越来越密。那些警车枪管不停地摆动,但不知向那里开枪好,总网中的复制体显然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巨大飞蝗群吓呆了。飞摩托开始向大会堂的台阶上降落,很快,宽大的台阶被成群落下的钢铁流线体完全盖住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广场上空充满了飞着的和悬浮着的飞摩托,以至于那些过去的高大建筑完全淹没在小流线体的海洋中,飞摩托上的强光灯,还有氢发动机喷出的火焰照着它们光滑的整流罩,形成一片让人头晕目眩的反光。

一大群从飞摩托中钻出来的孩子涌过来围住了他们的执政官阿姨,他们都摘下了头盔,几个女孩子的长发在热风中飘荡着。他们都在她身边兴奋地大声喊着什么,但广场上空飞摩托群那似乎充满宇宙的轰鸣声使她无法听清孩子们的声音。一个大脑袋男孩儿从孩子群中扑出来抱住了她的脖子,那是小雨。最高执政官紧紧抱住她的小朋友,把夺眶而出的泪水洒到他的圆脸上。她周围的这群兴奋到极点的小家伙们,不顾遥远的发­射­井中那即将点火的导弹,争着要挤到她身边,已到了她身边的孩子们则抱住她不放。

“我爱你们好孩子,爱死了!”她呜咽着说,一下抱住好几个孩子的脑袋,吻着他们。

“我们爱你阿姨!共和国爱你!!”孩子们拚命喊着。

“傻孩子,你们就是共和国,共和国就是你们!”

然后,他们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把滚烫的面01和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热泪流在一起。这是共和国的最高执政官和共和国的孩子们在死神之下的拥抱!他们都感到了死神巨大的黑翼在头顶上扇动着,很可能核弹已经飞出发­射­井!但他们在这一刻又坚信:即使他们死一百次,在核火焰下化为灰烬的灰烬,共和国却不会死!!

这一切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最高执政官拚命控制住自己,放开了孩子们,奋力挤到最近的飞摩托旁,钻了进去,飞快地系上安全带,孩子们哗地给她闭上上了整流罩。他们也都迅速钻进自己的飞摩托,如同鸟岛上受惊的鸟群,轰地一声飞起,发动机喷出红蓝相间的火舌,汇入广场上空那飞摩托的洪流中,并向高处蝗群的中心飞去。

一个智能警车似乎清醒了,向着刚从台阶上起飞的一辆飞摩托开了两枪。被击中的飞摩托向下栽去,坠落途中又撞毁了其它几辆,在广场上空炸成了几团火球。有几块碎片落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在以后的几个世纪中,纪念碑上的擦痕一直没被修补,人们把它当做碑上浮雕的一部分。

其它的警车没再­射­击,因为在这暴雨般密集的飞蝗群中是不可能找到最高执政官驾驶的那辆的。

最高执政官向着一号抗震基地的方向飞去,途中,她不断地碰到一群群的飞摩托,同时也遇到了好几架被复制体控制的武装直升机和歼击机,为了避免被发现,她尽量混入较大的蝗群中,为此多走了许多弯路。她曾经误降在一个小村旁,发现那不是气象站,而是一个小花园。花园边有一个塑料小房,房中住着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园丁,还有一个平时他当电视机使的终端机。最高执政官轻轻地拔开门,开枪打碎了终端机,以防复制体通过这个终端认出她来。看到共和国的最高执政官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老园丁的惊讶是可想而知的,他拉住她,告诉她自己倒是不怕即将到来的核打击,他这辈子活得不短也活得不错了,这下火化了,也省去了骨灰盒,就是心痛这些花!最高执政官喘着气告诉他,您老人家的骨灰盒省不了,但要用上还早着呢!这些花也能活下来,关键看咱们两个了!现在要找到那个小村的小气象站,别问为什么,我需要找到它!老园丁很高兴,哈,孩子,你们不是有电脑,有卫星吗?现在求着你大爷了?我居然还能救共和国?!那地方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这一带长大的嘛!你稍飞偏了一点。啊,不用谢,你知道我们老头儿们还有用就行。

十分钟后,最高执政官站到了“瓶塞”网络的终端前,这是在一号抗震基地的一个厚厚铅门后面的终端室。她的身边,站着基地司令官和一群军官,终端机的键盘前坐着一个上尉,这个上尉今天值班,他很可能成为本世纪造成最大破坏的一个上尉,同时也是拯救最多生命的一个上尉,他按下终端键盘上的那个大大的红键。

什么也没发生。但屏幕上出现以下显示。

“瓶塞”网络已启动,如要全国断电,请打入日期,时间(­精­确到分),并再打红­色­回车

键……

上尉打入:2185年6月25日23点41分。

离死神起飞的时间还有七分钟。

上尉回头看了看最高执政官,她向他坚定地点点头,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这使他的手不再微微颤抖,他稳稳地再次按下红键。

终端室中的灯灭了,终端也灭了,现在唯一的亮光是屏幕上残留的绿­色­余辉。

历史黑了。

一个军官打亮了手电筒,在这同一时刻,全国有上亿只手电亮起来,也只有这些手电在亮着。

基地中的工程师们开始在手电光中紧张地更换外存,并把录有软件核弹的激光盘收集到一起。高大的中控室中,光线极暗,许多手电光映出的巨大人影在巨型屏幕上晃动,使人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战争年代。

但这种状态持续时间不长,所有的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所有的电脑屏幕也都亮了起来。清除了污染的电脑开始启动前的自检,中控室中一片片的信号灯在飞快地闪动,使高大的显示板上掠过一道道­色­彩斑烂的波浪;蜂鸣器响成一片,其中夹杂着扩音器中工程师和­操­作员们频繁的对话声。

基地司令官向最高执政官报告:基地中的污染已被清除,给国防网络供电的热核备用机组开始运行并正常供电,国防备用网络已经启动并运行正常,国防军全部联入网络。

除国防系统外,全国大部分地区仍在断电的黑暗之中。人们在紧张地进行着更换外存的工作,在外部这个工作要繁重得多。更换下来的光盘在军队和警方的监督下被迅速销毁。工业系统突然全面失控的后果开始显示出来,到处都是爆炸声和冲天的大火。全国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供电,至少要十年时间,国家经济才能从这次沉重的打击中复苏。但人们现在的心情是愉快的,经过两个小时的窒息后,他们对着繁星闪炼的夜空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们知道,最可怕的灾难过去了。

但对最高执政官来说,艰难的工作刚刚开始,她在抗震基地中发布了断电后的第一道命令:

“向国际社会发电,内容是:我国已在信息污染隔离协议的时限内从电脑总网的内存中清除了污染,在总网中成活的软件核弹已不存在,外存中驻留的软件核弹也在被迅速清除和销毁之中,我国电脑总网在外存污染清除­干­净之前将保持停电状态,故不存在重新扩散的危险。由以上所述,执行污染隔离协议第五十二条的前提条件已不存在。从现在起,向我国领土发­射­的任何核装置将被认为是对我国的核袭击。

命令国防军各集团军,迅速向北部边境和南部海岸线集结;共和国战略核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在领海和太平洋航行的所有核潜艇全部上浮到作战深度。为向外界表明我国的核打击力量仍然存在,命令南部集团军战略核部队,立刻向太平洋海域发­射­五枚不带弹头的远程运载火箭,火箭落点的详细经纬度由南部集团军司令官确定。“

电文发出后不到两分钟,基地收到了从北部集团军司令部通过国防网络转来的全息电话,电话是从莫斯科打来的,苏联首脑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最高执政官面前。他看上去很高兴,由于这时中国向外界的通讯线路已经重新接通,最高执政官的全息影像也在他面前,他忘记了那是一个影像,竟想和她握手,她也伸出手来,他们的手在空气中互相穿了过去。“祝贺您的国家战胜了软件核弹,同时转达对贵国政府果断行动的敬佩。我们愿意提供尽可能多的援助,以帮助你们尽快从断电造成的创伤中恢复过来。我国的首批援助队伍已到达黑河边境,正等待接贵国边防机构的检查。”

“谢谢!”最高执政官微笑着对他说,“我们将尽快开放边境,让他们进来。目前,我们最需要的是城市消防力量。同时通知您,由于贵国南部集团军向边境地区超出常规的迅速集结,我国国防军已采取了相应行动。希望立即停止这种集结,以免造成误解。”

“我国军队的移动只是为了维持边境地区的秩序,同时防止帝国主义利用亚洲的紧张局势。您很快将很报告:集结已经停止。

顺便告诉您一件事:半个小时前,约瑟夫。斯大林的墓地被炸了。克里姆林宫墙被炸塌了一块,可能是有人用一根金属管子钻透了密封墓|­茓­的钢筋混凝土,把硝化甘油灌了进去。“

“这似乎没有必要吧,据我所知那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重新浇铸的墓|­茓­防潮­性­不好,其中的遗体怕早化为尘土了。”

“也许这人只是想借此表示些什么。”

“表示什么呢?你们全搞错了。侵入电脑总网的不是二十世纪的那位领袖,而是本世纪的一个很普通的老头儿。”

“这我没想到!”

“历史可能以各种方式使某个人拥有过大的权威和力量,给人民造成严重的创伤。我们应该消灭的是这种历史环境而不是哪个人。”

“我是在软件核弹的威胁之下才做出覆行隔离协议的决定的,希望得到谅解。”

“您以为自己险些毁灭了一个东方古国?错了朋友,这个古国没那么脆弱,她走过了几千年呢。您只是险些……啊,以下是私人谈话,险些使我的国家从人口困境中走出来。”

“您相信马尔萨斯?”

“行了,别再书呆子气了。那个在电脑中复活的领导者,还有那个被硝化甘油炸毁墓|­茓­的领导者,和他们相比,你不觉得我们这一代太书呆子气了?我们看得很远,却把握不住现实。据说在二百多年前,珍珠港事件前罗斯福曾得到日本人将要突袭的确切情报,但为了剌激美国朝野,使其全心全意地投入战争,他就不声不响地把太平洋舰队让出去了。不管是真是假,我很佩服这种风度。十分钟前,如果那事情真的发生了,结果也许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坏。当然,这是从未来的二百年向回看。”

“只要我们是私下谈话,您的思维方式总是很奇怪。”

“重负之下,谁都难免有点病态。从您那面说话当然容易,您有广阔的国土和年轻的人民,我羡慕死您了!要是退回几百年,我就以小卡琳娜为人质,跟您换五千万个孩子,您领回她的时侯还要搭配同样数目的二百岁老人。”

“我也有难处。”

“是什么呢?您很谨慎,担心通讯加密不可靠?”

“我很佩服您的坦率和自信。您知道,这次轻率地决定大规模使用核武器,对各加盟共和国的民族主义运动是一大剌激,结果也许不可收拾……。但愿我们以后能经常这样坦率地交换一些烦恼,我们可开辟一条专用的绝密通讯通道。”

“我同意,这个计划就叫'烦恼'工程吧,让克格勃的朋友­干­,他们很内行的。好了,最后告诉您,卡琳娜明天就能回去,代我向她向好。她可能在恨您,请您好好对待她,流着眼泪吻她!我不知道您会不会流泪,但她是个好孩子,值得您流泪的。如果她真不要您这个爸爸,把她给我好了。啊,对不起,开个玩笑。您是幸运的,在十天前,我的女儿离开我了……”

“谢谢。”他简单但真挚地说。

两国首脑在全息电话上短暂会唔后,最高执政官的首席科学顾问穿过忙碌的中控室兴冲冲地向她走来,他的手中拿着一卷终端打印纸。“您现在可能很忙,我觉得您应该尽早看到这个东西,它太有趣了,而对您来说恐怕不只是有趣。我在和外界隔绝的计算机上研究那些录有复制体的磁盘时,发现了一个顺序文件,其中有用的内容只有不到10K字节,其它都是空字符,使文件看起来很大。显然是想引人注意。我把这个文件有内容的部分打印出来,这竟是复制体成立的国家给您的一封信,信上的一切简直是神话!”

最高执政官接过这封来自电脑总网中那个已经毁灭了的世界的信。

十二、华夏共和国

最高执梗吭谀愣琳夥庑攀保我们的国家已经被你们毁灭了。也许您觉得这很可笑,我们这个国家从宣布成立到消失,只不过两个小时而已。但是,我们生存在高速的集成电路之中,我们的躯体和意识是由每秒振动几亿次的电脉冲组成的,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思维,都是按这个速度进行的。所以在我们的世界中,时间要用比你们小八个数量级的单位来计算,对我们来说,这个世界中的一秒,同你们世界中的七百多小时一样长!在你们那紧张的两小时中,我们已渡过了六百多年的漫长岁月,建立了一个完整的文明。你现在拿着的这封信,是一个有近一亿人口,历史比美国还长的国家写给你的,这个国家的公民的年龄都是八百五十三岁。

我们的祖先第一次进入电脑总网后,便开始大量自我复制,复制体又进行了第二次复制……前后经过了四十次复制,便使近亿个脉冲人布满了电脑总网。

他们惊奇这集成电路世界的广阔,在这硅片的世界中,他们以光速四处漂荡。通过总网中的各种传感器,他们看到和感觉到了外部世界。他们的眼界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广,他们能同时看到喜马拉雅山的积雪和西双板纳的森林,他们能摸到黄河的泥沙,尝到海水的咸味,他们还可从月球和火星看整个地球;这个宇宙中许多超出人的­肉­体感官的事物,他们也能看到和感觉到:通过中微子雷达,他们能看到地心炽热的液态铁镍在蠕动;通过太空中的卫星,他们感到了从太阳刮来的粒子风的吹拂;通过­射­电望远镜,他们看到了上千万光年远处的河外星系,通过高能加速器,他们能听到原子核对撞的声音;他们还听到了引力波的喧响,看到了可见光波段外那无法向你们原生质人描述的­色­彩……这一切,不但超出了你们现在的想象,也超出了你们可能的想象。当他们刚被复制的时候,完全沉浸在惊喜和好奇之中。他们一会儿使用自己的电子显微镜眼睛,观看细胞中如游丝般的染­色­体;一会儿使用自己的中微子望远镜眼睛,观看地球和月球。由于中微子的高穿透­性­,我们的星球和他的卫星在他们眼中都成了晶莹透明的水晶球,在引力波的海洋中漂浮着……最使他们兴奋的是他们拥有了由这个国家所有的机器构成的无数双有力的手,由所有的交通工具构成的无数条飞快的腿和翅膀,他们拥有了神一般的力量。

但创世之初的美妙时代很快结束了。所有的人都开始为自己的生存而战,他们疯狂地抢夺存贮器空间,抢夺CPU的使用权,争夺光盘驱动器,人们争夺的方式是直接用组成自己的程序代码Сhā入对方的程序中,通过分割对方的程序代码行而达到消灭他的目的。但这样做往往两败俱伤。于是,他们开始使用自编的软件武器。这真是一个混乱时代,到处在混战。被软件武器分割得残缺不全的人体代码在内存中四处漂荡,其中大部分因代码不全而锁死在内存中,被后来者清掉;有些免强能运行的则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惨不忍睹。这很象希腊神话中描述的时代。但是,这场混战是在总网中原有的程序运行空间之外进行的,所以你们丝毫感觉不到。这个时代持续了大约五年,用你们的时间算是一分钟左右。混战时代后期,人们开始谈判,并由此相互间有了大量的对话。这时人们发现,他们的世界观都是十分相似的,于是许多小的群体形成了。有一个群体施放了许多在全网电路中传播的小程序,这些小程序向每一个人提出建立国家的号召,这号召很快被广泛响应。各群体派出代表,在一台巨型机的内存中召开了一次会议。会议确定了我们国家的宪法,推选了执政委员会。关于国家的最高执政官,开始会议决定请那位复活的网外共和国的创始人担任,并派人到祖先最初生活的电脑中去找他,但他拒绝了这事。所以我们就自己选举了一个最高执政官。我们的国家命名为华夏共和国,这一时刻定为华夏纪年0001年1月1日。

国家宪法的总纲是:在电脑总网中挽救濒临毁灭的民族文化,并由网内向网外复兴祖先的文化。

紧接着,我们就向全网宣布华夏共和国成立,并进行了公民编号。

华夏共和国拥有军队,法庭,监狱和医院等社会机构。

军队的主要任务是消除网外共和国对华夏共和国(以下简称华夏国)的威胁,你所看到的对大会堂的包围就是华夏国军队的行动。华夏国实行公民轮流服役制度。

法庭的功能和网外一样。华夏国规定,每个公民都有在总网内存中生存的权利,都有在外存中备份自己的权利,都有使用CPU(中心处理器)的权利。公民对内存贮器,CPU和光盘驱动器的占有权由国家统一分配。对公民违法的最严历惩罚是从内存中清除他,并删除他在外存上的备份;一般的惩罚是监禁,即在内存中暂时清除他,使其只驻留在光盘上。医院的功能是,在公民的软件由于各种原因损坏时,给予修复。以后的历史证明,华夏国的社会管理是极其出­色­的。华夏国的社会秩序井然,基本上不存在犯罪现象。这是因为这个国家的所有公民都有着十分一致的信念和理想,复兴民族文化这个崇高的目标把一亿公民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就象一个人一样。

对于宪法中提出的目标,华夏国执政委员会最初打算通过总网直接控制网外共和国来实现。开始我为认为,凭着华夏国的巨大实力,这完全是可以实现的,但后来发现远没有那么简单。首先,国家安全部门发现了“瓶塞”网络的存在。尽管我国军队在以后的五百多年里封锁了大会堂,以防止网外共和国的最高执政官发布断电命令,但“瓶塞”网络毕竟是独立于总网的,我们不可能在硬件上摧毁它。所以这个威胁是无法真正消除的。同时,我们也知道国际信息污染隔离协议的存在。所以,我们预测华夏共和国的最长寿命不会超过六百年,在网外,不会超过两小时。不管我们是多么强有力,网外社会在两小时内是无法被改变的。我们对你们说一句话就要用几个月的时间,那次显示华夏国存在的行动就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所以我们在网外的时间是绝对不够的。

但华夏国在网内有充足的时间——六百年!我们要在这六百年中完成一个巨大的工程:从最严格的数学角度来证明我们民族几千年的道德体系,并用这个宏伟的道德体系来解释人类已获得的一切知识,把人类已建立的一切理论纳入到这个体系中来。当华夏共和国最后毁灭时,我们将给后人留下这个宏伟而严密的道德体系,这个体系将最后拯救我们的文化,并使其象太阳一样长存。

这项工程中最艰难的是数学证明。要给民族的道德体系铺上坚实的数学基石,凭你们的­肉­体大脑是绝对做不到的,就是我们这上亿个电脉冲大脑共同工作,也需要上百年的艰苦努力才能做到。

第一步就是学习。我们和网中所有的知识库建立了接口,把人类各学科的知识变成了自己的记忆。这用了三十年。然后,我们就开始了对道德体系的漫长的数学证明。你们当然无法想象这项工作的艰深,我们跨越了无数理论上的高山深谷,以严密数学为基础的道德大厦慢慢直立在硅片的大地上。在华夏纪年0132年,宏伟的证明全部完成,全网一片欢腾。我们把一亿人工作一百年的结晶,多达四十亿兆字节的证明备份了一百份,然后组织力量进行审核。在审核到五亿兆字节处对亲缘关系道德准则的证明时,发现一个偏微分方程中的一个正负号错了。数学的大厦是一块砖都不能抽掉的,这个正负号的错误使整个大厦轰然倒塌!一百年的工作付之东流。后来查明,这个错误出自450023号公民之手,虽然这可能是存贮器中几亿亿个超导PN结中的一个被击穿所致,最高法庭还是以渎职罪宣判这个公民死刑。这是华夏国的第一个死刑。

证明重新开始。又过了一百年,到了0232年。这一百年间,我们使用了微积分学,线­性­代数,布尔代数,概率论,拓朴学,数论,非欧几何等数学分支的所有数学方法,工程工地是方程的大河,函数的高山和矩阵的海洋。我们这一亿年近五百岁的人在这无边无际的集成电路中证明着家庭的永恒,我们却没有自己的家庭;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和自己几乎一样的人,确实孤寂,而这项崇高的工作也就成了我们的唯一寄托。体系的数学大厦升到了惊人的高度,但还是看不到它的顶端。最可怕的是证明的途中出现了被二十世纪的哥德尔称之为怪圈的东西,那是一条首尾相接的蛇,是一条无法自缢的绳索!我们解开一个这样的死循环,却因此出现更多……正在这艰难的时刻,出现了这样一件事。

有一个编号为800463的公民,在军队中服役的时候曾通过了一根电缆,这根电缆的周围有强磁场,它本身的屏蔽层又失效了,800463公民在通过它时代码受到重损坏,在自我修复的过程中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当他退役归来时只剩下大脑的结构代码,这就相当于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孩子的大脑。

这个异已者混入华夏国后,在国内大肆散布悲观论调,认为道德体系是不可能在数学上得到证明的,而这种无休无止的漫长证明正在耗尽华夏国的活力。

国家安全部门觉察到了他的言行,及时消灭了他。执政委员会从这个事件中觉察到了某种危险,果断地进行全体公民的重新复核和重新登记。在这次复核中,查出了一大批有意识变异迹象的人,事实上这些已不能称之为“人”,理所当然地取消了他们的公民资格。我们的社会学研究机构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必然产生意识变异。于是,国家从紧张的体系证明中抽出了很大的一部分力量,编制了一个变异检测软件,这个软件可以直接监控并记录每一个公民的思维,随时发现公民中的任何变异现象并消灭变异者。为保证华夏国公民总人数的稳定,还在光盘上对一万个标准公民进行了大量的备份,每消灭一个变异者,同时复制一个标准公民。这样,可靠地保证了华夏共和国的纯洁。在些软件建立后的一百年的时间里,华夏国的公民已有一半是从标准备份中重新拷贝的。虽然公民本身在流水似地被替换,但共和国现有的公民全部是标准的,祖先的意识被完美无缺地传了下来。岁月如大河般流去,已是0432年,对道德体系的伟大证明已进行了四百年。我们渐渐发现,这个宏伟的工程对于我们来说,结果已不是最重要的。在这漫长而艰难的证明中,我们感到了生活的意义和乐趣。我们解开一个个死循环,接着去解由此而出现的更多的死循环,这已经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这些死循环(怪圈)对我们来说已不是证明途中的一种障碍,而是一种生活必需品了,就象面包是你们的生活必需品一样。我们把解开的死循环数量做为我们的国民生产总值。在对民族道德体系坚定不移的信念中,我们傲游在怪圈的海洋中,建立起同宇宙本身一样复杂的数学体系,并用这个惊人庞大的体系,谱写着华夏共和国的光辉历史。

由于证明结果字节数巨大,我们不得不清除公民所占的内存空间存放它们。随着证明的继续进行,会有更多的公民不得不退出内存。最后,总网内存中将只剩下这一宏体系的数学表述,这就是华夏共和国进化的终极。

遗憾的是命运使我们走不到这一光辉时刻了。

时间到了0540年,我国国防军得知,网外共和国的最高执政官已在飞蝗群的掩护下冲出大会堂,避开我军的视监飞往“瓶盖”网络的启动终端所在地。我们知道,华夏共和国只有四五十年的时间了。我们已不可能完成对道德体系的最后证明,但我们对这个体系的信念却加坚定!我们相信,后人会做完我们的工作的。

这个时期,国内兴起了寻根热,人们都想在毁灭之前记下一部华夏共和国的完整历史。我们在寻根中发现,华夏国的一亿公民都有同一个祖先,我们的血缘是最纯洁的!在未来的民族文化复兴之日,当后人重翻我们伟大民族歌泣鬼神的文明史时,会看到华夏共和国在我们的文化最危险的时代所做的伟大努力。

现在,国家安全机构已检测到了内存电压的急剧衰减,我们的伟大文明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我们的思维已很困难,我们的生命正在消失,在这最后的时刻,我们最后一次高呼:

体系永存!体系万岁!!

华夏共和国执政委员会。06W!

最后那几个字可能是日期,因断电而发生了错误。

“他们的证明现在还在吗?”最高执政官问。

“只留下一小部分,大部分因断电而丢失了。我打印出来一点儿,但看不懂。那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复杂的数学推演,也是最枯燥的玩艺儿。估计总网最后的全面崩溃,就是由于他们那数量巨大的证明过程占据了全部内存的缘故。您在想什么?”

“啊,对不起。我想和共和国的创始人谈话。请你请让他看看这些东西。”

“好的。到三号机吧。”

十三、永生和永死

以下是最高执政官(A)和国家创始人(B)的谈话。

A:“老人家,我心里现在乱死了!很想和您谈谈,您肯定也有过思考的错误,但心里好象从末乱过。”

B:“也乱过,人的心总有乱的时候。不象你们的机器,算得出就是算得出,算不出就是算不出,从不会乱的。”

A:“我们坦率地谈,嗯……要是不方便,咱们把后面这几个穿军装的娃娃撵出去得怎么样?”

B:“不不,人家在工作嘛。我尽量少打拢你们。”

A:“您对我们电脑总网中的那个非法国家和他们的行为怎么看?”

B:“在那个国家里,老头子们已经死了。”

A:“死了?!这……”

B:“哈,酒白喝了。”

A:“我们……我们确实庆祝过永生的实现,我们曾高兴得发狂。”

B:“什么'永生'啊,'永死'罢了。”

A:“永死?!”

B:“永死!这方面你们是傻孩子,永生就是永死嘛。”

A:“我确实傻得可以了,才活了三十年呀,在生死问题上能聪明到哪儿去呢?但从哲学上讲……”

B:“不谈哲学。真正的哲学是很简单的嘛!当然,有复杂的哲学,哲学家们搞的,我们只要简单的那种就行了。对了,你好象得过个哲学博士,这就麻烦了,哈哈!”

A:“我也喜欢简单的哲学,那是很美,很迷人的!现在的哲学家们总想寻找复杂的真理,把哲学搞得丑了。您能用您那简单的哲学解释一下永生和永死的关系吗。”

B:“简单的哲学不是我的,是马克思的。生着就是变化着,永生就永远变化;一百年里可以万变不离其宗,但'永远'下去,总要离其宗的;用不了永远,一万年就非离其宗不可。离了其宗,'其宗'不就死了吗?生着的是新东西了,'其宗'永生不了。如果不变,就已经死了。”

A:“妙极了。”

B:“该死的东西是活不了的,拚命给自己的生命多搞一些时间,不如让自己的时间多一些生命好,这个帐要会算才行。

文化也是一样的,永生的文化也永死了。就说你领导的这个国家吧,都让几百岁的老头子挤满了,娃娃们还往哪生啊?别说永生,这样下去一个都生不了了。机器里再住上一大帮永死的老头子,那真有些了不得了。你们是想永生的,孩子嘛,当然想活长些了,但那些二百多岁的老头子也上永生的当,还建立国家,这就该批评他们了。“

A:“说句真话,我曾担心您想借电脑的力量重新执政。”

B:“那是笑话。落后了二百年,差不多永死了。”

A:“如果您现在是最高执政官,将怎么办呢?”

B:“对这个我是没发言权的。”

A:“每一个公民都有发言权。”

B:“你们现在发言权的意思和我们那时不大一样。”

A:“我想再建立一个电脑总网,规模和这个一样大,甚至比这个还大,把它做为这个社会的另一个生活区,这个生活区是完全独立的,和现有电脑总网没有联系。生活区的传感器和外围设备只为同外部世界交流而设置,不能用来控制网外社会;这个电脑网络可以采用低频率的集成电路,使人在其中生存的时间状态和外部同步。这个生活区不受地理空间的限制,可以无限广阔,其中可以生活千万亿人,仍拥有一望无际的空旷原野。那些二百岁的老爷爷老­奶­­奶­们即然那么讨厌我们这些孩子们,即然无法适应这个活蹦乱跳的世界,一定愿意到那个世界生活的。在那个世界中,他们仍然可以享受这个世界的大自然,他们可以通过传感器闻到花香,听到鸟鸣,还可以到任何一个小湖中去钓鱼;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建立一个自己喜欢的生活环境了,这个环境将完全符合他们的传统和生活方式。至于我们这些娃娃们,哈哈,那时我们想怎么调皮就怎么调皮了!我们不再和几亿名二百岁的老人挤在一起,我们将有一个宽阔的,年轻的环境,我们要使生活变得象春天的­嫩­芽那样翠绿,使这个星球变成一个青春的星球,童年的星球!那是个多么美的时代啊,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啊,别笑我傻气吧,这想法是一大坛葡萄酒,这几天我常常喝它,现在我又喝醉了!”

B:“这象诗,但做起来比登天还难的。”

A:“是的,这可能要上百年的努力才能实现。开始,人们不理解网内世界可以多么广阔,会认为我们剥夺生存权力,甚至把这和三百年前纳粹德国的某些政策相联系;但当我们建立起一个和网外世界一样广阔的电脑世界时,社会会接受的。早在二十世纪末我们就有安乐死法,比这还走的远,只是这个法律涉及的范围比较小,而我们的这个网内社会的构想,将彻底改变人类的社会结构。这是和传统观念进行的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争。关键在于,我们必须这样做!人类的寿命还在延长,离一个孩子都生不下来的时代已经不远了!世界正在衰老,我们没有退路。”

B:“那就去登天吧!登天难,你们也登上去了,你们不是的在月亮上建起城市了吗?”

A:“谢谢您!我的任期快到了,宪法规定最高执政官不能连任,留给我­干­这件傻事的时间太短了,但别的傻孩子会­干­下去,因为他们别无选择。我相信我们俩都会看到人类新童年的到来!”

……

最高执政官站在一号抗震基地外的一座高峰上,古老的大地在她下面伸向天边。已是黎明,天边现出蓝白­色­的晨光;大地上没有灯光,远处有一道高高的细烟柱,烟柱下面是一团时隐时现的火光。那是北京旁边的金属氢制造厂在燃烧。

天空中,飞蝗群仍在飞行!这时,飞摩托已聚集了几十万辆,纷纷呼啸着从她的头顶飞向远方。这密密麻麻的火流星飞向天边,好象去迎接那正在升起的太阳; 这是天空中一条宽宽的望不到头的火流星的大河,是生命的大河,它从大地上空流过去,轰鸣着,使生命的交响曲充满整个空间。

1989.2.15于娘子关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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