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戈,我准备了一大堆话要对你说,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才会觉得紧张,而相反你面对任何人的时候却都无所谓。”
水野止住笔,回忆着学校里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自己接二连三地诱导接触红体的人自杀与行凶,而丁戈又在戏谑笑谈之间轻易地将自己彻头彻尾地拆穿。他觉得丁戈之所以理解自己,也许是因为毁灭世界的念头丁戈也曾有过。外表平凡,性格轻浮,张狂自大,这都不过是他为掩饰自己真实面目而制造的幻象。他和自己一样骄傲自负不假,但同时又透露着莫可名状的寂寞与哀伤,在他的心里一定存在过谁的影子,任凭岁月如潮水般冲击和侵蚀,都永远也挥之不去。他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因为他没有同类,不被任何人理解。任何难以想象的奇迹都可以发生在他身上,或许他拥有永恒的生命都说不定,可那也会使得他永远的孤独。他对单独的个人表现得很冷漠很放肆,但却对整个人类的文明与历史深深地同情,深深地热爱。就像我们爱一个人,却往往会忽略他(她)身体中极其微小的部分一样。
“如果长期居无定所,纵然眼界开阔,也难以发现细微的事物和不为人知的真相,甚至会丧失最基本的观察能力。我不想这样,但同时我也发现,仅仅十几平方大的牢房,却有着数不清的秘密,地球和月球不过是宇宙间的原子核与电子,而墙角长满青苔的破旧洞|茓对我来说却是另一条银河。
“这里的环境每天都在变化,但狱卒们看不见,坐牢的其实是他们。他们终日在监视我们,我们却用不着监视谁,我们看到的只是豪兰岛上绮丽怡人的风光,狱卒们看到的却是只有人间才存在的地狱。监狱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缩影。”
水野想到了自己悲惨的往事,鲜血淋淋的刀锋自无辜的胸膛拔出,雨点将身体死亡的标志扩展开来,汇成一片缤纷的污水。他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暴戾,企图毁灭整个世界,却被一个爱开玩笑的同学用三个小时的谈话改变了观念。这个人在暗示自己,这个世界必然会毁灭,但毁灭它的人未必非得是你,我,他或任何人。世界上的统治者作恶多端,民众愚昧麻木,法令废驰,政治虚伪,经济萧条,精神空虚,只要达到了“容忍点”,自然会有终结者将世界熔入审判日的油锅中,再把锅当垃圾扔掉。人类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废物,对废物的惩罚,毁灭并不是好办法,或许还可以利用它们。
丁戈在银座高校旁的水阁茶楼里,曾单独跟他谈过话。
“你到底是什么背景?”水野犹疑地质问。
丁戈指指身后的壁画,“您看不见哪?尼亚加拉大瀑布。”
他有一种足以让人发狂的谈话魅力。在那一刻水野发觉自己竟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丁戈笑吟吟看着他时的面容仿佛是在说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在他的掌握中。
侍应生小姐恭敬地将一托盘茶具轻轻放到桌面上,用甘甜粘脆的声音说:“请用茶。”
水野抑制住自己的邪恶念头,他憎恨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它们的表情、动作、声音。丁戈看在眼里,给他倒了一杯,并不满。
“你在想什么?”
水野蓦地一惊,冷冷地掩饰道:“我没想!你问这个干什么?”
“人不是什么时候都在思考的,这段不思考的时刻就是休息,就会产生快乐。水野同学,你不想多获得些快感吗?”
水野受不了丁戈的一再刺激,针锋相对地说:“杀人也能产生快感。”
“你爱看恐怖片吗?”丁戈从兜里掏出一张光盘,“你敢不敢看?”
水野见过比任何恐怖片都惨烈百倍的真实场景,不屑地回答:“这有什么不敢的?”
“你一定不爱看。你知道吗?恐怖爱好者都是胆小鬼,和一般的胆小鬼不同的是,他们能从极度的恐惧中获得快感。胆子大的人纵使敢看,也得不到什么乐趣。和杀人一样,杀人也是胆小者所为,他们通过杀人来震撼自己的肉体和心灵,这是人世间最大的快感。你既然胆子大,说明你体会不到杀人的乐趣,相反,还会很痛苦。”
水野的眉头情不自禁地向上挑了挑。
“如果恰恰相反的话,你杀过人,那就说明,你是个胆小鬼。”
水野终于爆发了,他“呼”地站起来,双手“啪”地按下,茶杯为之震颤,满是黏汗的手心在淡绿的玻璃桌面上印出条理分明的掌纹,仿佛纵贯世界文明地区的古老中下游流域。
丁戈依旧岿然不动,留着长长指甲的手在桌面无规则地乱弹,洒在桌面上的水被这番乱弹带来的力汇集成一条细线,淅沥沥自桌角倾斜而下。
水野瞪圆了眼睛,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你只能这样发泄愤怒吗,弱者?”
水野抓住杯子,手指不安分地摸索,似乎试图要找到杯子的脖颈然后扼住它:“你┅┅你究竟要怎么样?究竟要怎么样?”
“我不想去证实你说的话是真是假,这与我无关。你也看到了,有一种无声的威胁,渐渐迫近这个城市,表面上是邪教传播的异端假说,其实中间还包蕴了更多即使是当代的科学巨掣也未知的东西。我在这个城市里,这个学校里保持着自己的身份,我很喜欢这个身份,不到了万不得已我是不会主动去戳破的,但我也同样不愿等人来发现。这里死多少人都无所谓,可是假如有谁威胁到我的利益,谁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