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混战持续了好久,但最终自然是丁戈赢了,脚下尽是污血、体液和七零八落的肢躯碎块。丁戈的脸上也沾满了鲜血,他的一生杀人无数,但头一回一次毁灭这么多条生命,紧紧攥着的拳头也随着震颤的心灵瑟瑟发抖。
四周红色的肉壁陡然间传来了一阵奇异的笑声,丁戈漫长的一生中听过无数种冷笑,却远不及这次听到的万分之一的阴鹜,其中隐含着的悲恸与邪戾足以令听者的心随之崩溃。
丁戈循着声源望去,最大的洞口赫然站着一个人,一个外表比自己还略小几岁的少年,脸色如璧玉般雪洁无瑕,仿佛刚刚泡浸过热血般的殷红玫瑰唇瓣仍挂着残忍的笑容。高挺的鼻梁上方,一双找不到眼白的灰黑色眸子透露着莫可名状无穷无尽的哀伤。长长的黑发泛着鲜血的腥红色,遮去他相当一部分面庞,却露出一段红黑交错的头饰,仿佛古代的皇冠一般,中央是一只面目狰狞的魔鬼形象。一袭拖地黑风衣闪着晶莹的辉芒,裹紧了仍能看出单薄的身躯。
丁戈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紧张得几乎凝固。
对方猛然一拳向他击来,丁戈不假思索也根本来不及避闪,也是迎上去一拳,“砰”一声剧响,整个红色坟墓都在颤粟,像是宇宙的恸哭。丁戈向后倒退好几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打了这么久还这么精神,”对方甩甩手,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的凄冷入髓,远远掩住了他的讥诮之意,“丁先生真是个救世主。”
丁戈忍住剧痛,强笑着回答:“别……别这么客气,就算没耗去这么大力气,我也打不过你。……你是红体的首脑?你到底是谁?”
“刚才女巫不是暗示过你了吗?是你自己不认真听讲。”那人把黑披风抖开,丁戈才发现他背着一把剑状物。
丁戈已隐隐猜到那是什么了。
对方徐徐拔出,剑刚一出鞘,仿若匹练银河般放射出灿胜日辉的璀璨星芒,同时展现出宇宙间互不相容的最美丽与最恐怖的金属质感,就像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强锋,在无穷无尽的黑夜中闪耀着亘古未有的绝世光华。
“这是……‘雷霆怒’……?”丁戈耸然心惊,“你是……魔祖狱炼的转世?”按照造物主的礼节,虽然丁戈与他并非同族,但对方的身份俨然是一族之主,早在四十七亿年前就与神族的领袖金伯拉平起平坐。而丁戈只是神族的平民百姓,他一阵犹豫,考虑到底要不要下跪。
对方似乎一眼就猜出丁戈的心事,冷冷地说:“礼节这种东西,就连人类这样低级的生物也都废除了,我听说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还会拘泥于这些可笑的俗套?”
“那么,狱炼先生,”丁戈不疾不徐地问,“红雨、陨石、战争,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了?”
狱炼对此似乎显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与激动,“你认为这是不是完美无缺的杰作?”
“陛下……”
“我有名字。”
“狱炼先生……”“其实我们见过面,只是你不记得了……我记得当时是中国的唐代,你的名字叫罗公远,对吗?”(罗公远之事请参看拙作《霸鼎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事到如今,你也无须隐瞒了吧?”
“丁戈,”狱炼的眼睛像是一个魔幻般富丽堂皇的囚笼,将丁戈罩在其中,并主观地蒙上自己偏爱的血红与灰暗交织的复杂色彩,“我父亲留给我的记忆告诉我,我们是整个宇宙中仅存的最后两个造物主,虽然你我神魔有别,但父亲说我有的任何东西,都要分给你一半。所以尽管从没见过你,可我一直把你当作最亲密的兄弟来看待。”
丁戈微微怔住。
“当然包括地球的毁灭。其中的一半是我毁的,剩下的一半就分给你吧?”
“你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丁戈没想到竟有比自己还疯狂的家伙,除非金伯拉复生,否则作为魔族造物主最高首领的狱炼,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能制得住他。
“你不也是一样,在地球上做一个飞扬跋扈人人痛骂的无赖流氓,这种日子很过瘾吗?”狱炼鼻子与唇周围弥漫着一种凛然、钝重,驱之不散的阴郁气息,“我们都是一样不为世人所理解。”
“不一样,我选择了光明,你却相反。”
“的确不一样,不过你的话需要做一些修改。这个世界的光明微乎其微,光明不过只宇宙的怪胎。宇宙永远是黑暗的,而随着新恒星的诞生节奏已经跟不上旧恒星的死亡速度,宇宙将会越来越暗,50亿年后它的亮度只有现在的一半。丁戈,我不象你,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人类强加给我的巨大痛苦,即使消灭地球也永远无法补偿得清。不过也凑合着将就吧,你这么聪明,还能替我想出更好的办法吗?我听了你的故事,讲得很不错。”
丁戈涩然问:“你也要讲故事给我听?”
狱炼毫不避讳地直视他:“你要不要听?”
“请吧。你的理由也许真的很充分。”
“丁戈,两百万年前你就从‘达尔达玛号’是离开,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实体,我相信当你看到身边尽是一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时,心情不仅不快乐,而且非常的孤独和凄凉。我则不同,混沌初开,劈破鸿蒙,刚睁开眼睛,看到了这里的太阳。你当时只是个婴儿,根本不会想到‘达尔达玛号’上还有另一个人。你在朦朦胧胧的潜意识驱动下离开了飞船。而我—由于我父亲的身躯已化作宇宙的尘埃,刚刚转世的我只是一团气态的游魂。我渴望找寻鲜活的肉体作为躯壳,使自己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形象。
“然而你们神族在地球上选出的统治者奥西里斯由于维护人民的利益被金伯拉的儿子杜尔杀死。第二个统治者是5000年前从地中海迁过来的闪米特人领袖萨尔贡一世,他建立了自波斯湾到达地中海的阿卡德帝国,但是又因为不服从造物主众神的命令,阿卡杜尔令波斯库提人摧毁了这个仅仅存在140年的短暂霸权。这时你们神族造物主才发现,要想真正控制人类,是绝不能选择人类自己作为统治者的,因为作为同类他们永远不会站在神的一方。所以神族被分派在地球的大使耶和华通过无性生活受孕的方法,将自己的孩子从Chu女玛丽亚的腹中生出,这就是同时拥有神与人两种血统的耶稣基督。
“造物主一族灭亡了,而你我在这个全是异类的世界中只会无限地孤独与哀伤。但造物主与人类接受和传播知识的方式不同,我们没有学校,只需将记忆遗传。我从这种遗传中得到了可靠边的讯息,感谢这位上帝—既然Chu女都可以生出圣子的话,为什么就不能生出恶魔呢?所以我决定,在耶稣时代的一千年后,寻找机会以借腹生子的方式重新在人间复活。在这之前,由于我一直没有血肉之躯,不得不长期停留在东方的一个无名孤岛上,由于那岛屿是海盗们藏宝之处,我就可以伺机抓住上岛的海盗,选中我满意的躯体依附,反正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若非岛屿常年不见一个人,我依附的躯体又超过它的本来寿命而腐烂的话,我是决不会出岛的。安静自由的生活,其实是我最大的追求。
“一千多年前,由于‘卡诺莎之行’的耻辱,德皇亨利四世率大军于公元1084年攻陷了罗马,将在逃的教皇格雷高利七世逼死在意大利南部。而格雷高利留下了一个遗孀——也是她的情妇,妖媚淫荡的马蒂尔达,她艳绝尘寰的外表下隐藏着极大的政治野心。她将自己毁容改扮,随着时间的推移,11年后,她摇身一变,成了新教皇乌尔班二世身旁的女巫。当时亨利四世正与亲生儿子康拉德势成水火,而另一个儿子——后来将成为亨利五世,对他的宝座也觊觎眈眈。马蒂尔达故意打破了占卜用的水晶球,借此作出了一个可怕的预言,说恶魔将要在东方诞生,只有上帝才能消灭魔种。乌尔班二世当时听信从东方旅行回归的商人夸大其辞地形容遍地是牛奶和蜂蜜的东方,决定以十字架反对新月的名义将圣城耶路撒冷从伊斯兰教徒手中“拯救”出来。于是在公元1095年于法国南部克勒芒城宣布发动圣战,向东方进发,除要统一大地上所有的宗教,还要防止恶魔的复苏。
“我没有形体的灵魂潜入耶路撒冷的某个阿拉伯少女珠曼丽的腹部。她当时只有十七岁,被家人发现后,恐惧远远超过未婚先孕的羞耻感,他们认为这是邪恶与毁灭的恶兆。果然,浩浩荡荡的十字大军开向了基督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共认的大地中心耶路撒冷。公元1099年,意大利骑士总指挥包蒙公爵以黄金买通城内富人,一举攻入城内,大肆屠杀,奸淫掳掠,并将人们投入火中焚烧,寻找吞入腹中的金币。城内战士拼死抵抗,但他们的愤怒一致对准了无辜的珠曼丽,认为是她导致了这场空前的浩劫,在她的尖叫声中,大家用枪尖将她搠死,挑在城楼之上,而我只有从已被残忍剖开的子宮中离开。从此我恨透了这群一遇到灾难就把责任归咎于女人的统治者们,同时我也恨过自己,因为她的死无疑完全是我造成的,人类文明迟缓的发展造就了他们的愚昧,可难道作为宇宙间最有智慧最伟大的造物主皇室子孙竟然也一样愚蠢吗?她并不是我的母亲,她只不过是我借以重生的一台机器,但我却时时刻刻感到一种俗世尘嚣之外凝滞的感情雾霭,沉浊若铅,如梦似幻。
“第一次复活的失败经验令我愈加审慎起来,我开始作起精心的策划,我的轮回是千年一次,只好再等到一千年后,这时的人类已进入科学的雏形阶段,但他们却已自诩为拥有科技信息网络的太空时代,这给了我一个极大的优势——因为崇尚低等科学的人解决不会再相信什么恶魔在人间复活之类的无稽之谈。于是我远离宗教与种族纷争不休的中东,将地点定在了更往东的中国北京。在经过千亿次的数据演算后,我选中了一个叫午纤惠的少女歌星,她正在某公司旗下宣传第一张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