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喇嘛和修罗会众互相望望,都不答话,酒馆中霎时一片肃静。
凌昊天拍拍袖上灰尘,说道:“我已问过了,给了你们机会。既然没人要出手,我走了。”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邹七老忽然跃上前来,伸右爪往他肩头抓去。凌昊天转身望向他,说道:“点苍张洁是我朋友,你伤了他!”右手陡出,抓住了邹七老的右爪。邹七老只觉整只手剧痛难忍,放声大叫,连忙收回手来,但见一只右手软软地垂下,手指、手掌、手腕的骨头不知被捏断了几根,惨叫不绝,跪倒在地,左手捧着右臂,再也站不起身。
凌昊天更不去看他,大步向外走去,见门口系了几匹马,便解开了一匹黑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扬长驰去。
众喇嘛和修罗会众都已抢出酒馆门外,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不敢立即去追,又在镇中忙了一阵子,才纷纷上马追上。当时在那酒馆之中,这许多人若一拥而上,总有六七成把握能制住或杀伤凌昊天。但众人震于他的威势,竟无一人敢率先动手,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骑马扬长而去。
凌昊天知道自己被这许多人盯上,要逃出他们的追踪绝非易事,现在只看一场大战会在何时何地发生。他不辨方向,离开那小镇后就在官道上快驰,来到一处山地,却是到了河南和山西交界的王屋山。他心想:“在山地躲藏较为容易。”便策马往林中骑去。
当天夜里,他找了些果实果腹,便爬上一棵大树睡了。这觉睡得甚是安稳,到得天明,他又骑马上路,穿林涉溪,直往山林深处行去。他从小在虎山中长大,自是熟知如何在林中行走而不留下痕迹,跟踪他的人虽满山遍野地追寻,却始终找不到他的人影。
如此十来日,他知道追兵正慢慢从后掩上,自己若不尽快出山,不免被他们包围在这山中。他们若花上几个月时间在山中慢慢搜寻,终归能将自己找出来。他站在一座小冈上眺望,却见再往北去已是王屋山尽头,心想:“既然要出山,就往北去吧。”
他纵马出山,在平地官道上疾驰一阵。将近黄河边上,但听身后马蹄响起,一群五十多人随后跟上。凌昊天回头一瞥,见当先一伙是少林僧人,其后跟着的却是修罗会众。他拍马快驰一阵,来到一处空旷野地,野地当中孤零零地站了一座破败的送客亭,亭子依着一池深绿色小湖而建。凌昊天纵马经过送客亭前,但见迎面一队红衣喇嘛骑马围上,总有百来人,早先那喇嘛果然没有虚报大数。
凌昊天吸了一口气,勒马而止,翻身下马,拍拍马臀,说道:“多谢你陪了我这许多时日,这就乖乖去吧。”黑马长嘶一声,在亭前跑了一圈,便冲入了人群。凌昊天走入送客亭,但见一对破旧的对联写着字迹不全的几个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心中不由得微感凄凉:“古来不知有多少亲朋好友在此饮酒饯别,洒泪相送。今日世风衰微,人心不古,送友的习俗也少见了,这送客亭竟破败若此。今日我小三儿死在这里,没有知心朋友相送,岂不遗憾?”第九十五章送客亭外
凌昊天想到此处,不由得长叹一声,走入送客亭中,在亭中石桌旁坐下,眺望碧绿的湖水。亭旁众人纷纷围上,少林派以清法、清海为首,站在南方;修罗会以邹七老为首,站在东方;萨迦喇嘛则以大梵天为首,站在北方,三面围住了凉亭。清法走上数步,大声道:“凌昊天,你害死本门方丈,莫想这么容易便逃脱!因果不爽,报应不迟,你忘恩负义,天人共愤,若不快快束手就擒,莫怪我少林不顾念令尊令堂颜面,要对你动武了!”
凌昊天眼望湖水,对众人的言语充耳不闻,心中陡然想起许多年前,一个炽热的夏日午后的情景。那日他和宝安练完剑,相偕去山后的虎饮湖玩水。盛暑的日光透过林阴投射在虎饮湖边的大石头上,映成一环环活泼跳动的银色圈儿。宝安的双颊热得红扑扑的,她脱下鞋子,卷起裤脚,踏入水中,直向着湖心走去,弯腰舀水,痛快地洗了一回脸。她回过头来,满面水珠,微笑唤道:“小三儿,湖水冰凉得紧,你也来洗把脸吧!”
他站在岸边大石上望着她,没有回答。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她的声音是那么轻快;晴空碧蓝,湖水幽绿,日光耀眼,笑靥动人,这一切竟能完美如此,愉悦如此,直令他望得痴了,只盼这一幕永远停在眼前,不要流逝。
就在这时,宝安忽然惊叫一声,往旁一跌,摔入了湖中。
凌昊天大惊,急忙跳下大石,涉入湖中,抢到宝安身旁,潜入水中探视,却见一条手臂粗的黑色水蛇缠住了她的脚踝,直将她向湖水深处拖去。凌昊天忙拔出匕首斩断水蛇,奋力扯脱了水蛇的纠缠,抱起宝安涉水回到岸边。两人身上都溅满了湖水蛇血,形状狼狈。宝安惊慌中侧头向他一笑,说道:“我真糊涂啦,竟忘了这湖里有水蛇!”
凌昊天却没有笑。在那一瞬间他惊觉了一件事,那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心底最深最深的恐惧:这么多年来,宝安的声音笑貌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不能够失去的一部分。他惊于自己竟如此害怕失去她。他生来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即使情势危急如此时此刻,都不能让他皱一皱眉头。但那时他却发现了一件让他害怕至极的事情,那就是失去宝安。他牢牢记得当时心中那阵强烈的惶恐之感,那时他并不明白,但就是在那个夏日午后的湖水边,他第一次瞥见了自己心底对她深刻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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