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风荷山庄，众人纷纷忙碌起来。纪若荷自然是照顾冷莫虚；燕子和花雨自然是照顾兰儿；东方一鹤、海萱、公子怡和白长歌因为职责在身，稍事探望便返回洞庭宫打点庄务去了；留下雪人和忆雪向纪舞风陈述情况。

长沙之行其实算不得圆满。十二钗出动三人，带回冷莫虚，奈何楼兰依旧下落不明，兰儿受伤，还和黄山派结下了梁子。雪人和忆雪汇报完毕，便弯起一膝，向纪舞风顿首赔罪。雪人致歉道：“属下无能，辜负了大庄主的所托！”

纪舞风起身，上前托起两人的臂膀，将她们轻轻挽起，笑着说道：“你们已经尽力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再巧妙的安排，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要怪就怪我当初心急，给你们提的要求不切实际。而且，黄山派的事，也算不得你的错。”

“如果属下能约束兰儿，风荷山庄和黄山派也不会闹成那样！”雪人面有惭­色­，“云中雾这个人，其实不难应付。属下只是略施口舌，就让他飘飘然了！若是当时再给我点时间，让我稳住他，我们可以做到不伤和气的。”

纪舞风笑道：“你把云中雾想的太简单了。”

忆雪也不赞同雪人的看法：“云中雾这个人固执狭隘，并不是真正服软，对你礼貌客气，完全是做做样子；借着表扬你去贬低兰儿，才是他真正的意图。后来他是怎么对待兰儿的，你也都看到了。”

“我没觉得云中雾这人很好！只是他身为一派掌门，懂得权衡利害。只要不让他在面子上过于难看，办法总还是有的。”雪人坚持着说道。

“放不放冷少侠，关系的不只是云中雾一个人的面子，而是整个黄山派的面子。”纪舞风返回椅子，字音振振地说道：“邱苍松到底是被冷少侠杀死的。任何门派对于这样的过节，都不可能会轻易罢手。就黄山派的立场来说，云中雾的选择无可厚非。我们不能要求他为了风荷山庄饶恕冷少侠，这不符合情理！当然了，按照我们自己的立场，冷少侠又是非救不可。冷少侠与九月投缘，救过我，又救过楼兰，对风荷山庄情深义重。所以，兰儿的做法也说不上错。这不是一个单靠动动嘴就能解决的问题，尤其是对于云中雾这样的人来说……”

忆雪附和道：“要怪就怪邱苍松自己该死！”

“不能这么说！邱苍松可以说该死，也可以说罪不至死。如果当初不是我的疏忽，让楼兰离开风荷山庄，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纪舞风轻叹一气，“当然了，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眼下最应该做的，是如何去设法弥补，防止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雪人轻咬嘴­唇­片刻，说道：“冷莫虚被我们截下，云中雾又被兰儿打伤，黄山派颜面扫地，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云中雾会纠集其他门派，向风荷山庄施压。”

纪舞风点头应道：“这也正是我的担心。不管邱苍松人品如何，也不管云中雾胸怀怎样，作为正道的盟友，黄山派毕竟是有恩于风荷山庄的。看样子，我该亲自去道个歉了。”

“万万不可！黄山派与我们间隙已生，那云中雾更是心胸狭隘，万一他伺机报复，大庄主你处境堪忧。”忆雪当即反对道。

雪人也神­色­大变：“大庄主，此事因我们而起，要去也该由我们去！”

纪舞风摆手道：“云中雾贵为一派掌门，如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心里憋火是必然的。不是我亲自过去，风荷山庄的道歉就显得太没有诚意了。他要是想让我难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到时候我见招拆招吧，想难倒我纪舞风，没那么容易。怎么，你们信不过我？”

以纪舞风的聪明应付云中雾的古板，自然是绰绰有余。雪人和忆雪相视而笑。雪人拱手道：“若是这样，就请大庄主带我和忆雪一道前往。有我们两人在场，他云中雾也不敢信口乱说。”

“如此甚好！”纪舞风轻轻笑着，“你们先下去吧！我有点事情要和清奇商量。”

雪人和忆雪领命告辞。纪舞风刚刚转过身，尹清奇便皱眉道：“我有三个疑问。第一个疑问，兰儿是如何学到‘神魔劫’的？这门武功凶狠霸道，练的人往往九死一生。男人的体格尚且无法承受，女人去练，更是凶险万分。资质不好的，一开始就会七窍流血；资质再好的女人，顶多也只能练到第三重，往上去的话，必死无疑！”

纪舞风问道：“清奇，如果塞外寒叟沈老先生改造了神魔劫，将之完善，让它不再暴戾凶险，他会不会尝试着招收女弟子？”

尹清奇摇头道：“恩师花了三十年的时间琢磨这门武学，然而神魔劫的威力就在于它的破坏­性­。不管恩师怎么修改，都无法在削减它风险的同时保证它的强大。最后恩师彻底放弃了改造它的打算。如果尊师想收女弟子，他宁可另外琢磨出一门武学，也不会让女弟子去做尝试。”

纪舞风疑惑地说道：“单以三重神魔劫的功力，是不可能打败云中雾的。”

“云中雾不是被兰儿打败的。只是因为当年被我师兄吓破了胆子，他有了心理­阴­影。”尹清奇的笑容稍纵即逝，“你觉得兰儿会是叶云深的人吗？”

纪舞风的眉心渐渐皱起：“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她是，那叶云深安排在风荷山庄的眼线，就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纪舞风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只是，叶云深得到神魔劫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的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兰儿大多在我身边，或是有其他十二钗陪同。晚上就寝，她也一直都很准时。她哪来的时间练习？”

尹清奇轻笑一声道：“早在我来君山以前，师兄就已经很器重叶云深了。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叶云深被擢升了七次，成为最重要的枢密堂堂主，距长老一职近在咫尺。为了弥补叶云深武功上的欠缺，师兄让他在左右护法和七大长老的绝技中间任选其一。最后叶云深选择了左护法刀霸的‘风云雷霆刀’。”

“这些你已经和我说过了。叶云深后来到藏剑阁打造夜魔刀，也是这个原因吧？”

“是的！但是我没告诉你，除了风云雷霆刀，我师兄还教过叶云深三重神魔劫！”

纪舞风愕然道：“古正阳当上教主之后，把神魔劫作为镇教神功。莫非在古正阳的心目中，他已经把叶云深当做了继任人选？”

“才不是！”尹清奇摇头笑道，“叶云深能力出众，野心也大，刚刚做上枢密堂堂主不久，圣火教上下就领教了他的狠劲。诛天长老不满他的安排，他竟当着我师兄和众长老的面，不问任何人的意见，直接行刑，把诛天长老打了二十大板。”

纪舞风的嘴角微微卷起：“这个故事就太有名了。在那以前，圣火教里还没有哪个堂主敢动长老的ρi股。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湖人都把它当成笑谈。如果不是后来的事，只怕叶云深的脾气，比他的作为要出名很多。”

尹清奇点头应道：“确实如此。叶云深打了诛天长老，令其他长老都诚惶诚恐，唯恐下一个出丑的就是自己。他们联名上书，要求解除叶云深的堂主职务。我师兄拗不过大家的意见，只得让叶云深赋闲。”

“然后为了拉拢叶云深，古正阳就教了他三重神魔劫功法？”

“是的！叶云深毕竟是我师兄亲自提拔起来的，他被解职，我师兄的面子上同样不好看。师兄教他神魔劫，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向长老们示威。”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魔教与名门正派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纪舞风长吁了一口气，“只是，叶云深教兰儿神魔劫，和古正阳教叶云深神魔劫，似乎又有不同。古正阳教叶云深神魔劫是为了拉拢，叶云深教兰儿神魔劫，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叶云深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兰儿？”

尹清奇微微笑道：“若是两个人决意同生共死，是不是就说的过去了？”

“很快我就会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能同生共死！”纪舞风默然半晌，继而又问：“你的第二个疑问是什么？”

尹清奇抿了一口热茶，悠然说道：“第二个疑问，云中雾是怎么知道冷莫虚在长沙隐居的？”

纪舞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冷莫虚的位置情报，叶云深一共透露过三次。第一次，他给了楼兰；第二次，他给了风荷山庄；第三次，他给了黄山派！”

尹清奇点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风荷山庄营救冷莫虚，与黄山派难免发生过节。其他门派得知这件事，一定会对风荷山庄失去信心。如此一来，叶云深不用自己动手，就能瓦解风荷山庄与其他门派的同盟，将我们各个击破。”

“风荷山庄一直亏欠其他门派的恩义。若是将来可以无所亏欠地跟圣火教较量一场，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打打打，我已经烦了。有时我真希望，自己没活在这个江湖里！”纪舞风起身，面含叹惋。

尹清奇上前，牵起纪舞风的臂膀，说道：“别这么悲观！或许叶云深第一个下手目标，不是风荷山庄，而是黄山派。”

“有什么两样？如果黄山派被攻，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纪舞风默然良久，扬眉说道：“你的第三个疑问呢？”

尹清奇答道：“第三个疑问，楼兰打败了冷莫虚以后，为什么不肯回风荷山庄？”

纪舞风闭目说道：“这里头的原因就太多了。毕竟，是我把他赶出了风荷山庄，是我对不住他在先的！”

“我记忆里的楼兰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大丈夫，相信他不会因为你无奈的言辞而耿耿于怀！”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只能是在最需要的场合，最正确的时间，用最体面的方式回来。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的重情重义和心胸宽广！”

尹清奇松开纪舞风的手臂，眉目低垂地说道：“看着你整日愁眉苦脸，我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纪舞风含笑道：“不许你这么说！我的清奇不同于世间其他男子。七年前，他做了件其他人没有勇气面对的大事。他勇气超凡，向古正阳出手，其他年轻一代只能望其项背；他大义凛然，为了江湖人的安宁牺牲自己，并把所有的苦痛和荣辱吞进了肚子，选择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的这些别人都看不到，只有我懂！”

白浪沙一战，古正阳的神魔劫第九重被尹清奇瓦解，纪舞风得以幸免于难。此后，尹清奇将一身登峰造极的九转神功彻底废掉，并向正道群雄保证自此与圣火教一刀两断。这个抉择在江湖人中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一些人如纪舞风、白长歌、雪鸿方丈和离春子道长认为尹清奇为了武林的安宁牺牲了自己，不失为大情大义的举动；另外一些人，比如在田园药仙、叶云深看来，尹清奇无所谓义气，在圣火教大势已去的时刻，他不过是选择了一个自保­性­的举动，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尹清奇苦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的尹清奇是一个废人，再也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他甚至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纪舞风摇头道：“那又如何？一个人是不是健全，不能只看肢体条件。对于我来说，一个废了的清奇，也比很多看似完整的人要强上百倍！你不要灰心，总有一天，我会找人治好你的伤势，让你恢复到八年前的样子，甚至可以让你比八年前更为强大。”

“你不用安慰我！”尹清奇松开纪舞风，转身走到一旁，“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四处求人，受尽江湖人的冷眼。”

纪舞风微笑着说道：“你为风荷山庄付出了那么多，我为你做点事，难道就不应该吗？至于江湖朋友们的态度，未必就是因为你。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学着放开一点，你会轻松很多。”

“你轻松了，我才可以轻松！”尹清奇扭头看了看听风小筑的门外，已是夜­色­阑珊，于是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今天就不要回去了，留下来好么？”纪舞风再度走到尹清奇跟前，目光中带着期冀。

尹清奇摆首说道：“不了，我想去看看冷兄弟和兰儿。”

“我也去！”纪舞风唤丫鬟取来灯笼，将其中一盏交到尹清奇手中，笑着说道：“都说灯笼代表福气，我们多打一盏，就能有两倍的福气。”

按照风荷山庄的习惯，客人留宿君山，一般会被安置在荷香会馆。但考虑到冷莫虚负伤，夜间颠簸会很不方便，纪若荷便把他安顿在原属于晓晓的房间里。反正晓晓目前不在，空着也是浪费。而且十二钗的房间连在一起，同时照顾兰儿和冷莫虚会方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