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先生,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东方一鹤放下手中的文案,走近冷莫虚,疑惑地问道:“冷少侠,你不等大庄主回来了么?”
冷莫虚摇头道:“不了!我给风荷山庄造成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她为我操心了。”
“冷兄弟客气了!你是二庄主的心上人,大庄主不为你操心,又为谁操心呢?”东方一鹤轻笑一声,继而说道:“你等等,我着人去知会二庄主一声,让她送送你。”
冷莫虚连连摆手道:“千万不能惊动二庄主,她一来,我就走不了了。”
东方一鹤又笑:“那就不走了。等大庄主回来,你们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多好!”
冷莫虚的头颅低垂下来:“恐怕不行!我是带罪之身,留在风荷山庄,其他门派的压力会接踵而来。冷莫虚虽然愚钝,却也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起码,要等我把自己的事情解决完了,才有资格留在九月身边!”
东方一鹤郑重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让大家一起来吧!相信我,这比你一个人四处去碰有用!”
冷莫虚摇头道:“是大家的事,那就由大家一起承担;是我冷莫虚一个人的事,我不能要别人来帮我承担!”
“冷少侠是大丈夫!”东方一鹤点头赞许,继而又问道:“不知冷少侠欲往何处?”
“陕西竹山居!在下打算去拜会一些前辈,同时看看师父!”
东方一鹤转向府中的亲信道:“去领五百两银子过来!”
亲信很快就持着托盘,将五锭明晃晃的银子递到冷莫虚面前。冷莫虚辞谢道:“东方先生,我这人穷惯了,有没有盘缠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东方一鹤看着冷莫虚的行装,摇头笑道:“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看看你的样子,连个包袱也没有。一个大男人,不带点盘缠,难道准备要饭过去么?陕西到这里路途遥远,再说现在是寒冬腊月,不比平时。若是路上饿了,连点充饥的都挖不到。拿着这些银子,买匹马,早去早回!”
若是要继续推却下去,只怕等纪若荷打点完毕,不带她同行都不成了。冷莫虚只得依照东方一鹤的嘱咐,将盘缠裹起来,栓在腰间。冷莫虚向东方一鹤抱拳道:“东方先生的心意,我收下了,将来一定会还给你的。”
“这是两位庄主的心意,不是在下的心意。好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恕不远送。”
“东方先生,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冷莫虚的面色变得凝重,用极低的音量说话:“你要留心公子怡这个人!”
“知道了!”
令冷莫虚奇怪的,东方一鹤竟然毫不意外,完全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显然,他最初的担心是多余了。于是冷莫虚正式话别东方一鹤,如释重负地走向码头。
上船之前,冷莫虚略略迟疑,向着听风小筑的方向回望了好一阵子。那是他梦绕魂牵的地方,如今他就要离开了,却不能前去话别。“有缘自会相见!”如今,冷莫虚也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可是,当冷莫虚刚刚弓起身子进入船舱,他的嘴巴就合不上了。一个清新靓丽的女子正坐在船舱一侧,朝着他微微笑着,似乎是带着胜利者的得意。
不用说这女子正是纪若荷本人。纪若荷的衣衫是原样的,没作任何更换,甚至她搁在一边的所谓行李,也不过就是一柄短剑,外加一个小而鼓胀的包裹。包裹的布料上有很多突起,看样子,纪若荷除了银钱和武器,也是什么都没带。
“我就知道你打定主意一个人去竹山居,把我丢在这里!”纪若荷收起笑容,略带娇嗔地说道:“只可惜你的伎俩太老套了,骗不了我。”
冷莫虚对着纪若荷坐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没想过要骗你。只是大庄主不在,你在这个时候离开,她会很担心的。”
“放心吧,我给姐姐留信了。”纪若荷倒是显得若无其事。
冷莫虚闭目不语。此去陕西,自己尚且不知道会遭遇什么;纪若荷心性单纯,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全无警觉。若是诸事顺利自然最好,可是,万一遭遇不测,自己这条烂命丢了也就罢了;倘若纪若荷出事,该如何向纪舞风解释?
“九月,你过来。”蓦然间,冷莫虚想到了一个主意。
纪若荷起身,乖巧地贴近冷莫虚的身旁,笑着问道:“你终于肯带我一起去了?”
“是的,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听到冷莫虚的话,纪若荷开心地笑了。然而只是一瞬间,她的笑容,连同她的整个身体都僵在那里,再也不能作丝毫动弹。
“冷大哥,你……”两行泪珠,自纪若荷的眼角汩汩而出。
她在意的并不是冷莫虚骗了她,而是因为她觉得,冷莫虚有事情在瞒着自己。那个冷莫虚不肯启齿的理由,也许将意味着两个人的永别。
冷莫虚轻轻抱起纪若荷,将她摊放在码头边的趸船上,并脱下纪若荷送给自己的裘皮,盖住她曼妙的身躯,而后拾起东方一鹤赠送的盘缠,连带着纪若荷自己的细软,都放在纪若荷的身边。
“对不起,九月!我冷莫虚本来就配不上你,发生了那些事,更没有理由呆在你身边了。今后的这段日子,我要去赎自己的罪孽。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有个称心如意的人陪伴你,照顾你!”
君山的影子越来越小,洞庭湖的波浪也越来越大。冷莫虚朝着码头足足看了两刻钟的工夫,这才横下心来,转身走向船头。
与纪若荷遭遇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他记忆里刻骨铭心的温馨。然而现在,他是无福消受了。
韩浪的离去,令冷莫虚遭受了生命中的第一次空虚;与楼兰对决,冷莫虚遭遇了第二次;如今辞别纪若荷,冷莫虚又遭遇了第三次。接二连三的空荡感,先后发生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这令冷莫虚觉得,比起无休无止的绝望,死反而是一种更为实在的解脱。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前方漆黑的湖面渐渐改变了颜色,白茫茫的沙滩开始映入眼帘。岳阳城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冷大哥!”后方忽然传来清脆而又急切的声音,对于冷莫虚而言,这个声音已经不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莫非是纪若荷尾随过来了?冷莫虚已经沉寂下来的心,再度剧烈地跳动起来。
转身折向船尾,冷莫虚清晰地看到,没错,在后方快速奔来的小船船头,向他不停招手呼唤的,正是纪若荷!
在纪若荷的小船后面还跟着很多船影,虽然距离遥远,但是它们的速度显得更快。
摆艄的庄客停下桨橹,问冷莫虚道:“冷先生,要不要等等二庄主?”
“不,加紧划,甩开二庄主的船!”
咬紧牙关半晌,冷莫虚终于做出了一个让纪若荷伤心的打算。冷莫虚心想,等上了岸,他就可以跑得远远的。纪若荷看不到他的话,决心会被失望一点点地冲淡,自然就会听从他的安排,回君山去过属于她自己的日子了。
然而冷莫虚错了!正当他绝然转身,准备钻进船舱的时候,他听到后方传来了“噗通”的落水声。
纪若荷竟不理会冬月的水温冰凉刺骨,整个跳进了洞庭湖中!
未想纪若荷执着至此,冷莫虚的心霎时就被自责填满,眼角也开始变得湿润润的,大声向摆艄的庄客道:“还划什么?调头啊!”
见冷莫虚肯回心转意,纪若荷灿烂地笑了,如同在水面上嫣然绽放的荷花。
“你怎么这么傻?”船只靠近,冷莫虚难过得滴下泪来。还没碰到纪若荷的手指,他就感到对方的手已经失去温度了。
纪若荷的脸庞已经失去了血色,嘴唇也冻得发紫,但她脸上的神情依旧显得兴奋:“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九月不管的!”
“什么都不要说了!”冷莫虚咬紧嘴唇,将纪若荷拉进船舱,麻利地卸下她已经湿透的外套,而后运起“六合刀诀”的内劲,搭上纪若荷的肩膀。不多时,两个人就完全被蔚蓝色的气流所萦绕。
纪若荷的身体周围开始升起腾腾的水雾。天气寒冷,冷莫虚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为她驱去衣服上的水分。
“停船!”此起彼伏的喝令声开始在四面八方响起。但冷莫虚不为所动。他现在的唯一念头,是为纪若荷驱散身上的寒气,万一等她着凉了就不好办了。
两股力量一前一后登上了小船,带得它猛烈摇晃。继而船舱两端各自伸进了一个脑袋,前头的是公子怡,后头的是白长歌。
“留下二庄主,否则我们就要动手了!”公子怡的眉心渐渐凛起,拳头也在开始绷紧。
冷莫虚收起内劲,并脱下自己的身上的裘皮,将纪若荷裹成一团,而后才向两人道:“白兄,怡兄,九月执意要随我去陕西,我拗不过她!”
公子怡不依不让地说道:“你去任何地方我们都不会过问。但是你不能带走二庄主!”
“冷兄弟,若是二庄主执意要跟着你,你大可以留在君山陪她,为什么要选择带她一走了之呢?”白长歌朗然笑道。
“我也不想这样!”冷莫虚想要直起身,奈何船舱实在太小,只得猫着腰说道:“若是你们不想让大庄主烦心,就带九月回去吧!”
“冷大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纪若荷的声音里带着几许不满。
冷莫虚笑道:“我是说好了,但是我没想好,所以我不能带走你!”
纪若荷忽地起身,贴住船舱,抽起短剑按住自己的脖颈,大声说道:“怡大哥,白大哥,这是九月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得冷大哥!如果你们决意要为难九月,那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这……”白长歌和公子怡一同怔住了。平时的纪若荷乖巧听话,可她一旦使起小性子,那就是大问题了。
“九月,你还是回去吧!”
“你也不许过来!”先前被冷莫虚制住了|茓道,纪若荷怎肯第二次上当?冷莫虚的脚步刚刚一挪动,她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纪若荷环视着三人惊呆了的面孔,正色说道:“我才不管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总之今天我告诉你们,谁不让我去陕西,我就跟他没完!”
“那你一个人去陕西吧,我不去了!”冷莫虚瘫坐下来,一脸的苦笑。
“是么?”纪若荷冷哼一声,扬剑一挥,将整个船舱撬飞,继而抬起一脚,踏上船舷,向冷莫虚道:“你信不信,我会再一次跳下去?”
“不要!”见识过纪若荷柔弱外表下的刚烈,冷莫虚算是彻底怕了,只得举手投降。
事以至此,若是再强加干涉,怕是要引起难以想象的结果。公子怡和白长歌只得无奈地跳回原来的船只,看着两人的影子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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