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白长歌一声冷笑,“姓叶的狗贼欺我师父辱我师娘,换了你,你会不会好好说呢?”
“欺我师父辱我师娘”,八个字刚刚出口,听涛水榭上空仿佛响起了一声炸雷。
换做平时,人们听到这八个字,或许还会有短暂的疑惑,但是如今,这等于是公开了一个秘密,一个叶云深和纪舞风之间的秘密。
叶云深和纪舞风,已经……
知道了这个秘密,所有的一切都不难解释了。难怪尹清奇会突然失踪;难怪白长歌会酗酒,并在颜如月的接风宴上破口大骂;难怪叶云深会任由白长歌殴打而不还手,甚至阻止陆忍动手。对于花泪裳和唐秋而言,明白的事情多了两桩——难怪叶云深不愿意回去找妮子,也不愿意面对花泪裳的责问。
纪舞风和叶云深一直融洽,排除了完全暴力的可能。这不是正常的男欢女爱。尽管纪舞风和尹清奇还没有行大婚之礼,但尹清奇毕竟是当年摘得绣球的人,而且,纪舞风和尹清奇已经相处了八年,基本上和结婚了没有什么两样。
以大明时代的风气而言,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
更何况,以纪舞风在江湖上的口碑,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守贞和如一。为什么她会犯这样的错误?
人们的目光纷纷看向纪舞风和叶云深,个个紧闭其口,噤若寒蝉。叶云深面无表情,仿佛老僧坐化;纪舞风则反复嗫嚅着嘴唇,半晌不语。
唯独没有被惊住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白长歌自己,另一个是楼兰。
对于尹清奇,楼兰说不上厌恶,当然也谈不上好感。尹清奇在白浪沙的举动,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可称道的地方。所以在君山六年多的时间里,他与尹清奇只是保持着平平常常的交往。相比之下,尽管白长歌在风采、智慧和资质上都不如尹清奇,在他看来的感觉却是要好些。
只是,如今他和白长歌正在进行全力对拼,已经容不得分心了。
也许是因为被寒池浸得太久了,白长歌的内力巅峰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开始向下滑落。
楼兰总算松了口气,同时将力道收归少许:“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问问纪大庄主自己的意思呢?”
白长歌忿然道:“一个女人碰上这种事情,除了认命,她还能说些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说?”
白长歌登时一怔。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这是纪舞风的声音,那个平静、清澈、柔和而又熟悉的声音。
不光是纪舞风的声音柔和平静,纪舞风的神情也显得柔和平静。没有惨白也没有涨红,纪舞风的脸色一如平日的秋水不波,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这个举重若轻的女子,在世间女人最无法应对的尴尬面前,表现出了一种大将之风的镇定。
白长歌的力道卸了。楼兰提起白长歌的手臂,腾空跃起,将他拽离水潭,在纪舞风面前落定。
“师娘!”白长歌内心五味杂陈,双膝一软,在纪舞风面前弯了下来。
“不要叫我师娘,因为我和尹清奇还不是夫妻。虽然说,当年他是得到了我爹的认可,也得到了我的认可,但那也仅仅只是认可而已,和真正的夫妻还是有距离的。我和尹清奇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纪舞风显得很淡漠。
“可是,师父他等了你八年。”白长歌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要哭了。
“我也等了他八年不是吗?我最珍贵的八年青春都给了他,这样不够吗?”
“你们都等了彼此那么久了,为什么不继续等等,哪怕只是半年也好?田园先生都已经答应帮忙了,师父的病,可以治好的。”
纪舞风摇头,苦笑一声:“我不想等下去了,不是因为清奇的病痛,而是因为,尹清奇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懂过我!”
“师父他懂的!若是我师父不懂你,为什么每次列会,师父都能准确把握到你的心思?这可是你亲自说过的。”白长歌依旧强忍内心的创痛。其实他已经完全知道,纪舞风和尹清奇之间已经结束了。之所以把这些提出来,只是因为他不甘心。
纪舞风再度苦笑:“长歌啊,在你的眼睛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是一个神话。”白长歌毫不犹豫地答道。
“在你师父的眼睛里呢?”
“也是一个神话。”
“这就对了。不管是你自己还是你师父,都觉得我应该是一个神话,一个从不犯错的神话,一个无敌的神话!但是你们都忘记了一件事!”纪舞风满面叹惋,“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我不要什么万人瞩目举世敬仰,我只想过点平平静静的日子,我要的是一个理解我照顾我的人,我要的是天伦之乐……”
至此人们终于意识到,尽管纪舞风平时显得很懒散,智慧过人的她不需要花多大力气,就能把一些让其他人人焦头烂额的事处理得轻轻松松,但再有本领的人也是会累的。这么多年的压力累积下来,已经让这位绝世女子的心力严重透支了。拥有武艺精湛的四高手又如何?拥有聪明伶俐的十二钗又如何?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生活。多年来她一直强撑,只是为了争一口气而已。
白长歌依旧不灰心:“只要你再给我师父一点点时间,等他恢复武功,恢复身体,恢复信心,这一切他都可以给你的。”
“有些事情不是靠武功,有些事情不是靠身体。长歌啊,你不懂你师父,也不懂我啊!”
白长歌一指指向旁侧的叶云深:“我师父都给不了你这些,他姓叶的就能吗?”
纪舞风默然片刻,缓缓应道:“叶云深能不能给我这样的生活,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和他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这样已经足够了!”
一如战场上的败军之将,白长歌的头重重地垂了下来。
叶云深中途闯入,已经造成了尹清奇的耻辱;纪舞风当众否认了尹清奇,接受了叶云深,并说那是“我和他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对于尹清奇而言,就是耻辱中的耻辱。而尹清奇的耻辱,也是他白长歌的耻辱。
无论相貌、气质、智慧、谈吐、武功还是品格,在他看来,叶云深都无法与尹清奇相提并论的。叶云深能够有今天的成就,纯粹只是运气好罢了。可是为什么,纪舞风居然放弃了尹清奇,选择了叶云深?
阔阔君子输给了无耻小人,这无疑是非常不公平的。
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听在耳里,不相信都不行了。
白长歌朝着纪舞风深深一拜,“师娘,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纪舞风没有挽留,甚至,她还抓住了纪若荷的手,也不让纪若荷挽留。她太了解白长歌和尹清奇了,事情没有公开的时候,尹清奇就已经作出了离开的打算;那么既然事情公开了,说什么都是无益的。
一干掌门人各自摇头叹气。倒不是因为对纪舞风、叶云深或者白长歌失望,只是慨叹世事无常而已。
叶云深和楚无名等人纷纷围了过来。看着叶云深满面的泥水和瘀伤,纪舞风静静说道:“洗完澡,来听风小筑找我。”
返回娥皇殿,桌上的菜早就凉了,大家的胃口也凉的差不多了。就算重新热过,大家也没有了最初大快朵颐的欲望。席上安安静静的,即使是敬酒,彼此也是保持沉默。众人大多只是半饱,作为主客的颜如月,竟然只动了三次筷子。纪舞风只得向颜如月赔罪,并吩咐将饭菜送到各个宾客的房间,以备飨食。
因为叶云深的缺席,原本定于夜间商定的细节谈判延期到了第二天下午。各位主宾纷纷返回房间休息,一时无事。
荷香会馆的客间,楼兰、颜如月、楚无名、唐秋,以及花泪裳和陆忍一齐到了炭盆周围,正中央的三脚架上搁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
“大哥和大庄主之间,怎么可能那么快?来白浪沙的时候,他们俩还你死我活的!”事情的变化远远出乎意料,唐秋似乎一直还没回过神来。
花泪裳撅起嘴巴:“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你是不懂他了,我现在怀疑,大哥未必会懂他自己。”颜如月轻轻笑着,“看开一些吧,事情发展成现在这幅样子,其实不是坏事,而是好事。武林同盟一直担心咱们圣火教没有诚意,现在好了,风荷山庄和圣火教连打的理由都没了。”
楚无名却没有这么乐观:“未必!老大和大庄主是好了,那尹清奇和白长歌能甘心吗?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个江湖又会大乱一场。”
陆忍恨恨道:“白长歌那兔崽子,要是再敢乱来,老夫一定打死他!”
“尹清奇和白长歌?一个软骨头一个废料,能做出什么事来?把他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了我大哥。再说我还有两位厉害的姐夫呢!”花泪裳满心不屑。
最了解尹清奇和白长歌的是楼兰,所以他的神色也最为凝重:“花花,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尹清奇这个人,做别的事情不怎么样,可是说到练武,他的资质,就算你大哥也比不了。当年无名和许剑纯联手都拿不下他,若是等他恢复筋脉,必定比七年前更为强大。而且,对于尹清奇来说,大庄主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这个人若是变成了一个复仇的疯子,将是很可怕的。”
颜如月笑道:“就让他来吧,咱们这些人,什么事情没见过?”
花泪裳当即附和:“就是,姐夫你干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那尹清奇比以前更厉害,想赢我大哥也没那么容易。单靠武功能决定什么?大庄主不会再犯错了。更何况,还有你们呢!”
楼兰的神色依旧凝重:“说起来,尹清奇这个人,还不是最可怕的。”
楚无名的眉头轻轻一抬:“难道白长歌更可怕?白长歌造诣有限,怕是强不到哪里去吧?”
“白长歌武学资质平平,可是这个人的心眼……”楼兰的神色中透出一股心有余悸的味道,“白长歌是个只追求胜利的人。若是他心里有了仇恨,他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很快你就会知道,你大哥用的那些手腕,跟他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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