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平地里的一记炸雷,海萱话音刚落,娥皇殿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身心陡振。
当日君山大墓被刨开,东方一鹤和纪舞风是仅有的见证者。所以古正阳是不是尚在人世,东方一鹤无须大惊小怪。然而东方一鹤依旧吃惊,他吃惊的缘由,却不是古正阳本人,而是兰儿。自尹清奇之后,公子怡的身份暴露,如今又多出了一个兰儿……风荷山庄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闹得内鬼风波一桩接着一桩?而且,看海萱问话的态势,纪舞风应该已经知道了兰儿的身份,为什么还容忍她继续在风荷山庄潜伏……
迟和尚是吃惊的。七年前白浪沙和祝融殿的记忆,已经深深刻在了每一个江湖人的脑海深处。身为佛门中人,迟和尚对于血雨腥风有着天然的抵触心理,若是他当日在场,古正阳败亡恐怕更早。如今听到古正阳尚在人世,惨痛的江湖记忆仿佛又在刹那间复活过来,教他如何能不震动……
忆雪也是吃惊的。尽管当日在长沙,云中雾就已经指出兰儿用的是神魔劫,但是,平素喜欢单纯思考的她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得益于江湖上的耳濡目染,她自然知道海萱的话对于风荷山庄来说意味着什么……
唐秋和花泪裳是吃惊的。由于白浪沙和祝融殿的兵败,姐妹二人很早就追随叶云深踏上了复仇的道路。七年下来,和其他教众一样,她们已经习惯了叶云深的领航。从叶云深那里学来的权谋之术告诉她们,古正阳的重现,意味着圣火教将会出现一次激烈的权力更替,这场更替也许意味着血的代价……
陆忍是吃惊的。和其他人的吃惊所不同的是,陆忍的吃惊更多意义上不是惊愕而是惊喜。作为圣火教的*,也作为古正阳的崇拜者,陆忍和古正阳的交情与其他人全然不同。是古正阳的邀请给了他扬名立万的道路,由此他可以挺直腰杆与田园一较高低。如今他和田园前嫌尽释,但他对古正阳知遇的感激却不会因此而停止……
当然了,其他人,包括燕子和一众庄客,也是吃惊的。
兰儿的回应却平淡得出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海萱轻笑,继续锁定兰儿的目光:“当日在长沙,你打出了神魔劫,雪人,忆雪,还有云掌门都看到了,要不要找他们来对峙?”
忆雪就在门口,当即回应:“是的,当时我看到了,当时兰儿眼中*,身泛红光。”
海萱问话的方式可谓刁钻。这个铁的事实,对方万万是回避不过去的。
然而兰儿依旧冷笑,轻描淡写地应道:“会神魔劫就等于是跟古正阳有关了吗?如今江湖上谁不知道,早在七年前,古正阳就已经在白浪沙战死了。”
“不见得!”至此,东方一鹤总算放弃了沉默。回味起七年前君山大墓的情景,东方一鹤感慨不已,“安葬完白浪沙死者的第二天,我和纪大庄主去君山大墓察看,雪地里有刨动的痕迹。纪大庄主当时就怀疑,古正阳可能还活着,但为了让江湖朋友安心,我们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陆忍兴奋如狂,一把抓起东方一鹤的袖摆,沙哑的声音不停叫唤:“古教主真的还活着?真的?”
东方一鹤有些不习惯,目光朝兰儿轻轻一瞥:“是不是真的,要问她才能知道。”
陆忍又兴奋地转向兰儿。但是兰儿却显得很不习惯,将剑身朝陆忍一横,同时后退数步。
她这一退不要紧,正好退到了距离纪若荷不到五尺的位置。只要她把剑一横,纪若荷就只能乖乖地听她摆布。海萱内心大呼不妙。
“侄女,快说啊!”头脑单纯的陆忍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样子吓着了,也就不再进逼。
幸好兰儿还是没有要挟纪若荷作为人质,只是低沉地应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古正阳?她存心在这里污蔑我,你都看不出来?”
陆忍纳闷:“那你是怎么学会神魔劫的?据我所知,云深并没有教过你……”
性格单纯头脑简单的陆忍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凭着对古正阳的一股执念刨根问底,也在无意之中一步步把兰儿逼向了死角。
海萱顿时觉得好气没好笑。她相信,现在的兰儿一定是七窍生烟,巴不得把陆忍一剑刺个对穿。
当然这个情景是不可能出现的。陆忍的一身筋皮被药物浸泡过后,刀枪不入。以兰儿的修为不可能伤的了他,给他挠痒还差不多。
似乎真的是被陆忍刺激到了,兰儿冷艳的面孔上,血色正一点一点地失去,握剑的手越来越紧,那一双清冷的寒芒也越来越凛冽。唐秋和花泪裳见状,一左一右站到纪若荷身边,摆出防范的架势。海萱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
燕子的目光却越来越困惑,复杂的局面从来都不是她思考上的长处,她所关心的问题是,方才和自己一同信誓旦旦地要离开风荷山庄的兰儿,怎么突然间就变得泄气了?
“莫非你们都忘了,尹清奇也是知晓神魔劫的?”
策反的计划失败了,也不能透露古正阳的下落,兰儿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那就是丢卒保车,牺牲尹清奇的名声,当然同时也牺牲了自己的名声。毕竟是做了两年卧底的人,而且是在人才辈出的风荷山庄做卧底。兰儿到底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人物啊!
海萱佯装轻叹:“原来你和尹清奇早就相识……”
兰儿轻笑:“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风荷山庄了吧?”
娥皇殿里的光亮霎时变得昏暗。黑压压的人头已然堵住了大门,纪舞风等人已经从白浪沙赶回来了。
忆雪收剑,躬身致礼:“大庄主……”
一行人纷纷步入大堂,如今,兰儿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了。
然而兰儿的神情非但不见紧张,反而带着胜利的微笑。凭借自己对纪舞风的了解,她相信,纪舞风的感觉首先会是被尹清奇欺骗,由此她会妒忌,会失望,会……但是,纪舞风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她没有报复心理,不会对她作出任何惩罚。而且,纪舞风现在有了叶云深,她非但不会因为她是古正阳的弟子而介怀,反而会借此机会澄清自己和尹清奇的关系,同时很大方地放她离开。逃走算是哪门子的离开方式?她不需要。
听完海萱和东方一鹤的陈述,以及花泪裳和唐秋的证词,纪舞风转身走向兰儿,淡淡问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兰儿心笑一声,嘴巴上却肯定地应道:“当然是真的!”
兰儿静静地看着纪舞风的脸色,期待着出现某种变化。但是,纪舞风清秀的脸孔沉静如山谷里的池水,幽深静谧不带半点波澜,兰儿期待的情况没有出现。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兰儿的心有些急了。
倒是一旁的众多掌门议论之声频起——
雪鸿依旧是标准的少林僧人口吻:“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离春子俨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兰儿和尹清奇?这怎么可能……”
甘仲点头附和:“是啊!无论相貌、才华、品性还是声望,纪大庄主都无可比拟。虽然兰儿姑娘的条件也不错,但和纪大庄主比起来,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剑灵子眉心凛起:“如果是真的,那尹清奇也太不像话了……”
云中雾夸张地说道:“岂止是不像话,以贫道看来,那尹清奇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闹剧!楼兰、颜如月、海萱,还有唐秋和花泪裳个个哭笑不得。但是叶云深的心绷的很紧。作为和兰儿有过接触,知道其底细的人,他完完全全地明白,眼前的这个看似冷彻纯净的美人不简单。
且听众掌门的议论如何继续吧——
无痕师太摇头叹气:“哎……”
离春子面带沉思:“这件事情太突然了,老朽总觉得蹊跷!”
云中雾争风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八年前,尹清奇隐瞒了卧底身份,借比武招亲之机来风荷山庄刺探消息。尹清奇这个骗子,一开始就欺骗了纪大庄主的感情,谁知道他有没有骗过第二次?”
离春子反驳道:“如果尹清奇和兰儿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为什么当日尹清奇走的时候,兰儿不跟着离开?而且白长歌滋事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动静?”
映月真人略略思索,沉吟道:“这个不难理解。如果他们当时就一起走了,难免就会引起怀疑。”
离春子又问:“如今兰儿已经把事情公开了,她怎么就不怕人怀疑了?”
映月真人反问:“莫非离春子道兄刚才没听到,是海萱姑娘把她逼急了的?”
离春子笑着摇头:“这都是巧合罢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兰儿,但是兰儿视若无睹。众掌门的议论越是当真,就越是说明她的谎撒得成功。只要能将古正阳的下落隐瞒下来,她个人的虚妄名节算不了什么。唯一令她担心的是是叶云深。昨天挑唆叶云深失败,让她领教到了厉害。若是被他抖出两人会面的场景,这些武林名宿对她可就要恨之入骨了。
还好叶云深一直沉默,甚至都没有怎么看她。叶云深的目光,大部分时候还是落在纪舞风身上的。
甘仲小声低估:“刚才咱们还在议论纪大庄主的不是……”
映月真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惭愧:“这是贫道的盲目和偏见。原本贫道以为,尹清奇这个年轻人血气不足,也做过一些错事,但对风荷山庄,对纪大庄主,总还是真心的。贫道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也不过是个表象。”
甘仲轻叹:“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云中雾仿佛忘记了自己适才是怎么骂纪舞风的,满嘴怜香惜玉的语气:“江湖人都觉得那尹清奇可怜,可是有人知道?其实纪大庄主才是真正可怜的人。一个姑娘家,要承担那么多的江湖风雨,还要承受欺骗和背叛,纪大庄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映月真人点头:“现在看来,纪大庄主为尹清奇等待八年,的确不值。”
云中雾越来越带劲:“还是田园先生有眼光,这么多年来一直提防着他!”
众人这才注意到,最关心纪舞风的田园始终没有开口。于是目光从各个方向投射过来,等待着这位武林名宿的反应。
“古正阳果真没有死?”纪舞风的感情事故,似乎已经不再是田园的兴趣了。
七年前的那两场血战是江湖人记忆里的梦魇,作为执着的武林同盟领袖,同时也作为古正阳的宿敌,田园对有关前任圣火教教主的一切都有着特殊的敏感,他非常清楚古正阳在世意味着什么。其他掌门人物自然也知道的,但他们的神经显然没有田园那么紧张敏锐。
一个骄傲不可一世的魔头,在失败的耻辱里足足隐忍了七年,待他重现之时,他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没有人能够准确描述。人们只能凭常理去推测,七年前的古正阳是一个怪物,七年后的他,将会是怪物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