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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坏当家(严家当铺之六) > 第3章

第3章

冰心姓杨,在严家当铺里出生。

她爹亲杨老鬼是出了名的赌鬼,镇日浸­淫­赌场中玩乐腐烂。

从来没有谁,是靠赌博致富。杨老鬼也不例外。

赌赢了,认定今日手气大好,自然不肯离开赌桌,赚来的银两,最终又是输多赢少地落回庄家手里。

赌输了,当然更不能走,不翻本回来怎行?!

如此恶­性­循环,杨老鬼赌掉了祖产、赌掉了赖以为生的小饼摊,最后,赌掉的,是怀胎六月的糟糠妻子。

严老板不忍见一名孕­妇­处境堪怜,便收当了她,付一笔钱给杨老鬼,换得杨老鬼一张休妻书,自今时今日起,两人各自娶嫁,再无瓜葛。杨老鬼典当妻子时,还有脸向严老板讨价还价,说是买一送一,肚里那只生下来也能为奴为婢,希望当金能高些,严老板不齿他的行径,懒得与他啰嗦,多给了几两,打发掉他。

数月后,冰心出世,膝下无子无女的严老板很是喜爱她,时常跑去向冰心她娘借孩子玩玩,与爱妻一块儿逗弄著可爱的女娃儿。

严格算来,冰心不是流当品,当初当单上只有她娘亲的名字,并不包含她,她只是随著娘亲在严家住下。冰心自小便聪颖温驯,严夫人不只一回夸奖过冰心这孩子生得漂亮,是张好面相,很得严家夫­妇­的缘,更险些被严老板收为义女,成为严家千金,若非冰心她娘百般婉拒,说是身分悬殊不敢造次,加上数年后,严家夫­妇­喜获明珠,于是收养义女一事,便无人再提。

当不成严家义女,冰心倒很认分,在严家乖巧帮忙,毫无怨言。冰心婉约懂事,照顾稚小的严尽欢无微不至,严夫人难产过世,严尽欢几乎是由八岁大的冰心带大,除了哺|­乳­这事儿得由­奶­娘做,其余哄睡、换尿巾,全由冰心揽下,她心细手巧,严老板很是放心,冰心俨然像是一名长姊,时时抱著襁褓中的严尽欢,在园圃里嬉戏。

虽然非义女身分.冰心在严家仍是得到不错待遇,严家收留了许多“流当品”,年岁与冰心相仿,一班孩子一块儿上私塾,吃的用的喝的,严老板从不曾亏待他们。

冰心年纪越长,出落得越发灵秀娇美,教养极好的她,总被误解为某家千金小姐,一旦听见她只是严家婢女,不由得感叹如此­精­致美人,竟沦为奴婢。

夏侯武威进入严家当铺那年,冰心十岁。

兴许是年纪相仿,又或许是夏侯武威负伤救回严尽欢,等同于救了失职的她一命,冰心与夏侯武威自然而然熟稔起来。

冰心为夏侯武威煎汤换药,并且送来三餐,因为夏侯武威不方便下床——自从严尽欢被带回,她夜里总无法安眠,时时惊吓而起,吵著要找夏侯武威,迫不得已,冰心去拜托夏侯武威到房里哄哄严尽欢,从此夏侯武威便脱不了身,让小小严尽欢给抱住就不放了。

接连好几天,他沦为“陪睡”角­色­——陪三岁小­奶­娃睡。

“武威哥,抱歉了……”冰心好歉疚,递给夏侯武威一块牛­肉­夹饼。饼比饭或面都要方便食用,对于此时无法离开床榻的他来说,确定是最佳的午膳选择——他怀里塞了只正呼呼大睡的严尽欢,她把自己蜷成一团小虾米,螓首枕在夏侯武威结实胸口上,拳心抡握著他的衣裳下摆,睡得正香沉。

“害你被义哥取笑。”冰心指的是方才尉迟义特地上门来,啧啧有声地酸夏侯武威两句才过瘾离开。冰心觉得若非她向夏侯武威求援,他也不必忍受这些调侃。

自从冰心将夏侯武威请进严尽欢闺房安抚受惊过度的小娃儿后,害他让严尽欢天天缠上,嘴贱的尉迟义便人前人后喊他“姑爷”,以嘲笑他为乐,三不不五时就一句“姑爷,你伤好些了吗?”、“姑爷,你去库房搬几个花瓶过来”、“姑爷,来对打几招吧”,每每都换来夏侯武威的追打痛殴。

他与尉迟义在打打闹闹之间,生疏和隔阂飞快消失,尉迟义与谁都好的大剌剌个­性­,轻易便能跟人称兄道弟,夏侯武威当然不例外,斗嘴的两人,像相识大半辈子的老朋友,啥话都能说,尉迟义才会如此口无遮拦笑话他,教人时常忘了,夏侯武威来到当铺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日子罢了。

“并不是你的问题,是阿义的贱­性­使然,你不用放在心上。谢谢。”最未了那句,是冰心为他斟来一杯茶水,并送到他­唇­边的道谢。

“我担心你介意。”介意被人喊姑爷。

“只是玩笑话,没有人会当真。”对,没人会当真——只除了严老板。他不只当真,还很介意,介意得要死,真以为自个儿宝贝女儿爱上了他,一脸忧心忡忡,与全天下爹亲乍闻女儿年纪轻轻便有了情人样的震惊难接受,尤其是严尽欢遇劫返家的当夜,她一迳啜泣发抖,不给任何人抱,只讨著要夏侯武威,使得严老板大受打击,以为女儿不再爱爹,而哭得比严尽欢更惨。

“也是,小姐还是个孩子嘛。”冰心笑道。娃儿严尽欢在夏侯武威眼中,应该与一只缠人撒娇的幼猫没有两样,无关情爱。

夏侯武威两三口便解决掉一块夹饼,冰心又递给他第二块,他在接饼之前,以指腹拔掉不小心落在严尽欢粉颊上的几颗芝麻,小小东西很是黏手,在她脸上像极了麻子,小娃儿肌肤无瑕如瓷,添上麻子也无损其可爱,夏侯武威一时兴起,拨拨芝麻,缀在她鼻间,将她弄成一个小麻子,她滑稽逗趣的模样,教夏侯武威­唇­角浮现浅浅笑靥。

他没想到这娃儿竟会变得这般缠他。

就只因为他从罗阿海的绑架中救出她吗?

然而此事并非他一人功劳,当铺里所有人都有尽全力,就算不是他跑一趟去救她,也会换做其他人,她若真要感谢,他绝对排不上头三名,再怎么说,她此时该躺的胸怀,是公孙谦才合理吧……

欢欢不曾遇见绑架事件,会惧怕是理所当然,在她无助恐慌时,你的出现,就像天降神人,救她逃离危险,她对你的信赖自然直接爆发,远胜过任何一个人。这是公孙谦当时给他的说法,他本以为只会是小娃儿受惊过度的短短几天反常,怎知,小娃儿竟就此成为他的跟屁虫,白天如此,夜里更是如此。

他受伤的第一个夜里,脑后的伤,因为麻沸散药效退去而隐隐作痛,他无法入睡,伏在枕上,做好睁眼到天明的打算,后来冰心来敲房门,吵醒屋里四个男孩,她满脸歉意及手足无措,弯腰鞠躬,是致歉,也是请求:“武威哥,能不能请你去小姐房里一趟?”

冰心嗓音小小,夜探人静中,仍听得出语意里的焦急。她生­嫩­喊著严老板叮嘱众人唤他的方式,武威哥。

“我?”夏侯武威面露不解。

“小姐吵著要你,她已经因为作恶梦而惊醒数回……我知道不该打扰你休息养伤,不过连当家都没辙,才会来麻烦你。”冰心的神情确实流露无计可施的求援,否则不可自能在深更时分还来扰人清梦。

夏侯武威不认为自己能帮上啥忙,但他没有推拒,抱持著“睡不著,去看看也无妨。”的心态,走一趟严尽欢闺房。

这一去,他整夜没能再踏出来。

毕竟,他无法狠狠将扑黏在身上的小娃儿给剥下来,尤其她抖成那副德行,与他从床底下拖她出来时的狼狈,如出一辙。

粉­嫩­­色­的娃儿闺房布置­精­巧,许多绸缎裁制的布娃娃摆满桌上柜上,有动物模样、小花随样、甚至连杂册杜撰的虚幻妖灵,长有鱼尾的人儿、顶著两根长角的羊人,应有尽有。

架子床上系有粉­色­绸纱,床柱挂满珠玉串帘,夏侯武威坐在与他格格不入的女娃儿房内,神情困窘。

“不怕,不怕,你已经回家了呀。”夏侯武威的安慰词,难脱这几句。

“对呀,欢欢,爹在这里陪你呢,你不要怕哦……”严老板在一旁很想介入两人之间,但完全没有他Сhā手的位置,他宝贝爱女抱著另一个男人呀呀呀……

“不要走……”她努力张开双臂,将夏侯武威抱紧紧,小小的劲道,已经是她用罄的最后一丝气力,她是真的怕,很怕很怕。

“我不走,我会在这里,等你睡了再走,好吗?”夏侯武威放软口气,笨拙哄著。

“睡了也不走……”她鼻音浓浓,眼眶蓄满目水,却没有放任它们决堤。

夏侯武威没忘掉他抱她回严家时,她沿途猛哭,赏了他衣裳一堆的眼泪鼻涕,他以为她还能哭上好几个时辰,但当严家大门近在眼前之际,她止住哭泣,胡乱用衣袖抹去小脸上狼藉的涕泪,他不解其意,她喃喃自语:不能哭,爹会哭。

稚龄如她,竟也明白她的眼泪,会让疼爱她的爹亲心如刀割,所以即便她仍怕著、仍想痛哭著,她都能强忍下来,如同此时此刻,她被恶梦纠缠,但有她爹在,她不敢放声大哭。

这娃儿,很懂事,善解人意。

“好,睡了也不走。”夏侯武威允诺她,一颗豆大泪珠滚出她泛红的眼眶,没人他的衣襟,消失无踪。

夏侯武威在严老板忍痛的首肯下,和衣抱她躺上软榻,为她盖妥衾被,她小拳仍纠结于他腰际。

“你快睡吧。”

“你的头……还痛不痛?”她闷在他怀里,悄声问。

被她关心一问,他反倒惊讶她记得他的伤。痛当然仍是痛,却不希望小娃儿太担心他,于是,带着微笑,说出慌:“不痛了。”

“流血……”她空出一只手,像怕碰坏他一般,轻轻滑过他额际缠绕的白巾。

“不流了,大夫替我包扎好,只要休息几天便没事。”

“闭上眼,睡吧。”他斟酌手劲,轻拍她纤小背脊。他没有哄孩子睡过,只能暗暗祈祷她快些睡沉。

显然他的力道拿捏良好,小娃儿不一会儿就忍耐不住眼皮沉沉的压迫,她歪著脑袋,长长浓浓的黑睫覆于眸前,小脸终于不再紧锁著恐惧,酣呼声缓缓传出。

夏侯武威松口气,想从她身旁起身,微微一动,她便睡不安稳地蠕动著,不得已,他只好维持侧躺姿势,成为她的大抱枕。他很担心严老板会介意,毕竟尉迟义的告诫,他记得恁牢。

“皇……武威。”严老板站在床畔,险些要当著冰心与春儿面前喊出“皇子”。

“老爹,我不是故意的,抱歉。”夏侯武威已经跟着众人一块儿改口喊严老板老爹。他以为严老板是要斥责他搂抱严尽欢之罪,便先开口致歉,他今天抱严尽欢的次数,足以让严老板将他挫骨扬灰,视他为轻薄爱女的大混账。

严老板失笑:“我都还没开口向你道谢,你道什么歉呀?”

“道谢?”夏侯武威困惑得忍不住翻过身去瞧严老板,换来小娃儿的不满咕哝,夏侯武威已经很顺手地轻拍她,哄她再睡。

“谢谢你平安带回欢欢,我真不敢想像,要是失去她,我该如何是好……还害你受了伤,我好过意不去。”

“老爹,请别这么说,你收留我的恩情,岂是区区小事所能回报呢?”

严老板挥手要冰心及春儿退下去休息,直到冰心关上房门,房里独留两人与睡娃一只,他才又道:“皇子言重了,哪有什么恩情?你是故友央托我照顾的孩子,你在我严家也是得以劳力换取温饱,一切都必须自食其力,这是凭你自己的努力认真。可欢欢这件事不同,你不顾自身安危,与绑匪搏斗,护著我的心肝宝贝毫发无伤……”

“这件事无论是谁去罗阿海家,都会是同样结果,阿义一样,阿关一样,谦哥亦然,他们皆会以­性­命去捍卫欢欢,并非只有我……”夏侯武威不敢居功,他不过是正巧成为那个踏进罗阿海屋舍的人,正巧救了严尽欢,著实不值得太歌功颂德,好似他做出多伟大的事。

“然而抱著欢欢回来的人,就是你呀,不是其他人,是你。孩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严老板红了眼眶。

“别这么说……”不曾被人如此夸奖过,夏侯武威不自在极了:“我只是不忍心看见一个心急如焚的爹亲,承受害怕失去女儿的恐惧。我羡慕你与她之间的父女感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爹亲也可以是这副模样,不用威严、没有距离,那般的慈爱。”

他羡慕著。

他没有这样的爹亲。

他的爹,下令赐死他娘,以及他……

他的爹,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他好羡慕严老爹与严尽欢。

夏侯武威和严老板无语凝视彼此,这话题沉重了,就此打住正好。

严老板拍拍夏侯武威的肩,说道:“今晚,就麻烦你留在这儿陪欢欢,我怕她醒来没看见你,又不安稳了。”

“嗯。”夏侯武威轻颔。

“早歇吧。”严老板没离开娃儿的房,倒是一旁长榻早已备好软枕与衾被,严老板就打算睡在那儿,不让爱女与男人单独共度一夜即使他家宝贝还是个­奶­臭娃娃,他也不允。

烛火燃著,不灭是担心严尽欢半夜醒来,见黑会怕。

榻上小娃滚了半圈,身子就塞在他臂膀间,软软的、小小的、热呼呼的,近在咫尺。

好暖和,像个散发热息的怀炉。

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身旁有这般温暖的体温?煨得人发烫。

脑后的伤,似乎不那么疼……

应该了无睡意的这一夜,夏侯武威意外睡得比谁都沉。

严老板似乎说错了一件事。

不是他留在这儿陪欢欢,而是她在陪他。

他从母妃送他离开皇城的最后那个拥抱之后,不曾再被谁如此抱著,不曾真真切切感受到体温和吐纳,感受到,自己是活著的。

她真暖,软绵绵的,像团云儿。

夏侯武威思及几日前的相处点滴,再俯首凝觑一脸芝麻的小粉娃,笑意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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