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女乞儿古代寻情记 > 第二卷 山衔好月来

第二卷 山衔好月来

莫府小姐(1)

雪夜清朗,远景朦胧如一幅银­色­细沙铺就的沙画。檐下灯笼照得一树雾松呈现出幽幽的蓝­色­。湖水泄出水渠低声呜咽,将水仙的香气静静的绕庄带走。

暧阁是八角形,四面以长幅鲛绢绷在木框中制成屏风围合,到了夏日拆去屏风就成凉亭。

这种鲛绢出自江南朱家织府最灵巧的织娘之手,轻薄得能隔了绢看清掌心的纹路。织得紧密,用皮鼓送风,绷得球一般鼓鼓囊囊。大富之家常在冬日用来围了凉亭,既能观景,亦不受寒风侵袭。

莫府所用又与众不同,浓雾一般的绢上以苏式双面绣刺出富贵牡丹,傲霜金菊,亭亭白荷,粉面桃花。暖阁外点亮起了一排白灯笼,那些花儿蝶儿便活了似的,如临繁花盛景之中。

不弃穿着银缎绣绿缠枝花纹的大袖衫,淡绿抹胸配深­色­拖幅长裙,围着白狐长披风。她目不转晴地看着暧阁四面围合的大幅鲛绢绣屏。

药灵庄林丹沙曾有一面这种鲛绢制成的扇子。巴掌大小小的圆型扇面,绣了两只彩蝶。林丹沙曾告诉过她,这面扇子价值十两银子。药灵庄的一等丫头一个月的月钱是一吊钱,十个月一文不用才能买到一面绣蝶鲛绢扇。

莫若菲转动着手中的白瓷酒杯,他轻啜了口热酒,对今天的一切满意极了。不弃虽然落了水,好在身体结实,沐浴之后饮了碗姜汤驱了寒,并没有发烧感冒。世子这么一闹,七王爷将不弃寄养在莫府。比起直接送了不弃回王府,更利于和七王爷发展长期友谊。

轻薄的­唇­向上扬起,莫若菲狡黠的笑了。七王爷向来­精­明,这回怕是气糊涂了。放不弃在莫府,岂不是给了他一个人质?七王爷若心疼不弃,顾忌于她,将来莫府若有所求,七王爷敢不就范?

想到这里,他悠然对不弃吟道:“桃花犹含粉,初荷未聚尘。菊气入新秋,雪梅沾满身。很美是吧?”

不弃头也没回的感叹道:“好值钱啊!”

莫若菲拿着杯子的手一颤,酒洒在了衣襟上,一袭浅蓝锦袍上落下点点深褐­色­酒斑。换了往日,他已经起身另换了新衣。今日高兴,他摇了摇头无奈的想他在对牛弹琴。这丫头有焚琴煮鹤的潜质。绝美的脸上盈满笑意,莫若菲颇有点得意地笑道:“我莫府是开钱庄的,钱最多!用得一季沾了灰,明年另换新的。今日见了王爷与世子,我想知道不弃心中所想。”

不弃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铺了烟­色­绣竹绢布的圆桌上摆着几样菜。她在药灵庄吃过,知道是望京的名菜。她尤其爱吃菜胆花雕醉香­鸡­。­鸡­腹中填塞了拌好佐料的冬笋香菇,用酒醋姜丝蒸了。­鸡­呈浅黄|­色­,带着淡淡的酒香,带着丝丝甜味。

她挟了只­鸡­腿放在碟中,想用手拿着啃,又怕莫若菲骂她。只得用筷子挟着咬了一口,口水都被勾了出来。直到将­鸡­­肉­咽下,不弃才笑着回道:“隔着远了,没看清楚。”

莫府小姐(2)

莫若菲等了半晌等出这么句来,啼笑皆非的说:“不弃,七王爷已认定你了。他是你父王!”

不弃啃着­鸡­腿,嗯了声。

“他是你父王!”莫若菲又说了一遍。

不弃迅速的将­鸡­腿啃完,斯文的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嘴,眨了眨眼睛道:“我再吃只­鸡­腿,完了细说?”

莫若菲翻了个白眼,心道,就你这现在这模样若是被带回王府,还不笑掉人的大牙。七王爷劳师动众寻回这么个女儿,他脸往哪儿搁呢。看到不弃吞口水,他无奈的将另外一只­鸡­腿挟给她,转过身道:“用手拿着啃吧!吃完再说。”

不弃嘿嘿笑了笑,不客气的拿起­鸡­腿猛吃。她吃的速度极快,醉香­鸡­­肉­熟脱骨,入口绵化。在莫若菲忍不住回头看她时,不弃碟中整齐摆着两根骨头,人已坐得斯文端正,嘴边连半丝儿油渍都无。

他摇了摇头笑道:“我以为连这两根骨头你都不会剩下!”

不弃只扫了他面前的空碟一眼,没有说话。

莫若菲一愣,眼中又露出颇有意味的笑意:“肚子里讥讽本公子,吃­鸡­比你还贪对吧?连骨头都啃没了?”

“不弃不敢!”再一次被他看穿,不弃的小心肝扑咚漏跳了一拍,埋下了脑袋。

想起那晚雪夜山窝窝里与她斗嘴的情形,莫若菲的心情大好。他转开话题说道:“不弃,你年幼跟随花九乞讨,进药灵庄做丫头。你虽然才十三岁,已深谙世事。七王爷认定了你,他却不能带你回王府,让你名正言顺的当他的女儿。”

不弃心中一惊,难不成要送她回药灵庄?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到望京的机会,她不能回去!

她霍然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哽咽道:“母亲早逝,不弃无家可归。公子,你别送我回药灵庄!”

莫若菲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不会送你回去。我已遣剑声回莫府送信给母亲,明日咱们就回府去。我要认你为妹妹,从此,你就是莫府的二小姐!”

啊?不弃眼里的泪还没落下就被这个消息吓了回去。他要认她当妹妹?她要和他共同生活一个屋檐下?

不弃欺欺艾艾的辩解道:“我,我是说望京城比药灵庄大多了。我能­干­活的,我会在望京城好好过下去的。”

她的脸因为激动浮起层红晕,神情恐慌。莫若菲以为她是因为吃惊,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当莫府的小姐不好吗?不弃,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我的表字是忆山,你可以叫我山哥!叫我大哥也行!”

听到山哥二字,不弃ρi股一滑,差点从锦凳上摔下去。忆山,他居然给自己取了表字叫忆山?!不弃心脏抽搐,脸­色­变得哭也似的难看。头低埋着,不敢让他看到半分。

莫若菲犹自不知,仍高兴的说道:“王爷说了,认亲礼上会亲自前来贺喜。莫府的二小姐及笄后不知望京城有多少家世才识人品俱佳的少年郎上门求娶!不弃,你再不是药灵庄林老头儿用于攀附权富的便宜女儿,我会把你培养成真正的大家千金!”

莫府小姐(3)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家千金她自然愿意做,但她绝对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一旦露出端倪,让他看出蹊跷,她怎么办?不弃深呼吸再深呼吸,瞬间换成了满脸愁容。她低着头,伤感的说道:“多谢公子美意。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弃已经不想再过。我明日就离开红树庄,请公子不要挽留。”

“不行!你独自一人我如何放心?王爷把你交给我莫府,我就得对你负责!不弃,你千万别想着再端着花九的陶钵去当乞丐。王爷已经认了你。你若那样做,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笑话王爷么?没准儿激怒了太后与皇上,直接杖杀了你!”莫若菲断然拒绝。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盯着不弃的眼神已化为寒冰。

不弃抬起头,哀求道:“公子,你在望京城里替我租间房子,让我独自生活就行。莫府家大业大,怎么能随便认个丫头当小姐呢?”

莫若菲认真看她的神­色­,那双明亮的眼睛噙着恐慌害怕与悲伤,不似作伪。他轻叹了口气道:“不弃,你父王有他的苦衷。你是知道的,他爱上你母亲,七王妃郁郁而终。今日世子故意害你落水。王府中的侧妃娘娘庶妃娘娘夫人侍妾都恨上了你。他不带你回王府是为了保护你。实话告诉你吧,认你当妹妹是王爷的意思,我也有相求于他的事情。你做莫府的小姐对大家都有利,我绝不会亏待于你。他日你风光出嫁,王爷欣慰,你终身有托,这有什么不好呢?”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就是山哥了。不弃慢慢落下泪来,这回是真的急哭了。她听明白了莫若菲的话。王爷为她的将来做好了安排,莫府傍上了七王爷,她可以衣食无忧,甚至更博得王爷怜爱。皆大欢喜的事情,不可能因为她而改变。

她怎么能忘记,他带自己回望京,就是把她当成一个筹码。

这样也好,他若真心怜她想认她做妹妹,她还会有内疚的情绪。不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么?扯平了。她不想欠他的人情债,这会让她想起前世不堪的记忆。

莫若菲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怜惜的说道:“不弃,瞧着你,我总想起我那个徒弟来。我会真心待你,绝不让你再受人欺负。叫我一声山哥!”

再一次听到这声山哥,不弃有种被踩到尾巴想跳起来转身就跑的冲动。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告诉自己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憋出声音:“大哥!”

莫府小姐(4)

莫若菲释怀的笑了:“喜欢这么喊我也好!”

不弃眼神散乱,提起筷子挟着菜往嘴里送。不做点什么,她会发疯。吃东西的时候她感觉到莫若菲一直盯着她看。不弃心里哀叹,埋着头嘟囔道:“我真的很像吗?我没有那么美吧?!王爷是不是看错了,才不带我回府的?”

“很像,神态像。最像的其实是那双眼睛。画像如何画得出她的眼神?林老头儿也只能看出你神态相似。我见过夫人,看到你的眼睛时我就肯定你是她的女儿。今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你转过头笑着说话的时候,阳光全聚在你眼里。我想,七王爷便认出你来了。”

不弃停了下来。她慢慢咀嚼着,良久问道:“我母亲娘家还有人吗?她,她叫什么名字?”

莫若菲同情的看着她道:“你母亲姓薛,单名一个菲字。她嫁人后不久,薛家所有人都死于一场大火之中。她伤痛染病,于病中过逝。我想,她的夫家,你一定不会有兴趣。”

不弃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大哥,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你说。”

“我不喜欢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我能不能自由出入莫府?”

她紧张的看着莫若菲,生怕从此关进深宅大院中去。纵然衣食无忧,却让她有种再被前世山哥掌控的感觉。

莫若菲轻轻笑了:“是啊,你从小就没过习惯大家闺秀的生活。也罢,我若出府照看生意时,可以带你一同出去。”

“可是,我万一想自己去逛逛望京城呢?”

莫若菲想了想道:“我会嘱剑声陪着你。这事回府再说,母亲是守礼之人,还要问过她才行。”

剑声?不弃不屑的想,甩掉那个小屁孩子还不简单。眉眼渐渐的弯出灿烂的笑来。狗腿的对莫若菲说:“有大哥真好!以后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啦!”

像心脏瞬间被利剑穿透,痛得莫若菲眉头紧皱。他蓦然转过头,呼吸有些急促。不弃乍露笑容的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她。在他扔给她零钱买吃食上网时,她握着钱就是这样乍然露出灿烂满足的笑容。

他压着心脏,压着嗓子道:“不早了,你先回房吧。明晨咱们回府!”

不弃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脑中飞快地掠过自己说过的话。她纳闷的想,她好象没说什么现代词汇吧?确定没有,不弃放心起身道:“大哥,我先回了。”

听到脚步声消息,莫若菲闭上眼睛无力的瘫坐在锦凳上。十三年来,他几乎把从前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不弃勾起了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内疚。想起前世为了吃口饭去偷去骗的日子,他睁开眼睛狠狠一拳捶在桌上,咬牙说道:“一死百了。一死百了。若不是那丫头,我会摔下山崖投胎到这个连电视都没有的地方?!要是投到花九身上,还不如一头撞死!”

暧阁外响起剑声的声音:“少爷,我回来了。”

莫若菲恢复了平静。他扬声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甚为高兴!”

这世他有了母亲,有了族人。莫家到了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肩负着莫府的兴亡,前尘往事只能是偶尔翻出来的记忆,不容他沉浸其中,不顾眼前的现实。莫若菲倒了杯酒慢慢的饮了,吩咐道:“让陈管事备好马车,明日卯时出发。”

记忆中的花香(1)

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中一座宏伟的城市从茫茫雪原上神话般出现。青黑­色­的高大城墙威严屹立。高达数十丈的城门楼宛若巨人。歇山式门楼屋顶上的九脊像九条黑龙,于金­色­的阳光中咆哮飞翔。龙首鱼尾的鸱吻威猛神俊,怒目圆瞪,傲然藐视着从城门楼下经过的芸芸众生。

自看到望京城的霎那起,不弃掀开轿帘的手就忘记放下。她张大了嘴仰着脑袋。城门楼带着巨大的压力将她踩在了脚底。

马车从宽敞能容得八车并行的城门洞中驶进,让她产生了种被巨鲸猛兽吞进腹中的恐慌与缈小的存在感。

这里,将是她的未来,她的舞台吗?

驶过城门洞,眼前景致霍然一变。宽大的街道两旁密密的屋舍一眼望不到尽头,染上金­色­阳光的黑瓦像鱼鳞般闪亮。穿梭往来的红男绿水摩肩接踵,声音似开闸的洪水奔流。耳朵里有层薄膜被捅破了,做买卖的呦呵声,讨价还价的打趣声,熟人相遇的谈笑声,早起扯开了杂耍场子的锣鼓声,掌声,真真切切的冲进了她的耳中。

“卖花哎!新鲜的花哎!梅花水仙月季山茶瑞香花哎——”清脆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不弃的注意。

路边一对姐弟挎着花篮眼巴巴的看着才从城门驶进来的华丽马车。姐弟俩七八岁年纪,穿着家织棉布的棉袄,梳着角丫,脸冻得通红。

“停车!”

不弃与莫若菲同时喊道。

姐弟俩眼中露出喜悦,提着花监奔了过来。

莫若菲看了眼不弃道:“不弃喜欢什么花?”

不弃的心咚咚的跳着,听到莫若菲同时喊车的时候,她就懊恼得要死。好在她要变脸易如反掌,不弃不好意思的笑道:“自从住了凌波阁,公子给我选的衣裙多是白­色­与绿­色­青­色­,倒喜欢上了水仙。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才发芽的水仙,想自己种着玩。”

莫若菲微笑道:“想起你母亲了是吗?”

想你个头!不弃腹中暗骂。应景似的低下头不吭声了。

“莫公子,今日想要什么花?”姐姐努力的将手中花篮举得高了,想让莫若菲看得清楚一点。

莫若菲柔声说道:“有水仙的球茎吗?”

姐姐沮丧的低下了头。她与弟弟卖的是鲜花朵,并没有花种。弟弟渴盼的望着莫若菲脆生生的说:“公子明日还来的话,我们才有。”

不弃赶紧说道:“没关系,鲜花也好。”她掏出莫若菲送给她的荷包,拿了枚金瓜子放到弟弟的手中。

姐姐看了看手中的花篮,急了:“小姐,你有铜板吗?要不,能等一等,我去店铺里换了钱找补给你。”

“不用啦,就当……我赏给你们了。”不弃有些艰难的说出这个赏字。这是她头一回给人赏钱。

莫若菲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还不谢过我妹妹。”

记忆中的花香(2)

姐弟俩欢呼一声,把两篮子花放在马车上,齐声道:“多谢莫小姐。”

“我姓花。”不弃说完,也不看姐弟俩的神情,放下了轿帘。

莫若菲倚靠在绣枕上呵呵笑道:“别怕我生气。哪怕是当了我莫府的小姐,我也没这胆子叫你改姓莫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忘记九叔的养育之恩。”不弃解释道。她从篮子里拿出一枝水仙嗅了嗅,装作好奇的问道,“看她俩神情,公子经常买花?府中园子里难不成还少了鲜花?”

莫若菲笑道:“每次买光她们的花,她们都笑得很灿烂。我喜欢看她们这样笑。”

水仙柔­嫩­的白­色­花瓣轻触着鼻尖,像谁在用手轻抚着她的心,凭空泛起股温柔。也许,在山哥心中,对她还是怜惜的。不弃扬起笑脸道:“大哥,我当了莫府小姐每个月会有多少银子?我是说,如果我再遇到她们,我也有钱买下她们的花。”

财迷!莫若菲失笑的暗骂。他促挟的问道:“你想一个月有多少银子零花?”

不弃正了颜­色­,清了清嗓子说道:“王爷不方便带我回王府,于是呢给我安排了莫府的小姐身份。公子想讨好王爷,也认同了这个身份。不弃在药灵庄当丫头的时候,一个月有三十个铜板的工钱。当了小姐,还是天下第一钱庄的小姐,月钱应该番多少倍呢?”

“你这个丫头!总算恢复本­性­了。本公子还当你被药灵庄教三从四德教傻了。呵呵,一个月三十两银子如何?”莫若菲成功的看到不弃双眼变得氙灯一般明亮。举着那枝水仙花咧着嘴傻笑。他看了不弃良久,突然发现自己的嘴也没有闭上,和不弃笑得一样开心。心头一动,他伸手握住了不弃的手,认真的说道:“也许,我想认你当妹妹并不仅仅是七王爷的缘故。不弃,有你这样的妹妹,我也很高兴。”

那张脸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美得令人窒息。不弃看着这张脸,几乎找不到半点与山哥相似的地方。她嘿嘿笑了笑,不露痕迹的抽回手,低下头专心的从篮子里抽出各种鲜花把玩。背对着莫若菲,笑容渐渐的收敛,化为颊边若隐若现的苦涩。

如果她不知道他是山哥,她的心还会如初见他时被他的美貌勾引得怦怦乱跳。还会盼望着他能收了她做丫头,从此看到他完美无暇的脸流口水。

能忘记前世,从头再来吗?她想的,但是她做不到。看到莫若菲,她总会想起两世的无依无靠。

花香弥漫,马车里渐渐充斥着馥郁醉人的味道。

莫若菲微笑的望着不弃,心情如今晨雪地朝阳般铺满了淡淡的温柔。不弃贪玩地扎着花束,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记忆中的花香(3)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住了。

莫若菲扶不弃下了马。她抬头一看,府门中开。自朱漆大门往外,二级台阶之上垂手肃立着两排前来迎接的婢女小厮。

府门正中高悬一黑­色­匾额,大书莫府二字。大门之后立着面雪白的石照壁,光洁如月华,挡住了视线。

莫若菲对肃立静立的管家莫伯说道:“她就是我新认的妹子。不弃,莫伯是府中管家,以后有什么事,知会他一声即可。”

莫伯看到不弃眼里飞快闪过一缕惊诧之­色­,头微垂下,恭敬地说道:“见过小姐。少爷,夫人已在中堂等侯。”

莫若菲握住不弃的手往里走,他微笑道:“别怕,我母亲是很慈爱的人。她喜欢念经诵佛,一定会喜欢你的。”

不弃嗯了声,很乖的跟着他进了府。

绕过照影壁是座宽敞的庭院。青砖铺地,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檐下台阶上摆着数盆山茶,自深绿如腊的叶间吐芳。白­色­如玉,粉红娇俏,大红鲜艳,紫红华丽。过于宽敞素洁的庭院顿时有了喜庆之意。

不弃抬头看了看,屋顶遍铺青­色­琉璃瓦,正脊中心位置塑着只宝瓶。瓶身晶莹,不知是何物所造。阳光正正的透过宝瓶,她面前的莫府中堂恍若神殿般大放光芒。不用细究,她也知道这些瓦不是普通的窑烧制出来的。

中堂大厅内站满了人,却连衣料摩擦之声也不闻。正中左侧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夫人。手中纳一串菩提佛珠,穿着紫红­色­绣十字花纹罩衣,在脑后梳了个简单的平髻,用一根白玉­骚­头绾住。简单的装扮中透出华贵的气度。

她静静的看着不弃,嘴角渐渐扬起了笑容道:“这孩子真像她母亲,水仙般的可人儿!”

不弃眨了眨眼转过头问莫若菲:“大哥,这真是你的娘亲?不是你的长姊?”

莫若菲失笑的敲了敲她的头道:“还不去拜见­干­娘!”

莫夫人听到不弃的话笑得越发高兴,在不弃拜倒的同时起身拉起了她,左右看了看道:“成了莫府的小姐,可不能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小四,把东西拿来。”

她身后的侍女小四捧过一只楠木妆匣送到不弃面前。莫夫人笑道:“­干­娘给你的见面礼,瞧瞧可还喜欢?”

不弃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一对通透明艳的翡翠玉镯。她惊呼一声讷讷道:“多谢­干­娘,这镯子真漂亮,很贵吧?我不敢戴,怕摔碎了!”

记忆中的花香(4)

莫若菲与莫夫人对视一眼笑了。莫夫人沉声对四周的婢女小厮说道:“从此不弃便是府中的小姐。都睁眼看清楚了,若谁对她不敬,家法从事!”

四周齐声响起见过二小姐的声音。环顾四周,没有一人敢抬头正视于她。药灵庄是不弃见过的最大的人家,比起莫府的声势,只让她感慨终于明白什么才是世家大族。

“莫伯,你安排二小姐去歇着。忆山,你来内堂,娘还有话与你说。”她轻轻拍了拍不弃的手,轻叹道:“你有你娘一样美丽的眼睛。安心在莫府住着吧。”

莫夫人吩咐完扶着小四的手缓缓离开。

莫若菲低声对不弃说:“别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有什么事告诉莫伯一声。”

看到他急走几步扶住莫夫人的手。呣子俩低声说着话,莫若菲脸上露出温柔笑容。温馨的呣子图让不弃心里一酸。她原谅了莫若菲。他用她当讨好王爷的筹码也很无奈吧?这一世,他有了爱他的母亲,有了一大家子亲族,肩负着莫府的前程。想到莫若菲随口吟诗,不弃心酸的想,他必定读了很多书。他和她一样,都想在全新的环境中重新活一回。只不过,自己不如他命好。

“二小姐,这边请!”莫伯恭敬的唤醒了不弃的思绪。

不弃默默的跟着莫伯转过回廊又走进一座庭院。回廊百折幽深,重重院落像九连环一般繁复。走过一重又一重,她突然想起侯门深似海这句话来,心里渐渐的有了惧意,不知道还能否走出这座大得迷宫似的府邸。

经过花园之后,又进了座小巧的庭院。莫伯告诉她,这座临波馆就是她的住处了。

正屋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院子中间是座小花园,中间有处浅浅的水塘,遍种水仙。引水入院处斜斜长着一株苍劲的老梅。腊黄|­色­的梅花开了满树,飘过阵阵幽香。屋后长着有数棵高大的松树。

莫伯说道:“二小姐喜欢水仙,少爷吩咐下来,新栽种的。”

从进城到莫府一个时辰之内新种的?有钱真好!

院子里站着四名婢女,小的十五六岁,最年长的二十来岁。她们穿着式样一致颜­色­不同的窄袖小袄,系着长裙,打扮颇为­精­­干­。莫伯说:“年纪小的是秀春,棠秋和忍冬。年长的是刘家的,你叫她灵姑便可。她是家生奴婢,丈夫是马房的刘生。灵姑她会指导小姐一尽礼仪。”

四名婢女闻声上前见了礼。

灵姑熟络的扶过不弃,她笑道:“莫伯放心,奴婢定会好生侍候二小姐的。”

晚间莫若菲过来陪不弃吃饭,告诉她每日清晨需向莫夫人请安,午饭与晚饭都不必相陪。

不弃心想,当小姐也是份工作,每天早晨都要上班打考勤。不过,别的时间听莫若菲的意思是能够自由安排。不弃便大着胆子说想逛逛望京城。

莫若菲离开望京有些时日,待处理的事务多,明显陪不了不弃。看到她雀跃恳切的神情,不忍拒绝便道:“等你熟悉了府中生活便带你四处游玩去。”

各怀机心(1)

进莫府的第一个夜晚,不弃躺在陌生的床上睁着眼睛出神。她失眠了。

木床三面围合,上面的雕花­精­致繁复,层出不穷。乱花渐欲迷人眼,她数了会儿就陷入花海之中,找不到开始的地方,也数不到尽头。就像短短一月中她经历的一切,繁华无数却像镜花水月梦一场。

她好象真的可以凭着莫府小姐的身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心日子了。又好象陷入了迷宫中,看不清前路。枕边放着装陶钵的锦盒,打开锦盒,手指轻抚着陶钵粗糙的外壁,不弃的眼里透出层深思。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要面对的问题也很多。她的人生需要靠她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照莫若菲的说法,七王爷心里认了她,让她成为莫府小姐,将来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终身有托。但是她愿意吗?愿意这一生就这样照别人的安排过?不弃轻轻摇了摇头,既重生一回,她总想着有些事情还是能自己作主的好。

她穿上衣裳,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外间睡着守夜的忍冬,不弃悄悄的开门出去,没有惊动她。

今晚有很好的月光,照得水池泛起银光。不弃走到老梅旁回头看了看,老梅正巧倚着块假山石,挡住了屋里人的视线。她蹲下轻抚着假山石旁水仙白­色­的花瓣。这一世住在凌波阁里的母亲像凌波仙子般让七王爷沦陷,可是她的命也像水仙,在顾影自怜中忧病离世。不弃恍惚的想起与花九生活的那些年,不禁长叹。

“是兴奋还是在担忧?”

声音轻飘飘的在耳边响起。她真的是在做梦吗?不弃喃喃回答道:“我就成小姐了?”

那个声音淡淡地问道:“你是在疑惑为什么没有成郡主吗?”

不是在做梦!不弃愣住,看到水中现出一个身影。她蓦然抬头,老梅上曲腿坐着一个黑衣人。披着件黑­色­的斗蓬,黑巾覆面,露出双噙着讥讽与冷意的眼眸。

她指着他才张嘴,他用手指在空中虚画几笔构出莲瓣形状,轻声道:“莫要吵醒了屋里的人。”

不弃兴奋的点点头。

莲衣客似笑了笑说道:“闭眼。”

她依眼闭眼,一阵寒风拂过,身体已飞了起来。不弃哪肯真的听话闭眼,睁开条眼缝好奇的偷看。

莲衣客揽着她的腰,足尖轻点,直奔临波馆屋后的松林而去。他的脸藏在黑巾中,只露出英挺的眉毛与一双警惕的眼睛。

她是多么好奇黑巾之下他的模样。不弃悄悄的伸手想扯下他的面巾。身体蓦然横斜,被他挟腰提了起来,莲衣客脚步未停,轻笑道:“狡猾的丫头。看了我的脸,我就不来找你了。”

各怀机心(2)

不弃沮丧的放弃了打算。她猜测着他的年纪。莲衣客的声音像风,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也像是一股风刮过,飘飘忽忽听不真切。他的胳膊很有力,挟着她像挟本书似的轻松。听他的语气,他应该很年轻。他为何说他认识她的母亲呢?

思索间莲衣客已停了下来。他在松林中找了棵高大的枝杈放她坐好,离了她三尺靠在了树­干­上。树很高,不弃害怕的抱紧了身边的树枝。松林间积着的雪簌簌落下,有一团落进她的脖子,凉得她打了个寒战。

“很好,还能忍着没有叫出声来。”转瞬间莲衣客已靠近了她,解下斗蓬围在了她身上。他的轻功很好,半点雪也没有抖落。

他为她系披风带子时,不弃好奇的看着他的手。莫若菲的手莹白如玉,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他的尾指和山哥的习惯相同,蓄有长长的指甲,戴着翡翠戒指,有份妖饶的美。莲衣客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指甲末端呈半月型的粉白­色­,看上去很舒服。不弃紧盯着他的手,牢牢的记住了这双手。

莲衣客轻跃而回,与不弃隔了两尺的距离坐着。他抬头望向远方,月华洒落,露在外面的眉眼静谧如夜。

不弃小声的问他;“你带我来这里是可以好好说话吗?”

他想对她说什么呢?从树缝之间隐约能看到凌波馆,还能看到莫府重重的院落与屋檐。不弃往后看,淡淡月光与白雪映照下,身后的树木藏在­阴­影之中。“你坐我对面是想看到我身后的树林有没有异样对吗?”

莲衣客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不弃的敏锐让他有些吃惊。他突想起她被关在柴房时显露出的机敏,她从来都不笨。他静静地说道:“我只是在想,你不进王府我看不到好戏,是不是该现在杀了你。”

不弃毫无惧意,笑着说:“刚才在院子里你就能杀了我,何必等到现在?”

莲衣客看了她良久,身体懒散的靠着树­干­。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壶酒,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道:“你一直都这么乐观?如果被卖到青楼或是卖给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做第十八房小妾,而不是被家大业大的莫府认作义女小姐?”

被卖到青楼?卖给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做第十八房小妾?和卖给山区的傻子比哪个更惨?不弃沉默了会儿说:“被客人玩弄死,被糟老头子作贱死。大不了一死罢了,都是一世的命。”

不弃全身罩在黑­色­的披风里,脸有一半露在光影中,另一半藏于­阴­暗。她的声音很轻,像片雪花飘进了莲衣客的心里。只一点沁凉却让他难受不己。他缓缓说道:“没有进王府做高高在上的郡主,你失望吗?对你父王失望吗?”

不弃脱口而出道:“不!”

“为什么?莫夫人的义女,莫公子的义妹难道比得上堂堂正正的郡主?在莫府是寄人篱下,回王府是自己的家。娶妻取门楣,莫府再有钱,也是商贾之流。”

不弃笑了笑道:“在莫府也许能平安一世,回王府哪天被整得丢了­性­命。不弃自小被乞丐养活,当丫头长大,能有今日莫府小姐的境遇,不敢太过贪心。王爷的女儿也好,莫府认的小姐也罢,活着最好。”

“七王爷的骨血,为什么不能去贪心想要多一点?”

不弃话峰一转道:“你为何这么关心我?你是我母亲的什么人?你说过你认识她,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各怀机心(3)

她不想回答他,莲衣客也不愿。他指着前方说道:“真美!”

不弃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天空澄净,不见半丝云彩,一轮圆月浮在空中,明亮如镜。不远处缀着颗闪亮的星星。树影,房舍如画。

莲衣客仰望皓月,轻声问道:“你是极聪明的女孩子。你这一生也许就像这样的月­色­,会安宁和美的过下去。你很开心是吗?不用去讨饭,不用当丫头看人眼­色­,不用担心将来嫁个不好的男子。”

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幸福?吃好喝好嫁个好男人。不弃微笑着想,不,她重活一世,并不想这样过下去。

她敛了笑容发出幽幽的叹气声:“这么美的景,可惜你说过几回了,你想杀我。没准哪天你就下手了,还提什么安宁和美的过一生。多活一日是一日,能开心一日算一日吧。”

不弃分不清莲衣客的来意,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她的经历从来不让她去轻易相信人,再和谐的时刻,她也保持着内心的警惕。她不想随随便便的就死掉。

莲衣客转过头,看到她明亮双眼里的担心与不安。想起柴房之中她逗弄剑声,他忍不住笑了:“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若是江湖中的大魔头,我还有除暴安良的侠义心肠。一个十三岁的弃儿,杀一个可怜之人我不屑为之。”

是啊,她是连对方想杀都不屑的人。他不屑杀她本是件高兴的事,但这种不屑深深刺痛了她。不弃骄傲的说道:“我不可怜!我不当莫府小姐也同样能靠自己活下去!你以为我想当莫府的小姐?莫若菲要讨好七王爷,七王爷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并没有在莫府白吃白喝!我是替他们当的小姐,每个月是拿了三十两银子酬劳的!如果莫公子不需要我了,七王爷也不需要了,我随时能不当这个小姐!你既然打消主意不杀我了,不肯告诉我来看我的原因也不肯告诉我母亲的消息,我想我和你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大侠,咱们各走各的路吧!能送我下树吗?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她倔强的看着他,眼神在­阴­影中像狼一样倨傲。莲衣客失神的笑了:“真是头小狼崽儿。没想到你母亲那么柔美的女子能生下你这样的女儿。”

他说完起身跃起,揽过不弃的腰轻飘飘的下了树,原路将她送回了院子。

不弃解下披风递给他,微笑道:“做为­鸡­腿的谢礼。这披风里子若是白­色­,更能隐藏痕迹。”

莲衣客忍俊不禁,接过披风抖散开。不弃吃惊的看到他从头到脚已裹在一片纯白­色­中。她的脸渐渐的涨得通红,尴尬得无地自容。

“做为你建议的谢礼。莫府不见得比王府平安,小心为上。”莲衣客轻笑着离开。像雪花瞬间落在雪原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弃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了神,眼里涌出渴望来。她若是有这么好的武功多好,能像雪随意的飞出府去,能让自己不受人控制摆布。

夜深寒重,她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听到­鸡­鸣声才发现自己手足都冻得僵了。不弃抚上脖子,摸索着铜钱上莲花的刻痕轻声说:“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是谁。”

各怀机心(4)

这样的夜里,莫府无法睡眠的人不止花不弃一个。

内院深处的小佛堂里红烛轻摇,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

年近四旬,莫夫人的肌肤依然白皙柔­嫩­,宽袍下的身子没有半点发福的迹象。但是她自己知道,眼睛里透出的神­色­再不单纯天真。

“出卖女人年龄的不是肌肤,不是身段,是眼睛!”莫夫人说到眼睛二字时,牙咬得紧了,竟像是从牙缝中挤磨出来似的。

一旁垂手隶立的莫伯眼中泛起心疼与怜意。他轻声说:“夫人并不老,容貌犹似十年前。”

莫夫人阖眼长叹:“英叔,忆山十八岁了,儿大一天母老一日。我怎么还可能是你心中一直不老的云家大小姐呢?”

莫伯恭敬的回道:“老奴心中,夫人永远是飞云堡最可爱最美的小姐。”

供桌之上玉雕的观音宝莲端庄,十年如一日噙着浅笑望着她。似在对她说,红颜不过是皮相而己。她怔怔的抚摸着自己的脸,看了看身上褐­色­的宽袍,讥讽的说道:“我已经穿不得鹅黄粉红的衣裙,我已经梳不得流云长髻。我还会是那个在春日披着薄薄春衫躲在草原上嚼花朵来吃的可爱小姐?不,我不美了。我只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婆而己!”

她走近了供桌,缓缓点燃线香敬在香炉中。青烟袅袅,佛堂内安静无声。莫夫人突得大叫一声,扬手将供桌上的香炉供品扫落。转过身,泪已满面。

“为什么她要进我莫府?为什么她还要成为我的义女?!英叔,我心里好恨!”

手里的菩提佛珠长年被抚摸得久了,颗颗泛出光来。那些圆润的珠子捏在掌心紧了,硬硬的抵在掌心。像鞋子里落进了小石头,每走一步都难受得要命。她真恨不得有金钢指力,能把它们捏成齑粉才叫痛快。佛珠与涂着红红蔻丹的指甲较着劲,菩提佛珠突然断裂。浑圆的褐­色­木珠弹落在光滑如镜的青石砖上,震动着她的心。

莫伯叹了口气,俯身拾起一颗菩提珠放在她手心,慢慢的合拢。他轻声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忆山俊美能­干­,孝心可嘉。能享儿孙福的终是夫人!”

“活着的是我又如何?!”莫夫人尖叫声后退了两步,软软的靠着供桌,泪如泉涌,“让我怎么受得了她?她的眼睛与那贱人一模一样!我是飞云堡最美的小姐,我生的儿子自小就是神童。这些都抵不过她勾去百行魂魄的眼睛!我那时才知道,连忆山的名字都是因为那个贱人而取!哈,他居然还说忆山漂亮得如若三月芳菲,所以取名若菲。”

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如此刻骨铭心。让她一想起胸口就痛楚得连呼吸都难受。她看不够儿子漂亮如仙童的脸,笑说天下女子也美不过他。可是那一天莫若菲却说红树庄里有位他绝对比不过的漂亮女子。

各怀机心(5)

她来自塞外,婚后喜欢红树庄秋染黄栌的大气之美。薛菲逃婚来了望京,红树庄就砍了黄栌遍种百花,只为博薛菲回眸一笑。

莫夫人偷偷跑去红树庄。薛菲坐在一树樱花下看书,粉红的花瓣如雨飘落,轻薄的葱绿衫子像雾一般笼罩着那个水葱般的柔美女子。薛菲拈起书页上的花瓣纤指轻弹,抬头间,双眸像闪烁着金­色­阳光的湖水,想让人溺毙在其中。

她痴痴的看着她,不经意又看到了她的夫君莫百行。他怔立地站在回廊下,英俊的脸上漾动着微微的浅笑。莫百行站了多久,她便在远处看了他多久。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入神叫她五脏六腑都烧起一团火来,内心枯黑一片。

嫉妒若狂,心伤欲死。都不及莫百行跪地求她的那一刻。他,堂堂莫府家主,掌控天下钱庄的主人轻而易举的跪在她面前!

那年江南富商决意取代望京莫府的方圆钱庄,掀起挤兑风潮。他不远千里来到边塞求飞云堡相助。

他没有向气势逼人的北方霸主软过膝盖,长身玉立站在龙虎厅中侃侃而谈。莫老夫人定下了这门亲,飞云堡自有规矩。是他飞马夺红,敌退了求亲的人。是他亲口向父亲承诺,一生一世对她好,绝不娶妾。这才赢得她的心。让她以为嫁给他不仅仅是飞云堡与望京莫府联姻。让她把千里之外的望京城莫府当成了她终身幸福的家。

一切都在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结束了。

她以为通风报讯让那贱人离了望京嫁了人便能斩断他的绮念。莫百行竟然告诉她,他只后悔求了她。从此他再也没踏进她的房门半步!她让莫伯暗中遣人灭了薛菲全家,她要她尝尝什么叫锥心后悔之痛。

很好,她嫁人后不过一年便死了。她对莫百行百般温柔,千般体贴。她甚至忍耐他画下薛菲的小像日夜瞧着。

可是他呢?他相思成疾不肯服药,连活的心思都没有了。生生丢下了她和十岁的忆山!棺木中只想带走那幅小像。

莫夫人喃喃道:“英伯,他从来心里只有那个贱人!他走得潇洒,走得高兴。却不曾想留下我寡­妇­少儿被莫氏族人欲夺家财苦苦相逼。若不是忆山争气,若不是飞云堡派人相助。我还能盼到得享儿孙之福?英叔,你叫我看开,叫我放下。现在我每天都要看到这个小贱人的眼睛,你叫我如何看开,如何放下?!”

各怀机心(6)

红烛应声爆出一朵灯花,发出卟的声响。心里的七弦琴扯断了弦,只能弹出悲伤愤怒与心酸。莫夫人泪痕未­干­,眼神渐渐凌厉起来。她果断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来放在莫伯面前。

“老奴都明白的。”莫伯叹了口气道。

他看到不弃时就知道,莫府平静了十三年后,风波又起。那孩子长得并不美,相貌还没有遗传到薛菲三分,但眼睛却像了个十足。

“大堂之上夫人连半分端倪都不露,如今为何不想顾全大局要了她的命呢?少爷带她回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留着她,七王爷从此也忌惮莫府三分。夫人应该明白个中缘由。这也是我相劝你的原因。”

佛堂内炭火烧得红旺。莫夫人轻声笑了起来,寒意森森:“莫府势必要向七王爷有个交待。我当然不会让七王爷迁怒莫府。这药不会让她立即死。我恨了十来年,我也等得起三五年。四年后她嫁出去便与我莫府无关,我要她像她那勾引有­妇­之夫的母亲一样,嫁人后死得悄无声息。”

莫伯接过药瓶长叹道:“难为夫人了,要顾全大局,势必如此。需要让少爷知晓么?”

“不必了。忆山在天门关不顾­性­命去救她。虽说花不弃是讨好七王爷的棋子,但他还年轻,保不准会心软。我也不想他坏了事。这丫头身世可怜,只怪她要长了双那样的眼睛。”十三年后莫夫人再下狠心,心神俱疲。她软软的跪倒在莲台观音面前,阖上了双目。

莫伯轻手蹑脚的退出,关好了佛堂的门。

明月东移,雪地寂静。四更天了,诺大的莫府渐渐有了早起的人声。十三年前薛家满门死于大火。那个场景他至今不忘。他是老了吗?再无从前的狠辣心­性­。竟然对一个小丫头起了丝恻隐。

寒风掠过,莫伯打了个寒战,手握紧了药瓶。斩草不除根,难道让花不弃知晓秘密借助七王爷毁了莫家?他深吸口气,放好药瓶,背负着双手从容离开。

财神送财(1)

腊月二十起,莫府上下就忙碌开了。扫雪洗地清整庭院,擦洗家俱摆设,拆洗帐帘椅靠。备各种年货礼品,购置新衣。准备祭神祭祖等等事宜。

不弃既成了莫府小姐,年节上少不得陪着莫夫人见本家亲戚的女眷。她的衣着打装是莫府的脸面,也是七王爷的脸面。于是乎,不弃也忙碌起来。忙着选衣料赶制新衣,忙着学习大家小姐的应对,熟悉莫府的规矩。

在药灵庄时林丹沙教过她不少应对礼节。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时,不弃只有一招。非常管用的一招:装羞。一羞遮百丑,羞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别人能说什么?顺便还能博个柔弱斯文内敛的名声。至于背家规,不弃的脑子好使,大有过目不忘的架式,自然也难不到她。

吃好喝好有人侍候好,大把的时间让她捧着手炉赏雪赏水仙花发呆。

她偶尔也会在夜晚悄悄地披衣走出房门,在院子里喝风立中宵。想念了无数回莲衣客天门关张弓搭箭的酷造型,柴房屋顶月光暗影里的神秘双眸,松林雪枝上替她扣好披风的温柔手指。最终她只等来了冬夜的寒冷。冻得连打数个喷嚏,惊醒了守夜的婢女后,不弃自己都觉得无趣。她很伤心的认清了现实。莲衣客放弃不杀她就不错了,他绝不会是她的浪漫骑士。

除了这些,她在莫府的生活算得上简单惬意。

莫夫人主持府中大小事务,没空来凌波馆教导她。连不弃每天晨昏定省去拜见都吩咐免了。而莫若菲离开望京两个多月,回来后成了大忙人。十余日来不弃只远远看到他匆忙的身影像鸟一般从眼前掠过。当然,她本来也有可以和他照面的机会,不弃“自觉懂事”地把这样的机会主动取消了。

她得空时最喜欢做的事是带着灵姑,秀春,棠秋和忍冬在府中闲逛。在二门之内的内院做到了每日一游。

莫府占地数十亩。内院回廓曲折,楼台亭阁湖泊水榭全部走完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她睁着好奇的眼睛熟悉着莫府。

灵姑仗着资历老小心问道:“小姐每天逛园子,走得这么三五日应该不会迷路了。”

言下之意是逛得两三天路记熟了就不必在大冷的天在外呆着了。乖乖回凌波馆继续当容易害羞的小姐吧!

这些路走一遍我就记住了。不弃懒洋洋的瞟她一眼,继续津津有味的逛园子。灵姑的脸上再也挤不出笑容的时候,不弃这才满足的告诉她:“我喜欢看府中应付春节的忙碌场面。真有在莫府过一个美好新年的感觉了!”

四婢望着不弃娇小的身材不觉心生怜意。灵姑微微一笑,棠秋嘴快脱口而出道:“小姐元宵节去瞧灯,街上才叫热闹哪。”

不弃心里一动好奇的问道:“元宵节望京会有花灯吗?我可以出府去看?”

灵姑笑道:“自然是有的。莫府会搭建花楼挂花灯。少爷年年都陪着夫人在花楼观灯。今年小姐也能去的。”

元宵就能出府了?不弃眉开眼笑。

她希望这种有人侍候无人管的时间能无限期的继续下去。然而她和莫若菲生活在同一处府邸中,终会有见面的时候。

财神送财(2)

腊月三十晚上,莫夫人胃口很差,团年饭挟得几筷子就放下。她吩咐莫若菲与不弃守岁,自己折身回了房。

莫若菲是独子,摆满了菜肴的桌上就只坐着他和不弃两个。

对莫若菲来说,解开了七王爷的心结,这个春节能轻松过了。他微笑的看着下筷如飞的不弃,越看越觉得她灵动可爱。

“不弃,吃好了咱们去点盘龙炮放烟火。”

不弃嘴里含着的八宝饭突然就粘在喉咙口怎么也咽不下了。有一年的年三十,她和山哥吃完面条后,她买了挂鞭炮挂在阳台上放。结果放得一半,鞭炮哑了。山哥拎着啤酒瓶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她:“晦气!明年准不顺!老子总有一天会被你连累死!”

结果第二年,他让她当人鸽子,两人真的都摔下山了。

见她嚼着东西半晌无语,莫若菲停下筷子温和的说:“别想从前了。以前过年没放过爆竹烟火吧?以后有大哥陪你。”

他穿着紫­色­金线绣团花的袍子,领口缀着一圈黑­色­的水貂皮,毛­色­黑亮。完美无暇的脸玉雕似的散发着莹润的光,像水貂毛般黑亮的眼里噙着笑容。

不弃马上想起药灵庄为了莫若菲失魂落魄的婢女们。她看到他美丽的脸时,偶尔也会忘记他是山哥。但更多的时候,她会忘记他的脸,认定了是山哥坐在自己的对面。可惜他不知道她是谁。他不知道她是谁真好!

不弃嘿嘿笑了,她满足地咽下香甜地八宝饭说道:“我和九叔放过爆竹的。我们买不起整挂的鞭炮。等别人家放完后,我就去地上捡那种没有炸响的。年初一和九叔坐在桥头一颗颗点燃了往桥下扔。声音很响很脆,九叔很开心。今年有整挂的鞭炮放真好。我吃好了,走吧。”

庭院中摆了个高三丈的九曲盘龙台。一条龙顺着根儿臂粗的木桩蜿蜒盘旋。龙身缠着红纸包着的大挂鞭炮,火红­色­极为喜庆。鞭炮顶端挂在盘龙台最高处的龙头上。四爪之上分别悬有装烟花的纸盒。三层基座上也摆满了待放的烟花。

时近子时,城中渐次响起了爆竹声。莫府的婢女小厮们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聚在院子里兴奋地等待着除旧迎新的爆竹炸响。

剑声今日也换了身雪青­色­的新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带着满足与骄傲的神情捧着枝点燃的线香恭敬地候在盘龙台下。

看到两人出来,剑声将线香递给莫若菲。和四周的仆从一样兴奋的等待着。

莫若菲笑着对不弃说:“娘素来不喜欢热闹,年三十阖府聚集放鞭炮她从来都不看的。不弃,今年你和大哥一起点盘龙炮可好?大哥抱你上去。”

不弃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人,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摇了摇头道:“我胆小。大哥点就好了。”

莫若菲忍不住曲指在她额间一弹轻声说:“你怕盘龙炮燃不完断掉会被人说不吉利是吧?鬼­精­灵的丫头。也罢,放你一马。”

财神送财(3)

他手执线香,脚尖一点飞掠而起,踏着龙身直上龙头。庭院四周点着串串红­色­的灯笼,莫若菲站在龙头扶着木桩衣袂飘飘。他对台下众人微微一笑,朗声说道:“爆竹迎新破秽气,天佑我莫府!”说完俯身低下点燃引信。

看到红信一闪,盘龙台上顿时发出雷呜般的炸响声。阵阵硝烟沿着龙身腾起,光影点点,火红的巨龙活了,钻云斗雾抖动着身躯似在空中腾越。

红屑乱飞,如雨洒落。下人们笑着尖叫着往后退。莫若菲在空中接连几个漂亮的翻身。不弃尚在*愣神间,他已稳稳落在她的身边。神采飞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幸福的笑容。

“壮观吧?!”他拉开不弃捂住耳朵的手大声说道。双手随即盖在了她的耳朵上。温暖的手挡住了爆竹巨烈的炸响声。他哈哈大笑着,这一瞬间靠在他胸前,不弃亦跟着笑了。她望着炸响的盘龙炮迷糊的想,这是她过的最热闹的新年了。

盘龙炮一响到底,是好兆头。莫府的管事们在莫伯的带领下纷纷向莫若菲和不弃行礼道喜。

剑声兴奋地又递过一根点燃的粗大线香。

“江南流花坊密制的烟火,很漂亮的!”莫若菲拿起线香,笑着扭了扭不弃的脸再一次靠近了盘龙台。

盘龙炮最后一颗鞭炮炸完时,莫若菲点燃了安放在龙爪和盘龙台底座的烟花。尖锐的啸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灿烂的银花像喷泉似的涌出,在黑夜里劈里啪啦的闪烁怒放。莫若菲潇洒的身影在银光中若隐若现。

“公子比烟花还美啊!”不弃身侧响起一声呓语似的感叹。

是啊,他可真漂亮!他笑得很幸福!这一世的他过上好日子了。不弃感叹的看着,脸上浮现出恍惚的表情。

莫若菲点完底座的烟花,旋身大笑着回来。他笑ⅿⅿ的附耳告诉不弃:“等会儿剑声会在龙台最高处摆好财神送财,你去点可好?”

不弃看着三丈高的龙头,摇头道:“太高了,我上不去!”

“我带你上去!府中下人们最喜欢这个烟花了。你初来莫府,娘吩咐今年由你来颁这个恩赏。”莫若菲神秘的说道。

银雨烟火将整座盘龙台紧紧围住,此时下人们又点燃了院子里别的烟花。莫府庭院被此起彼伏的璀璨之光笼罩着。高耸的屋脊,华丽的雕花廊柱,小湖泊的水光,娇美的婢女,清俊的小厮,满院绮丽繁华如梦。

不弃半张着嘴望得痴了。眼角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剑声。为什么莫夫人特意吩咐要让她来点这个烟花?恩赏又是指的什么?好奇心和喜悦满满的抵在心里,笑容不知不觉的一直荡漾在脸上。

财神送财(4)

剑声抱着个很大的箱子跳上了盘龙台。四周顿时响起了冲天的尖叫声和欢呼声。不弃转头一看,下人们个个朝盘龙台围拢,摩拳擦掌神­色­兴奋。

箱子被粗索吊挂在三丈高的龙头上。边上垂下半尺上的引线。剑声弄好后,攀着龙头摆了个猴子观月的造型,逗来阵阵笑声后,他大喊了声:“有请小姐!”

莫若菲呵呵笑着推搡着不弃道:“我送你上去!”

他搂住不弃腾身掠上盘龙台,轻轻放她在龙头处站定。不弃往下一看,三丈高的盘龙台下满是兴奋的脸。她又兴奋又害怕地抱住龙头说道:“大哥,你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上面吧?”

莫若菲把线香塞她手里轻笑道:“你点燃引线后,箱子底部的烟花爆开后,满箱新钱会洒落。明白了?”

原来是让她洒过年钱啊!不弃恍然大悟。这是让她在下人面前摆小姐威仪的面子活儿。她嘿嘿笑道:“多谢大哥!”

莫若菲摸了摸她的头道:“下人们捡得赏钱会拜谢你。这是你第一次以莫府小姐的身份在所有下人面前亮相。点燃引线后站在龙头上不要怕,受完礼我再接你下来。”

他旋身飞下,笑ⅿⅿ的望着不弃。

不弃鼓足勇气,一手抱着龙头,弯下腰用线香点燃了引线。

红­色­的引线滋滋的越烧越短。不弃紧张的看着,抱紧龙头的手已沁出汗来。她踩着的那截龙身只有一尺见方,手能抱住的只有碗口粗的龙头。独自站在高处,寒风吹来,她突然觉得有些孤单。盘龙台下那些兴奋的脸离她越来越远,她似乎融进了这个世家大族的生活,又似乎飘荡在外。像独自高悬于夜空的寒月,感觉不到半点温暖。

这时,不弃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所有仆人都兴奋的挤向盘龙台的时候,那个小厮打扮的人却一步步的在慢慢后退。他盯着她,眼神冰凉,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容。

“救命!”不弃下意识的大叫了声,手松开从盘龙台上栽下。

就在这时,箱子炸开了。轰隆一声巨响之后,箱子里的铜钱并没有像往年一样从箱底洒下,而是如暗器一般迅疾­射­出。

“所有人都趴下!”莫若菲大吼了声,看到不弃在半空中的身影,瞳孔收缩如针。他大步跑过去,手已解下大麾飞舞起来。

身体不知道被砸中了几处,痛得不弃哇哇大叫。摔落时她觉得有人抱住了她,身体被抱着滚了好几圈,脸朝下被压在了地上。

“不弃,伤到了没?不弃?!”莫若菲一把推开压在不弃身上的婢女,拉起不弃迭身急问道。

那双亮如钻石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她呆呆的看着莫若菲。周围渐次响起的呼痛声,尖叫声,哭声冲进了她耳朵里。不弃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挤出一个字来:“痛!”

这个痛字尖锐的刺进莫若菲心里,他怜惜的摸了摸不弃的脸什么话也没说,深吸口气打横抱起了她。

铜钱如天女散花从箱子里­射­出,在空中散开对盘龙台下的人却没有太大的威胁。仍有数十个被打中。有几个伤在脸上,鼻青脸肿,额头淌血。这出变故来得快也去得快。婢女小厮们抱着头缩在地上,见没了动静这才敢起身,胆小的婢女已哭了起来。

望京城里迎新年的爆竹声还没消停,震得莫若菲有杀人的冲动。他环顾四周厉声喝道:“后院母亲处增派人手值夜!剑声招集所有护院巡视府邸!莫伯安排管事的去请大夫!”

是什么人在烟花中动手脚?是冲着他来,还是冲着不弃?莫若菲脸­色­­阴­郁,低头看到不弃紧皱着眉头,眼泪淌了满脸,心头一窝子火直往脑门子冲。他下意识的收紧了胳膊,仿佛这样才能够保护她。

“你要是洒银票就好了!”不弃埋怨的说完,只觉得浑身都痛,抓着莫若菲的衣襟再不吭声了。

“忍忍,大夫一会儿就到。”听到她开口说话,莫若菲松了口气,大踏步往后院走。

财神送财(5)

到了凌波馆,紧跟着跑来的灵姑等婢赶紧接过不弃检视伤处。

天空中有偶尔湮没于黑夜的烟花无声的出现,无声的消失。莫若菲紧抿着­唇­,默默的看着。不弃,她会像那些烟花一样吗?绚丽的怒放,转瞬消失?牙不自觉的咬着紧了,带动颊边的肌­肉­隐隐抽动。他为什么会怒?为什么会看到她痛的样子难受?只是因为害怕七王爷怪罪?莫若菲神­色­复杂的看向凌波馆外。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别的,是不弃不能有事!他急燥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不弃低声说痛的声音,他同时深深吸了口气。仿制这样才能压住从胸口泛起的难过。

片刻后灵姑从房中出来禀报道:“小姐身上有好些处被打得青肿了,并没有伤到骨头。少爷放心。”

莫若菲松了口气道:“好生侍候着,大夫一会儿就到。”

说完这话他才发现双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不弃摔下来断了骨头若戳进了内脏造成内出血,他就算知道手术,也做不了。莫若菲暗道庆幸。眼角余光突看到院子里还站着一个婢女。她穿着件青布碎花小袄,满脸焦灼,一个劲儿地往房里张望着。

凌波馆服侍不弃的四婢是他亲眼看过的,这个婢女怎么这般眼生?莫若菲眼神变冷,迅急的出手擒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啊!好痛!少爷,我是厨房的丫头青儿啊!”手腕仿佛被掐断了似的,青儿痛得大叫。

青儿?厨房的?莫若菲微松了力气,狐疑的问道:“你跟来凌波馆做什么?”

青儿啜泣着说:“刚才小姐摔下来,正巧摔在奴婢身上。我就抱住了小姐。”

莫若菲这才想起压在不弃身上的那个婢女。他松开了手问道:“可有受伤?”

“回少爷,奴婢正巧站在盘龙台的基座旁,那些铜钱好象不是往下面­射­的,没有打到奴婢。翻滚的时候擦伤了些。青儿担心小姐,就跟着少爷一起来了。”青儿摸着手腕轻咬着­唇­,尖而玲珑的下巴上挂着晶莹的眼泪,竟是个清秀的小美人。脸颊上沾着泥土污垢,额头有块擦伤,沁出了丝丝血迹。

她委屈的站在莫若菲面前。低着头,却忍不住偏过脑袋看屋里的动静。

莫若菲盯着她,冷冷说道:“看你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个厨房的丫头却有这等绝­色­,这等急智,这等胆­色­?我看你是混进莫府的­奸­细!”话才说完,他已重重一掌打了过去。

青儿愕然抬头的瞬间,肩头已中了莫若菲一掌。她狠狠的摔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只挣扎的哭喊道:“少爷我不是­奸­细!不是啊!”

不试试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呢?莫若菲­唇­边掠过一丝笑,淡淡地说:“起来吧。只是试试你罢了。”

“谢谢少爷。”青儿哽咽着说道。她捂着肩挣扎的站起来默默的站在莫若菲身边,眼泪哗哗的往下淌。

眼泪挂在清秀绝伦的脸上,加上额间的擦伤,奇异的散发出一种*。莫若菲冲动的想安慰她几句。这时不远处有光影闪动,远远的传来莫伯沉稳的声音:“少爷,夫人来看小姐了。”

财神送财(6)

莫若菲赶紧迎上前去。莫夫人衣着整齐,披了件风毛斗蓬,神­色­镇定。她缓缓问道:“伤重否?”

莫若菲暗叹了口气,温言说道:“不弃无事。娘不用担心。天寒您别着了凉。”

莫夫人叹了口气道:“出这么大的事,娘怎么睡得着。我进去瞧瞧吧。”

莫若菲扶着她往屋里走,转过头对莫伯说:“让大夫好生瞧瞧青儿的伤。这丫头很机灵,护住了不弃。伤好了就到凌波馆侍候小姐吧。”

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青儿说的。听到这句话青儿眼里露出了惊喜。她抹了把泪大声说道:“多谢少爷!青儿一定会好好侍候小姐的。”

莫若菲微微一笑,看到青儿看痴了他的神情不禁莞尔。本有些沉重的心不禁轻快了几分。

隔着纱账,隐隐能瞧见不弃穿着白­色­的中衣躺在床上。大夫提笔写了药方交给灵姑,笑着说道:“小姐从三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有伤着骨头真是万幸。身上多处是外伤,用活血的药酒推散了,再服两剂药就行了。”

送走大夫后,莫夫人隔着纱帐柔声问道:“不弃,现在可好些了么?”

忍冬挽起纱帐,不弃忍着痛想坐起来。莫夫人迅速的拦住她,温和的说道:“别起来了,躺着吧。”

不等不弃回答,她已转开头吩咐四婢道:“大夫说的都记清了?灵姑,去吩咐厨房每天为小姐煲汤。好生服侍小姐。”

四婢躬身应下。

莫夫人面寒如水地说道:“忆山,查仔细了,从办货到经手人一个环节仔细查。”

不弃哎呀叫了声,急急说道:“是个小厮做的。我站在高处看得很清楚,大家都往盘龙台挤的时候,他却往后退。他看我的眼神很可怕!我这才松了手摔下的。如果我不松手,肯定会被­射­出的铜钱打个正着。那么近的距离……”她后怕的打了个寒战。如果她没有松手摔下来,炸开飞­射­的铜线肯定把她当活靶子了。

从人群中往后退的小厮?莫若菲疑惑的问道:“看清楚了?他长什么样子?”

不弃努力回忆道:“个子不高,长相很普通,脸瘦,颧骨挺高。穿着府中小厮的衣裳。”

莫若菲想了想道:“府中小厮过百,长相没有别的特征我也想不起来。明日集中了府中小厮让你瞧瞧。也许不是府里的人,是外面的人混了进来。”

莫夫人叹道:“府中巡值的侍卫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能混进莫府,也许趁院里大乱的时候已经跑了也说不一定。无论如何,加强防备吧。不弃,你好生养伤。忆山,扶我回房吧。”

财神送财(7)

回到莫夫人住处,莫若菲吩咐婢女出去。他掩了房门,见莫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慢慢的卸下头上的花钿。她神情淡定,举止优雅。仿佛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莫若菲忍不住低声说道:“娘,不弃还是个孩子!”

莫夫人怔住。手中的翠玉长簪握得紧了,蓦地从红木妆台上划过,啪的断成了两截。她将断簪一抛,清脆的撞击声仿佛击破了隔着往事的玻璃,将她心里的恨*­祼­的袒露在儿子面前。莫夫人眼睛微微发红,目光冷冷的从莫若菲脸上掠过,突拍案而起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莫若菲深吸口气说道:“难道不是娘做的?”

莫夫人哼了声道:“我为何要杀她?!”

“因为她是薛菲的女儿!”莫若菲脱口而出。

如果莫若菲先前的指责说破了她隐忍多年的心思,让结痂的伤口再次淌出血来。这句话则是把莫夫人的心一刀挥下摘了去,将她不得不捂住空荡荡的胸口,大口的喘气。惊怒,难堪,伤痛与悲愤一古脑儿从半张开的嘴里喷涌而出。

她背靠着妆台,身体颤抖如秋风吹下的落叶,喉间发出声叹息般的呻吟:“你……都知道了?”

看到她痛苦难堪的模样,莫若菲低下了头。他轻声说:“娘忘记了?从小人们都说我是神童。我十岁掌管莫府钱庄,十三岁就代表莫府参加内库竞标。十五岁将莫府的生意从钱庄扩张到望京城的各行业之中。五岁那年,我其实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了。”

“那薛菲……”莫夫人惊疑的看着儿子。她实在不懂自己的这个儿子,他什么都知道吗?他难道连她暗中遣人灭了薛菲全家都知道?

莫若菲静静的看着她,果断的说:“天意让她家破人亡罢了。”

莫夫人从他眼里看到了包容与镇定。她的泪突然涌出来,伸手抓着莫若菲的衣襟大口的呼吸着。

莫若菲轻轻的搂住她,手从莫夫人披散的发间抚过。莫夫人瘦削战栗的身体,发间夹杂的几缕银丝让他心疼不己。这具身体里苏醒时的恐慌与冰凉的心是被莫夫人焦急的泪眼与真心的疼爱消除的。他前世没有父母,他发誓把她当成真正的母亲。他能不包容她吗?他甚至对父亲产生了敌意。

拥有这么大的财富,拥有美丽深情的妻子,拥有他这么漂亮聪明的儿子。父亲太不懂得珍惜。前世他哪怕只拥有一样,也会幸福得做梦都要笑醒。

他发过誓的,在父亲去世时,他发誓要好好照顾母亲一辈子。

也许,在他骨子里他是凉薄的人。他并不在意是否母亲灭了薛菲全家,他并不在意母亲对那个美丽得让他叹息的女子展开报复。他心里只有自己,只有眼前给了他母爱的这个女人。

财神送财(8)

然而,今晚他却恼了母亲。看到烟花变成炸药时他惊恐不己。看到不弃从三丈高的盘龙台摔下时他恨不得肋生双翅能接她入怀。听到她喊出一声痛,仿佛那些铜钱砸在了自己身上。他低低的说:“不弃十三岁了,她被抛弃了十三年。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莫夫人猛的推开他,讥讽的笑道:“但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你怎么就能把她带进了莫府,怎么能让我每天都看着她,还要让我装成慈祥的母亲?!”

她的发髻散开,满头青丝披下。额间细细的青筋跳动,已是激动到了极点,忍耐到了极点。

莫若菲被母亲的悲怆击倒了。他不忍的上前两步,重新将她抱在了怀里。这是他的母亲,给了他十三年母爱的亲人。他怎么就没能想到她看到不弃会受这么大的刺激呢?他轻声说道:“我也是被七王爷逼的。十三年了,娘心里还这么苦。若是知道,就算得罪七王爷,我也绝不会带她回府。”

温柔的拥抱与话语瓦解了莫夫人的愤怒。她捶着莫若菲的胸,崩溃地哭了起来:“娘就算有杀她之心,也绝非无知­妇­人。难道娘不知道现在伤了花不弃就是得罪七王爷?我把她当菩萨供着还来不及,怎会当众人的面杀她?你怎么就能为了那个贱人的女儿来指责我?”

你不会当众人的面杀她,你心里还是想杀她的。这个认知让莫若菲心酸不己。然而母亲的哭声又牵动着他的测隐之心。他什么话也没说,只轻轻拍打着莫夫人的背,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母亲。

爆竹声渐渐的消失,新年悄然来临。

莫夫人渐渐的哭得累了倦了,沉沉睡去。

他抱扶她上了床,细心的替她盖好棉被。蜡烛无声无息的流着红泪,莫若菲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母亲憔悴的睡容。他疑惑的问自己,只是因为七王爷的原因,他才这么在意不弃的安危么?

她不过是一个机缘巧合相识的陌生女子,偏偏让他冷漠的心为她牵挂不舍?他想起天门关不顾安危回头去救她,想起知道剑声关她在柴房时的心疼。莫若菲用手指揉着眉心,头痛得理不清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也许,他真的不该带她回莫府来。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让她安全的留在府中。

不是母亲做的手脚,会是什么人?新的问题从他脑中冒出来。莫若菲迅速的将对不弃的疑惑抛开,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针对他,还是针对不弃,都是针对莫府而来。

他想起了天门关受到的伏击,想起了剑声传达的世子的敌意。他隐约觉得一场风暴正向莫府卷来。

窗户纸渐渐的由暗变亮。莫若菲突然想到,七王爷新年里会遣人给不弃送礼来,甚至会找机会探望不弃。如果他知道了不弃受伤,定会再次迁怒莫府。不弃的到来已经把局面变得复杂,这节骨眼上,他绝不能前功尽弃。

戏雪(1)

瑞雪兆丰年。

一夜大雪后,望京城用最纯净的白迎来了崇德二十七年的新春。

皇上在年前就令七王爷从内库中拨了十万两银子合在户部拨发的银两一起,采买了米面被褥分发到了望京城东城北三坊的贫民手中。同时在城门四处设置了粥棚,下令连施三日恩粥。引得上千百姓自发跑到午门外叩谢天恩。

皇帝陛下喜笑颜开,得意的对七王爷嘀咕:“朕的爱妃们头上少Сhā几朵花看上去另有番清爽别致的韵味。”

七王爷微笑:“皇上圣明。偶尔吃吃清粥小菜免得积食。只是年节时臣弟少来宫中为好,皇嫂们近来瞧臣弟颇不顺眼。”

皇妃们心里头的不舒服被皇宫的高墙挡着。望京城臣民的好心情却关不住。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檐下红红的灯笼映衬着白雪。望京城就像美人脸颊上透出了晕红,带足了新媳­妇­过门时的娇俏喜庆味道。

自年初一起,望京城十二坊扫尽门前雪,开门利市。爆竹声此起彼伏,街坊邻居互道恭贺,往来男女脸上不知觉地漾溢着过年的好心情。

东城南下坊多宝阁的菜在望京城里出了名。药灵庄林庄主曾为不弃请来的名厨满大师就是从多宝阁里出来的。自年初一起,多宝阁里几乎客满无座,小二不断气的喝出菜名,托着大托盘泥鳅似的在堂间穿梭。

一楼雅座的窗外种得一树腊梅。香气诱得临窗而坐的一桌客人不顾寒冷推窗迎香赏梅。其中一青袍斯文人打扮的年轻人端了碗热酒摇头晃脑吟出一首诗来:“蕊寒香冷因风起,梅破晓寒春乍临。听得蹄声踏冰来,应是长卿人已近。”

说到最后一句他带着笑意手指潇洒往门口一指。正正指中掀帘而入的锦衣年轻人。

席间另外一年青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起身迎道:“长卿一来,渐飞的诗意就走了味了。”

陈煜穿着鸦青­色­窄袖锦袍,披着件雪白的鹤氅。头发用丝网小帽罩着,额间束了条黑­色­描金抹额,装扮­干­练清爽。他解下鹤氅扔给贴身小厮阿石,毫不客气地在主桌坐了。不屑的瞟着白渐飞道:“渐飞见着我时,他的诗意从来都带着股酸味。我若不来,他的手指一摇便点在元崇你的身上了。”

元崇是京师守备公子。他身形魁梧,生­性­好武,­性­情直爽。三人中就数他的诗文最臭,常被白渐飞拐弯抹角说话挤兑刻薄。听到陈煜的话他也不恼,端起一角热酒倾倒进大碗中,痛快的饮了,抹了抹嘴角笑道:“长卿今日可说错了。渐飞今日只会酸你来着。望京城都传开了。说七王爷世子肚量小为人刻薄。红树庄故意让莫府小姐落了水。腊月三十还使人在烟花中做了手脚,让莫府小姐过不好这个年!”

白渐飞哈哈大笑,挨着陈煜坐了,挤眉弄眼地说道:“如今哪,望京城不知多少人盼着在元宵灯节能得见莫府小姐一面。长卿,听说她年仅十三四岁,就有倾城之貌?”

戏雪(2)

他俩都是陈煜从小玩大的知交好友,说话从来不避嫌。七王爷年轻时的*事坊间百姓不知,他俩出身官宦世家,岂有不闻的道理。年前又听说莫夫人新收了位义女,莫若菲新认得一位义妹。腊月三十莫府这位大有来头的小姐点烟花又出了事。传闻又与世子陈煜有关,两人的好奇心更加浓郁,纷纷用热切的目光望向好友。

陈煜喝了碗热酒,往元崇白渐飞身上一转,埋头自顾自挟着菜吃了,一语不发。

看他这样,白渐飞元崇面面相觑。

白渐飞敛了玩笑之心正­色­的问道:“长卿,这三日来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你可有查过?”

陈煜吃着菜慢吞吞的说:“那丫头在我手中落水不假。但烟花中暗放炸药,差点要她小命的事,你们觉得是我做的?”

元崇不耐烦的说:“我和渐飞自然不信。约你出来不正是心急此事么?坊间传得多难听?世子难容妹子,王爷不得不让她寄居莫府。这也就罢了,说你数次想着要她的命,连天门关莫若菲遇伏一事也扯到了你身上。”

白渐飞也叹道:“你不愿意她名正言顺地进王府,咱们心里都明白的。腊月三十出的事,才三天就传遍坊间。流言直指于你,定别有居心,你不可不防!”

陈煜脸­色­渐沉,眼里泛起深思。

腊月三十晚上烟花中塞了炸药爆开,伤了花不弃的事初一大早莫若菲亲自去了王府禀报。

七王爷大肆画像寻女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诚国公想起女儿伤情早逝,奏了他一本。斥责七王爷因家事劳烦公中。惊得西州府上下不安。皇上对这段陈年往事心中有数,暗示七王爷低调处理,不要伤了天家颜面。

莫若菲对外声称西州府之行书僮受了伤,与药灵庄林庄主结了缘。意外得知庄主的义女竟是莫家后人,尊得林庄主同意,这才接了回府。而七王爷安排不弃进莫府后一直不闻不问。莫府新小姐的身世在望京城臣民眼中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诚国公拍桌子大骂,皇上暗暗高兴,七王爷沉默不语,众臣民好奇之心与日俱增。

这件事照七王爷与皇帝陛下的意愿原本会渐渐的消沉下去。岂料腊月三十莫府出了烟花爆炸的事。

听说不弃只受了些外伤,七王爷不惊不怒,嘱人送了伤药。莫若菲得了七王爷体恤,不弃原也只受了些外伤,他也放下心来。私下遣人查访主谋。谁知才过三天,望京城就将世子动手害莫府小姐的事传扬开了。七王爷的私情与花不弃的神秘出身再一次成了望京城中的热门话题。

莫府不方便去王府找世子讨说法,至今保持着沉默。

流言的速度比年节时的寒风刮得还厉害,王府几位生得郡主的侧妃庶妃的冷笑话时不时在七王爷耳边响起。

但当事人陈煜却跟没事人似的,该咋过还咋过。

这时,他望着两位好友悠然说道:“莫府新小姐不是倾城美人儿,容貌平凡无奇。渐飞你要失望了。”

看他半天,结果风马牛不相及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元崇和白渐飞啼笑皆非。

“不过,一见之下,让人难以忘怀。”陈煜微笑的补充了句。

戏雪(3)

白渐飞眼里慢慢透出光来。陈煜现在不想谈流言之事,他便顺着话好奇的问了起来。

三人年纪相仿,都十*岁的年纪。青春少年郎的好奇心顿时转移到了花不弃的容貌上。

陈煜眉梢一挑,不急不徐的说:“你二人如此好奇,不妨在元宵灯节时挤莫府的花楼下瞧去。今年因莫府新小姐的露面,想必莫府花灯必能拨得头筹。”

“这叫什么话!长卿真不够朋友!吊着胃口不说!”元崇忍不住嚷嚷,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陈煜把筷子放下,双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我已经说了大实话。不漂亮,但很特别。若是有比较,她连莫若菲的贴身侍婢嘉欣冰冰都及不上。偏偏站在一起,你能记住的就是她。”

白渐飞听明白了,目中露出神往:“如此与众不同,元宵灯节少爷我要多带些家丁侍卫出门了。省得到时挤不过去。”

陈煜微笑道:“可要本世子相助?”

两人的眼睛顿时亮了。元崇高兴的一拍陈煜肩头笑道:“我爹正催我定亲,元宵佳节美女如云,莫府小姐么,倒也配得上京都守备府。”

陈煜脸­色­一变,拍开他的手道:“元崇莫打她主意。今年元宵节四大世家都想抢花灯第一。莫府烟花爆炸非偶然,望京城中流言四起,必有事发生。”

见他正­色­,二人也收了嬉皮笑脸凝神细听。

两人凑近,陈煜眨了眨眼说:“流言说我因为母亲伤情过逝,恨上了父王和红颜知己生下的女儿。以至于不得不让她寄居莫府。说我在天门关设伏杀她,说我在红树庄推她进湖,说我在烟花里动手脚想要她的命。可是,昨夜我在城中闲逛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说新的故事。说我父王和莫府达成了协议。三月初进行的内府招标,官银流通权仍会交给莫府的方圆钱庄,哪怕莫府出价高,我父王也自有办法让方圆钱庄赚回来。作为代价,莫府收留了处境尴尬的花不弃。”

元崇白渐飞倒吸一口凉气。流年的目的竟然是冲着七王爷去的。

“你们想,如果我父王不管内库了,谁会是接掌之人?”陈煜呵呵笑着问道。

“会是谁?晋阳长公主?三公主驸马都尉刘灿之?皇后胞兄顺侯黄康明?”

“不,你们都说错了。”陈煜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二人疑惑不解。既然是冲着七王爷去的,怎么可能让内库大权还留在七王府中,落入陈煜之手?

“皇上是绝对不会将内库交给那些人的。父王不­干­了,自然由我来接管。亲王不能掌军权,不能涉政事,皇上用我最放心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我对莫府没有好感,如果让我接管,开春之后内库招标如果有人和莫府抢官银流通权,我会偏向莫府吗?就算我公允,有人出来抬价,让莫府做赔本生意也不错啊。皇上多得了银子,高兴还来不及。”陈煜说到最后,眼神渐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来。

戏雪(4)

白渐飞担忧的看着他说:“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被人利用?交给莫府你心里不痛快。明知道是个圈套还帮忙,心里不更憋气?”

陈煜一口饮尽杯中酒,呵呵笑道:“谁说我心里不痛快来着?我这就去莫府找莫若菲莫美人赏雪品水仙去。顺便去探望下在莫府里养伤的新小姐!”

他站起身,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笑道扬长而去。

元崇疑惑了半晌,歪着脑袋问白渐飞:“七王妃过世,长卿对他父王就没了好脸­色­。莫府收留了那女孩子,以他的­性­情,他会和莫若菲处好关系?他去看望莫府小姐,我咋觉得他是打杀上门去的?”

白渐飞摇头晃脑说道:“去却旧恨添新愁啊。长卿是什么人?闲逛也能让他凑巧就听到有人在聊新故事?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王妃过世后,谁看得透他?今年元宵灯节真有好戏看了。”

多宝阁二楼厢房的竹帘一角被轻轻挑起。帘后站着位身着茜桃­色­穿花百蝶裙的女人。三十来岁年纪望之二十出头。肤白如雪,眉作远山长,细腰不足盈握。挑开竹帘的手指纤纤,宛若兰花初放。虽然穿着艳丽的衣裙,仍掩不住清丽如秋月皎蛟的气度。

她望着楼下陈煜与小厮阿石骑马远去的背影浅浅笑了。她喃喃自语道:“世子你可猜得到我明月山庄下一步想走的棋是什么吗?”

声音娇媚,带着万种风情。

她放下竹帘缓步回到房中轻靠在软榻上。随手拿起榻上搁置的绣布。竹篾绣圈里绷了块玉兰­色­的锦缎。一幅平湖明月图快要绣完了。明月高悬,湖水碧波泛起银白­色­的光。清泠泠恬然寂静的景致中,一只孤雁凄凉穿飞,颈中横Сhā了枝羽箭,殷红的血如雨洒落,令人悚然心惊。

厢房门吱呀推开,走进一名个头不高,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他走到女子身旁低声禀报道:“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柳明月恍若未闻,慢条斯理的绣着。抽出最后一针,针尖刺进了手指,沁出一滴血珠。她把手往孤雁颈中一摁,雁颈霎时被染红。她满意的抽出锦缎瞧了瞧,放进只­精­巧的匣子里。这才站起身来慵懒的说道:“最后一只了。黑雁,今年元宵节的灯制好了?”

黑雁接过她手中的匣子恭敬的回道:“都制好了,就差夫人手中这只了。”

柳明月温婉的笑了:“今年元宵节我明月山庄的百雁灯一定能拔得头筹。”

娇媚的声音带出了丝­阴­霾。她缓步朝门口走去,黑雁赶紧为她披上鹤氅。柳明月系好系带,戴了顶帷帽遮住面容。她带着黑雁从后面楼梯下了楼,上了马车。

戏雪(5)

不弃幼时跟随花九行乞,稍大在药灵庄菜园子里劳作,熬得一副健康的身体。铜钱打出的青肿没两日便适应了,吵着就想出门。

灵姑棠秋四婢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去。青儿见不弃郁闷,便对灵姑说:“小姐如果闷的慌,咱们就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可好?不出院子就是。”

不弃并不想大闹天宫。听到堆雪人,眼里已露出渴盼的神­色­。

婢女中以灵姑为长,她灵姑想了想,拿了羊羔皮手套鹿皮靴子。又给她戴上顶狗皮帽子,把不弃围了个严实,这才招呼忍冬秀春棠秋等人进了院子。

离厢房较远的地方雪积得一尺厚,四婢持了扫帚铲子去弄雪。不弃大笑道:“等你们铲雪来堆好让我瞧有什么意思?我自己动手!”

不等众人阻拦,她抢过一柄铲子大步走到了湖边用力铲着新雪。嘴里呵出团团白气,小脸冻得通红,眼睛渐渐焕发出神采来。

忍冬情不自禁的说:“这时候看小姐格外可爱。”

青儿笑ⅿⅿ地说:“我也铲雪去!”

秀春棠秋忍冬和青儿年纪都差不多,四人朝端庄站着的灵姑吐了吐舌头,­操­起扫帚铲子就奔向不弃。

众人齐心,不消半个时辰便在湖边堆起一个雪人。不弃呵呵笑着自湖边扯起几茎水仙种在了雪人头顶上,绿白相见,煞是好看。

青儿弄来两只煤饼子往雪人脸上一摁,拍手笑道:“就差嘴啦!”

不弃欣赏了下雪人的绿头发,想了想道:“弄些红梅来做成嘴巴行不?”

她的目光瞟向院子角落的腊梅,情不自禁地想起莲衣客来。他真的就这样消失了,她还会再见到他吗?这个神秘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眼前似乎又出现他凝神望月的身影。不弃着看着梅花笑道:“用腊梅也成啊。我去!”

不等她们反应,不弃已奔向梅树,跳起来摘树上的梅花。脚下踏着水边的薄冰,吱溜摔倒在了地上,她坐在雪地上咧开嘴大笑起来。

这样就可以什么事都不想,这样她只是莫府养在深闺的小姐。让她肆意的疯狂一回吧!不弃望着蓝天傻笑。

“小姐!你摔着了吗?”四婢惶恐的跑过来。

不弃拍拍ρi股爬起来,捏了团雪对准秀春就扔了过去,嘴里大喊道:“玩雪仗,咱们玩雪仗!青儿,咱俩一派!”

灵姑微笑着叹了口气,扬声说:“忍冬,你来帮我准备更换的衣物。呆会儿小姐玩尽兴了便要换下!”

得了她的首肯,四人在院子大呼小叫的打开了。

不弃头一回有了玩伴,兴奋的捧了雪追着秀春和棠秋乱打。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