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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幸得相逢未嫁时 > 第一章

第一章

她一直抱怨老天的不公,嫁在王侯之家,拼的就是姿­色­与心计。她本以为正妃去了,他会将她扶正,即便不扶正,她也会独占他一段时间,只要肚子争气生下长子,下半辈子就无忧。可惜,他不来,她的肚子独自怎么争气?

她跟在他的身后,心里又酸又苦,却不敢露出分毫的委屈。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客气温柔的说道:“这段日子养病,身子不舒服不想见人,你别介意。”

她心里稍稍好过一点,强笑道:“妾身不敢。”

他走到书房门口,道:“那就好,你去歇着吧,我这里有一堆书信要回。”

许氏无奈转身离去,迎面却见司恬从回廊上走了过来。红颜乌发,明眸皓齿,绯红的裙子随着轻盈的步伐翩翩如蝶。青春是如此的动人心魄,可惜她已经错过。这一刻,许氏身为一个女人也觉得眼前一亮,心里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她和平日有些不同,细看才发现,原来她的发式变了。

许氏顿时心里一紧,这个女孩身上最后一抹青涩似乎一夜间破茧化蝶,明媚清新的让人侧目。风拂裙角,她象一朵久含的骨朵即将盛开,花瓣微启,芬芳袭来。

她挪开目光,步下台阶。身后的侍女荷眉低声道:“王妃,这半个月她一直都待在桂馥园。”

许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就算是她喜欢他,又或是他喜欢她,那又怎样?那时,苏婉在他面前哭了半日不愿进宫,结果又如何?还不是当夜便送到宫里。

司恬依旧在裴云旷的书房当差。

他一切照旧,她一切如旧。

他克制,她理智。

相安无事。

这天,司恬见裴云旷带着苏翩夫妻出去,便抽空向管家告假一个时辰回家。自从他“遇刺”,她都没有顾上回家,心里很挂念母亲。

回到家里,席冉急忙问道:“王爷的伤要不要紧?是什么人做的,可查到了?”

她迟疑了一下,道:“王爷的伤好了,什么人做的我也不知道。”当着母亲的面,她也不能说实话,心里很别扭。

席冉松了口气。那日杨婶出去买菜为司恬庆生,回来后就大惊失­色­对她提起安庆王遇刺的事,她当时就担心的险些去王府看看女儿可平安。后来一想,如果司恬有什么事,王府一定会派人来通知,她等了一夜见没有消息,这才放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赶紧吩咐杨婶做些好菜,为女儿补个生日。

司恬笑了:“娘,你还当我小孩子呢,就知道惦记些好吃的?”

席冉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前日,吴婶听说我回来了,特意来咱家看我。”

司恬“恩”了一声。吴叔是父亲生前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时间长了,两家相熟,吴婶和母亲也熟悉起来,时常过来串门。

“她说熔儿考上了秀才。入了春,就要京城参加春试。”

“好呀。”

“傻丫头,吴婶的意思是,想让你做她儿媳­妇­。”

司恬脸上立刻飞了红云,低声道:“娘,父亲以前不是拒绝了吗,怎么还提?”

席冉叹气:“你父亲不是一心想让你嫁到书香门第吗,吴熔虽然人品相貌都不错,到底是生意人家。这孩子可也争气,一门心思进学,如今可是秀才了,要是春试取了名次,以后就是官宦人家。”

“父亲当年曾拒了亲,他们心里不会有什么芥蒂吗?怎么还来提亲?”

“你父亲当年是借口你已经定好了人家才婉拒的。听吴婶说,熔儿曾见过你一回,心里很中意,如今他中了秀才,又听说你和林家退了亲,特意央母亲来再提亲事。”

她越发的不自在,低头不语。因为见到吴熔的那回,实在是很糗。父亲常去听戏,她也想去,可是父亲说戏园子里都是男人们去的地方,女子不能去。她就偷偷换了男装,带着小岸和两个下人去了。中途她想去方便,才发现戏园子根本没有女眷方便的地方。她只好去隔壁的茶楼,不想正碰上吴叔和吴熔在那里喝茶,吴叔认出她来,好奇的问她来茶楼­干­什么,她红着脸支支吾吾说是走错了,又折回戏园子,赶 紧拉着弟弟回家。结果,那一场霸王别姬,她只看了一半。

她怔然失神,心里一片纷乱迷茫,象是走在漫天大雾之中,前面有个清逸的人影隔着雾气若隐若现,她是拨开迷雾还是停步?情感与理智搏弈,她清楚的知道该选择后者,可是心扉间有种刺痛充斥着整个胸腔,酸楚涌到喉间,她暗咬樱­唇­,强压下去。

一句话哏在嗓间,又痛又涩,她拼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母亲若是觉得合适,就答应吧。”

她恍惚的告诉自己,痛过这一刻就好,痛过这一刻就好……

席冉笑道:“看这孩子对你这么上心,我看以后不会亏待你。吴家也还殷实,嫁过去不会吃苦。如今,咱家今非昔比,也不能再象从前那样挑拣了。”

母亲的意思是,以她们如今的情形,能找到吴家这样的条件已经是不太容易了,应该好好珍惜。她点了点头,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做主,她觉得这样很好,可以很快的断了一些念想。

席冉高兴道:“你要是没意见,回头我就给吴婶回话。那熔儿,我也见过几回,斯文有礼,人也老实。”

司恬努力回想那个人,可是却没有什么印象了,只知道曾见过他,如果不过因为那经历太尴尬,也许连见过他都忘记了。

她想了想道:“他要等我两年,母亲可别忘了说。”

“我上回就说了,吴婶说正好熔儿要准备明春的考试,眼下不急着成亲,先定下来再说。”

吃过饭从家里出来,走在午后的暖阳下,她觉得有点恍惚,居然这么快就定下了亲事,她真的没想到。不过,从各方面来看都很合适。两家是故交,他应该对她母亲很好。想到未来的亲事,她心里有了一份酸凉的安稳。这么最好,以后每次有什么念想时,她都会立刻想到自己的身份,吴家未过门的媳­妇­。

席冉答应了之后,吴家动作很快,聘礼聘书很快送到司家,约好等吴熔上京春试之后,再定婚期。

转眼到了年底,北疆的战事才算是尘埃落定,这场仗打了三个月,几乎是所向披靡没什么悬念。大雪封山之后,一些残余叛军和土匪乘机越过雪山往仓澜境内逃窜。理臻帝眼看大势已定,便下令北征大军班师回朝,又留了一万人马驻扎在当地安定局势,等开春再收拾一些逃散的余孽。

年底,裴云旷忙了起来,不仅是宫中需要四处打点,还要向朝廷上贡。各地的王侯都是如此,一年一次,年底向京里上缴贡银贡品。这不算在朝廷的税赋之内,是各封地的王爷们对皇帝的孝敬和谢恩。皇帝也会留各位王侯在京里过年,赐宴赐物以示皇恩浩荡。

腊月二十,裴云旷进京,这次带上了许氏。因为皇宫内宴会邀请 王妃命­妇­,他没有正妃,只能让许氏随行。司恬很想陪着母亲过年,但身不由己,也和苏翩夫­妇­一起进了京。

京城一派过年的喜庆之气,大街上到处都是办年货的百姓,熙熙攘攘,热气腾腾。

丸子管家早早将王府收拾的纤尘不染,半个时辰之内,便带着下人奴仆将来京的众人安排的井井有条。到京的当日下午,裴云旷便带着刘重出去,深夜才回来。司恬给他送消夜的时候,听见他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心里一动,他有什么心事?可是她无法过问,更无法分担。她放下消夜轻轻掩门出来,寒风萧瑟,冷月黯然。她走过回廊,橘­色­的灯笼依旧,她记得有那么一晚,她在回廊下提着裙子去他的书房,他骤然出现在自己跟前,险些撞上他时那惊鸿般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心里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吴熔。

翌日,裴云旷应召进宫,司恬有了空闲。苏翩便拉着司恬一起去看谢聪。司恬这才知道,原来聪哥不仅是美貌出众,棋艺也很出众,在上京很有名气,连左相都将幼子送来拜他为师。不过上个月,有人在他的棋社里“行刺”裴嗣宇,他替世子挡了一剑,伤了胳膊,正闭馆养病中。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换了男装,又让轿子七绕八绕了很久才到了闲云棋社。

下了轿子,司恬暗暗赞叹,这繁华喧闹的京城之中,闲云棋社幽静脱俗恍然如一处桃源。

棋社里的小童将两人领了进去,一间暖阁里,梅花浮香,水仙娉婷,小轩窗前一方乌木长几,谢聪正陪着一个男子下棋,他正对门口,抬头见到苏翩,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手中的棋子“叭”的一声掉到了棋盘上。

司恬想笑,却突然怔住了!

背对她的那个男子回过身来,也怔住了,看着她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他比以前黑了,也瘦了,神­色­少了桀骜,多了一份刚猛成熟,磊落英挺,有一种西风烈酒醉残阳的味道。

她惊喜道:“大师兄,你怎么也在?”

他目光灼灼,近乎“咄咄逼人”。 她长了个子,蜕了稚气,身着男装,秀雅如竹,温润如玉。

谢聪哼了一声:“看,眼里只有大师兄吧?我这胳膊伤了,都不问问。”

司恬脸­色­一红,忙道:“我只是很意外会碰见大师兄也在这里。”

苏翩笑道:“商雨也是来看他的伤的?”

他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点头笑道:“早知道是假的,我就不来了。”

谢聪恼了:“喂,是真的伤了,不信你瞧瞧。”

商雨挑挑眉梢,有点不屑的瞥了一眼他的胳膊,道:“就是伤了,养了一个月,也好的差不多了。要是我们都象你这样,仗也不用打了。”

“不能和你们 皮粗糙­肉­厚的人比,还是苏姐心疼我,对吧?”

苏翩横他一眼,故意道:“刘重让我来的。”

谢聪“花容失­色­”,顿时有些不悦。

“司恬,我有话对你说,你过来。”商雨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隔壁,不顾苏翩和谢聪诧异的目光。现在临江王对他很信任,他不能随意的进出安庆王府找她,正想着怎么将她约出来见一见,却没想到在这里碰见,真是让人惊喜的天意。

他关上门,“凶狠霸道”的看她,连她儒生帽下的几丝碎发都没放过。

她有点奇怪,瞪着清亮好看的眼睛,问道:“大师兄,有什么事吗?”她以为是私下有什么话让她转告裴云旷,所以神­色­自然又大方,眼神纯净温柔,带着疑问。

他心里汹涌着许多不纯洁的话,都被她这纯洁的眼神给堵住了,顿觉有点无法下手。

突袭好象不太合适,直接好象又太唐突,这简直比杀敌更为棘手。

“梳子你喜欢吗?”

“喜欢。”

“那你怎么不Сhā在头发上?”

“我今天这身衣服,不能那样。”

“那个,北疆的­妇­女,都是将头发挽好,然后将梳子别在头发上,盘起来很好看。”

其实,说心里话,他觉得好看是次要的,关键是这梳子一般都是男人送给老婆的,不过这话,现在说明不太合适,虽然他的确是存了这种心思的。他怕她不明白,特意刻了两个字,又怕那两个字太小她没发现,又特意写了纸条。她要是笨成这样,都不明白他的心思,那他都想,想“收拾”她了。

很不幸,他现在发现他就是碰见了一个这样笨的,你看她那眼神,分明­干­净的象泉水似的,直愣愣和他说话,毫无“风情”,不对,那叫什么来着,情意绵绵,脉脉含情,她这样的眼神,和那两词简直差太远了,他非常不满,很想“收拾”她。

怒 了

他上前一步,正要动手,突然,门被推开,谢聪探个头进来:“大师兄,西燕来了,要找你。”

来的可真是时候!他咬咬牙根,回头道:“什么事?”

林西燕就站在谢聪背后,她跨进屋子,未语泪先下,簌簌两行眼泪,积蓄了一路,见到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司恬一看,忙道:“师姐,你怎么了?”

林西燕没有说话,只对着商雨流泪。

谢聪对司恬使了个眼­色­,司恬明白,便步出房间,让两人独处,看来林西燕有什么话要单独要他说。

商雨一见她要走,忙道:“司恬,你等会再走,我找你有事儿。”该说的,该做的,一样都还未动手,她这一去,下次再见又要另找机会,真是让人心焦。

她点头应好,跟着谢聪到了隔壁。

苏翩蹙了蹙眉,对两人道:“西燕这孩子,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方才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非要见商雨,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聪嘻嘻一笑:“莫非是和大师兄有什么情感瓜葛,对我们都不方便讲?”

苏翩瞪他一眼:“别瞎说。你们师父最烦的就是同门之间谈情说爱,耽误正事。”

谢聪腆着脸道:“苏姐,我们算不算同门?”

苏翩离他远远的笑笑:“我们自然不算,我是刘家的人了,不算是七势门的人。”

谢聪“哦”了一声,又反问一句:“是吗?”

苏翩不理他,他倒无所谓,仿佛什么事已经心有成竹。

苏翩道:“司恬,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回去吧。”

司恬点头,想到商雨刚才交代她先不要离开还找她有事,便想去对他说一声再走。

“苏姐,我去和大师兄说一声就走。”

走到隔壁,门半掩着。她正要喊一声大师兄,却惊住了!

林西燕竟然靠在他的胸前,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两人靠的着实很近。商雨的手抬在半中间,似是迟疑了一下,轻轻拍在了她的肩头。

她屏住呼吸,匆匆一眼之后不敢多看,赶紧又退回到隔壁。他和林西燕,难道?她不信,却又亲眼见了这一幕,她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惊愕盖过了一切。

裴云旷从宫里出来,心情大好。

木鱼一说终于传的神乎其神引起了皇帝的关注。因祈福寺是在信州,皇帝便特意单独召见他,问了许多,也很详细。他自然将自己亲身经历的“许愿”几日后便实现之事虔诚的说了一遍,言辞之间,对祈福寺的天降神物十分信服赞叹。理臻帝神­色­沉沉,看不出是喜还是不喜。他知道,这一步棋很快就要到了决胜的时候。只要他再下一子,裴尚风就可以回到燕州封地,永无出头之日。

他心里十分舒畅, 回到府里吩咐下人去将小郡主裴云意接回来过年。云意一直住在京郊的紫云庵,兄妹间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他心里也颇为不忍,但这是母亲的遗命。多年前,嫁到仓谰的姑姑死于非命,母亲便心有余悸。后来有了妹妹,她便提心吊胆的生怕厄运再次降到女儿身上,最终还是忍痛割爱,将她送走,防患于未然。

云意已经十五了,他打算今年就将她的婚事定下,然后不事张扬嫁出去,这样也就算是了结了一件心事。

当夜的家宴上,司恬见到了小郡主,果然如她所想,云意举止淡泊从容又高贵雍华,容貌十分美丽。

她想到了那日被困时裴云旷的一句话,当时她还很高兴商雨的良缘,可是今日撞见林西燕和商雨,又让她的心头乱了,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他和小郡主还是和林西燕。

翌日中午,展鹏突然登门拜访。

裴云旷大喜,正想着抽个时间去找他,没想他先来了。他连忙设宴挽留,展鹏­性­子直爽,也不客气。

裴云旷私心里对他很是器重,出征之前特意嘱咐商雨要暗里结交他。商雨探明他和司恬原来只是往日邻居,心下大安放下戒备。战场之上特别容易培养一种生死与共的情谊,两人在征战之中也浴血而出一份英雄相惜。商雨刻意“巴结”裴子由,很多功劳都按下不提,挂在裴子由的名头上,所以展鹏在北疆一战中格外突出,皇帝将他连升两级,又赐了府邸,日前风光仅次裴子由。

裴云旷做梦也没想到,酒过三巡之后,展鹏居然提出想要司恬!

裴云旷端着酒杯的手,一下子僵在那里,笑容,也僵了。

展鹏自然不能当着裴云旷的面,直说司恬一个千金小姐在王府做个丫鬟很委屈,这样岂不是让裴云旷很没面子?所以他只能说是喜欢她,想要王爷成全。其实,私心里,他对司恬只是妹妹般的喜欢而已,但他觉得以司恬的人品容貌,若是娶为妻子也很不错,一来帮司恬脱离困境,二来也算是回报当年司家对他家的恩惠,这也是他母亲的意思。

裴云旷心里闷闷的极其不畅,他放下酒杯,改喝了一口清茶,才勉强道:“这个,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再给展将军回复如何?”

若是别人,他可以当面拒绝,可是展鹏日前已经被皇帝调进了京畿近卫营,他只想拉拢,不想得罪。

展鹏有点腼腆的笑道:“还请王爷多美言几句。”说实话,若是真的去问司恬的意思,他心里倒是没谱起来。她虽然目前落魄,到底是千金小姐出身,是否会嫌弃他的出身?不过,不论她答应与否,也算是他们展家尽到了心意。

“展将军放心。”裴云旷虽然笑着,自己却觉得­唇­角有些生硬。 送走展鹏,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此时阳光正暖,平时他都会小憩一会儿,今日却无论如何没有睡意。他起身对门口的侍女道:“去将司姑娘叫来。”

司恬突然被叫过来,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踏进屋子时,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半靠在窗前的软榻上,微微眯眼以一种出神的打量仔细看来。她浑身不自在起来,心开始跳。

他懒洋洋道:“司恬,今天展鹏来府里做客你知道吗?”

“知道。”

他牵牵­唇­角,笑了笑:“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她心里一跳,静静等着他下一句话,会是什么事?

他­唇­边的笑纹越发的深,心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凉凉的想要发火。

“他找本王讨要你。”

他一字一顿,努力不动声­色­的说完,而听在她耳中却是一声雷鸣。她惊讶的看着他,脸上有点发热。

他看着她惊讶的神­色­,心里稍稍舒服些。看来她什么都不知情,过去和他也只是邻居而已。

“本王想问问你,愿意不愿意。”这句话他说的有点别扭,不知道为何,说完,心里竟还开始紧张,很久都没有过的紧张,堪比那一次,她被那人用箭抵住了咽喉。

她非常意外,也很羞赧,低垂了眼帘,但是心里很感动。虎子哥的情义她很明白,他并不知道自己和七势门的约定,一定以为自己在王府里做个丫鬟很委屈很辛苦,所以才会如此。

她的沉默,仿佛带着同意默许的意思。他十分紧张,开始思虑,一旦她说出一个“愿意”,他该用什么理由和借口去否决,既不得罪展鹏,又在她面前显得那个理由合情合理,不带私念。

她缓缓抬头,低声道:“王爷,我不愿意。”

他心里猛的一松,情不自禁长舒一口气,心里竟有点欢喜。

“为什么?”他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和语气,带点戏谑,很想听听她为什么拒绝。他明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他想听到的话,可还是不由自主想问一问。他越来越喜欢逗她,想看她羞涩又尴尬的模样。

她低头,脸上有淡淡的红晕,这种娇羞动人的神­色­让他心里一荡。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暗暗期望她说出来:“你说。”他微微笑着,看着她绯红­色­的朱­唇­,心动神摇,似乎他想听的话已经呼之欲出。

她低语:“因为,我已经定亲了。”

他猛的一怔,脸­色­一下子冷下来,笑容倏忽无踪。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不仅不是,还更绝情。太意外太震惊,他有一刻的恍惚,觉得面前站的不是她,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她,并不能把握她。她居然不声不响定了亲!他不信自己的直觉 会错,她明明对自己有一种懵懂的情愫,虽然她压抑克制,可是他能感觉的到。

她直觉面前的空气好象冷了下来,他站在她的面前,衣服上有条蛟龙,绣在袍边,张牙舞爪的浮在云海里。和龙相配的,只有鸾凤。

她抬起头来,惊异的看到他的目光­阴­晴不定,面­色­沉郁。

屋子里安静的风雨欲来。

他为何这么不高兴?她隐隐感到不安,难道跟在他的身边这两年,连定亲都不能吗?她忙道:“王爷,母亲说两年之后才会嫁过去,我和七势门之约不会不算数。王爷对我家有恩,我不会忘记的。”.

他冷冷一笑:“我对你,只是恩情吗?”他心里失落,失望,无名火起。

她猛的一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在她心里,自然不是,可是她决不会说出来。

他紧上一步,怒气隐隐道:“很好,你居然定亲了!真是让本王很意外。不知道定的是那家?”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生气,忐忑的不敢回答。

他的目光更冷,沉声道:“为什么不敢说呢?”

她越发的惊愕不安,不知道是那里惹怒了他。

“我,这亲事是母亲定的,我以为是家里的私事,所以没来禀告王爷。以后不会了。”

他胸里气愤难平,比展鹏讨要她,更加的郁烦。

他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杯中的茶想喝一口,到了­唇­边又泼在地上。

“茶都冷了,让本王怎么喝?”

她忙端起茶壶,去换新的。

新茶来了,为他倒好,她惴惴的看着他。

他尝也没尝,将新茶泼在地上,道:“太烫!”

他从没在她面前发过脾气,也从没有如此难侍侯过。她又着急又委屈,不敢出声,眼泪簌簌而下,一颗颗滚过下颌。

他看了一眼,心又软了。自己从没许过她什么,也没表示过什么,她也是个极安分聪明的人,她定亲他根本无权去责备,刚才的无名火,实在是师出无名。

他叹口气,走到她跟前,伸手想为她拭泪,她慌张的要躲开。他却强硬起来,伸手揽着她的腰,硬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

她靠在他的怀里,惊慌羞涩,但碍于他的身份又不敢拼命挣脱,心跳的快要蹦出胸口。他的手指有点微凉,滑动之间,凉意仿佛沁进了肌肤,她有点轻颤。

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终归放开她,柔声道:“你去吧。”

她惊惶的象只小鹿,匆匆出了房门。站在阳光下,她才觉得安心了一些。他方才的举动,分明………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明知道有些东西存在,但如果你刻意忽略,时间长了就可以忘记。

亲 了

除夕上午,裴云旷和许氏应召入宫。皇上在宫里赐宴,这次不仅宴请了皇亲国戚,还有北征的一些将领。

司恬有了半日空闲,一闲下来她便有点想念母亲,于是信步走到园子里散散心。

梅花开了,梅枝瘦逸,花香醉人,她停了步子,仰头深嗅了几口。

突然,苏翩身边的侍女绿玉跑了过来:“司姑娘,方才有人来找你,被管家打发走了,这是他留下的东西。”

她愣了:“谁啊?”

“我不知道,这是管家交给我的。”

她好奇的接过包袱。包袱提在手里还有些分量。她回到屋里,把包袱摊在桌子上打开,里面居然是一件漂亮的缎子小袄,还有几包点心,还有,五两银子!

她半天也想不出来京城还会有谁给她送东西,是虎子哥吗?可是如果是他,丸子管家一定不会不让他进来,到底是谁?

她包好包袱,去找丸子管家。

裴四喜见她来问,忙道:“哦,那人二十岁左右,说他姓吴。我看他脸生,没让他进来,打发走了,不过他死活非要将东西留下。”

她心里恍然一动,莫非是吴熔?可是他不是该在信州么,怎么会来京城?但是除了他,她又实在想不出来还认识那位姓吴的。

“管家大叔,要是他下次来,你叫我一声,我出来见见,成吗?”

“成。”

没想到翌日下午,管家就来找她:“司姑娘,昨天那个人,又来了。”

她略一思忖道:“请大叔让他去后花园的西角门等我,我随后就到。”

今天是大年初一,王府大门前人来人往,她自然不能站在那里和人说话。后花园的西角门很偏僻,平时只有送菜的人从那里过,在那里说几句话应该没人看见。她昨天想了半天,其实心里已经十有八九认为那人就是吴熔了,想到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她慢慢走到后花园西角,轻轻打开木门,发现一个年轻人正等在那里。高挑的个子,很清瘦。她心里越发的确认他就是吴熔,情不自禁的脸红。

她低声问道:“我就是司恬,请问公子是那位?”

那年轻人一见她也是脸­色­红红,低声道:“我是吴熔。”

果然是他,她脸更红了。

“你怎么来了?”

“三月就是春试,我娘让我先过来。”

“哦。”

他微微笑道:“本来昨天是想来接你去过年,可是管家不给通传。今天来,给你拜个年。”

他如此礼节周到,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刚才见他,竟忘记说一声新年如意了。

“哦,那你住在那里?”

“我爹在容林街有个铺子,我就住在那里。”

“多谢你送的东西。”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母亲准备的 ,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她抿­唇­轻笑:“喜欢。”

没话了。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放肆的互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就这么略带尴尬的沉默着。

他到底是男人,胆子大一些,终于鼓起勇气看她。她比以前更好看了,他心里十分高兴,打定主意一定要考出个功名来,风风光光的迎娶她。

“你用心看书,不用老来这里。”他昨天刚来,今天又来,她觉得他来的这样勤,让人知道了很不好。

他忙道:“我,三天来一次可成?”

三天还不叫勤?她越发羞赧,低声道:“我有时候不在王府,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随王爷回信州。”

他有点失望不能常来看她,不过,她已经同意嫁给他了,这已经让他觉得很满足,等两年就等两年吧,反正有些人,值得等。

“那我有时间再来。”他极有礼貌的告辞了。

她目送着他的背影,仿佛在看自己的将来。

当夜,裴云旷突然将她叫到书房,见到她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听说,你那未婚夫君找上门来了?”

她立刻脸上发烧,说不出话来,他也管的太多了,消息也太灵了。是刻意问出来的,还是管家向他汇报的?

他一看她面上的红晕,顿时有点不畅,冷冷道:“以后,别让他来了。”

她立刻觉得气闷起来。为什么?其他下人的家人也是允许来看望的,为什么她就不能?其实,她已经叮嘱不让吴熔过来,但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要求,她就觉得有点委屈。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咬着嘴­唇­不吭。

“怎么,我看你样子好象很委屈?”他善于察言观­色­,立刻看出她的心思,心里越发的不畅。

她仍旧不吭声。

他忍气,强笑:“傻丫头,我是为你好,也是为他好!他常来找你,别人自然以为他是我的人。春试的主考官还没定,万一要是他们的人,你想想他还会有什么好功名么?”

她心里暖暖的明白过来,似乎刚才是冤枉他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打算告退。

“那人,听说,长的,一般般。”

他说完了,有点后悔,自己这语气怎么听着有点发酸,他从来不在人后议论人的外貌,今日居然破了例。

她装做没听见,转身出了书房。在她心里,相貌本就是其次,人品才是第一。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空荡。刚才那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还是间杂了他的私念,一听说那人居然来王府找她,心里立刻就堵了一团闷气。

翌日,司恬抽了个空去容林街。

她觉得裴云旷说的极有道理,她不想误了吴熔的前程,一定要来交代他一声,以后千万不要去王府找她,以免被人误会是安 庆王的人。

走到容林街,她按照门上牌匾仔细找过去,终于见到一间铺子,挂了吴记的名号。

她走进去,对柜台上的伙计道:“请问,这里可有一位公子叫吴熔?”

伙计点头:“你是那位?”

“我姓司,麻烦你叫他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他说。”

伙计进了后堂,过了一会,吴熔匆匆从店铺后堂走出来,见到她,惊喜万状。

“你怎么来了?”

司恬红着脸,低声道:“我有话对你说,这里人多不太方便。”

他心里激动万分,做梦都没想到她会来找他,还有话要私下对他说。他忙道:“我们去如意楼吧。”

“如意楼是什么地方?”

“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就在前面街头上,我们去吃饭吧,找个雅间边吃边聊,好吗?”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她独处,他怎能放过。

她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但更不忍心让他破费,几句话那值得如此铺张?她忙道:"我们随便找个僻静地方说两句话就成,这事很重要。”店铺里一直人来人往,她没法明说来意。

“司恬,我,我真的想请你吃饭而已。你在京城无依无靠,我,我”他诚恳的额头都快要滴汗了。

她无奈,看出他是个认真诚挚的人,和他再争执下去也无益,她只好同意。

他欢喜不已,带着她往街东走去。

如意楼果然很气派,正值晌午时分,到处都是满座,好不容易找个雅间,两人坐定,等小二离开,司恬这才将事情说明。

吴熔听后,心里又是失望又是甜蜜。失望的是,不能常去找她培养感情,可是她特意跑来告诫自己,可见她对自己很关心,关心到如此细致的地步,他又觉得很欣慰。

他点了几个菜,司恬只吃了几口,就要急着回去。

他将她送到楼下,还想多送,她劝住了他。

“公子还是回去吧,别让人看见。”她今天见他比昨天自然的多,大大方方地看清楚了他的长相。根本不是裴云旷所说的一般般,他长的很清秀很耐看。

想到这里,她脸­色­微微一红,低头就走了。

吴熔目送着她,眼神有点痴痴的。

她走过横戊大街的拐角处,突然有人低声叫她。

她连忙回头,一看竟然是商雨!

他疾步走来,脸­色­有点­阴­沉,剑眉拧了一个川字。

她瞪着眼睛,奇道:“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他走到她跟前两步的距离,负手站住,居高临下,气势夺人。

“我刚才在如意楼和朋友吃饭,看见你了。”

真是巧!她笑道:“大师兄有事吗?上回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那天,我......”她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能往下说,不然就说漏了,会被他发现自己看见 他和林西燕的那一幕亲密。

他无心去管那天的事了,当前这事,很要紧。他也不绕圈子了,直接就恶狠狠地质问:“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他一开始看见他们一起进如意楼的时候还没多想,以为她是出来为裴云旷办事,不料,细看两人的神­色­,却不是那么回事,那男子一直含情脉脉的看她,且还不是光明正大的看,有点含蓄不敢放肆的偷看,他觉得蹊跷。再看两人分手的时候,她羞涩,他不舍。他目送她半天,神情还很花痴。

他恼了,勉强忍住才没上前给那人一拳,怒气冲冲的跟了她来兴师问罪。

她脸红了,真是不巧,被他看见。她扭捏着不好意思说。

他一看她这神­色­,更怒了:“到底是谁?”

她忙道:“他叫吴熔。”

他怒道:“我不是问他名字,和你什么关系?”那人叫什么他才懒得管,他只关心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和眼神。

她的耳根儿都要红了,不过她知道他这人的脾气,要是不说实话,他就一直追问。她只好蚊子哼哼般的低喃了一句:“他是我的未婚夫君。”

他觉得眼前一黑,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好,很好!居然背着他不声不响的定亲了,还胆敢在京城里幽会!很好,很好!

心里凉凉酸酸的一股子憋屈和愤怒,哽的他心口直疼。他拧着眉头,长吸了几口气,才将那口气勉强顺了顺,不至于气晕过去。

“谁让你定亲的?”

“我娘。”

“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思?”

这个,师父都不管的事,大师兄,貌似管不着吧?她心里这么想着,但也不能搏了他的面子这么说出来,只好委婉的说道:“你在北疆,所以没告诉你。”

“你明知道我在北疆打仗,还敢私自定亲?”

他这话,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怎么跟一个出门在外的丈夫质问偷­情­的妻子似的。她有点恼了,涵养很好,才没发火。

“大师兄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他今天很莫名其妙,端着一股子找茬的架势,她不想与他多说。

“嘭”的一声,他的拳头支在了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吓的她心口猛的一跳。

他哼了一声:“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怔怔的心开始乱跳,这情形这架势怎么那么熟悉!兰周山上有一晚,他喝多了,就是这么着,将她抵在影壁上亲了一口。她觉得情况有点不妙,他莫不是刚才和朋友一起喝多了吧?可是看他语气神态,决不象是喝多了。

不管他喝没喝多,眼下这局势对她不利,她开始心慌。

他眸光暗沉直看到她的眼底,咬牙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三天之内,将亲退了!”

“你说什么?”她 嗓门大了起来,瞪着他,那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他努力平心静气,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我说,三天之内,将亲退了。”

她急了:“你,大师兄你什么意思?”

他瞪着眼睛:“我的意思就是,你嫁给谁,是我说了算的。”

她气的说不出来话,这人,怎么跟恶霸似的。以前他可不是这样,虽然欺负她,可都是占着理的,她没有不服过,今天,她不服!

“大师兄,你喝多了。”她打算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

不料,他突然胳膊一紧,将她抵在了墙上,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毫不客气地堵上了她的嘴­唇­。

这一次,实在太过分了!居然亲到了嘴上,即便是喝多了,也决不可原谅!她恼羞成怒,开始反击,毫不客气咬了他的­唇­。

他仍旧不松口,似乎在和她较劲,更加用力的吻,一股血腥气混到一起,他的和她的。她快要昏厥,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亲的......

做 了

这不叫亲吻,叫啃咬才合适。

他放开她的时候,他的下­唇­破了一大块儿,而她的嘴­唇­,破了一小块儿,红红的肿了少许,以前是小樱桃,现在成了水蜜桃,越发的诱人,看一眼就觉得味道好。

他看着她,抿着嘴­唇­笑,方才的强吻已经宣布了所有权,他觉得很解气。

她又羞又恼,外带气喘吁吁,脸红的象一只苹果,但是,眼眶也红了,很显然,她气的想哭。

不过,身为女子,潜意识里总是对名节非常关注。被占便宜是个大事,给人看见四处宣扬可就是更大的事了,她立刻四处看看,生怕有人看见刚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幸运的是,他很会挑地方,这里刚好是大街拐到胡同的角落,正值饭点儿,几乎没人,两人站的地方还被如家客栈的一块大招牌挡着。看来,名节问题先不用考虑了。

她稍稍放心,立刻仇视着他,恨声道:“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师父。”说着,极大的一颗眼泪就滚出来了。

他目光柔溺,方才那一吻有点惊心动魄,然,意犹未尽。

他笑眯眯道:“你去告诉他吧。最好,再告诉你娘,还有吴熔。”

她气的说不出话来,不过眼泪全出来了。确实,这只能吃个哑巴亏了,谁也没法告诉,这种事,怎么说的出口呢?

他递过来手帕,她一扭头不去接,任由眼泪潸然满脸,心里堵满了气,又恨又恼,却又拿他没策,于是越发的气。

他只好亲自给她擦眼泪。她挣扎着不让,他低声道:“别动。”强行给她擦了,不过,擦了还有,绵绵不绝。

他明明有了林西燕,为何要来招惹她。他在她心里的好印象,全没了。

好不容易,止了眼泪,她冷冷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还用问吗?他气结:“我送你的梳子,那两个字你还不明白?是不是写在银票上,你才明白?”

她越发的气恼羞愤,在他眼里,她就是一财迷!她气的脑子直晕,只好自认倒霉,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妙,和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和他拼力气,更是笑话。

他那里肯放她走,扯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我喜欢你。”他手指的力气大的惊人,紧紧夹着她的胳膊,仿佛永远都不会放手。

她恼了,质问道:“你不是和林西燕有情吗?我亲眼见到你们抱到一起。大师兄,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是脚踏两只船的人呢。”

他愣了,终于明白过来,那天她不辞而别的原因。

他啼笑皆非:“那天她来找我,是因为她父亲的仇人就在临江王府里做侍卫,她想让我帮她杀了那人。我现在,很难做到。所以才安慰她一下而已。再说,那叫抱吗?你别冤枉我,我顶多是拍了一下她的肩 头。咱们刚才,那才叫,抱到一起。”说完了,他又嘿嘿一笑:“你是在吃醋吗?”

“谁要吃你的醋?”

“你不吃我喂你吃!”

和他论理没用,越发纠缠不清,她使劲想扯回胳膊,赶紧回去。

他的手指纹丝不动,笑呵呵道:“你答应我,三天之内退了亲,我就放你走。”

她气结:“你,你休想。”

他咧了咧­唇­角:“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你。”

他挑着剑眉,好声好气的哄道:“我怎么了?我那点比不上吴熔?”他的确很多地方都胜过吴熔,可问题是她从没想过会和他怎样,特别是知道裴云旷有意将妹妹许给他,她就更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了。

“我,我根本就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

“你!”她气结,这么不讲理的人,她终于见识到了。这种地方,这种大事,让她怎么想?

“你想好了,我再放手。”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不急不噪。

“大师兄,你,你知道吗,王爷可能会把小郡主嫁你。”她没法了,只好提前透露点消息给他,希望他可以动心。说实话,她都觉得这是一份极好的良缘。

这么大的惊喜,他居然一点也没反应。

他看着她,“恶狠狠”道:“我就想要你。”

她的脸红的就象被胭脂染遍。碰上不讲理的人,她只好先迂回:“我回去再想。大师兄,你给我些时间。”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简直觉得自己在低声下气,这到底是谁没有理啊!

“多长时间?”

“不知道。”

“那你定个时间。”

“我,一个月吧。”

“一个月?一个月­鸡­蛋都孵出小­鸡­了。”他不屑的看着她,他上过战场,对时机的把握很有体会,他上一次就是因为心软手软想再等两月,结果,她险些被人捷足先登了。这一次,绝对不能再拖。

“半个月吧?”

“不成,三天。记得将亲退了。”她的气场越弱,他的气场就越强。显然,道理已经荡然无存,蛮不讲理的占了上风。

“你让我回去吧。”

“你答应了?”

她点头,打算生平第一次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三天后,我在谢聪的棋社等你。你要是敢不来。”他哼哼了两声,赤 ­祼­­祼­的威胁。

她只好点头,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终于放开了她,她提裙就跑。

他抱着胳膊,看着她的背影,笑意从心底涌到­唇­边。这丫头,有时候机灵,有时候可真迟钝。不过他就喜欢这种迟钝的,最讨厌有些女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搔首弄姿的以为是个男人都喜欢她。

三天,也挺长的,应该让她半天就想好的,他有点后悔。

回到王府 ,她的确开始想了,不过想的是怎么让他打消对她的想法。他让她去和吴熔退亲,那有那么容易的事,聘礼都收了,街坊邻居都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他对她,何时有了那种念头,她怎么一点都没发觉呢?她开始回想在兰周山上的一幕幕,想来想去,似乎都是他在欺负她。唯有一次,他非要背着她上台阶,似乎有点可疑。后来,他又约她去画舫,却又什么都没说,只吹了一支曲子。再后来,就是送她梳子,还莫名其妙的写了两个字,似乎就更可疑了。她暗暗觉得心惊,觉得不可思议,脑子纷乱的象是团了一团丝线,纠结了无数个结。

傍晚,她去裴云旷的书房送信,仍旧是心神不宁,­精­神恍惚的模样。

黄昏时分,书房里依旧有淡淡的暮光,但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裴云旷坐在桌前,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她将信呈上,低声道:“王爷,信是北疆来的。”

他"哦"了一声,没有回头便伸手来接信。不料突然碰到了她的手指,她心里一慌,信掉在了地上。

她连忙低头去拣,他也回头来看。

入眼就是她低垂的面容抬起的一瞬间,那微肿的樱­唇­。他的视线重重地落在了她的下­唇­上,心里莫名的怒。

她将信双手递上,他却不去接。

他冷冷的问:“你的嘴­唇­怎么了?”

她立刻脸­色­绯红,支吾道:“是,吃东西不小心咬住了。”

“哦,本王好奇是什么东西如此好吃,居然咬到了嘴­唇­外面。”

她说不出来了,脸­色­越发的红,既然他看出来了,为何一定要揭穿,让她难堪?她匆匆告退,心里越发的纠结。

他接过信,对着灯,许久也没看进一个字。吴熔,这是他上午刚得到的一个名字。

三天对他很长,对她,太短。

她本来想躲在王府里不出去的,可是想到他那­性­子,万一找到王府来,闹开了,她就没脸见人了。再万一,他要是去找吴熔的麻烦,那她更没法对吴家交代。思前想后,她硬着头皮去了闲云棋社。

照旧是青衣小帽的打扮,不过,再不是那天和苏翩一起来的欢愉心情了,心里很沉重。

商雨一早就等在那里,正和谢聪下棋。

谢聪见到她一个人来,略带失望的问:“苏姐怎么没来?”

“姐夫受了风寒,她走不开。”

“司恬,你再叫那人姐夫,你就别叫我聪哥啊!”他恼了,咬牙切齿。

这都是什么人哪,一个比一个难侍侯。

“司恬,你跟我来。”

商雨站起身,先走出暖阁,她满心委屈,跟着他进了隔壁的飘香阁。

他关上门,笑眯眯道:“你想好了?”他温柔起来,眼波倒也很是醉人,可惜,她 正恼着他,没心思看。

“大师兄,我,我不能和他退亲。”

他立刻将脸一黑,温柔收了,沉声问道:“为什么?”

她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因为,我,我已经被林家退过一次亲了,再有一次,我和我娘以后也没脸见人了。”

他松了口气,无所谓道:“你不用担心嫁不出去,有我兜着呢。”

她脸红气恼,谁让你兜着了?“兜”这个字,说起来,都是卖东西的时候,实在卖不出去了才被人便宜兜走的。

她只好换个方式,低声道:“大师兄,我对你,象对哥哥一样。”

“是吗,那你对那吴熔,恐怕连哥哥还不如吧?”他的意思就是,既然吴熔你都能选,凭什么不选我?我好歹还象你哥哥,他象什么?陌生人而已。

这倒也是,和吴熔,还不如和他熟呢,可问题是,人家先提亲了,也定下了。那能说反悔就反悔,做人不能如此出尔反尔。可是,这道理,能和他说得通吗?

她沉默着,头疼欲裂。

他揉揉她的肩头,柔声道:“别担心,我已经帮你把亲退了。”

她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让你去不合适。我已经替你把亲退了。”

“你!你是怎么退的?”

“我对那小子说,他要是敢和你成亲,他这辈子就别想有什么功名了。”

“你!”

“你看,他对你,可没我对你好。在他眼里,你可不如一个功名。”

她气的七窍生烟,瞪着大眼睛,狠不得咬他一口。

他笑得明朗好看,可是在她眼里,那就是一脸坏笑!

掐 了

她一听说自己被他强行退了亲,惊讶委屈再加羞愤,眼泪顿时绵绵不绝象开了闸的水一般,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淹了,不过他不后悔。

他给她擦泪,被她一甩手挡开。眼前这人,怎么能这么蛮不讲理呢?消息传到母亲那里,她还不知道怎么担忧生气呢!连着两次定亲两次退亲,以后她在街坊邻居面前还怎么见人?她越想越恼,泪眼朦胧间,再看眼前的罪魁祸首,貌似还很惬意。

他越惬意,她越恼怒。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抹了一把眼泪,上前使劲踩了他一脚,还不解恨,又举起拳头。

罪魁祸首打不还手,心甘情愿的伏法认罪的样子,被她一顿拳头捶在胸口,貌似还很享受。

打了几下,她手疼。

她蹙眉罢手,他笑着拿起她的手掌揉了揉:“司恬,你放心,我会兜着你的。”

一个“兜”字,将她刚刚消了一点的气,又鼓起来了。她抽出手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方便送她,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抿­唇­含笑。先攘外,再安内。亲已经退了,他就不信,她会跑得出他的手心。

回到王府,她觉得牙疼,估计是气的上了火。她找到苏翩要了一点去火气的药,吃了躺下继续生闷气。

苏翩觉得她这两天有点不对劲,不放心过来看她。一进门发现她躺在床上蒙着头,忙上前拉开被子问道:“司恬,你怎么了?”

她对苏翩一向视为亲姐姐般,眼下也只有这个可以倾诉的人,于是,她委委屈屈的将商雨强行给自己退亲的事说了,至于其中的一些‘细节’,她是红着脸跳过去说的。

苏翩听完了,扑哧笑出声来:“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司恬恼了:“苏姐,你还向着他?”

苏翩点点她的额头:“傻丫头,那吴家小子要真是对你看的比什么都重,商雨这种威胁,他又怎会放在心上?你该感谢商雨才是。”

她心里有点认同,可是嘴上却不服气:“我,我还要感谢他?苏姐你就偏心吧。”

苏翩正­色­道:“我不是偏心。阿恬,商雨要是喜欢一个人,就是掏心掏肺,不间杂念。你碰上他,是你的福气。别赌气也别置气,更别惦记那些虚幻的。”

虚幻的,是说裴云旷么?她心里一动,忙抹去那个人影。她本想还让苏姐劝劝商雨呢,看来是提也不用提了,苏翩完全站他那边。

她低头不语,心里的气渐渐消了些。吴熔,对她是有好感,可是那好感却架不住商雨的几句威胁。功名的确对他很重要,他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家族。她并不怨他,都怨商雨。她幽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姻缘,实在是多舛。

“丫头,先别让你师傅知道,他这人 最恨的是同门之间有情缘,生怕一有牵绊就耽误正事。王爷大事将成,也就是一两年间的事,到时候你就嫁了商雨算了,和他一起去仓谰。”

“仓谰?”她惊讶不已,仓谰是位于北疆的一个属国,王族之间分了合,合了分,好象一直都不太平。商雨为什么要去仓谰?

“他没对你说他的身世?”

“没有。”

苏翩笑了:“这小子,嘴该紧的紧,不该紧的也紧。算了,既然他没说,等他以后亲自告诉你吧。”

司恬想问,但又怕苏翩笑话她关心他的身世,于是忍住了,心里却是有点恼,还说什么喜欢她,要兜着她,什么都瞒着她,那有什么诚心?

“你今天去了棋社,谢聪的伤可好全了?”

“好全了。”

苏翩点头:“也该你去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了。”

* * * * * * *

翌日,安庆王府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侧妃许氏对安庆王身边的一个丫头吃醋捻酸,这是新年又在京城,王爷不想府里闹出什么笑话,暂时将那个丫头送到了闲云棋社她表兄处。

这不过是裴云旷特意给司恬送到谢聪的棋社找的一个理由,为的是不让外人疑心。不过府里的下人暗地里都觉得王爷喜欢司恬,也都隐约猜想王妃许氏会很不悦,所以这个理由在外人的眼中很有说服力,合情合理。

闲云棋社闭馆了许久,初八这天正式接待客人。梁人喜欢围棋,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闲云棋社环境幽雅,闹中取静,春节期间很多官员有假,谢聪又是声名远播的高手,于是,有不少熟人相约来此消遣,喝茶对弈。也有人专门来找谢聪下棋。

司恬站在谢聪身后,看他和梅翰林下棋。半盏茶的工夫,她对他以前的花花公子­骚­包印象一扫而光。一个人若是专注与某事的神情总是很动人,特别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他拿棋子的手好看的不象话,姿势好看的更不象话。

司恬纵然对美­色­不怎么动心,却也觉得看着聪哥下棋实在是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

他赢的轻松而委婉,不让人难堪。

梅翰林正想还和他再来一局,突听门口小童通禀:“世子爷来了。”

京里被称为世子爷的只有一位。梅翰林一听,忙起身恭迎。

裴嗣宇踏进暖阁,挥手道:“免礼,坐吧。”

梅翰林识趣的告退了。

裴嗣宇对谢聪微笑:“听说你胳膊好了,棋社也开了,过来看看。”

“小王爷太客气了。”谢聪嘴甜,从不叫他世子爷,叫他小王爷。

“说起来,那一剑还是替我挡的,若是伤了筋骨以后不能下棋,不知道多少人埋怨我呢。” 谢聪长鞠一礼,笑道:“小王爷折煞小人了。”

司恬暗暗佩服,聪哥怎么能将谦卑也做得这么潇洒好看呢?哎,苏姐说的没错,真是祸国殃民啊。

裴嗣宇道:“来,下棋吧。”

谢聪转头道:“司恬,给王爷上茶。”

她端上茶,放在裴嗣宇的手边。他无意中抬头,突然一愣。这女子好熟悉,好象在那里见过。

他仔细一想,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被裴云旷送到这里的那个丫头,就是她!没想到,她居然是谢聪的表妹。他只是无意间来一趟,没想到就碰见了,果然长的美丽清雅,怪不得那侧妃嫉妒。

谢聪和他下了两局,一胜一平。

裴嗣宇知道他在让着自己,也不说破,下完就起身走了。临走又道:“左相的小公子,来了么?”

谢聪道:“小人已经派人去请了。看左相的安排吧,小公子悟­性­极好,耐­性­也好。”

“好好教,左相不会亏待你的。将来说起来,你是小公子的师父,极有面子。”

“小王爷说的极是。”

送走裴嗣宇,谢聪靠在门栏上,懒洋洋道:“司恬师妹,聪哥累了,去睡觉,饭好了叫我。”

司恬一见他又摆出妖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聪哥,下个棋也累啊?你不是都赢了吗?”

谢聪瘪着嘴掰手指头:“丫头,和他们下棋不能赢的太明显,不能赢的太过分,不能赢的太早,不能赢的太晚,太早了不给人面子,太晚了太假。­操­死心哪,你以为我容易啊。”

听他这么一说,是不容易。司恬觉得应该去厨房做点好吃的给聪哥补补脑子。

待在闲云棋社的这一天,她心情好了许多。和谢聪在一起,轻松愉快,不用看到裴云旷时,拼命压抑,控制克制自己的情愫,也不象和商雨在一起时,被他欺负着受委屈。

黄昏时分,落了薄雪。

她站在窗前,看着细细的雪,心里想起了那一天。山上的雪也是这样的细细绒绒,落在她的披风上,和他的眉梢上。一幕幕连贯成了画卷,徐徐在心底展开。她轻轻抚摩上自己的咽喉,那里有一个浅浅的印记,淡淡的红­色­。那里曾被他吮吸过一口,似乎中了蛊,常常有微痒的感觉。

夜­色­渐渐浓了,雪也停了,今年的雪总是这样,轻柔细致,不愠不火。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笛声。

她心里一震,这不是,不是那一天在画舫上商雨吹的那只曲子吗?难道他又来了?

她慌了神,赶紧熄灯。心跳的乱七八糟,这人,蛮不讲理,不指望他来会有什么好事。

黑暗中听觉格外的灵敏,笛声在静寂的夜里悠远动人,象是小虫子往心里钻。她恼他,可是不恼他的笛声。她凝神听着,渐渐心气平和, 象是到了水波浩淼的渡口,见到一叶弯舟,她很想踏上小舟,挂起归帆,可是细看,桨却在他的手中。她一赌气,捂住了耳朵。

过了一会,笛声停了,周围又是一片寂静。她觉得很奇怪,他来,就是为了吹一只曲子吗?这和他昨天的作风,太不一样。也许是因为见到她熄了灯,所以才悻悻的走了?她偷偷打开窗户想看一看,不料,突然从窗户外伸过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低叫一声,吓的快要僵住!

他笑嘻嘻的看着她,眼睛亮的象是星辰。

又上当了,她又羞又恼,使劲往回扯自己的手腕。可惜,实力太过悬殊,累死她了,也没扯回来。不仅没夺回来已失去的领土,接着,她还丧失了更多的领土。

他居然一伸胳膊,扶着她的腋下将她从窗户里抱了出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抱着她几个起伏,上了房顶。

房顶上有薄薄的一层雪,莹白如霜。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上房顶,腿要软了,拼命抓住他的衣服怕滑下去。

他笑呵呵道:“你别掐我啊。”

“谁掐你了?”她不承认,不过,感觉了一下,好象手里抓的的确不光是衣服。她脸红了,慌忙松手,一松手,脚下就滑了一下,她慌忙又抓住他,掐你又怎么了?她这一次故意用了力气使劲掐,然后气呼呼说道:“快放我下去。”

他指着远处道:“你看那里,很好看。”

她黑糊糊的什么也没看见,于是没好气道:“我看不见。”

他这才想起来,她没练过功夫,不能象他那样,可以夜视很远。他隐隐有些遗憾,不是说小姑娘都喜欢这些风花雪月么?他特别挑了一个雪夜邀她赏夜景,可惜,选错了。但是,既然来了一趟,那也不能无功而返。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我就送你下去。”

什么!幸好天黑,看不见她脸­色­,她觉得耳朵都是烫的,这不是趁人之危嘛?

她很有气节,答了一句:“休想。”

他貌似不也勉强,“恩”了一声:“那我下去了。”

他作势要下去,她急了,他走了,她一个人怎么下去,难道叫聪哥出来?棋社里还有很多下人,会笑话死她的。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不放。

他从她手里扯回自己的衣服,悠然道:“不说啊?那我走了。”

眼看他真的要走,她赶紧道:“我,我喜欢你。”

他嘴角翘起,忍笑瞥了她一眼,故意道:“声音太小,听不清。”

她恶狠狠道:“我喜欢你。”她发现,说了一遍之后,就自然多了。看来,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好多了。

他满意地抱着她下了屋顶,松开她,正­色­道 :“丫头,说话要算话。”

她觉得自己正一步步掉进网里,被缠住了。

醉 了

她虽然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可是他知道,那不过是她被逼着不情不愿委委屈屈的权宜。他知道感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强迫出来的,既然已经解除了外在的威胁,他会给她时间慢慢喜欢上他,他有这个自信。

他将手放在她的肩头,略略用力握了一下,柔声道:“司恬,我一定会对你好。”

周围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他的嗓音低沉稳重,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和坚决。

她低头不语,心里很乱。

他的突然表白,蛮横退亲,都让她措手不及,她到现在都是晕晕忽忽的时而觉得这是在做梦。

他紧了紧她的衣领,低声道:“回屋吧,外面冷。”

就这么放过她?她有点不相信,抬头看他,夜­色­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巍然站在面前,不由自主会让人有一种安定安心的感觉。这种感觉和裴云旷不同。

和他相识一年,他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两句事关感情的话,一句是我喜欢你,一句是,我一定会对你好。

她转身回到屋里,点亮了烛台。

坐在窗前,理不清纷乱的心事,跳跃的火苗撩拨着思绪,时而是他,时而是那个他。

她烦郁的熄了灯火,去睡。

* * * * * * * * *

初九这天,左相府里来人,将小公子左盛送到了闲云棋社。

这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但是少年老成,举手投足都带着世家子弟的风范和规矩。

他见到谢聪,一撩衣袍打算磕头,谢聪连忙笑着扶住他的胳膊。

左盛正­色­道:“给师父拜年。”

“给师父带礼物了么?”

他一本正经地回道:“带了。是一本棋谱。”

谢聪故意露出失望之­色­:“­干­吗不给师父送个漂亮的姑娘?”

司恬横他一眼,聪哥这样不是教坏小孩子吗?

“师父,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师父要自爱。”

这一番“迂腐”的话从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来,说不出的好笑可爱。司恬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可比他爹讨人喜欢多了。

谢聪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好徒弟。”

两人进了棋室,左府的两个下人就侍侯在门口。司恬想了想,小孩子必定喜欢甜的,便去厨房拿了糕点,又冲了一杯红枣茶,打算送进去。

不料在门口,两个下人拦住了。

“我家公子带了有吃食,不劳姑娘。”

这两人虽然语气客气,但表情却不客气。人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这两人可真应了这句话。

司恬将东西端了回去。

一个七岁孩子能和谢聪在棋室里待上一个半时辰,真是让人惊讶。送走左盛,司恬叹道:“这孩 子真是耐­性­好。”

谢聪叹道:“左相对他视为掌上明珠啊,小小年纪就请了七八个师父,学画,学棋,背四书五经,将小人儿忙死了。”

“的确辛苦。”

谢聪低声道:“下回他来的时候,你将棋盘上撒上银勾。”

司恬一震:“为何?”

“这是王爷的交代。你照做就是。”

她心里不安起来,银勾是临来时裴云旷交给她的,让她听从谢聪的安排。她万万也不会想到是用来对付一个七岁的孩童。银勾到底是什么药粉?

她第一次对裴云旷交代的事犹豫起来。邵培说过,决不会让她去做泯灭天良之事,可是此事关乎一个孩子,她心里越发的惴惴不安,思前想后,她仍旧是不放心,这一次,她必须去问清楚。

这一天是元宵佳节,她知道裴云旷一定会被宣召进宫。黄昏时分,她便换了男装等候在玄武大街上,她知道裴云旷从皇宫出来回王府,必从此路经过。

夜­色­渐起,京城里火树银花,车水马龙,这是京城里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晚。玄武大街的两边挂满了灯笼,吃过晚饭出来看灯赏月猜灯谜的百姓多了起来,一片歌舞升平繁荣盛世的模样。

她手里握着那包银勾,无心看灯,焦急的等着他的轿子。

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那顶熟悉的轿子,轿边跟着他的近身侍卫,她也都认识。轿子走到她的旁边时,她上前几步,拦住了他的一个侍卫,低声道:“我有话对王爷说。”

那侍卫忙贴着轿子的侧帘说了一声。

裴云旷吩咐停轿,掀开侧帘,看见她站在灯下。灯笼透出盈盈的红光,将她的脸照的如云霞一般明媚,眉宇间的一丝轻忧,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他低声道:“让她上轿。”

侍卫对她招手,她走近来,略一犹豫,上了轿子。

轿里只有一盏灯,并排坐了两个人,陡然显得局促起来,暧昧的气息弥漫着,将灯光影的越发朦胧。

他柔声问道:“有事?”

“王爷,银勾是什么?”她不安羞赧,却没有忘记自己找他的目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转过头去轻轻笑了笑。

她侧头看去,只看见他的侧面和­唇­边的笑纹。

他对轿外吩咐道:“去永河边的船上。”

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王爷,银勾是什么?”她决定了,如果是毒药,她宁愿被他责罚也不能那么做。

他侧过脸,对她极温柔的笑了笑:“别急,等会儿再说。”

她坐在轿子里度日如年,太小的空间,太近的距离。他身上的味道清晰可闻,整个轿子里都是他的气息,压迫着她包裹着她,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享受着这 种沉默的暧昧。

轿子终于停了。

她下了轿子,面前是一条河。河里有一些莲花灯,飘在水波中,和月影同漾。闪闪烁烁的光,象是天河上的星星。

他下了岸边的石阶,登上岸边停泊的一条小船。她只好随在他的身后,也上了船。

侍卫和轿夫侯在岸边,四周静的只有几声遥远的犬吠。

这条小船­干­净整洁,舱里简单之极,只有一几两墩,他有时候借口钓鱼约人来此交代一些重要的事情。

他先在一张矮墩上坐下,然后指了指小几对面的矮墩,道:“坐吧。”

她依言坐在他的对面,和他只有三尺的距离。

他淡然含笑,灯火之下,面容柔美之极。她有一刻恍惚,觉得他俊逸的不象是真人。

一位老者端了茶来。

他抬头笑道:“齐伯,今日来一壶酒吧。”

老者又重新拿了一壶酒和两只杯子,然后又默默退到舱外。

“这是,齐扬的祖父。”他笑着倒了两杯酒,放在她面前一杯。

她愣了愣,齐扬的祖父?怎么会在这里?

他抿了一口酒,将酒杯停在­唇­边,微微眯起眼睛,含笑看着她: “司恬,我和临江王,乐平王三人,有一人会问鼎皇位。若你不是我的人,你会觉得谁最合适?”

这样一个沉重敏感忌讳的话题,她怎能回答?她心里慌了起来,低声道:“我,我不敢说。”其实,她心里希望是他,也觉得他最好,最合适。

他笑了笑:“临江王这个人,野心大于能力,喜欢穷兵黩武,更喜欢算计别人。他对我下毒,没想到糕点被一个人掉了包,结果毒死了王妃。他还惦记着我的兰周山有铁矿。所以他要是登基,必定会找个借口除掉我,将封地收回。”

他不动声­色­的说着,她暗暗心惊。

他顿了顿又道:“乐平王老­奸­巨滑,一直养病养了好几年。什么事都是让他儿子出面,将来有什么事也好推到儿子身上。你说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还会爱黎民百姓么?不过,世子那人很好,人品才学无可挑剔。若是皇上隔着乐平王直接传位给他,也不错。”

她不解,他说这些到底和银勾有什么关系?

“我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夺得皇位。但将来不管是我还是乐平王登基,我都希望朝局有所改变,不象现在这样。你知道苏翩的父亲么?他是太医院院使,就因为进言服食丹药不能长生而被杀。还有谢聪,齐扬,人人头上都一笔冤案。”

他抿了抿­唇­,沉声道:“所以,不论我能不能登位,我都要将朝中一些毒瘤铲除。张国师就是其中最大一个。”

他放下酒杯,看着她:“银勾并非毒药,只是一个引子,吃过丹药的人服用了银勾,会

将身体里的陈疾勾起,左盛小时候生过大病,我举荐了梁国仁将他治好,后来张国师为了讨好左相,特意为左盛炼了一些固养丹,说是可以强身健体。现在银勾引发左盛的陈疾,梁国仁会对左相说是丹药有毒。如此一来,左相就会对张国师记恨在心,他这个人有仇必报,等扳倒张国师的时候,他会不余余力。他在朝中的势力不可低估,许多人都是他的门生,林一山也是。”

他说完最后一句,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的反应。

她猛的一愣,他为何提起林一山,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他正­色­道:“我曾派人查过你母亲中毒的事,十有八九就是林一枫做的。应该是左相想报复你母亲当年逃亲,所以才授意他如此。”

她呆住了,林一枫,左相!

她开始回忆,越想越觉得林一枫的可能最大。她的眼眶湿了,紧紧握着手掌。心里的恨意汹涌着,他欠了小岸的一条命。

他伸手过来,盖住她的眼帘,将未流出的眼泪吸附到了他的掌心。

“将来,我会替你报仇。你先忍耐。”

他端起酒杯,放在她的手心里,柔声道:“喝点酒,心里会好过一些。”

她低头看着杯中的酒,心里纷乱痛苦,举杯一饮而尽,呛的拼命咳嗽起来。

他急忙站起来,拍着她的肩头,道:“傻丫头,怎么喝这么急?”

她抹了一把眼泪,自己又倒了一杯,依旧是一饮而尽。很快,就是四杯烈酒。

他一看她这豪爽的饮法,只怕一会就要醉,忙阻止了她,道:“回去吧。”

他扶着她的胳膊,上了岸。

水里的莲花一朵一朵,在她眼里,有了重影。她看的有点痴,想起小时候,曾和小岸一起放过河灯。小岸,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他见她神­色­幽然,盯着水面,轻轻叹了口气,道:“将来,大河河山,我会让你好好看。”

他的这句话,突然将她微醺的酒意惊飞!

她在轿子里就开始迷朦起来,如果心里有愁有恨,有苦有泪,酒意就上的飞快。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早上。

她的头仍旧有点晕,睁开眼睛时,她有一刻的恍惚,突然,她发现自己的床边还躺着一个人。

她猛的坐起来,吓出一身冷汗。

再看,长出了一口气,是商雨。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睡了一个床边,皱着眉头,好似很累很辛苦。

她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衣服,那件男子外衫不在了,里面是女子的衣衫。外衫是不是他脱的?她脸上开始烫,昨夜怎么回到这里的,她一点记忆也没了。

他眉梢动了动,她急忙往床里面缩了缩,坐在床角,低声道:“大师兄。”

他立刻清醒,坐起来看着她,苦笑了一下 。突然他一下子扑过来。她被他吓了一跳,忙往后缩。

他离她的脸蛋只有一尺距离,看着她的眼睛,带着秋后算帐的意思,问道:“你昨天居然还喝酒!”

“我,我。”

他往后坐了坐,释然道:“算了,念你心情不好,饶你一次,下不为例。”

他怎么知道她心情不好?她忐忑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了下颌处。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皱了皱眉头,不满道:“我本想来找你去看灯,你却不在。后来我等了半天你才被王爷手下的人送回来,居然还醉了!”他真的很失望,元宵节本想带她好好玩一玩,她却醉醺醺的被人送回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幸好,她后来自己都招认了,原来是她的家事和家仇。

他笑道:“你喝醉了很罗嗦,拉着我说了一堆话,不让我走,罗嗦个没完。以后,若是想听你的心里话,看来灌醉你就行。”

她脸红的象是朝霞,急道:“胡说。”

他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抵赖。”

“我才不会那样。”

他大度的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道:“算了,都是自家人,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她越发脸红,谁和他是自家人了。

“我今日就要去兵部了,有空再来看你。”

她松了口气,一大早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真是很尴尬,他赶紧离开吧。

他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俯□子,对她道:“对了,你昨夜对我做了一件很丢人的事。”

很丢人的事!她的脸都吓白了,立刻往那上面想。

“什,什么事?”

他顿了顿:“就是,和衣服有关。”

她的脸­色­越发白了,然后开始泛红,果然。

他叹了口气:“你的力气还很大,我不让,你非要。”

她快要羞愤的昏倒。

他无奈的蹙着眉头:“后来,我想既然以后是一家人,提前做点什么也无妨,就,就任由你了。”

她把脸放到了被子上,没脸看他,只求他别再说下去。

他拉开她脸蛋下的被子,挑着她的下颌,正­色­道:“你看,我衣服上都是你的鼻涕。你得赔我一件,要亲手做。”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自己酒后胡来,硬要脱他衣服呢。原来不过是要在他衣服上擦擦鼻涕而已,她抬起头来,红着脸瞪他一眼,他简直是故意存心吓唬她。

她哼了一声:“休想。”

他伸头过来,眯着眼笑:“司恬,休想这个词,以后别用了,那一次,你休想成了?乖乖给我做一件衣服,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我也毁你一件衣服。”他假装恶狠狠的威胁她,其实心里快要笑出声来,他刚才故意逗她,看 她羞愧的样子实在可爱的想要咬一下亲一下,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怎么毁?她告诉自己不要想歪,可是却不由自主不争气的想歪了,于是恼羞成怒:“我不知道你穿多长的。”

“你现在可以量一量。”

“我没有尺子。”

“你有手。”他觉得她这个丫头非要逼的无路可退才会屈从,眼下他也只好耍些赖皮,不然就一直无法拉近和她的距离。

用手?那不成了摸来摸去?她赶紧投降,低声道:“我今日就去买尺子,还有布。”

他笑了笑,起身走了。

休 想

翌日,京城风云突变。圣眷正浓的临江王在祈福寺妄假天意造谣惑众,圣上龙颜大怒,将他贬回封地,责令三年之内不得入京。此消息一出,安庆王府和乐平王府顿时比平日热闹许多,一些官员纷纷赶来拜个晚年,用意不言而喻。

裴云旷觉得心里骤然轻松许多,临江王一直虎视眈眈他的封地,现在他可以放心的多了。不过临江王多年的经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朝中还有不少他的党羽。裴云旷很了解他,他决不会在燕州安分终老。商雨和展鹏现在风头正劲,一个在兵部任职一个在京畿近卫营里。那么,接下来,就应该让两人跟裴子由走的更近一些,暗示他临江王若有反心,他们愿意鼎力相助,以图荣华富贵。

等到临江王想反的时候,也就是商雨可以回到仓谰的时候了,他答应父亲和舅舅的事也算是有了交代。几年的苦心经营步步谨慎终于换来时局的一步步明朗,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层层推进。接下来就应该是联手朝中大臣扳倒张国师的时候。七势门找一个女孩做朱雀,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初见她,就觉得很合眼缘。她给人感觉娴静温柔却又暗带刚强,她坦言为钱而来七势门,可是他在石阶上递给她一枚玉佩试探她的时候,她却没有收下,只借了他三两银子。他很喜欢这样的人,不贪心。

这个女孩象是一枚小小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波澜。一切好象都还算顺利,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她,是个意外。

* * * * * * *

正月十八那天,左盛来了。司恬终于明白为何左实秋对孩子护的如此周全,不让吃外面的东西,原来,他就是这样害死了别人的孩子,所以对自家孩子的饮食格外­精­心。

她心里充满了对左实秋的恨意,但面对左盛,却恨不起来。他是左实秋最爱的儿子,可是他是他,他父亲是他父亲。看到他,她就想起弟弟,心里刺痛无比。也许他自小就有病,就是上天给左实秋的惩罚。

她将银勾均匀撒在棋盘上,用的是当年商雨教的那一招红 袖添香。这药粉吸附­性­极强,左盛下棋之时,会粘在手指上。谢聪教授棋艺的一个半时辰之中,左盛会歇息一刻,吃些糕点,喝点水。虽然他一定会净手,但药粉腻在手指上只能洗掉少许。邵培的办法和苏翩的药,都让人惊叹。

撒上药粉之后,她略略有些不忍和内疚,但是想到小岸,她又硬下心来。小岸何其无辜?终有一天,她要让左实秋付出代价。

送走左盛,谢聪见司恬郁郁不乐,心事重重,便收起棋盘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梁国仁会治好他。左盛小时候 的病就是他治好的,所以左实秋很信任他。他只要说左盛犯病是固养丹所致,左实秋便会深信不疑。”

两人正说着,突然门外有人敲门。

司恬开了门,门口的下人道:“公子,有客人来了。”

谢聪从房里出来,走到棋社门口,眼前一亮。

棋社外有一片梅林,站了一位俊俏的公子,姿容风雅,举止不俗。他见到谢聪,也是稍稍一愣,而后又镇定自如,问道:“请问谢公子可在?”

谢聪呵呵一笑: “鄙人就是。”

“久仰久仰。”那人拱了拱手,道:“在下姓梅,特来拜会公子,请公子不吝赐教。”

谢聪眼波含笑:“不敢不敢,里面请。”梅公子?他心里暗暗笑了笑。

两人进了棋室,司恬只在外面待了不到不个时辰,就见那公子从里面出来了。

她惊讶不已,这么快就下完一局?

梅公子和谢聪告别,上了门口的轿子就匆匆走了。

司恬看着他的背影觉得那里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有什么。

谢聪目送着那顶轿子,笑眯眯道:“本公子很少和姑娘下棋,只下了一局,很不尽兴。”

司恬惊问:“真是个姑娘?”

“那是自然。”

司恬问:“就因为她是个姑娘,所以你让着她,才输的这么快?”聪哥可真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人物,她想笑。

“不是,还没等本公子让,她就自己故意败了。我看,她来这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司恬奇道:“哦,为什么?”

谢聪道:“方才,她象是无意之中提了一句,听说世子爷也常来和谢公子下棋。”

“你是说,她想来打听裴嗣宇?”和裴云旷在一起之后,她也变得敏感起来。

“有可能。这位世子爷比咱家王爷还要韬光隐晦,平时足不出府。”

“她还问了什么?”

“问裴嗣宇一般什么时候来。看来,我得让人告诉王爷派人去查查这位梅姑娘的来历。”

翌日,裴云旷手下的人探出,那女子正是梅翰林的女儿,皇后的侄女梅勤。裴云旷得知之后,心里一惊,宫里的眼线前几日曾对他提过,梅翰林和皇后有意和裴嗣宇结亲,如今看来这不是空|­茓­来风了。

皇后无子无女,如果将梅勤许给裴嗣宇,她必定会极力促成裴嗣宇或是乐平王登基。这样一来,将来后宫之中,仍旧是她的天下。这桩亲事若是成了,裴嗣宇的筹码就多了一个。

他心里很清楚,眼下他和乐平王两派,他还占着上风,皇上对他的态度也明显胜过裴嗣宇。可是,若是皇后和梅翰林站到裴嗣宇那边,对他极为不利。但是,裴嗣宇为人谨慎低调,很难找的出什么漏洞来打破这桩婚事。

他叫 了轿子,出了王府。

轿子到了梧桐巷,拐到一处小庭院。这里破落萧瑟,似是久无人烟。

下人侯在门口,他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邵培。他见到裴云旷惊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裴云旷进了院子随手关上门,低声道:“舅舅,事情紧急,我急着来找你商量。”

庭院里没有外人,裴云旷便直呼他舅舅。这里是邵家的老宅,邵培年后来京,就住在这里。

“什么事?”

“梅翰林的女儿要许给裴嗣宇。”

邵培蹙起眉头,站在庭院里久久不语。他曾在裴云旷的正妃死后,劝他去向梅翰林提亲,当时裴云旷正将苏婉送进宫里,不想利用皇后的关系,不料苏婉进宫,却什么都没有做。

邵培叹了口气,道:“当年临江王风头正劲,你去向梅翰林提亲,目的太明显,必定招他嫉恨。现在,木鱼事发,临江王已经被贬回封地,眼下,就是你和乐平王之争了。早知道,不如让你去提亲了。”

裴云旷笑了笑,摇摇头:“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思。”这件事他不是没想过,但他这个人有洁癖,但凡有别的法子,他就不想这么委屈自己,有时候他的傲气,很让邵培头疼。

邵培道:“我有个主意。那梅勤不是想先见见裴嗣宇这个人么,若是裴嗣宇不让她满意,这事就成不了。”

裴云旷苦笑一声:“正是因为裴嗣宇这人,实在没什么地方可让人不满,我才来找舅舅商量。他的样貌,人品,才学,­性­情,都极难挑剔出什么。”

邵培道:“梅勤既然易装出门想亲眼见见裴嗣宇,就说明此女心气高傲,对人要求甚高。那就在棋社里碰巧让她看见裴嗣宇不为人知的一幕。”

裴云旷心头一动,已经猜到了邵培的意思。瞬间,他心里便是一股酸涩和别扭。

邵培又道:“这样一来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间了他和左相的关系。”

裴云旷一想便明白了邵培的意思,但他仍旧蹙眉不语。

邵培道:“刚好左盛服用银勾之后近日就会生病,谢聪正好向左相提出住到府里更方便教授小公子。此事发生在棋社,裴嗣宇一见出事后谢聪住到了左相府,必定会猜测这件事是左相授意。此事不雅又不能张扬,他只能息事宁人,亲事不成,这笔帐他自会记在左实秋的头上。”

裴云旷蹙着眉头,半晌道:“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邵培道:“此事不用告诉她就是了。必须尽快。”

轿子从小巷的另一头出去,他握着腰里的玉佩,紧紧的贴在手心里。这是一步好棋,但是棋子是她。他心里很堵,除了不悦之外,竟还有酸醋之感。这一刻,他特别想见她。他心里犹豫着 ,是提前向她说明,还是装做不知?他心里动摇起来,有一种割爱般的痛楚。

天黑了下来,司恬关了窗户将灯点起。床上,放了一块布料和一把尺子,是她下午去买的。那个人,说风就是雨。

她本想随便给他买块粗布胡乱做件衣服敷衍他。可是真到了铺子里,她还是不由自主给他挑了最好的布料。因为一路上,她心里渐渐想起他的好来。他是有点霸道,有点不讲理,可他是个君子。他做什么都很光明磊落,比如那晚守了她一夜,却未对她怎样。

若不是她心里一早有了裴云旷的影子,也许,她会渐渐喜欢他。她耳边突然响起裴云旷在河边的那句话,“将来,大好河山,我会让你好好看”,这其实是一句承诺,关于将来。

她愣了神,剪刀的尖不小心碰到了手指上。她一下子清醒过来,那样的许诺,她不能要,她只能装做没听懂。

突然,有人敲门。

她起身去开门,月光清寒,门外站着商雨。

她脸­色­一红,他,来的也太勤了些。

“衣服还没做,你改天再来吧。”她打算关门。

他伸手一按,将门挡住,然后上前一步,快要碰着她的身子。

她只好赶紧退后,将他让进了屋子。他跨进屋内,随手关上门,笑笑的看着她,问道:“衣服你已经开始做了?你知道我的尺寸?”

她其实打算估个大概长短随便做做。他那里缺什么衣服穿,还不是找个借口让她给他做件衣服罢了。她还从没做过衣服,说实话,对自己的手艺很没信心,她记得,她曾送他一双靴子,可从没见他穿过,可见他这个人对穿着很挑剔。所以,她已经想到做好的这件衣服,下场就是放在他的衣箱里,日后拿来取笑她的凭证。

他走进屋子,一眼看见床上的尺子和布料,心情很好。他上前拿起尺子,递给她,然后展开胳膊道:“你给我量吧。”

她硬着头皮上前,尺子不敢贴在他的衣服上,隔了几寸的距离开始比划。

她量着量着,脸开始发烫。这人,挺拔高挑。胳膊很长,腿也很长。站的很近,闻见了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刚烈如酒,蓬勃如朝阳。咄咄逼人的让人心慌。

她转到他的跟前,量他衣领的尺寸。抬眼就看见了他的下颌,淡淡的青­色­,她不敢看,目光下移,不小心又看到他的喉结,仍旧觉得不妥,不能看。

他的呼吸就喷在她的额头上,热热的越发让她的脸发烫。

终于量完了,她放下尺子长出一口气,这一刻工夫真是度日如年一般。

他放下了胳膊,却突然往前一伸将她抱住了。

她惊慌的连忙挣扎,他并不是紧紧地搂着她,只是松松的环 着手臂,她却怎么也挣不出来他的怀抱。

“司恬,司恬。”

他低头看着她,温柔地叫她的名字,却没说什么。

她脸­色­红的快要比上红烛。

“你快放手,这是棋社,小心别人看见。”

“我偷偷过来,没人看见。”

“你快走吧,我,我要做衣服。”

一想到她要亲手给他做一件衣服,他心里暖而温软,情不自禁道:“你一辈子都给我做衣服吧?”

那不就是......她越发羞赧,脱口而出:“休想。”说完了,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好象在他面前说这个词,没一次得逞过。

果然,他笑呵呵道:“不是说不要用这个词吗,你总不听。”

她一赌气,又连说了两声:“休想,休想。”

他觉得她赌气的样子非常可爱,说休想的时候更是可爱之极,他心里如醉了一般,不舍得放手。

她红着脸跺脚:“快放手。”又不敢大声,怕别人听见,又不敢和他翻脸,怕他越发赖皮。她觉得自己真的拿他没策。

还好,他放开了她,来日方长,他并不想逼她太紧。

突然,门外传来谢聪的声音:“司恬,你没睡吧?王爷派人来接你。”

她一愣,他也一愣。

城 防

她骤然心慌起来,夜深人静商雨待在她的房里,这情形真象是私情幽会一般。若是谢聪看见,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她回头再看商雨,他神­色­坦然,仿佛还想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和谢聪打招呼。

她急了,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脸­色­ 情不自禁红了起来。

她提高声音对门外谢聪道:“好,我立刻就来。”然后又小声对商雨道:“你等会再走。别让人看见。”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头一紧。怎么,她怕别人知道和他在一起?他心里隐隐有点不悦,但看着她羞红的脸颊还是点了点头。

她放了心,拉开门跟着谢聪到了棋社门口,一顶小轿等候在那里。

她上了轿子,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裴云旷突然深夜来叫自己,会有什么事?

轿子停下时,她一眼看见元宵之夜的那条小船泊在岸边,船头亮着一盏风灯,摇曳如星光。今

夜的河边比元宵之夜冷清许多,没有河灯没有月光,河水暗如黑缎,只有那盏风灯闪出朦胧的暖光。

她下了石阶踏上小船。裴云旷坐在舱里。不知为何,她一眼看去,就觉得他俊美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寂寥之意,是因为夜­色­清寂,灯火不明?还是因为关心则乱,她对他的一切都太敏感?

她上前微施一礼:“王爷有什么吩咐?”

他的面前有一个酒壶,手里的酒杯却是空的。

他看着她,心里更加的矛盾,柔声道:“你坐吧。”

她坐在他的对面,低头不敢看他。隔着条几,他身上的酒气清晰可闻,淡淡的象是晨间的山雾。他很少饮酒,莫非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她心里涌起一丝心疼和关切,有时候,她会替他孤单,高处不胜寒,他若有心事,谁人能诉?

无人可解语,遂以寂寞下酒。

他长吸一口气,开口道:“前几天,棋社里去了一位梅公子,你可见到?”

她点头:“见过,二师兄说她是位姑娘。”

他点头:“是,她是皇后的侄女,听说要许给乐平王世子。”

她飞快的将这里面的关系理出了头绪,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不禁暗暗为他担忧起来。他们若是结了亲,必定不利于他。怪不得他喝了酒。

他从她脸上错开目光,望着舱外漆黑的水面,低声道:“其实你师父早就劝我向梅翰林提亲,我一直犹豫,因为,本王当年娶陈妃就是因为她父亲是东阳侯。这门亲事由老王爷定的,本王当时就想,他日一定要娶个自己喜欢的人。”

他声音低缓,似是自言自语,但是听在她的耳中却是一股汹涌的暗流从心田淹过。

他沉默着,没有接续往下说,却从窗外收回目光,直直看着她。她心里狂跳起来,慌张的垂了眼帘,顿 时如坐针毡。

船舱里的气息暧昧不明。她很紧张,心里很怕,怕他会说出什么来。

他心里犹豫,矛盾。理智一直在劝说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戏,她不会有任何危险,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但是,这个计谋不同于其他,他只要说出口让她去做,一定会让她觉得他不在意她,他不想她有这种误会,他也是在意她的。但是这份在意,终究没有重到和皇位相提并论的地步。红颜与江山,两者皆得自是最好,若是鱼与熊掌不能皆得,那么,是个男人都会权衡一下,通常都会选择后者。自然,眼下他还没有面临这样的选择,他为难的只是,她本就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只怕这一次,她的心就离他更远了,所以他很犹豫。

过了片刻,他终于说道:“司恬,本王想让你帮一个忙。”

她微微松了口气,忙道:“请王爷吩咐。”

他叹道:“这桩亲事只能打破,邵门主想对裴嗣宇用一招美人计,让梅家看见,或是知道。他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里骤然一震,转而是一股刺痛。口中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她不动声­色­,努力用平静的声音,缓缓问道:“王爷想怎么做?”

“他为人严谨自爱,只有用迷香。你只要喊一声,谢聪就会来。”说到这里,他心里也是哏着涩涩的一团莫名的恼火。

她很快答应了声“好”。

他很想看她的表情,她却深深垂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眸,看不见她的心事。他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有点后悔,紧接着又说:“你如若不愿意,我就另外再想办法。”

她抬起头来,强自镇定:“我愿意。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的反应是他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他心里五味杂陈很难描述的清楚到底是希望她答应,还是希望她不答应。

她起身长鞠一礼,然后转身就走。

她的一个转身,他竟然看出一抹决绝来。他的心猛然一慌,情不自禁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回一带。

他的力道极大,她险些扑在小几上。隔着小小的矮几,他狠狠看着她,眼眸暗沉。

她看见他鬓角处隐隐在动,他为何咬牙?难道不是他让她这么做的么?她长长吸了一口气,肺里越发的寒凉。

她抿­唇­对他笑了笑:“王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做的很好。”

她这样的态度越发让他心里更加难受,他冲口而出:“司恬,我也不想这样。你若不愿,此事作罢。”

“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为王爷做些什么都是应该。我只愿王爷早日实现心中宏愿。”她心里压抑的酸楚再也压制不住,涌到了嗓间,她的声音有些变了调子。

他深深看着她,沉声道:“本王的宏愿里,还有一个人。”

她急忙抽身就走,匆匆登上岸边,逃一般上了轿子。此刻,她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的身份,朱雀,七势门的朱雀,一千两银子培养的棋子。好象有一颗泪滚了下来,她飞快的抹去眼泪,如果没有感情,如果没有恩情,就决不会有这样的眼泪。

回到棋社,她推开卧室的门。屋子一片漆黑,她不想点灯,懒懒的靠着桌子坐了下来。

黑暗之中,她越发的冷静。她推开桌前的窗户,今夜无月,回廊下有一盏灯,稀薄的光投过来少许,照在桌子上有一小片光影。她从袖里拿出荷包,手指慢慢滑到那块玉坠上。还记得生日那天她见到荷包上的如意时,满心的欢喜和怯怯的甜蜜。

如意如意。她拿起剪刀,借着那点稀少的亮光,一剪将那块玉坠从荷包上剪下。

她想对自己狠一些,不该记挂的不该留住的,都要尽数抛却。从今以后,他只是她的主人,恩人,而不是良人。

** * * * * * *

正月二十,谢聪派人去请裴嗣宇,说是左盛孝敬了他一本棋谱,想和小王爷切磋研究。另一面,他又派人去了梅翰林府上,邀梅翰林来棋社。不管是他来,还是梅勤听见消息亲自来,效果都是一样。

梁人嗜好下棋,对棋谱自然格外的青睐。裴嗣宇到了棋社见到棋谱兴致很高,赞道:“左相果然对谢公子上心,这棋谱真不知从那里得来的,甚妙!”

谢聪故意道:“左相对我的恩宠,实在是一言难尽。”

两人在棋室里聊着,梅翰林到了。司恬将他迎进一间暖阁,上了茶水,浅笑道:“世子爷来了,我表兄正陪他看棋谱,我去叫表兄过来。”

梅翰林一听忙道:“不急不急,我先等一会。”

裴嗣宇着迷于棋谱,低头看着。谢聪借着拿棋子的工夫,背着裴嗣宇将香点上。

这味迷香药­性­极烈,暖阁里门窗紧闭,一会工夫就会生效。谢聪不敢久留,陪着裴嗣宇小坐了一会,便借口如厕,从棋室里出来。

司恬站在回廊下,面­色­有点苍白。

谢聪做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司恬,你别怕。等会他只要动你,你便大声喊叫,我自会过来。你一会装做受了极大的委屈,哭些眼泪出来就是了。”

她轻轻点头,一想到即将面对裴嗣宇的“非礼”,她心里的紧张害怕盖过了羞涩尴尬。

她指指回廊那头,道:“梅翰林已经到了,在那间暖阁里。”

“你去吧。”谢聪对她点点头,看着她进了棋室,然后他踏进了梅翰林所在的房间。

“梅大 人,棋谱小王爷正看着,要不,一起过去吧。”

梅翰林笑着点点头,道了声“好”。

裴嗣宇看着棋谱,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模糊,身上躁热无比,心里横生一股欲念象脱僵野马一般想要发泄。身边站了一个女子正将面前的棋子收起,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引人遐思,手伸到棋盘上时,黑子衬着雪肌,纤纤如玉,一下子将他心头的火撩拨了起来。鬼使神差,他竟伸手过去抓住了那只手,然后想将这女子搂到怀里一亲芳泽。

谢聪陪着梅翰林走过回廊,突然听见一声女子的呼叫。

谢聪脸­色­一变,几个箭步跨到门前,推开了棋室的门,冷风骤然窜入屋内。

司恬脸­色­苍白,惊慌失措。裴嗣宇正扯住了她的衣服,她在挣脱。谢聪几步跨进屋内,拦下了裴嗣宇的手,将司恬挡在身后。

裴嗣宇的眼睛红的有些怕人,呼吸急促。

谢聪故意提高嗓门,大声道:“小王爷,你这是?她是我的表妹。”

梅翰林愣在门口,怔了怔,悄悄退后,蹑手蹑脚匆匆离开。

“快去给小王爷倒些茶来。”

司恬立刻离开,心里仍旧是惊慌不已,即便知道谢聪会来救她,裴嗣宇拉住她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惊怕。

她将放了解药的茶让小童送了进去。

门开,冷风一吹,屋子里的迷|药淡了许多,裴嗣宇稍稍好受了一点,他觉得口­干­心躁,接过茶水喝了几口,一想方才的情形,竟如梦游一般,颇为尴尬。

谢聪给了他一个台阶,低声道:“练功有走火入魔一说,看来王爷对棋艺也是爱之太甚,看着棋谱竟如练功一般。”

裴嗣宇放下杯子,道:“方才似乎是魔怔了,这棋谱莫非有什么玄妙?”

谢聪道:“这棋谱是左盛送来的,既然王爷喜欢,在下就借花献佛送给小王爷了。”

裴嗣宇看着棋谱心里说不出的奇怪,自己虽然喜欢女人,但一向很有分寸,今日居然会在外面失控。

他拿了棋谱起身就走,谢聪送他上了轿子,突然他装做刚刚发现,故意说了一句:“咦,梅翰林刚才还在,怎么走了?”

裴嗣宇脸­色­一变,起轿而去。

他坐在轿子里,越发觉得蹊跷,手里的这本棋谱莫非有什么古怪?这棋谱是左盛送来的,而谢聪是他的师父。他开始觉得事情太凑巧,并不简单。

谢聪送走裴嗣宇便收拾东西动身去左相府,左盛生了病,左实秋也很希望他能住到府上更方便些。

谢聪对司恬道:“出了正月,王爷就要回信州。你先在这里住着,到时候和王爷一起走。棋社里的下人我都交代过了,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司恬含笑点头 。和聪哥在一起的这时日,才发觉他远不是外表所看到的那样,为人细致体贴,心思缜密。可惜,苏姐已嫁为刘­妇­,他还有希望吗?

送走谢聪,棋社也关了门,挂上了歇业的牌匾。司恬坐在窗前,虽然身子闲了下来,心里却很乱。想要心里安定,便要找件事做。她拿起商雨的衣服,开始穿针引线。

夜深了,她隐隐期待一个人来。并非是因为思念,而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常常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虽然他有时候霸道有时候无礼,但总是让人信赖。

然而,今夜来的却不是他。

她见到裴云旷时,猛的一震!因为太过意外,他会来这里。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对他施礼,客气而尊敬。然后不等他问,就将今日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公事公办的模样,和他的属下一样。

他没怎么用心听,却很用心的看。目光锁在她的脸上,用心仔细想看出她的心事,可是她的面容淡雅温和,微微低垂眼帘,看着他衣服下摆前的青砖,神­色­波澜不惊。

他沉默着,心里除了不悦,还有莫名的失落。她平时会躲着他的目光,会不时有羞涩之­色­。今日,她太平静太疏远。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她身后的衣服上,那一看,便知道是男子的衣服。他觉得心里猛的一刺,她在给谁缝衣?吴熔?

他觉得烦乱。他过来看她的路上,甚至想,她若是在他面前委屈的哭一场才好,可是她如此淡然,甚至比昨夜更加平静。

他说不出来此刻的心情,低声道:“你,是不是怨我?”

她连忙摇头,­唇­边含着生疏的一抹浅笑:“怎么会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是七势门的朱雀,我一直都没忘记。”

一句话点燃了他。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胳膊,沉声道:“你在存心气我?”

她本想挣扎,想了想却没有动,任由他握住她的胳膊,坦然看着他,道:“王爷,即便我不是七势门的朱雀,我也记得你对我的恩情,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心甘情愿。”

他看着她,似乎一夜间,他亲手将她推开了。

他缓缓放开她,虽然他心里一直给她留了位置,也想到将来,但眼下不是许诺的时候。

他半晌无语,静静坐在她的卧房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暗暗焦急,低头将心里的城防一再加固。

“王爷,夜深了。”她终于忍不住提醒他。

他心里的火再次被她燃起。

他站起身,两步跨到她的面前,将她往怀里一带。

她惊慌的拼命挣扎起来。她越挣扎,他搂的越紧。

她心里的城防是一击就溃的吗?她没有把握,不敢试,不想试,可是他不放手。

突然,窗户“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黑影飞了进来。

表 白

司恬和裴云旷同时看向那人,只见他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手里握着一把长剑,直刺过来。

司恬大惊失­色­,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来行刺裴云旷的,然而,那剑尖却是指向自己的咽喉。

裴云旷心里大惊,拉着她急退两步,险险避开锋芒。

他急呼了一声:“来人!有刺客!”

他随身带着的几位侍卫都侯在回廊上,因为他想私下和她谈谈,所以并未让他们候在房门外。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夜棋社里会有人破窗而入来行刺。

回廊上立刻响起脚步声和呵斥声,黑衣人急切之中匆匆往前送了两剑,招招都是冲着司恬的要害而去,裴云旷也会功夫,但此刻他是徒手,还要顾着她,躲闪的十分狼狈!

黑衣人一剑凌厉径直刺向司恬的心口,情况危急万分!他情急之下,飞脚踢向那人的下腹,一手握住了迎面而来的剑刃。黑衣人的剑,去势之快,之猛,血­肉­之掌怎能挡住?但是,他顾不上去想,出手没有丝毫的犹豫。剑划过他的掌心,带着他的血,刺中了她的肩头。

她的一声惊呼象是一柄利剑刺中了他的心,瞬间,后背与额头都是冷汗。

门被踢开,侍卫闯了进来,黑衣人提剑一跃飞出窗户,两个侍卫接着扑了出去。

“让他们去追,其他的人留在这里。”他吩咐了一声,看向她的肩头,血正往外涌,她脸­色­苍白,不知是害怕还是惊惶,怔怔的看着他,象是如梦初醒,有一团雾气蒙在她的眼眸上。

他急声道:“快去叫大夫来。”

一名侍卫急忙上前,拿出随身带的金创药递给他。他接过药瓶,顾不上自己伤了的手,将药撒在她的肩头,关心则乱,他手指微抖,药粉散落了不少。

“王爷,你的手。”侍卫很意外他的举动,心惊胆跳,看着他满手的鲜血。

他用丝帕先按住了她的伤口,这才将药递给侍卫,然后摊开了手。

她紧紧按着自己的肩头,痛的几乎不敢大力呼吸。他手掌的血从指缝里滴答到了地上,摊开的掌心里一片血红,几根手指都伤了,若是力道再大一些,只怕手指就要被割断。

她看着他的手掌,心里筑起的城防瞬间溃不成军。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救她的命。

大夫很快来了,包扎之后开了药,叮嘱了一番退去。

地上有几滴从他手上滴落的血,触目惊心。她坐在床上,移开了目光,不能多看,多想,既然已经坚定了决心,也明白了处境,就不能再回头再犹豫。

她低声道:“王爷,你赶紧回去。这里不安全。”

她知道他在看她,在担忧她,刚才他出手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并非毫无分量,她很怕再和他多待一刻,她就失去 勇气和力量去筑新的城防。

他没有说话,看着她,后怕,庆幸。

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很怕沉沦,拼命的坚硬着自己的心。

他没有立刻离去,在等消息。过了一会,去追刺客的两人回来禀告他,没有追上那人,看来他对棋社的地形很熟,脱身很快。

难道是裴嗣宇派人来灭口?为了上午的事?但他排除了这个想法,这样一来太明显了,以他的平素做派,即便有这样的想法也绝不会做的这样明显。更何况,这事只有谢聪和梅翰林知道,他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来除掉司恬,事已至此,这样做已经于事无补,毫无益处,而且灭口一事落到梅翰林耳中,反而对他印象更加不好。

那会是谁?对棋社如此熟悉,还知道她住在这个房间。

一会工夫,侍卫又从王府里调派了十个暗卫过来,他这才放心打算回去。

起身的一刻,他无意碰了一把扶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包扎在手掌上的白布渗出了血红。

她看在眼里,觉得眼眶很涩,似乎,她欠他的,总是旧的没还完,又来新的。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好好休息养伤,我调了暗卫过来,你放心。”

她点点头。

他站在门边,突然回过身来:“你还记得兰周山上遇险的那一天吗?”

她心里一紧,低声道:“记得。”

他慢慢说道:“当时我一直不知道为何要听他的话,放了他。”

她心跳起来。

他顿了顿,道:“我现在明白了。”说完,他转身离去。

一颗眼泪,忍了很久,瞬时从她眼角滑落。

他回到王府,路过许氏的院子,远远看见她的卧房还亮着灯,他停了片刻,走了过去。

许氏还没睡,见到他猛然一愣,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惊道:“王爷,你怎么了?”

他坐下来,神­色­有点疲倦。

“去拿些粥来。”

许氏忙吩咐丫头去备粥。

她蹲在他的面前,眼泪潸然而下,不敢哭出声,捧着他的手低声抽泣着:“王爷,你伤的重不重?”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重不重,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猛然抬头,面­色­苍白。

“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

“王爷,妾身不明白。”

“你这么晚还没睡,不就是等一个消息吗,等来的不是你想要的,心里难受的睡不着吧?”他低声说着,竟是从没有过的温柔。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若是有人想刺杀本王,必定不会只派一个刺客。而这个人,显然不是针对本王,只针对她。只想杀了她。”

“王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误会是妾身去刺杀司恬。”

他冷冷看着她:“本王没说是她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司恬?”

她的手指轻抖,说不出话来。

他叹了口气:“阿岚,你总是将自己的境遇越弄越糟。”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王爷, 你冤枉了妾身,应该是裴世子恣意报复她,和妾身无关,真的。”

他冷冷一笑:“原来连裴世子在棋社发生的事,你都知道的很清楚?”

她惊惧的闭口,眼泪更多,却再不敢多说一句,他太聪明,在他面前,越说越错。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叹道:“阿岚,你当年的掉包算是救过我一命,所以我一直不去追究陈妃的死。可是,你太傻了,将来新的王妃进门,你还是侧妃。陈妃好歹是你的表姐,还会顾着你几分,可是你却容不下她,想和她争。我容你一次,不能容你第二次,因为,司恬不是陈妃。若是再让我看见一次这样的事,就不是将你送回信州云霄庵这么简单了。”

她急忙抱着他的腿,哭道:“王爷,王爷,妾身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求王爷不要将妾身送到云霄庵。”

他站起身来:“你好好的想想自己的罪孽,给陈妃念念经文吧。”

他非常疲倦,手也很痛。步出她的院子,他暗暗后怕,若不是他今夜恰好去了棋社,那么她......他不敢想下去,剑刺来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珍贵一些。

翌日天­色­一晚,他再次悄然来到棋社,因为很关心她的伤怎样。棋社里留下的暗卫见到他,上前低声道:“王爷,商将军刚才来了。”

他一怔,商雨来作什么?是知道她受伤了来看望她?

他站在回廊下,五步开外,她的房间亮着灯。他站在那里,犹豫要不要进去。让商雨知道他来看望她,是否合适?

司恬坐在太师椅上,而商雨弯腰撑着椅子扶手,将她圈在里面“逼问”:“你到底是怎么伤的?”他今夜过来看她,竟然发现她受了伤,他又担忧又着急,问她,她却什么都答不清楚,是谁做的,为什么,统统不知道,他急了,险些立刻去找裴云旷。

她看着他浓黑的剑眉拧在一起,眼睛咄咄逼人的冒着火星,只好忍着痛说:“大夫看过了,没伤着骨头,没事。”

他心疼不已,她这样柔弱,他觉得便是被绣花针扎一下仿佛都是天大的事。他暗自懊恼不该怀着侥幸之心将她放在裴云旷身边。他本以为以他现在的身份,裴云旷身边会更安全一些,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是不是那人行刺王爷,你替他挡了?”他本是无心之问,却在她的心里引起了别样的触动。是他为她挡了剑。

她连忙摇头,低声道:“不是。”

他还是觉得不 信,提高了声调道:“那我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去问了,王爷自然会追查。”

他深吸一口气,蹲□子,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而慎重的说道:“司恬,你不要在跟在他身边了,你回兰周山吧,或是回信州和母亲一起。你等我,等我一年,我带你走。”他的眼睛真诚纯粹,深邃深情,脉脉的缠住她的视线。

裴云旷猛地一怔,脚步似有千斤,进不得,退不得,定在那里。

“你胡说什么。”司恬的声音低不可闻,他也太直接了些,说的话让人脸热。她并未答应他什么,他已经想到那么远,还要带她走,仿佛她已经是他的人。她又好气又好笑,瞪他一眼。

“我说的很认真。你有了危险,我怎能袖手旁观,不行,你不能再做什么朱雀。我去对师父说。”

她忙道:“我欠了王爷很多人情,我不能此刻离开,我也答应了师父。做人总不能言而无信。”白白拿人银两,误人时间,她自问做不到。

他一字一顿道:“你欠的一切,我来替你还。”

她怔然无语,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又道:“司恬,我会让七叔向你母亲提亲。”

她脸­色­红如胭脂,急道:“不要。”

他微微笑道:“休想和不要,都是一个意思,你就从了我吧。”他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揶揄,眼眸亮亮的盯着她,仿佛她已是自己人,可以放肆的看。

她越发的脸红,这人,说话越发的口无遮拦了。

他接下来的话更让人惊诧:“你住我那里吧。谢聪不在这里,我不放心。”

“不好。”

“为什么不好?”

“我受了伤,不能乱动。”匆忙之中,她说不出合适的理由,但她知道,住到他那里,肯定不合适。

“没事,我抱你走。”

她急了,忙道:“不要胡来。”

他笑着将她打横一抱,她肩头有伤,胳臂使不出力气来反抗,其实,她反抗也是螳臂当车。

她又羞又急,她知道门外的庭院里角落里都有暗卫,这要是被他们看见,自己和他就再也说不清了。

“商雨,商雨。”她急了,大师兄也不叫了,直呼大名。

他听见她叫他名字,更高兴了些,看着她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不错。你放心,我会派人对师父和王爷说。”

他抱着她到了门边,一脚勾开了门。

回廊下灯光黯淡,站了一个人,月­色­似水,人淡如画。

景 慕

三人相对的这一刻,似是一个幻境。庭院里月华清幽,空气寒冽,若有若无的梅香淡淡漂浮。

裴云旷看着商雨,和他怀里的司恬,似乎能感受到一股气流在心肺间奔涌。他决没想到商雨会对她也有这样的一份隐情。此刻,他才明白过来为何她的生日商雨会送了礼物回来。他的手指握在一起,却又放开。院子里有暗卫守侯,他的身份让他无法在下人面前失控。

他紧抿薄­唇­,目光无法从商雨的胳臂上挪动半寸。他还未抱过的女子,被商雨托在手臂上,象是一朵温美的睡莲。

司恬从震惊中醒悟过来,飞快地从商雨胳臂上跳下来。目光,无处可放,心绪百转千回的绞成一团,乱的几乎不能呼吸。怎么会有这样难堪尴尬的一幕,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遁去,不去面对此情此景。

商雨看着裴云旷,神­色­稍稍有些意外。他为何深夜来此,来看望她的伤势?可是裴云旷的面­色­冷凝如寒冰,他又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一个念头如雷电闪过,难道,司恬在裴云旷的心里不仅仅是个朱雀?一念至此,顿时有种警觉蔓延开来,他觉得心里开始幽凉紧张,唯愿是自己多想。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王爷,你怎么来了?”

“你要带她去那里?”

商雨看了司恬一眼,道:“这里不安全,我想带她去我府上。”

裴云旷断然道:“不行。”他的眉头蹙在一起,不怒而威,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在商雨面前露出严厉的颜­色­。

商雨一挑剑眉,镇定自若地问:“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裴云旷不会让他带走她,原因,他顾不得去推测。

裴云旷道:“她是我的丫鬟,去了你的府上,众人怎么看你我的关系。你不要忘记了你现在的身份。”

商雨展颜一笑:“不如就让众人传开我抢了安庆王的一个丫鬟,与安庆王反目成仇,这样不是正合大家的心意吗?”

裴云旷脸­色­­阴­沉,低声道:“胡闹,你可想过她的名声。”

商雨对司恬温柔一笑:“这个,我当然想过,我自然会对她负责。”

裴云旷心里一震,“负责”二字,商雨说的­干­脆利落,势在必得,竟让他有些惊撼。他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统筹全局,瞻前顾后,在她面前没有这样的气度。

他看了一眼司恬,她低头站在商雨的身后,夜­色­沉沉,灯光亦昏,他的高挑阳刚和她的娇柔灵秀,有一种相映生辉的和谐,温柔朦胧。

此刻,他深深感受到了无奈。商雨可以坦然决然,直抒胸臆,而他不能,他不想商雨带走她,却不能直说理由。

“你可问过她的意思?”

商雨坦然 道:“自然问过。”问是问过了,可是她不答应。但是他容不得她任­性­,她看着柔弱,其实也很倔强,有时候对她,就要用强。

裴云旷正­色­道:“商雨,你别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此刻不是你儿女情长的时候。仓谰还等着你回去。”

商雨傲然道:“我觉得成就大事,并不和此事冲突,若是连一个女人也保护不了,怎么去保护族人。”

裴云旷道:“这是两回事。”在他心里一直觉得这是两回事,女人,只有在治国平天下之后,才能去细致的娇养宠爱。

商雨摇头:“在我眼里,没有轻重之分,她的安危和仓谰都很重要。”

司恬情不自禁抬头看着商雨,心里重重的一沉。她在他的心里,真的有如此之重!她又看向裴云旷,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的苦衷和无奈,她很清楚,但她更清楚自己在他心里,决不会有这样的分量。她落下目光,商雨的重情,这一刻,她不是不感动。

两个男人沉默了片刻,互相对视,谁也没有退步的意思。不同的是,裴云旷不能袒露心迹,顾虑重重,而商雨,明了直白,占了上风。

有时候,太理智就失了先机;有时候,一句话一件事,就是一道分水岭。

她站在商雨的身后,非常的清醒。昨夜裴云旷救她受伤,他站在门边的那两句话,如巨石一般在她的心里激起了波澜,但此刻,她无比的坚定。

在感情上他永远都不会象商雨这样全力,他总是有很多的考虑和顾忌,如果借用尘埃落定这个词,那么她就是那最后一颗尘埃。此刻,他不能说,她是我的人,你不能带走。他也不能说,她喜欢的是我,你放手。他的委婉迂回,商雨的率真直接,是一个对比,让她的心无比敞亮,该放下谁,是一早就知道的,纵然有很多感动,有很多难忘,但这些都是可以收藏起来的,不如压了箱底让岁月风蚀而去。

她抬头对商雨道:“我们去房内,我有话想和你说。”

两人进了房,司恬将门稍稍虚掩。她看着商雨,从他对她表白,这是她第一次大大方方的迎向他的目光。

“王爷说,仓谰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你是,仓谰人?”

商雨沉吟片刻,道:“算是半个,我母亲,是和亲去仓谰的容和公主。老安庆王,就是我的舅舅。”他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告诉她。

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原来裴云旷是他的表兄,怪不得他在裴云旷面前一向神­色­自如,丝毫没有卑微的神­色­。”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一笔陈年血帐,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他紧紧看着她,沉声问:“仓谰的事,以后再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 低头沉默片刻,说道:“三年前信州大旱,朝廷的救济迟迟未到,王爷下帖设宴,将信州的富商请到王府,让大家捐助钱粮帮助百姓度过饥荒,王爷捐的最多。我父亲当日也被邀在列,回来后说,安庆王仁爱百姓,是信州之福。后来机缘巧合我进了王府,对王爷的为人看的很清楚。我母亲的病王爷本可以不管,但他认为是举手之劳,便不吝与我恩惠。对一个下人尚且如此,对苍生百姓也必定不薄。我对王爷,感激景慕。我衷心期望他能成为一代明君,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不再让张国师和左相那些人把持朝政,也不要再有象苏姐那样的冤案。所以我愿意身为朱雀为王爷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不光是为了承诺,不光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自己,因为我也是大梁的百姓,我也希望有位明君。”

商雨怔怔的看着她,觉得她仿佛一下子成熟起来,她从没对他说过这么多的话,表露过这么多的想法。

她顿了顿又道:“最重要的是,我还希望能有机会亲手为我弟弟报仇。”门虚掩着,她知道裴云旷能听见她方才的那一番话,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只是景慕,从此两人只是主仆,她会看他的江山,但是不是并肩站在他的身边,只是远远的景仰而已。

他直直看着她,又看的她开始脸红,她低垂眼帘,柔声道:“我知道你很关心我,王爷已经派了暗卫在此,你可以放心。王爷说的很对,你大事未成,其他的事应该先放一边。而我,家仇未报,也无心谈论其他。何况,我的姻缘,全凭母亲做主。”

商雨看着她,暗暗头疼,她的倔劲又上来了。但是,心里稍安了一分,就是,她对王爷,原来是景慕。

景慕与爱慕,差了很远,景慕与相守,更是无关。

他笑了笑:“那好,既然你不肯去我那里,那我就天天过来看你,成吧?”

她的脸又红了,与他说正经事,他总是打岔。

她低头道:“你别来,若是有缘,他日再续。”

他含笑看着她:“那不成,他日是何日?”

“他日”其实就是敷衍,怎么说的清楚是那一日。于是,她不接下句,只管说:“你快走吧。”

他可不上当,抱着胳膊道:“那不行,你讲清了,我再走。”

她心里一急,脸上开始发热,他一痴缠,她就没策,既拉不下脸来斥责,又狠不下心来翻脸。他是她的师兄,她原来对他敬重,现在又很感动,所以她委婉的说了半天大道理,希望他大事为重,不要再来找她,可是他貌似什么都没听懂,又或是听懂了装没听懂?

她很没脾气,低声道:“你不要逼我。”

她的那些推辞,那些冠冕堂皇的伟业大事,他心 里明镜一般,他不置可否,当没听懂,其实很不以为然。若是一个小女子就能拖累他成就大事,那他也太菜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该做的事、该要的人,都不会罢手。

他想了想,突然展颜一笑:“对了,你说你的亲事,全凭母亲做主,是不是让我去找你母亲提亲?”

她慌忙否认:“不是!”

他笑呵呵道:“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我明白了。我明日就给七叔写信。”

“商雨,你!”他这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他的神­色­还带着揶揄:“你母亲一定很高兴,因为我一定不会退亲。”

她急了:“你!”第二次被退亲还不是因为他,他倒好意思提起。她瞪他一眼,却没脾气。她懊恼不已,说自己的姻缘是母亲做主本是一个推辞,不想被他抓住破绽,倒好象给他指了明路一般。她开始­操­心,母亲会不会答应?

他拉开门,走到回廊上。

裴云旷一直停在那里,动也未动。

她的话,他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她谁都没有答应。但是商雨的那股霸道,让他仿佛看见她拒绝的毫无力气,他第一次觉得商雨很象仓谰人。

等他回到仓谰,就是雄鹰。

名正言顺

狭路相逢,并非仇者,但依然是勇者才胜!

商雨并未能带走司恬,但裴云旷却觉得这一局,商雨胜了。

她刚才用了一个词,景慕,故意说给他听。她虽然也对商雨委婉的拒绝,但是,商雨带着仓谰人的霸道和强势,如江河之洪涛,她如何抵挡?他感到心肺间都是涩涩的怅然和失意,但以他的目前的身份和处境,他却只能隐忍。不过他一直相信,谁有翻云覆雨手,谁才能笑到最后。

两人相继离开,庭院里安静下来。风声幽幽细细,在窗棂间婉转。司恬心里如一杆秤,一头将将放下,而另一头却又翘了起来。一想到翘起的那一头,她就紧张。商雨肯定会让七叔去提亲,可是眼下她在京城,没法回去和母亲表明态度,万一要是母亲答应了,怎么办?一想到将来要嫁给他,她咬着嘴­唇­,心里顿时慌乱不堪。他那样霸道,以后自己的日子可怎么过?回想起自他表白以来的种种“恶行”,比如当街强吻,比如挟持到屋顶逼出一句我喜欢你,比如,讹她亲手做衣服,件件让她头疼。

想到这里,她担忧不已,恨不得立刻赶回信州,告诉母亲不要答应。可是眼下,她肩头有伤,赶回去母亲必定担忧,而且没有裴云旷的允许,她无法私自先离开这里。只能先写了信让人捎回去。

想到这里,她便赶紧铺纸磨墨,早早交代了两句,打算回信州再向母亲详细解释原由。

这一晚,她辗转难以入眠。

翌日一大早,苏翩易装来了棋社,带了许多补品,说是裴云旷吩咐送来的。司恬牵着­唇­角笑了笑,虽默默无语,心里却是涩涩的一动。

两人聊了几句之后,苏翩要走。

司恬拿出家信,递给苏翩道:“苏姐,请你把这信托人送到我母亲那里。”

苏翩接过信,奇道:“这么急?再过几天就出了正月,各位王爷都会离京,你就可以回到信州了,有什么事不就可以当面和你娘说么?”

她低声道:“这事很急。”

苏翩见她脸­色­绯红略带尴尬,不禁好奇起来,问道:“什么事啊?”

司恬红着脸把商雨要去她家提亲的事说了。

苏翩眉开眼笑道:“怎么,你怕你娘不答应,先给她说一声?”

司恬脸­色­更红,急道:“才不是,我是怕她答应!”

苏翩收敛了笑,问道:“为什么?”她觉得商雨配司恬极是合适,很看好这一双小儿女。

司恬噘着嘴道:“他老是欺负我,人也霸道。”

苏翩“扑哧”笑出声来,点点她的额头道:“傻丫头,那能叫欺负?”

司恬无语,苏姐什么时候都是向着他的,那还不叫欺负?

苏翩怅然道:“霸道不好么?我倒想遇见一个霸道的,可惜啊。”刘重那般的君子,守着她碰也不碰,她倒宁愿他霸道一些才好呢。

“苏姐,你不知道。”

苏翩笑眯眯地意味深长道:“你不说,我自然不知道,他怎么欺负你了?”

司恬那里说的出口他的那些“恶行”?只能红着脸道:“反正,他当兄长还好,当夫君么,不合适。”

“那好,我帮你送信。”苏姐笑着起身,离开了棋社。

司恬放心下来,连着两次退亲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一是因为,两情相悦对她来说,美轮美奂却是海市蜃楼。二是,她知道了仇人是谁,现在只想报了弟弟的仇。

肩头的伤一直在痛,夜­色­已浓,窗前一灯如豆,她拿下发簪解开了头发,打算等药煎好了就去床上躺着。

门轻轻被敲响,她放下梳子去开门,以为是来送药的小童,不料,门口站的却是商雨,手里端着她的药。袅袅热气,浮在他的衣服上,仿佛是一股淡淡的青烟。

她立刻觉得头疼。他功夫很高,院墙上来去自如,暗卫又都认识他,果然来去都很方便。

他很自然地跨进了屋子,将药放在桌上,说道:“有些烫,等会再喝吧。”

自从他在大街上非礼了她,只要他一站在她的身边,她就情不自禁紧张,心跳的格外的快。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眼里闪过和平时不一样的一种新奇和赞叹。她赶紧低头走开几步,将散开的头发挽了一把握在手里,拿起发簪打算先将头发挽起来,在他面前怎能披散头发。

她拿着簪子的手,一下子被他从背后握住了。

她猛的一惊,手里的头发散了下来,象一匹华美的绸缎,暗光流转。

她回头惊慌的看着他,他要做什么?

他随手将桌子的梳子拿在手里,柔声道:“我给你盘起来吧,就是北疆­妇­女用梳子盘的那种。”

不消说,这个提议立刻让她的脸红透,她急忙谢绝: “不,不用,我自己来。”

“别动。”头发已经被他握在手里,她略一挣扎变觉得头发被扯着,只好作罢。

他离她如此之近,她的青丝还握在他的掌中,这情景暧昧到了极致,她刻意不去感受,也不敢妄动,却被他的气息包裹的密不透风,呼吸里都带着他的味道。

他站在灯光之侧,­唇­角有一抹温柔的笑意,这个念头他想了很久,今日终于实现。

他将她头发挽了两把,想象他看见的那些女子那样用梳子把头发别住,可惜,他拿剑的手,至刚却不能至柔,收拾她又软又滑的头发,完全不得章法,顾此失彼。片刻功夫他额头上就出了汗,还体会到了一个词:献丑。

他悻悻的放了手,揉了揉眉头 道:“还是你自己来吧。”有些事看起来简单,做起来真是棘手,就象她,明明是个小毛丫头,为何就是很难攻克?

她松了口气,除了羞赧之外还觉得好笑。他挫败的样子看着十分好玩,是她第一次见。

她挽好头发,低声道:“你不忙么?”其实她想说,你那么忙,别来找我了。

他听出了她的意思,哼了一声:“是很忙,可是今日非来不可。”

她奇道:“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

她粗粗看了一眼,顿时就慌了!这信,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她的脸­色­开始发烫,而后开始紧张,他会不会生气发火,会不会又象那回在大街上,强抱强亲?她戒备的看着他,赶紧后退了几步,以防万一。

他摇了摇手里的信,不紧不慢道:“苏姐给我的,内容么,她也大致说了。”

她紧张又尴尬,苏姐她也太偏心了,看来以后有什么事不能指望她了,她从来都是站在他这边,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叛变。

她脸上开始发热,低声道:“我,我现在不想定亲,我弟弟的仇还没报呢。”

他皱着眉头上前一步:“你都十六了,还不定亲?”

她低声道:“我不急。”

他又上前一步,笑了笑:“我急。”

她脸红的象苹果,我不急和你急有什么关系,他这么说,仿佛已经将她和自己捆在了一起。

他叹了口气,放柔了声调:“你弟弟的仇我会替你报的。”

“那是我的事。”他的好意她心领了。

他一挑眉梢,笑道:“都是一家人,你和我还分彼此么?”

她赶紧撇清:“谁和你是一家人了。”

他哼了一声:“那还不是早晚的事!”斩钉截铁的肯定,仿佛她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

她气结:“商雨,你。”掉了头不去理他,端起药就灌了下去,顺便想把一肚子气也压下去。

他看她喝的急,上前拍拍她的后背,本是好心,却将她惊吓的咳嗽起来。他还想继续拍,她飞快的躲开了。

他看着她象只惊弓之鸟,大眼睛忽闪的都是戒备,又好笑又好气,还有点无奈和挫败。他上前一步,放软了声音,道:“司恬,我那里不好,你不答应?”他脉脉看着她,眼睛又黑又亮,灼灼如星。

她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一软低了头,半天说不出所以然。他那里不好?她想不出来,可是为什么潜意识里总是不想接受?

她哼唧了一声:“你老欺负我。”说着,她脸便红了。

他明白了,想了想过去几件“欺负”她的事,无一不是所向披靡,大获全胜,于是笑道:“我喜欢你才欺负你的,再说,那不叫欺负。”

不是欺负是 什么?难不成是?她想到一个词,脸红了。

他走到她的跟前,弯腰看着她的脸庞,低声道:“我今天一早就给七叔传信了,是飞鸽传书,所以七叔早去过你家了。你把这信收好吧,不用送回家了。”

说着,他把她的手掌拿过来,将她的那封信慎重地放在了她的手心里,合上。那一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派头,很有王者之风。

她惊讶的抬头,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分明闪着一股志得意满的意味,她顿时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于是紧张的问:“我母亲答应了么?”

他笑着点点头:“恩,答应了。”

“你说什么!”她险些跳起来。

他笑着,不说话,眉眼弯弯地看着她。那意思就是,你没听错,不用我再重复了。

“不会那么快。”她还抱着一点期望,他不会是骗她的吧?

“七叔口才很好,你母亲又见过我,对我印象极好。所以,就答应了。”

“你!”

他笑眯眯道:“你放心,我不会退亲的。”

她又羞又气,原来他这人,做事如此雷厉风行,想起以前在兰周山,他一向都是如此。

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心里痒痒的象是柳丝拂过一般,他上前一步,柔声道:“司恬,我抱一抱你可成?”

她慌忙往旁边一跳。他却动作更快,伸手一拦,然后往怀里一带。她脚步不稳,恰好倒在了他的怀中。

她刚想挣扎,他就收紧了胳膊,低眉看着她笑:“司恬,我们如今是名正言顺了,你跑什么?”

她顿时一点脾气也没了,连反抗都觉得索然无味。他如今成了她的未婚夫君,抱着她,也的确是名正言顺了。可是她心里别扭的想要发火:“商雨,你又欺负我。”

“那好,我让你欺负我,可成?”他一副任她欺负的模样,可惜她没上当。她怎么欺负他,说到底还是他又占了便宜。

她在他怀里的挣扎,说实话,象是在扭动,她自己都觉得象是蚂蚁撼大树,很没意思,还累!

她无奈的放弃了,道:“你快走吧。”

“今天是我们定亲的日子,你还赶我走?”他的话语温柔的象是三月的春风,吹拂在她的发梢上。。

她愣了,半天都适应不了已经和他定亲的事实,总是觉得不太可信,她要等回到信州问过母亲才行。

她低头道:“你先回去,来日方长?”她发现他很难缠,来硬的显然不是对手,糊弄他吧,他还很­精­明,不怎么上当,于是只好含糊不清的推委。

他缓缓道:“来日方长太遥远,每日都有朝夕,所以朝夕更需珍惜。”

他的眼眸暗沉幽深,逆着灯光,越发的深邃,似乎想看进她的心底。

她怔然于他的话,被深深触动了心扉。他的朝夕,和她的朝夕,以后就要连在一起么?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只握住了她的指尖,她略微一抽便能拿出来,但他的手指温暖温柔,他的神情也那样的慎重,她仿佛被他定住了,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度,那种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感觉瞬间从指尖传到心里。

她靠在他怀里有片刻的安宁和静,他没放过,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点。

他笑了笑,放开她,走了。

这和上回那个啃咬的亲吻大不相同,温柔的象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她的脸­色­慢慢的泛起红晕,象是一朵海棠悄然绽放。

她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又被他非礼了。

番外

窗前明月如水,皎皎清辉直铺到她的梳妆台上。她卸下头上的珠钗,幽幽叹了气,无奈却也无谓。如今满府都在议论她,妖女,□等词时不时落入她的耳中,似是无意似是故意,反正让她听见了不少。她坦然走过,心里虽然难过却故意笑的更加明媚。

只要裴云旷相信她就好,其他的人么,随他们怎么去想,怎么去看,她无所谓。

她打算上床去睡,纵然有再多的不悦和不顺,日子还是要过,该报的仇,该做的事仍在前面等着,需要一份好身体,一份好脾气去应对。

她放下梳子去关窗户,突然发现窗户外的芭蕉树下站了一个人,看身材和体形,好象是谢聪。

她有点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于是对着他轻轻唤了一声:“谢聪是你么?怎么不去睡?”

果然是他。

他走近来,径直推开她的门,又随手关上。

他的面容很严肃,和他十六岁的年纪有点不相称。

苏翩有点好笑,这是怎么了?被苏婉欺负了还是被邵培训斥了?

他闷声不响坐在桌子边,直直看着她。

她一向看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突然见他如此严肃还真是不习惯,于是也收敛了笑容,问道:“谢聪,你有事?”

“王妃中毒决不会是你做的,你为什么不解释?不让王爷为你辩白?”

苏翩笑了:“王爷心里知道就行了,我去解释什么?”

他似乎很生气:“你就不在意你的名声?”

她愣了一下,笑的更开一些:“我那里还有什么名声,我是从青楼出来的,你忘记了么?”

他“腾”的一声站起来,她这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的这么高了,足足高她半头。唉,真是岁月不饶人,她比他可是大了好几岁呢。他的成长总是提醒她的老去。

“苏翩,难道你就只会自暴自弃?”

她笑了:“谢聪,我并非自暴自弃,我只是不会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若是那样,我早就被别人的眼光给杀了。堂堂太医院院使的女儿沦落到如此田地,我早该自尽以全父亲脸面呢。”她的话语带着自嘲的尾音,笑容却美丽明媚。

他气的胸膛起伏着,清秀的脸庞陡然生出一股成熟和阳刚。他恨不能一夜成长,将她护于翼下,让那些中伤她误解她的人再也无法伤害她。

他长吸一口气,沉声道:“好,放下此事不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喜欢上一个人。”

她一惊,立刻道:“苏婉不行。王爷对她另有安排,你不能喜欢她。”

他眸光一紧:“我喜欢的不是苏婉。”

“不是?”她有些奇怪,苏婉跟着他学棋,两人镇日在一起,她还以为他对苏婉有了爱意,原来不是。她暗暗松口气,苏婉是要被送入宫里的,等到四月初东都皇宫换宫女的时候她就要去了。可千万不能和谢聪有什么纠葛。

他径直盯着她:“我喜欢的这个人,无情无义。”

她好笑的问:“那你还喜欢她?”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是为何要喜欢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呢?那岂不是很吃苦头?她心里把他当弟弟般的爱着,于是,低声宽慰道:“那就放手。”

他冲口而出:“我不会放手,因为,那个人,就是你。”

她怔住了,愣了片刻之后大笑起来:“谢聪你小子哄我开心对不对,你放心,那些人的议论我压根没放在心上,你不用这么逗我。夜深了,你回去睡吧。”

他­阴­着脸道:“我不是哄你,也不是逗你。我今天说的话很认真,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她的笑凝结在­唇­边。她眼看他长成如玉少年,但是她的身份,她的年龄,她的家仇。她笑了笑:“你太小了,回去吧,我要睡了。”纵然不能接受,也很感动。

他退后一步,沉声道:“苏翩,你嫌我小没本事是不是?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名满京都,让你刮目相看。”

她忙道:“不是,谢聪你听我说。”

他拉门而去,她怔在那里,觉得仿佛这是一场梦。他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可是,她心里除了报仇和妹妹,装不下别的。

翌日,裴云旷将她叫到了书房。他清瘦了许多,一双眼睛越发的明澈。

他见到她,心里有点内疚,从他将她从京城带回来,就一直有人怀疑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如今也该是他还她一个归宿的时候。

“苏翩,近日府里有些谣言,本王忙于王妃的丧事也没怎么去管,如今倒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本王想将你嫁给刘重,一来你有了归宿,二来也可以堵了众人的口。”

她心里一震,刘重!

他是裴云旷身边最喜欢最看重的谋士。他那么清高又才高八斗,会看得上她么?她淡然一笑:“王爷,奴婢那里配的上刘先生。”

“怎么配不上,美人配英雄,刘重对你的印象极好,夸过你好几回。”

她没有说话,低头算是默认。对刘重,她说不上喜欢,只是好感而已。而他对自己,也许也是好感而已,不过世间大多数夫妻都是新婚之夜才见第一面,有这样的归宿她觉得比在青楼好的太多,她纵然再美,也永远都有一个污名在身,若刘重不嫌弃,她真的没什么可挑剔的。

这场婚事快的让人惊讶,第二日就在王府之中为两人举行了婚礼。

裴云旷的意思是快些让府里那些谣言终止,还苏翩一个清白,再者,他已经隐约看出刘重对她有那么些意思,可是苏翩­性­格刚烈,又在青楼之中磨砺了两年,心如磐石般根本没有儿女私情,一门心思只想报仇,眼看已过双十年华却对情事无动于衷。他终归是有点不忍,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成全了刘重,也让他更安心的留在他的身边。

新婚之夜,她等在新房里,盖头还没揭,突然谢聪将刘重叫了出去,说是王爷有话要交代。

等了一会,她听见房门打开,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从盖头下,她看见红­色­的袍子,不由自主有点紧张。

他挑开了盖头,对她笑了笑。

她虽然是个清倌儿,但在那种地方也阅人无数,刘重的一个微笑,让她心里一安。他看上去很聪明但也很厚道,这就是自己的良人么?她也回了他一笑:“王爷交代什么话?”

他笑了笑:“没什么。”可是却陷入了沉默。

谢聪对他说,苏翩喜欢的是王爷,王爷对她也另眼相看,这场婚事不过是演戏以息府里谣言。将来,王爷会另为他安排亲事。

他怔在那里,心里的欢喜消散的­干­­干­净净,原来如此。

谢聪转身离开。十六岁的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来给自己一个机会,他知道刘重无法去问王爷,他也知道以苏翩的骄傲,决不会主动去询问刘重。

他希望时间能给三人一个机会。等他名满京都的那一天,他再让苏翩重新选择一次。如果再次被拒,他才会甘心。

雪夜问梅

经历了吴熔事件,商雨体会到感情只放在心里并不行,若是一味的隐忍等待,最终等到的就是后悔。仓谰人的­性­情本就爽直利落,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自然是雷厉风行地付之行动。可司恬是个理智被动的人,他上一步她便退一步,他若是停步不前,两人的关系便一直会停留在原地没有改变,所以他也很无奈,只好“步步紧逼”,不给她后退的余地,就算她误会他霸道,不讲道理也没关系,他的策略是:先名正言顺,再细水长流,后水滴石穿。他相信她总有一天会被打动。

接下来的几日,他夜夜都来,守之以礼,持之以恒,但偶尔也会以行动来“证实”一下自己的身份,提醒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这种“提醒”让她深深地感到了力量的悬殊和男女之别。她自然是很不乐意,但她但凡露出一丁点委婉的委屈,他便抬出一个名正言顺来“指责”她对未婚夫君冷漠刻薄,无情无义。

那有啊!她满心委屈,无处可诉,因为男尊女卑如同天经地义,一个女子若是对丈夫不好,说到那里都是理亏的事情。虽然他还没登堂入室有正式的名分,但他已经想当然的提前把自己列为了正式,并想当然的想要享有一些福利待遇。

司恬无可奈何,这人死活也不会退亲,看来成为她正式丈夫也是早晚的事了。但她心里一早就将他当成哥哥般的看待,现在突然转变成未婚夫君,心里的那根筋扭不过来,总觉得心里别扭。和他说不上两句话,就要脸热。他要是再有什么过分一点的表示,她就慌张。

她过的跟只小兔子似的,他象是只老虎,不过是肚子还没觉得饿的老虎,只是逗一逗兔子,先不吃。

眼看就是月末,她肩头的伤好了许多。她从苏翩口中得知,裴云旷二月初二便回信州,她暗暗高兴,终于可以见到母亲,也可以顺便问问商雨所说的定亲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哼,她可不饶他,他这几日仗着自己的身份,“非礼”了她好几次,想到那些画面她就又羞又恼。

出了正月,依照惯例各地的王爷都会离京回到封地。所以,初一前夜,皇帝在宫里赐宴算是给各位王爷饯行。

这夜的皇室家宴上,谁也没有想到,太后会给裴云旷赐婚!

事情太过突然,太后说出口之后,唯有皇帝事先知晓,­唇­角带笑,所有的人都怔在当场,那一刻,宴席间几乎鸦雀无声。随后,众人醒悟过来,气氛陡然活跃,一片或真或假的恭喜之声如潮般涌向裴云旷。

他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谢恩。他行的是跪礼,大理石的地面,一股冰凉的寒意透骨而入,谁都羡慕的这份天恩,他作为安庆王,的确惊喜!这惊喜一闪而过,他回位到自身的内心情感之上,却冷静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欢喜。这就是他的宿命,他必须要先想他的身份,再考虑到他的个人。

这场赐婚让人震惊错愕,因为赐给他的这个女子,身份之高贵,地位之尊荣,大梁未婚女子无人能及。

她便是清平公主。

皇上一直没有子嗣,太后觉得膝下寂寞,便将侄子的女儿庆平召到宫里养在身边解闷。庆平乖巧伶俐,深得太后的喜爱,皇上为讨母后欢喜,便封她为清平公主。她及笄之后,慰恪侯和明南王曾先后向太后求亲,都被拒绝,大家看出了太后的心思,她不舍得将庆平放出宫外,所以庆平异日必定是新君的妃嫔,甚至皇后。至此,再也无人向太后提亲。转眼庆平已经十九,却仍旧待字闺中守在太后身边。谁都看的出来,清平公主的婚事代表着一种政治讯息。

眼下,皇帝和太后将庆平许给裴云旷,无疑是给了众人一个信号,新君的人选看来已经在皇帝心里有了定夺,裴云旷所差的恐怕只是一个太子的封号了。

这一场悬在梁朝四年之久的储君之选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意味。

宫宴散了,天空飘起了小雪。细如雨丝,轻如柳絮。这一夜的上京,很多人无法入眠,邵培是其中之一,他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齐扬易容来到王府。他拿着令牌径直到了王府的书房外,上前敲了敲门,让齐扬守侯在门外。

裴云旷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桌上温了酒,他对着瓶里的几株梅花自斟自饮,兀自出神。梦寐以求的东西已是指日可待,他却并没有意想之中的狂喜,是因为自己一直很自信很有把握,还是因为得到的同时,必定要付出些什么?他心里象是缺了一小块,窗开一隙,料峭的夜风径直穿过那里,凉凉的通透无比。他知道那里缺了什么,但现在却不能去补。

裴云旷已经预料到邵培会来,见他推门而入并不惊讶,略略欠身举杯浅笑:“舅舅,来陪我喝几杯。”

他的神­色­淡然平静,仿佛置身事外。邵培很赞叹他的淡定自若,宠辱不惊。这么大的惊喜,连他这个外人都激动兴奋不已,而裴云旷似乎并不意外,也不见得有多高兴。是因为胜券在握,所以没有太过惊喜?

他奇道:“云旷,这么大的喜事,你为何看上去并不太欢喜?”

裴云旷淡淡一笑:“还不到欢喜的时候。一来他并没有册封我为太子,二来,清平公主是个试探还是信号,目前还不好说。”

邵培捋着下颌的假须,笑道:“云旷,你近来越发的缜密谨慎了。依我看,这是大局已定的意思。他这个人生­性­狐疑,­性­格怪癖,四年前就有朝臣奏请早立储君,以定民心,他却迟迟不决,任由三方争斗。说到底,你毕竟不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总还是不放心,眼下肯露出这点苗头,只怕是因为他的身子也拖不了多久了。否则,以他的脾­性­,只怕到死的那天,才肯吐口。

裴云旷点头:“我也听说他近日身子很差,前天昏厥过一次。张国师给他配的丹药,恰应了一个词,饮鸩止渴。”

“你这些日子要越发谨慎才是,别的事宜全都放下,一门心思准备婚事。娶了清平公主,对你极是有利,你以后也有理由跟随在皇上身边,他日皇上若有个什么意外,你还可以出入宫闱,这实在是一件极大的喜事。”

他淡淡笑了笑,邵培说的这些他也已想到,的确如舅舅所言,这件亲事对他极有裨益。可是他也隐隐为自己有点抱屈,一次、两次都娶了这样的女人,因为权势和利益,偏偏他在感情上是个有洁癖的人,这么做总觉得有点亏待自己。这话任对谁说起,都会觉得他矫情傲气,因为这赐婚对别人而言,是求之不得,而对他而言,实是种遗憾。所以他只能把这种念头放在心里随酒饮下。

他自嘲的笑笑,举杯一饮而尽。何时能随心所欲的由着自己一回?

邵培为他斟满酒,幽幽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商雨回到仓谰,我也可以罢手去云游四海了。”

裴云旷听到商雨的名字,心里一动,眼前浮现了那一晚,他抱着司恬从房内出来的那一幕。他一蹙眉,将酒饮尽。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商雨在一个女子身上有冲突。他一直想着让商雨早日回到仓谰,一是完成父母的遗命,二是有商雨在仓谰,他再不用为北疆的安定犯愁。商雨再怎么说都是他的表弟,自小长在中原,两人的感情也还不错,可是他偏偏喜欢的也是她。

他举起酒杯送到­唇­边,酒醇厚绵甘,却在口中渐渐变了滋味。

邵培见他一杯一杯的豪饮,也不劝阻,反而笑道:“今日一醉方休吧,这几年,你过的很不容易。”

裴云旷心里一暖,对邵培笑了笑。能把他的艰辛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的人寥寥可数,还有一个人,大概就是她吧?他还记得那一次他“遇刺”,她匆匆赶到桂馥院,站在他的床前,那一脸的眼泪......他越来越觉得珍贵。

“舅舅,你回去歇着吧。”邵培离去之后,他心里突然有个强烈的意愿刻不容缓的想要实现,仿佛晚一刻就要失去什么。

他站起身,走出门外。

**

棋社里,司恬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坐在那里正在犹豫要不要熄灯先睡。商雨每夜都来,夜空飘起了小雪,也不知道他今夜还会不会来?

她熄了灯在窗前静静坐了片刻,又将灯重新点上,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是怕他来了她已经睡下很不方便,还是因为他夜夜都来,她竟有些习惯?她已经被他连着几夜的痴缠给搅昏了头脑,理不清思绪。

等待让她有点心乱。突然,她听见回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站起身,略有点慌张却又悄然松了口气,他终于还是来了,风雪无阻。

她上前拉开门,夜风带进来一股润润的湿气,清新幽凉。她怔住了,门前,站着裴云旷。

回廊的灯下飞绕着尘埃般的细雪。他修长挺拔的身材被一身锦衣华服映衬的风神俊朗,只是,夜­色­的清寂和肩头的一点白­色­细雪衬着他俊美的面容有些萧然落寞。

雪在廊前飞舞,被灯光照出一片白­色­的轻灵空旷,他身后仿佛是一帘米白­色­的帷幕,只为烘托他的华采。

他目光深沉,看着她若有所思。片刻的怔然凝结在两人之间,雪绒纷飞着,静寂着,两人似久未见面,乍然相逢,无从说起。

她有点紧张,他为何会来?

“司恬,你的伤好了么?”他微微笑着,笑容淡的仿佛是一味幽香随时被风吹去。

她低头微施一礼:“多谢王爷挂念,快好了。”

他上前一步,看着她的肩头,柔声问道:“既然好了,那后日随我回去吧。”

她点点头,微微垂眸看着他脚尖前的地面。雪落在地砖上,一片潮潮的昏暗。

他幽幽叹了口气,于是她闻见了淡淡的酒香,他喝酒了?她微微抬起眼帘,借着回廊下朦胧的灯光,看见他的脸­色­白皙中透着温润的一抹浅酡。

他没说什么,凝望了她一眼,转身一抬手就将回廊下的灯笼取了下来。

她有点奇怪他的举动。

他将灯笼提在手里,回头道:“司恬,棋社里的梅花都开了,你随我去看看吧。”

她怔了怔,风雪之夜,灯下看梅?他的闲情雅兴让她有点惊讶。

她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他提着灯笼,薄雪中光影悠悠,如夏夜之星火,照着两人脚下的石子小路。细小的雪丝落在脸颊上,凉凉润润,沁入心扉一般,让人心静。

棋社前有一片梅林。夜晚,花香格外的醇净。

他走进去,提起灯笼,举到梅枝上,仔细的看着,仿佛真的是在赏梅。

暖融的灯光将梅花前他的容颜,朦胧出清逸的高洁和孤傲。时而有雪花落在梅瓣上,又很快消融。

她站在他的身后,心里升起一抹轻忧。他一定是有心事吧?今夜的他,出尘脱俗,似是隐者逸士。他此刻不该如此,反常之举必有原因。她不能再去关切,她已经让自己放下。

他没有看她,对着一株梅花轻声说道:“你知道么,太后给我赐了婚,是清平公主。”

她猛的一愣,强压下心头的波动和惊诧,还有淡淡的感伤。明知道这是必然会有的事,但真的听见到还是在心里重重的一击。因为,感情,从来不是由着理智的规劝,它任­性­,莫名其妙,让人无可奈何。但幸好有理智给它束缚,就象是远空中的风筝,它仍然有线。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意念,割舍已是破釜沉舟的必然。

“百花之中,大约花期最早的是迎春,最晚的就是梅花了。”他没有回头,不愿看她此刻听闻赐婚的表情,他只是看着梅花,又道:“梅花开的虽晚,文人­骚­客却咏诗最多。”

她听着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话,眼前的雪,似乎越来越稀疏了,只下了一个时辰就要停住么?

他放下灯笼,回头看来。灯笼垂在他的腰侧,光线黯淡下来,他的容颜模糊不清,越发让她觉得遥远。

“晚一些的东西也许更好,就象梅花。”

她蹙了眉头,不太确定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你能等我一段时间吗?我能给你的,也许有些晚,但一定很好。”

她慌张的无法回答,没想到他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会给她一个明确的许诺。她心里幽然涌起一份感动。这份不求结果的倾慕,因为有他的这一句话,而没有了遗憾。

他见她没有回答,低声道:“我知道你自爱明智,安分淡泊。不能改变的东西我无法去选择,但你会是我心里最特殊的一个。”

是最特殊的,但终归不是唯一的。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至,但不仍然不是她的选择......他很坦白,她也很明白。所以,这份感情唯有无疾而终,化为回忆,或者深埋,或者遗忘。

她迎上他的目光,长吸一口气,柔声道:“王爷说到梅花,奴婢不由想起梅妃,玄宗私下偷送她一斛明珠,她还回去,并写了首诗附上,我记得中有两句是: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明珠慰寂寥。”

她清丽透彻的眼眸,带着和她年花不相衬的一份洞悉明晓。他凝视着,心扉间如雪落上。

她低声又道:“我还见过一位乞丐,讨了一个红薯分给他妻子半个。在我心里,那一斛明珠,倒比不上那半个红薯。”

他定定的看着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浅浅一笑:“王爷是成大事的人,清平公主正是王爷的良配,异日可与王爷并肩君临天下。司恬要恭喜王爷。”

他怅然无语,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但是他又舍不得放手。她道贺的语气十分真诚,是真心的为他欢喜。

他还是不甘心,将灯笼提高,看着她清亮美丽的双眸,幽幽道:“你难道对我,一点情意也没有?”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她错开目光,淡然道:“王爷这样的人物,又有谁不会动情呢?司恬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家败之后,我也看透荣华富贵不过是浮云,我不喜欢权势,也不喜欢太过复杂的生活。我只想和母亲一起,有着父亲母亲那样的生活,一生有一人相守,就足够了。”她的嗓子有点哽,很多话,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

他使劲吞咽了一口喉间的闷郁,压抑着心里的失望。此刻,万籁无声,两人明明站在一起,心头却都有一份别离之感。

雪无声无息,梅暗香幽冉。

对她来说,这份感情缘于一场雪,终于一场雪,朦胧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到了今时此刻,已经算是一种圆满,留待记忆和时光来消融,如同落在梅瓣上的细雪,无人看见,只有梅花知道,雪曾来过。

他悄然叹息,默然转身道:“回去吧。”

司恬侧过身子,跟在他的身后。

突然,两人都是猛地一怔!

商雨,不知道何时,站在梅林的边上,一株梅花斜在他的肩头,他的面容清冷的象是被冰雪染过。

以退为进

司恬慌忙紧上两步,低喊了一声:“商雨!”

他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两人,象是看一副画卷。灯光清淡,只隐约瞧见他的容颜透着清冷之­色­,似是远远的隔岸而站。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心里莫名的悬紧,失了镇定。

突然,他转身一个跃起,从梅林外径直越过了院墙,好象是无意闯入风景画卷之中,匆匆一眼便化为过客。

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头的那一刻,她慌乱的象是心肺被人紧紧握住,而后骤然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掏去。

他会不会误会?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就决然而去?他在想什么?他会怎么做?一连窜的念头一涌而上,纠结在她的脑中,乱七八糟混混噩噩,让她乱了方寸。

夜雪如烟,她觉得手脚发凉,心慌意乱。一时间仿佛挪不动步伐,呆呆的看着墙头他消失的地方。

“司恬,你回屋吧。”裴云旷回过神来,提了灯笼送她回房。他也很意外再次和商雨不期而遇。这情景和上一回掉了个儿,上一回是他站在回廊上听见她和商雨的谈话,而这一次是商雨站在梅林边撞见他俩。

两次他都是被拒绝的那一个,而商雨都是先离开的那一个。

司恬的失魂落魄,让他心里发窒,看来商雨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特殊地位,即将盖过他在她心里挑起的那抹情动,然而,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悄然转身离去,带了侍卫回府。

刚出棋社不远,拐角处转出一个人,拦住了他的轿子。

“表哥,我有话和你说。”商雨站在­阴­影里,身姿英挺。

裴云旷很意外商雨居然等在这里。他下了轿子,和商雨迎面而站。两人都是高挑的身材,卓然的气质,一如墨兰,一如修竹,一如匣中之珠光芒暗隐,一如弦上之箭雷霆万均。

周围万籁寂静,连风都无一丝,暗流涌动的只是两人的心绪。

夜­色­暗如黑幕,奇怪的是,两人似乎都能看见对方的眼神,带着心知肚明的了然和说不出口的些许别扭。从小到大的默契和亲近,此刻有了一点隔阂和疏远,因为一个女子。

商雨走近一步,低声道:“表哥,方才我并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无意中碰见。我和她已经定了亲。回了信州,还请表哥多关照于她。”他知道裴云旷的­性­情,所以他决定先来挑开这个心结,明白摊开比暗藏心扉要好的多,他一向是个明朗利落的人。

裴云旷猛然一怔,他这么快就和她定了亲!

商雨又道:“在我心里,表哥就是做了皇帝,也永远是我裳于昊的表哥。我也一样,不论将来能否夺回仓谰,我都是你的弟弟,永远不会改变,也不会有异心。”

裴云旷又是一怔。

“表哥保重。”商雨一拱手,身影隐于黑暗之中。

裴云旷默立片刻,夜风萧寒,他心里一片清明却隐隐做痛。商雨俨然带着将她托付给他的意思,面对商雨的这种坦然和信任,他发觉自己已没有后路可退,也没有来路可走,和她只能止步与此,如一副画卷,寥寥数笔神韵暗生,但点睛之处却无奈留白,空余遗恨。

他长吸一口气,上了轿子。

风停雪止,一片寂静。司恬翘首看着夜暮,心里希望商雨会回来,可是她等了小半个时辰,他也没有踪影。

她几乎冲动的想要去他府里找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他误会,很想立刻跟他解释。

他应该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吧?以他平日的行为举止来看,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但牵扯到感情之上,便不能以常理论之。他和她有了未婚夫妻的身份,骤然看见她和裴云旷深夜赏梅又言语暧昧,会怎么想呢?

她这才体会到自己并不了解他,有很多时候都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只是被动的逃避。她没有认真的想过和他的将来,一直都是他在努力,她在退缩,如果说以前对他的忽略是因为心里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么现在呢?她心里暗暗有点内疚的意味。

雪停之后,庭院里有薄如秋霜的一片微弱白茫,空荡荡的象是她的心房。

她站的两脚发麻,只好回到屋子躺下,这一晚,她一直无法安心入睡。心里闪过和商雨的一幕幕。她迷迷糊糊的睡去,梦里居然梦见了他。她急着对他解释,他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若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放下心来,非常的平静安宁,然而,当她醒来,却发现那是梦。

天­色­刚明她就起床,信步走到梅林里。梅花经了雪,香气越发的单薄,颜­色­也浅淡了许多。她在梅花里缓步而过,昨夜的事一直纠结在心头,连梦里都没放过,醒来虽然怅然,但并不再是以前的懵懂迷茫。

初升朝阳映照着远方的苍穹,她觉得心里非常的通畅。放下过去,看向将来,应该就是她的方向。

她眼下该做的就是向商雨解释,他信不信,听不听,她都应该这样做。

可是整整一天,都不见他的影子。一想到明日就和裴云旷回到信州,和商雨会有很久不能相见,这场误会怎么办?任由它拖延下去,更为加重?她暗暗焦急起来。

一天的期盼竟有点度日如年的味道,庭院里的薄雪经了暖阳映照,化为无形,而昨夜亦幻然如梦。

傍晚时分,她终于等来了商雨。见到他高挑洒脱的身影从庭院中阔步走到回廊下,她心里的欢喜竟是如此浓烈,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看着他走近,她心里莫名安定,同时又有一丝忐忑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会相信她吗?他会不会从此心有芥蒂?

他负手悠然,步履轻快,但神­色­严肃,眸光深沉若翰海暗流,她一眼看进去不由自主的紧张,很怕突然卷起巨浪。回想到他发现自己定亲时的震怒,她莫名就有些心虚害怕,这一次的情形可严重的多,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言语暧昧,唉,总之有点罪不可赦。

他不发一言,眯着眼看她,仿佛在等她开口。

她鼓起勇气说道:“商雨,昨天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步跨上回廊,凝视着她:“你知道我昨夜怎么想?”

她摇头,低声道:“你扭头就走,自然是不高兴。”

他越过她的身侧,径直走进了她的房间。

她跟进去,忐忑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转过身来,胳膊越过她的肩头,将门关上,收回手臂时他顺手一带,将她揽到了胸前。

她呼吸一紧,不安的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忧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的“惩罚”。

他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她幽幽叹了口气,然后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道:“你亲亲我,我便不生你的气了。”

她脸上一热,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轻轻扇动,似乎在挑衅着他的耐­性­。他呼吸有点急促,热辣的气息就在她的眉梢之上,她无处可躲,他咄咄逼人。她虽然觉得他要求过分,但自己好象是有错在先,所以她心虚的无法严拒,只好羞赧的无声抵抗,拒不执行。

他的眉头一挑,似是生了气,声音也重了几分:“怎么,不愿意?你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感受?”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几分,似是很不满她的磨蹭和抵抗。

他身型高大魁伟,她在他强大的气势压迫之下,呼吸有些不畅。眼看不表示一下就无法交差,她只好硬着头皮掂起脚尖碰了碰他的脸,蜻蜓点水一般,点的还是岸边,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地方。

犯了错还不好生改过,这种敷衍的态度显然让他不满。他眉头一蹙,毫不客气地将她往自己身上使劲一贴,便狠狠吻了上去。

果然是“严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吸­干­了一般,快要窒息。等她长吸一口气再抬眼的时候,发现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的不悦和­阴­郁,一如往日磊落明朗。真的不气了?这一次也太好说话了吧?她简直不敢相信。昨夜的事他竟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么?是她小题大做了?

他促狭地笑了笑:“你真是小看我了,我不是小­鸡­肚肠的人。就算我要吃醋,也会吃的光明正大。昨夜你不就是和王爷雪中赏梅而已,我并未生气。”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你真没多想?”她觉得奇怪,昨夜他决然离开,反应激烈,她以为他会误会生气嫉妒,他竟然一点生气醋意也没有么?那他刚才故意说他生气,就是想让她表示表示安抚安抚?她又气又羞,觉得着了他的道儿,还白白忐忑­操­心了一晚上。

他点点头,认真道:“我真没多想。”其实他当时的心境很复杂,半喜半伤。喜的是她拒绝了裴云旷,伤的是她心里原来真的对他动过心。但他是个男人,他决不会小气到连这个都无法容忍。

她噘着嘴道:“那你跑什么?”

“我听到你的最后几句话,想了很多。当时,我离开并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怎么说都不能够让你明白我的心意。再说那种情况,我也不想让表哥难堪,所以先离去。今天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你先去换件男子的衣服。”

她虽然很好奇要去那里,但破天荒的问都不问,根本不想违背他的意思,听话的好象心虚一般,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为何会心虚?是因为在乎吗?她一边换衣服,一边胡思乱想,很奇怪今日的自己。换好衣服,她又将头发收拾了一下,再抬眼看去,窗外已是暮­色­初现。

他带着她从棋社的后门出来,一顶小轿等在那里。他拉着她的手,上了轿子。她也破天荒的没有反抗,任由他牵着手。

夕阳中,熙熙攘攘的路人匆匆归家,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燃起在道路两旁,她挑开轿子侧帘,朝外看着,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因为手一直被他握在手心里,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她紧张别扭,手里出了汗,她想挣开,可是试了两次,却被他握的更紧。她只好放弃,为了掩饰尴尬,她看向外面。

轿子的空间很小,她觉得自己只占了一个小小的地方,可是再怎么往轿子边缩,也还是贴着他的肩膀。他也不说话,认真地侧头看着她,光从轿外投­射­来,照在她一侧的脸颊上,温润动人。

她知道他在看她,脸­色­越发的红润。

他心神一荡,装做也往轿外看风景,凑过脸去,有意无意的,他的脸碰到了她的脸上。

她又羞又恼,却再也没有地方可避让。

他暗暗笑着,心里安乐幸福。她尚不自觉,他已经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和以前已经不太一样,有了令人欣喜的改变。昨夜他见到两人站在梅林里,听见那些谈话,震惊之余的确有过醋意。原来,令她最初动心的那个人,是裴云旷。她拒绝裴云旷,似乎并非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他怅然若失,象是被风雪迷了眼。但听了她最后的那一番话,他又释然了。她既然认为一斛明珠不如半个红薯,那她自然不会和裴云旷有什么,如她说言,只能是景慕。

然而,他自己呢?他和裴云旷的身份区别只是仓谰和大梁,同是王室的身份,有些方面注定会有很多选择和诱惑。如果他告诉她,将来自己也有如裴云旷那样的地位和身份,她会不会排斥,会不会退缩?他该如何让她安心,让她知道他能满足她一生有一人相守这个心愿?

他一时茫然,遂以退为进。

今日再见,她如此紧张他的反应,担心他会误会,主动给他解释,这说明,他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分量。他越发坚信他会占满她的心房,将过往覆盖。他也越发觉得,自己应该提早就让她安心,所以他今日带她去一个地方。

­精­诚所至

轿子停在了花市。

司恬有些奇怪,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已是傍晚,他还要来买花么?他可不象是个喜欢摆弄花草之人。她一向觉得“风雅”二字与他无缘,但他也会出奇不意让人一惊,比如他的笛声。也许,今日他会让她再次意外?

商雨沿着花市旁边的一条侧道走着,对她细声说道:“这个花市主买盆景,要价很高,通常在傍晚,有些人眼看一日生意将尽,才会稍稍便宜些。所以,京城里逛这里的常客通常在傍晚才来。”

花市里果然还有不少人走走看看,神­色­悠闲,并无半分急­色­。

司恬笑问:“你来买盆景?”

他对她笑笑:“我让一个人买。”

“谁?我么?”

“不是你,是你的一个故人。”

说着话,他已经走进了一间铺子。司恬跟在他的身后,一进铺子,立刻一股暖意迎面扑来,铺子的四角各燃了一个大炭火盆,将屋子烘的温暖如春。屋子正中一个花架上摆了数十盆盆景,或古朴或秀雅,或大气或小巧,造型各异,意趣斐然。

铺子里一个中年人见到商雨,赶紧迎了上来:“公子,都安排好了。”

商雨对他微笑点头,径直往里走去。

铺子的东墙上挂了一道布帘。

商雨挑开帘子对司恬道:“先来里面坐着,等会儿你的故人就来了。”

司恬满心疑惑,随着他走进帘后,这应该是店主的休息之所,小间里只有一桌一椅,并一张窄床。

空间太小,只他和她。司恬觉得有点局促,低声问道:“故人,是谁啊?”

他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道:“等会你见了他,可别激动。”

她好奇的恨不得钻到他心里看看,可他偏偏就是不说,一副神秘模样,让人心焦。

小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司恬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坐那张窄床之上,突然,他伸手一搂她的腰身,将她按坐了自己的腿上,然后双臂一紧,将她圈在了眉睫之前,方寸之间。

她立刻脸红心跳的忙着挣脱。

可惜,他的胳膊硬的如铁一般,一旦被禁锢,就无法脱身。她又不敢弄出声响,小猫抓痒般的挠挠了几下,自己也觉得好生无趣,只好红着脸顺从了,安静的偎依在他的怀里。

他看着她红透的脸蛋无声而笑,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出声,他马上就来。我搂着你,是怕你一会太激动扑出去。并不是非礼你。不过,你我之间如今也谈不上非礼,你说是不是?”他语气促狭,偏偏她也反驳不了,只红着脸不说话。

过了一会,只听见屋里进了人。

“林兄,来看看这家。”

“这家的盆景,看着不错啊。”

“二位公子好眼光,小店虽然不大,卖的可都是­精­品。”

司恬心头猛的一跳,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象一个人?林兄?难道是林一枫?

她想要推开商雨的胳臂挑开帘子对外看一眼,但太过震惊,身子僵硬着一时间似乎失去了力气。从没想过还会遇见他,虽然她想过很多次报仇,但,偏偏在这里,在她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他贸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商雨紧紧搂着她,将手掌放在了她的­唇­上,然后在她耳边低语:“别出声。”

“老板,这几盆不错啊。”

“这位公子真是识货。这盆黄荆上回有个老爷出价二百两,我没卖。”

“二百两?老板你可真能张口舍得要啊!”

“这位公子,你仔细看,这盆黄荆的造型古朴秀雅,最独特的是,不少人说它远看象是展翼天马,你看这里,还有这里。”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象。老板你想多少银子出手?”

“这盆景非二百三十两不卖。”

“林兄,你真要买?”

林一枫低声道:“赵兄,左相属马,我想买了送他,你看如何?”

“好是好,就是有些贵。”

林一枫道:“左相除了盆景与字画也没的喜好,便宜的东西,又如何能入了他老人家的眼。”

“林兄说的是,这送礼,要么不送,要么送贵重的,不然,白白惹人生气。”

“赵兄说的极是。”

两人付了银子,离开了铺子。

司恬拼命的挣扎,想脱开商雨的怀抱冲出去。

商雨却紧紧搂着她,低语道:“你听我说。”

她恶狠狠瞪他一眼,眼神史无前例的“凶悍泼辣”。

商雨苦笑:“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又不是他,你瞪我做什么?”

“你放手,让我去找他。”

“你找他又能怎样?扑上去咬他?”

“商雨!”

他柔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报仇么?你还记得当日你给师父的盆景里放了药,我浇水之时中了毒么?他买的这盆景送给左相,左相会和我当日一样,等他查明原因,自然不会轻饶林一枫。”

司恬猛然安静下来,怔怔看着他。

“左相让他给你母亲下毒,他却存了私心,将你弟弟也一并害了,妄想你弟弟不在了,你能将他招赘进司家,继承司家诺大的家业,他没想到司家的族规是家产不入外姓之手,眼看无利可图,他就立刻退了亲。若不是苏姐看出你母亲是中了毒,你怎么能想到是他害了你弟弟和母亲?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实在可怕,心思歹毒。若依我的脾气,早想一剑结果他,以免将来祸害别人。但眼下表哥正处在关键时刻,我不能妄动,所以谢聪给我想了这个法子来收拾他。”

司恬的眼眶酸涩起来,拼命忍着才没有掉下眼泪。小岸,活泼可爱的弟弟,那样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子,林一枫他怎么下的了手?

他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我知道你最恨的人是左相,他才是罪魁祸首,但现在不是对付他的时候,我答应你,异日一定会为你弟弟和母亲报仇。”

看着他诚挚坚定的面容,她心里一片感动。他对她的事的确很放在心上,不动声­色­的为她做了这些,将她心头的重担擅做主张的挑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很轻易的就能让她安心,心头的那些仇恨哀怨竟然在和他的凝望之中悄然散开,心里一片清明空静,愿意相信他。

他凝望着她,手指轻轻捏着她的下颌,大拇指在她滑如凝脂的肌肤上温柔的摩挲了几下,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开始你并不喜欢我,不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不是顽石,又怎会无心?”

她一时默然,怔然,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手指悄然上移,温柔的碰了碰她的嘴­唇­,道:“我心里放着你,所以,你心里也必须放着我。只有我。”

她垂下眼帘,脸上渐渐热了起来。他果然是不讲理,霸道的连一丝余地都不留。不过她好象有点喜欢这样的不讲理了,带着一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

“走吧,我再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他笑了笑,拉开帘子,带她走出店铺。

轿子停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

他扶她下来。她抬头一看,已经到了一处庭院,大门上挂着一盏灯笼,写着小小的一个“郝”字。

司恬很奇怪,自己认识的人里,并没有姓“郝”的,这里又是谁的庭院?

商雨道:“你随我来。”

她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大门。庭院的屋檐下已经挂上了灯笼,夕阳暗淡的余光和灯光交相映照,庭院里布局雅致秀气,­精­巧大方。虽然院落不大,却很洁净宜人。

一位中年男子热情地迎过来:“少爷,都准备好了,就等您呢。”

商雨对他点头:“先去准备饭菜吧,我等会儿过去。”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少爷?司恬好奇的打量着商雨,低声问:“这是那里?”

“这是七叔的私宅,安排在这里的人都是七势门的心腹人物,没有外人。”

司恬好奇的问道:“七叔姓郝?”

商雨低眉看她,笑着摇摇头:“等会你就知道,为什么这是郝府。”

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沿着回廊将她带进了一间书房,然后将门掩上。

暮­色­已浓,屋子里黑暗寂静,她一见他关了门,顿时有点紧张。

他的呼吸和气息近在身畔,黑暗中男子的刚烈之气格外明显,象是一张网罩住了她。他要做什么?她握着手掌,心跳的很快。

他点亮了灯,温暖的亮光一下子让她安定下来,她微微松了口气,打量了一圈,屋子里­干­净整洁,家具古朴。

商雨回过身子拉过一张太师椅,将她按坐在椅中,然后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她的正对面。

他严肃正经,目光牢牢看着她,­唇­抿一线。灯光映在他的眼中,闪烁不定,有种萧沉肃穆之­色­。他的神­色­和平日大不一样,好象凭空多了岁月的历练,成熟稳重又锋芒暗隐。

她虽然也很严肃,但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好奇。这么熟悉的两个人,这样正襟危坐着,他要说些什么?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盒子,轻轻放在了书桌上。

烛光之下,那盒子熠熠生辉,嵌满了宝石翡翠,说不出的­精­致华美又贵气逼人。满室光芒似乎都抵不住盒子的光彩,一掬灯光骤然被它衬的黯淡穷酸,渺小微弱。而盒子宛如开匣之明珠,灼灼亮人眼目。

司恬惊讶暗叹,此盒定是价值连城!

他侧目对她微微一笑,然后触动了盒上的机关,宝盒轻嗒一声,启开了。

她惊异的看见盒子里铺着明黄|­色­的丝帛和一方印章。

商雨拿起印章,又拿起丝帛,递给她。

“你看。”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印章,轻轻翻过来,上面的文字,她却不认识。她尚未开口疑问,商雨已道:“这是仓谰的国印玉玺。”

她瞪大了眼睛,眸光如同被宝盒照亮了一般。

他又指着明黄的丝帛,道:“这是我父王的传位诏书,上面的这个名字,是仓谰文字,裳于昊。”

司恬怔然愣住,明白了这两样东西的来历,顿时让手里变得沉重,而她心里,也是重重的一沉,她预感到接下来,他的话将是石破天惊。

商雨正­色­道:“你明日就回信州,我有些话要告诉你。其实,我原本叫裳于昊。裳于,是仓谰的一个姓氏。在我父亲之前,仓谰虽小,却有十几个部族,不过四分五裂,不成气候。他三十六岁的时候一统仓谰,为了表示和大梁和好之意,来上京求娶了我母亲做王妃。我七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本应是我继承王位,但我的异母兄长裳于汤比我年长二十岁,早已羽翼丰满。他发动了宫变,逼迫我母亲交出这两样东西,我母亲抵死不从。他将我和母亲困于珈兰宫中焚起大火,我母亲死于非命,我被师父救出来,带到了大梁。”

他一口气说完,眉头紧了紧,凝视着她。

她知道他母亲是和亲的公主,已经猜想到他身份的尊贵,但没想过还有如此凄凉悲伤的血腥往事,怪不得裴云旷的母亲将女儿送到佛庵里。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想握一握他的手掌,却又觉得羞赧。

商雨又道:“七叔和师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谋划着等时机成熟让我回去夺回王位。”

她猛然一震!他的身世,她一早就猜到了,所以并不太意外,但他的这句话却让她震惊。她以为他会一直待在大梁,隐姓埋名安稳逍遥,没想到他还要回去仓谰重夺王位。她的心立刻乱了起来,复杂而纠结。

不由自主,她脑子里浮现了将来的那一天,他成了仓谰之王,她要怎样?后宫之中的幽怨女子?而且还是其中之一?她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她拒绝裴云旷也正是基于此。

虽然仓谰只是一方小国,但他毕竟也是君王,裴云旷做不到的,他如何能做到?她心里开始挣扎,对他刚刚萌生的一些感情,岌岌可危的悬于慧剑之下。

落剑?斩断?

心里那样的不舍,但她一贯傲气利落,即便心痛,也要短痛才好。她长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对他说道: “你还是去和我母亲退亲吧。”她的表情很认真,但她自己知道这句话是多么言不由衷。

他好象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嘿嘿一笑:“你知道吗?知道我身世秘密的人,不是死人就是家人。”

她脸­色­一变,这是什么,威胁?

她气道:“是你非要让我看的,可不是我主动要看的,你别不讲理!”

“反正我不管,你已经知道了。你说怎么办?”

她有点头疼,这人一贯不讲理。

他站起身子,胳膊撑着扶手,将她圈在里面,“威胁”道:“所以,我不会退亲,所以,你必须做我的家人,不然……”

她倔强的“哼”了一声,刚想反驳,就被他堵上了­唇­。

一番挣扎与反抗,她累的气喘,他好整以暇。

她狠狠瞪着他,无声的抗议,他笑着摸摸嘴­唇­,道:“等会你看完一场戏,再回答我。”

他拉起她,步出书房,往庭院的前厅而去。

两人步入前厅,饭菜已经备好。

他拉着她坐下,道:“你不是说,只看过半出霸王别姬么?今天我叫了几个人来,让你把这出戏看完可好?”

她怔住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我怎么都不记得呢?”

他笑着瞥她一眼:“你说过的,我都记得。你说的最多的就是,我总欺负你。”

她有点不好意思,转着目光四处打量,就是不打量他。

他将头凑到她的跟前,压低了嗓音,道:“我真的欺负你了么?我怎么觉得一直都是你在欺负我?”

她回过脸来,却险些碰到他的鼻子。她脸­色­一红,忙往后靠了一点,道:“我那里敢欺负你,明明是你欺负我。”

他笑了笑:“我对你是负责的负,你对我,可是辜负的负。”

她脸­色­越发的红,似乎有点理亏,竟没法反驳。好象自己,从没关心过他说过什么,也没记得他喜欢什么,好象是有点辜负,想到这里,她竟然还有点愧疚。

饭菜简单­精­致。两人用过之后,商雨拍了拍手掌。从厅外走来了两位老者,手拿乐器,相继坐在两个角落里,调试了几声之后,算是简单的开了场。

霸王和虞姬上了场,就站在离司恬和商雨坐的桌子不远。

商雨附在她耳边道:“我不便请你到戏园子里去,找了几位师傅来家,这样简陋,你别介意。”

司恬眼波一转,对他微笑道:“不会。”

她发现这场戏并不是从头演起,是从中段霸王惊梦醒来开始。她暗暗感动,他连她以前看到那里中断都记得么?他原来如此细心细致,将她的话都放在心上。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何时曾和他聊过这个。

她渐渐看进戏里,他默默陪着。

厅不大,角­色­也离她很近,所以格外让人身临其境,感同身受。虞姬的强笑,项羽的无奈,那如长河落日一泻千里的雄心,那四面楚歌身陷绝境的悲怆,都随着曲子悠悠进入心扉。

当虞姬那一剑横于颈下之时,司恬屏住了呼吸。

曲终戏散,他站起身,拉起她的手。她仍旧沉浸在那份凄婉悲壮之中,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出了厅,说实话她的心情并不太好,如其这样亲眼看完这一出悲伤死别,还不如留着心里一直做个念想。

月­色­清淡的象是无味的茶水,轿子晃晃悠悠的回到了棋社,她心里纷乱如麻,不想说话。和他的将来,似乎不是她想要的那样,该怎么办?

回到卧房,商雨拉开一张凳子,坐在她的面前,伸出手指揉揉她的黛眉,含笑道:“怎么,心里不舒服?”

她点点头,看着他的面容,一想到和他定了亲,再想到他的身份,立刻觉得头疼。

“其实,我觉得虞姬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并不坏。”

“为何?”

“她若不死,也许命运有两种可能,一是,项羽兵败她被俘,然后被刘邦占有。二是,项羽突围东山再起,夺得天下后封她为妃。然后,她被困在宫闱之中,慢慢见到其他的女人来分享曾独属于的一份爱,寂寞,失意,痛苦,慢慢的被折磨。”

她虽然沉默,但心里也认同了他的看法。虞姬鞍前马后的追随最后得到的是一个名号,然后和无数的女人分得一杯羹,而那时的她,经历了岁月风霜和金戈铁马,容颜憔悴,又怎是别人的对手。所以,她离开在风华正盛的时刻,也是一种无奈,不管项羽是否还能东山再起。

商雨又道:“昨夜,我听见你的那些话,已经明白了你心里的想法。想到来日我回到仓谰,也会是特殊的身份,我担心你对我也没信心。”

她心里一动,的确。她拒绝裴云旷是因为她不能成为唯一,那商雨呢,她又能成为唯一么?她低头,心里黯然闪过忧虑。男人三妻四妾极是平常,何况帝王。她本是想要平常安稳的一生,却一再遇见的都是这样的身份。

他缓缓言道:“所以,告诉你我的身世,也让你来看这出戏,我想让你知道,我不会让我的儿子有两个母亲,再有那样的争夺。你也不会是宫闱之内的幽怨女人,更不会是虞姬。”

她的手被他紧紧的握在手心里。

她凝视着他的眼眸,心弦被重重挑动。他的话如剑之利刃,一击而中,碎了她的担忧。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你信不信?”

他眼眸深沉幽暗,带着期盼和坚定,似乎在等她的回应。她心里安定下来,莫名就相信了他的话,没有一丝怀疑,自然而然地认定他会是个千金一诺的人。

她的心情好起来,抛开了霸王别姬的沉郁和悲伤,展颜对他一笑:“你回去吧。”她虽然没有明确说出一个答案,但他从她的笑靥里看出了她的信任,他心里的重负顿时消散,觉得两人的心又近了许多。

他柔声道:“你明日就要回信州,我大概要到三月才会随兵部官员去东都。到时候,王爷会在东都迎娶清平公主。我们就可以见面了,我会请七叔去和你母亲商议个婚期。”

她脸­色­绯红,刚想说“不急”又忍住了,因为等着她的必定是那句“你不急我急”。算了,还是回去和母亲商议比较好,他在她面前霸道,在她母亲面前可不敢。

他见她不吭声,很高兴,乘胜追击:“你回去之后,要记得让鸽子给我捎信。”

她低头不语,不就两个月么,还用得着写信?

他立刻沉下脸道:“快点答应,不然。”

不然怎样?她有点好笑,低声道:“好。”算了,到时候就胡乱写一封吧。

他还不满足,又道:“信么,要用心写,不可写那些与你我无关的事。”

她又不吭,这他都能猜到?她就是想胡乱写两句的,比如牡丹开花,燕子低回。

他捏着她的下颌,目露威胁之­色­。

她赶紧低低的“恩”了一声。

“还有,有什么事都要与我商量,不可放在心里自作主张。”

她有点好笑,情不自禁翘起了­唇­角:“商雨,你比我娘还罗嗦。”

他哼了一声:“我若不交代清楚,你便敷衍我,我还不知道你?”

她脸红了,看来她心里想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此人,决不是好糊弄的。

“以前你迷迷糊糊辜负我的心意我就既往不咎了,不过从今日起,你心里要只想着我一人,要记得我是你的丈夫。”

是未婚的丈夫好不好?她红着脸横他一眼,真是霸道,不光管着她的人,连她心里怎么想都要管。

他加重了语调道:“快点答应!“

她点了点头,脸上有点烫了。

既然是丈夫,又要小别,总要有点依依惜别的意思吧?他仔细看了她两眼,发现没有,于是很不满意,于是,情不自禁“提醒提醒”她……

机关算尽

翌日裴云旷派人接上司恬,一同启程回返信州。

到了信州的当天傍晚,司恬便抽空回家去见见母亲。

席然见女儿回来十分高兴,拉着她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商雨。司恬一看母亲喜滋滋的神情,就知道也不必问了,看来他的确是让七叔来提过亲了,母亲也爽快地答应了。

司恬心说,母亲你不知道,就是他让吴熔退了亲,然后自己当仁不让的补了缺。可是她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内情,因为她私心里还是想护着他,不想他在母亲心里的好形象受损。想到这里,她微微汗颜脸红,都说女生外相,自己这样算不算?

她低声问道:“母亲,你不过只见他一面,怎么就答应了呢?”

席然笑道:“你不是对我提过他,说他人很好,虽然对你严厉,却很讲理。为人也正直爽落。”

司恬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曾说过这样的话,他还讲理?

“母亲,我什么时候说过?”

席然笑道:“嘿你这丫头,难道当娘的还骗你不成?娘还没老到糊涂的地步吧?”

她没话说了,原来真有此事。不过那时,他磊落君子一般,虽说不上是温润如玉,可没有今日这般不讲理,她在母亲夸他几句也很正常,也没多想,可是谁知道他竟然一直打着自己的主意呢?她脸­色­一红,低头不吭了。

席然又道:“再说,你连着两次被退亲,整个信州都找不出第二个人,唉,外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娘都不好意思见街坊。你嫁了商雨,以后随他去仓谰,也就没人说起此事了。他还说,将来将我也接过去同住,娘只你一个孩子,自然是巴不得和你在一起。这样的人家,咱还有什么可挑的呢?那孩子又长的一表人才,英气俊朗,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的极是诚恳,我反正是极满意的。你可要珍惜,他家七叔说你总是欺负他,让我日后要为他做主。”

司恬看着母亲,冤枉的哑口无言。她欺负他?他可真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啊。

“阿恬,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娘都等不及了,生怕再有什么意外,娘可再禁不起退亲的事了。”

司恬羞赧的低着头,小声哼哼:“那有那么快。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席然一蹙眉头:“也别等什么三年两年的了,让他和你师父说说,四月就成亲吧,牡丹花富贵荣华,许多女孩子都赶在花季里出嫁,搏个好彩头。”她是实在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退亲了,巴不得立刻将女儿的婚事办了,这才算是彻底放心。

司恬没想到母亲竟比商雨还急,她脸上红云嫣然,垂头不语。商雨肯答应日后照顾母亲,这一点尤其让她心动。他对她,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虽然做法霸道,想的却很周到。也许是自己一直粗心,忽略无视了他的心意,他无奈之中才那样做的,不然以自己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和吴熔退亲,自然也没有今天这一步。

缘分的事,真是很奇怪,从没想过会和他有这样一天。

裴云旷回到信州之后十分忙碌。因为他和清平公主的婚期定在四月牡丹花开之季,每年春秋两季,理臻帝和太后都会率众臣到东都住上几月,婚礼便在东都举行。以清平公主的身份,自然这婚事要极尽隆重奢华,各个细节都不能马虎。裴云旷知道理臻帝这人的脾­性­,越是抬举你的时候,越是对你盯的紧,一点疏忽都不能有。他也正好借着准备婚事将其他的事宜都放在一边,行事更加的低调内敛,锋芒尽收。

夜深人静之时,他越发觉得孤寂。东都皇宫每三年便放出年岁大的宫女,充进新人。眼看宫女已经到了换接之季,朱雀便是为此而准备的,有了这枚棋可以将所有的进展都推快,但是,日子越来越近,他越来越犹豫,甚至有想放弃的念头,因为朱雀是司恬。

越是心乱,越是事多。许氏在云霄庵突然要出家为尼。说实话,他对她虽然没有太多的情意,但到底念在几年夫妻的情分上一直容忍着她,让她去云霄庵静思,也不过是因为她做的太过分,竟然动了司恬。以他的意思,让她在云霄庵里好好冷静一段时日,再让她回来。却没想到她要出家,想必是听闻了他要娶清平公主之事。

许氏聪明却偏激,总归会误了她。他想了想,派人叫来苏翩。

苏翩进了书房,见他眉头紧锁,便问道:“王爷有什么事么?”

“你去云霄庵一趟,许氏要出家,你若是能劝就劝劝她吧。本王并没有让她出家的意思。”

苏翩明白过来,点点头告辞出去,叫了一顶轿子到了云霄庵。

见到许氏,她惊异的发现她的神­色­和以前大不相同,面上的­阴­郁之­色­淡了,眼神也很淡泊平静。出家,是因为真的看破了红尘,还是想以此举引起裴云旷的关注?

苏翩上前照旧行的是大礼:“王妃安好。”

许氏淡然一笑:“别叫我王妃了,我给自己取了个法号,叫空明。”

说完,她又自嘲般撇撇嘴角:“我若是早些空、明,就好了。”

苏翩低声道:“王爷让奴婢来劝劝王妃,王爷并没有让王妃一直住在这里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一直住在这里。”

真的么?苏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苏翩,我以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让你为我担了罪名。”

“奴婢不知道王妃的意思。”

“你冰雪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苏翩忙道:“就算奴婢为王妃担了点什么,也没有怨言,王爷对我们姐妹有大恩。”

许氏幽幽说道:“苏翩,你可爱过一个人?”

苏翩一愣,低头不语。爱过吗?她心里晃过一个人影,对他,是不是爱?

“我以前特别傻,以为是表姐挡了我的光芒,所以他才没把我放在心上。表姐身份比我高贵,相貌也比我强。所以,我就想,没了表姐,也许他就喜欢我。原来不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是周围全是人,你一眼也只看见他。我对他是这样,可惜他对我却不是这样。”

“王妃不要这样想,即便王爷再娶,你的身份并不会变。”

“我终于想明白了,在他身边只会痛苦,他日后会有数不清的女人,一个我都不能容忍,何况众多?跟在他的身边,只会把我自己逼成一个恶毒的女人,永世不得超生。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心里终于平静下来,也想有个解脱。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原谅我以前的所为。”

苏翩看着许氏,幽幽叹息,也许她一开始也是个单纯的女子,却因爱而恨,因爱而狠。也许放手对她来说,的确是种解脱。以她这样的­性­子,日后进了后宫,不是害人,便是被害。她留在这里,也许是她最好的出处。

她不再多劝,打算告辞。

许氏突然又叫住她:“有件事,我还要告诉你,关于司恬。”

苏翩猛的停住脚步,有点紧张。

“当日,我曾送她一个镯子。那镯子上附了一些蛊虫,一接触肌肤便会融进血­肉­。那蛊传自苗疆,是为了让未婚女子保持贞洁,成年之后便置于身上,一年之内不得与男子交合,否则就会送命。我当时怀疑她和王爷有染,想用这个来试她。后来我发现王爷虽然对她很有心,却不碰她。但我终究还是嫉妒的夜不能寐,派了杀手过去。”

苏翩震惊的看着许氏,简直不能置信她竟然如此歹毒。她手心里出了冷汗,若是裴云旷一个把持不住,后果真的不能去想。

“那蛊并没有什么毒害,等一年期效一过,蛊虫自己便死了。你提醒她一句,一年之内不要成亲便是。”

苏翩心里发冷,但面上仍神­色­不动,施礼道:“多谢王妃告之。我替司恬谢谢王妃的仁心。”

许氏苦笑:“你这不是嘲讽我么,本是我对不起她才是。日后没有许侧妃这个人了,只有空明。你回去吧。”

从云霄庵回来,苏翩给裴云旷回了话。裴云旷怔忪了片刻,淡淡的叹了一声:“那就随她去吧。”

苏翩回到后园,连忙把司恬叫来。

“司恬,以前许妃是不是送了你一个镯子?”

司恬点头:“是,我带了一天就放起来了。”

苏翩道:“你将那镯子拿来,她想要回去。”

司恬暗暗好笑,可没见过这样的主人,赏给别人的东西还要回去。

她转身到自己房间,将那镯子取来,其实她也压根不喜欢,但是许氏既然赏了她,她当着许氏的面也带了一天,后来怕碰碎,便收了起来。苏翩不提,她倒差不多快要忘记了有这么一个物件。

苏翩看着那镯子,暗自叹气,许氏的确很聪明,可是她这聪明用的不是地方,就可怕的很了。

她又问道:“对了,你和商雨可论了婚期?”

司恬脸­色­一红:“还没有。”

苏翩笑道:“那就好。”回来的路上她本想将此事告诉司恬,但一想她一个女孩子若是知道自己身上有活的蛊虫,只怕日夜都很难受担忧,还不如蒙在鼓里的好。再说那事,一般都是男子把持不住,可没见过那个女子主动的。还是等过段时间商雨来了东都告诉他比较好。依照她的观察,商雨是急不可待,司恬却慢慢悠悠,所以这对商雨来说,可实在是种折磨。

想到这里,苏翩呵呵一笑,对司恬道:“以后可不要欺负商雨。”

司恬又羞又恼:“姐姐,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说我欺负他,明明是他欺负我呢。”

苏翩横她一眼:“明面上看是他欺负你,实际上是你欺负他,他对你一片真情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不是欺负人么?”

司恬脸红的象云霞:“苏姐,你就偏心吧!”

“我就是偏心,没事了,你去吧。”

司恬出了房门,苏翩看着她的背影暗笑不已,可怜的商雨,这算起来,还要生生忍上大半年呢。不过有人,都忍了三年了,也没事。想到那个人,她有些恼。

前日,谢聪突然从相府里出来,约她和刘重见面。

她当时也未多想,以为他有什么关于要事和他们商量。三人约在一个隐晦的地方见了面。

万万没有想到,谢聪居然当着刘重的面,对她表白爱慕之情。当时,她的脸发红,刘重的脸发白。而且,谢聪还将当年两人新婚那夜的事也一并道明了原由。

他竟然给两人之间造了这样一个误会!当时,她真是觉得谢聪可恨又可气。但是,接下来,谢聪却直接质问刘重:“就算你把我的话当真,你若是真心喜欢她,为何不去告诉王爷,你不要另行指派的婚事,你只要她?”

谢聪又道:“你和她一起三年,她和王爷之间是否清白,你难道不知道?若你真的看不出来,只能说你心里没有她,所以你的眼睛也看不出真假。”

刘重一直脸­色­苍白,似是生气似是震惊,但他涵养很好,一直隐忍不发。

她气的打断了谢聪的话,但谢聪却毫不在意,对她道:“你何必和这样一个不懂你的人在一起,这三年,他身为一个男人,连一个小小的误会都没本事弄清楚,看来是无心去辨也不打算去辨别,他恐怕只等着王爷给他另指派婚事吧。”

这些话重重的放在了她的心上,她站起身拂袖而去,谢聪追出来,而刘重依然坐在屋里。

她心里百感交集,对谢聪道:“我已是刘家之­妇­,日后只能是你姐姐,此事永远不要再提了。”

谢聪的爱慕让她感动,若她和他一般年华,若她没有那样的过往,若她没有当了三年的刘夫人,她也许会考虑,但是,一切都不可挽回。她只能往前看不能后退。

知恩图报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今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春风一过,便到处都是桃红柳绿,莺声燕语的一片旖旎。

皇帝一行从上京到了东都,各部官员也都随行而来。其实这种春秋两季兴师动众带群臣来回于东都与上京之间的做法极是劳民伤财,群臣也疲于奔波,心怀不满。但皇帝听信钦天监的占卜,说东都帝气极盛有利于皇帝的龙体安康。正好上京气候苦寒,春秋两季风沙又大,而东都气候适宜,风景甚佳,理臻帝一向自私奢靡,只当是两头跑着散心游玩一般。群臣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裴云旷早就看不惯此事,但目前的形势下他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等待有朝一日他荣登大宝再论迁都东都一事。眼下理臻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临江王最近动作也大了起来,因为目前局势已经很明朗,清平公主的下嫁对他来说是致命一击。裴云旷很乐见这样的形势,他已经暗中叮嘱展鹏和商雨与裴子由走的更勤些。临江王的异心已经箭在弦上,不过就是等个契机而已。

婚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后日,他便要启程去东都,成婚之日定在四月初六。按说公主的婚事短短三月准备起来倒有些仓促,但这是太后定的婚期,他也不能质疑。他隐隐感觉到太后也许是对皇帝的身体太过了了解,所以一切都才加快了步伐。

后花园的牡丹都开了,他信步走了过去,春光明媚催开万紫千红。突然,他发现司恬和苏翩从绣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套红­色­的喜服,那衣服上的金线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司恬一身米白­色­的春衫,微微风起如云卷,秀发如云,眉目含嫣。

他微微眯眼,看着她手里的红­色­不由自主笑了笑,但自己却觉得笑容有点微苦。

这几年,他失去了很多,通往颠峰之路孤独险恶,所以,君王自称孤,寡人。他似乎也笑得越来越少,记忆犹新的几次开怀欢欣都是和她一起。日后,怕是再也没有。她将为人­妇­,他将为人夫,错过并非是因为心生内在,而是外因使然,越发的让人嗟叹。

他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出神。脱了冬装,她如破茧化蝶般婀娜窈窕,十六岁的少女,洁净如莲,娇美若霞。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苏婉。三年前,她本是要作为一个宫女被送到宫里的,却不料突然被皇帝看见还甚是中意,他只好提前一月将她送进了宫。不过她的身份从宫女变成了嫔妃,她哭的肝肠寸断,为了什么,他心里知道。至今,他看见苏翩总是觉得有些谦然。

而司恬,如此容貌……他觉得心头纠结,不欲再想,一转身走出了后花园。

傍晚时分,邵培突然派人将司恬接出王府,到了一处庭院。

司恬已经很久没见到他,突然被师父叫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吩咐,进了屋子之后她发现邵培面­色­沉郁,看她的目光也有些奇怪,似乎有不满的意思,她不禁有点拘谨紧张。

她上前施礼:“师父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邵培蹙了眉,冷冷说道:“苏翩有个妹妹叫苏婉,跟谢聪一样棋艺出众。东都皇宫每三年换一届宫女,我和王爷打算将她送进宫里,宫里有人自会将她安排到皇后身边。红袖添香那一招是我想了很久,专为苏婉准备的。因为皇帝那人,除了炼丹就喜欢下棋,我希望苏婉能用银勾引发皇帝的陈疾,一来可以扳倒张国师,二来也希望皇帝病了之后能早日归西,朝局早些安定。一切都谋划的很好,偏偏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皇上看上了苏婉。她呢,对王爷情根深种,进宫当宫女可以,当妃子自然是死也不愿的,所以她对王爷由爱生恨,进了宫之后,皇上常常与她下棋,有着那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她却不肯为王爷出手。王爷无奈,只好再找一位朱雀,就是你。”

司恬默然一震,终于明白了朱雀的最终用处。

“眼下又到了该换宫女的时候,不料,王爷不同意让你进宫。我想不通原由,左思右想,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他目光一凛,看着她,面­色­冷凝严肃。

她立刻明白了邵培的意思,顿时心跳加快,脸上镀了一层绯红的颜­色­。

邵培的语气越发沉重:“所以,我一早就规定七势门的弟子不可有儿女情长。但我没想到的是,王爷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司恬的脸­色­更加的红了,虽然尴尬不已,但心里也有一份异样的感动,裴云旷对自己,的确是不一般的。

邵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和商雨定了亲,本来我不答应此事,但他先斩后奏,又请七叔出面,我也就默认了。他的身世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他身负重任,还有母亲的血仇,他也等着王爷登基,好带兵回到仓谰夺回他应有的一切。”

司恬低头不语,心里竟隐隐有了负罪之感,似乎自己正在阻碍两个人的前程。

邵培又放软了口气,低声道:“眼下不是你们儿女情长的时候,来日方长,我们从长计议。你们都还年轻,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再笑看今日,岂不更好。”

她思索片刻,抬头静静看着邵培,道:“师父说的我都明白,我听师父的安排。”

邵培点头赞许:“司恬,我很看重你,你比苏婉更理智更冷静。王爷对你有大恩,我对你也寄予厚望,我希望你能进宫,助王爷一臂之力。王爷登基之后,你的大仇才能报,而商雨也可以借机一平仓谰,以报母仇。这是你身为朱雀的最后一件差事。平常宫女入宫不过是三年,而你,只要王爷一登基就可放你出来,你从此便是自由之身。”

司恬看着邵培,想起自己初上兰周山的那一天。她忐忑的踏进修庐,身无分文,母亲病危。一个月十两银子如同是天上的星星,而一千两银子更是如做梦般遥不可及。那时,她几乎是走投无路,几乎要孤苦一人,遇见邵培,遇见裴云旷,再遇见商雨,她的人生渐渐柳暗花明。

裴云旷治好她母亲的病,将宅院赎回,又两次冒险相救,他的恩情,她一直放在心里,虽然她不愿意以情相偿,不愿以身相许,但这种大恩她始终放在心上,未敢轻忘。她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而商雨,既然心里已经认定他是她未来的夫君,她更应该为他做些什么。所以,于情于理,她都无法拒绝邵培。

她含笑道:“师父,我不会忘记自己是朱雀,师父只管安排我进宫就是。”

终于有机会为弟弟报仇,也可以给商雨一个机会报仇,她觉得三年的自由真的不算什么,本来,七势门一早就说了要买她三年的自由。

邵培长舒一口气,站起身道:“司恬,我没有看错你。王爷那里,你不要吭声,商雨那里,你也要瞒着,我自会派人安排此事。”

司恬颔首:“是,师父。”

邵培又安慰道:“你放心,宫里有我们的人,你进了宫去了苏婉身边决不会吃苦。”

“我不怕吃苦,师父放心。”

邵培甚是欣慰:“好,你先回去吧。”

司恬回到王府之时,突然在回廊下撞见了裴云旷,她的心情有点紧张,忙侧身低头施礼。

他站在那里,打量着她,觉得她的脸­色­有点不对。

他情不自禁问道:“你出去了?”

“是。”

他顿了顿道:“后日随我去东都,这两天你抽空回去看看母亲吧,也许过一段时间你才能回来。”

她低声道:“多谢王爷。”他如此细致体贴的关怀,让她动容。她越发的想要帮他,此情不关风月,她是真的想让他登上皇位,他这样的皇帝,会是苍生之福。

他从她身边走过,步履如风,身上清淡好闻的味道,依稀如往日。她一阵恍然,想到初见他时,从他身边匆匆而过,闻见的便是这股独特的味道,那时,她不曾知道后来的种种,也不曾想过今日的自己。

她幽幽叹口气,回去看母亲,那么自己进宫之事,该怎么对她说?

翌日她抽空出府回了趟家。昨夜她想了一晚上,进宫这事必定不能瞒着母亲,不然自己突然失踪了,母亲还不要活活急死。

当她回到家里,陪着小心,带着撒娇,还没等把话说完,席然的眼泪就急了下来。

“这不成。我决不答应。”

司恬连忙道:“娘,王爷一登基就将我放出来了,说不定一年就好,也许不到一年。”

席然厉声道:“那也不成,皇宫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怎么能去?”

“娘,小岸的仇你不想报么?”

“阿恬,我已经没了小岸,不能没有你。”

司恬一咬牙道:“娘,此事不是我说了算,师父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回来,这一年,你只当是我嫁人了。”

席然听了,抹了一把眼泪,突然也不哭也不劝了,只说了声:“那好,随你。”

司恬有点奇怪母亲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时间紧迫她要回去准备明日启程去东都,便也顾不上多说,只是叮嘱母亲多保重。

翌日一早,裴云旷带着众人启程去了东都,随行的马车装载了许多为婚礼准备的物品,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刘重二月初从上京直接到东都的王府,已经提前将王府布置的喜气盈盈,花团锦簇。满眼的红­色­,铺天盖地,气派浓烈的似乎是烈酒的醉意,熏染了满园的春­色­。

苏翩站在回廊下,看着大红­色­的灯笼,心里五味杂陈。三年前,王府里也曾这样过,虽然那红­色­只是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庭院里,但她心里也是满心欢喜的。可惜,那欢喜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他合衣而卧一夜,从此宿在客房。

她微笑着走过回廊,迎面刘重走了过来。她对他客气的点点头,擦肩而过。

两个人,已有两月未见。自从和谢聪会面之后,她回了信州,他来了东都。

眼看她的绯红衣裙从他眼角边一拂而过,刘重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猛的一震,如同被定住了一般。他从没碰过她,连手指都没触碰过。

他第一次握着她的胳膊,心里一酸。她看上去刚强又骄傲,原来,她的胳膊如此纤细柔弱。

如果不是在回廊上,如果不是有下人在眼前,他很想冲动的拥她入怀。

错过了三年的时光,他整整后悔了两个月。他初听谢聪的话时,是很气愤,但后来一想,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她是一个女人,自然拉不下脸来问自己原由。而自己,若真的有担当,有胆量,若真的认定她信任她,也应该豁出去找裴云旷讨要她,即便她是裴云旷喜欢的女人又怎样?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等待,带着侥幸和痛苦。

她倔强骄傲,虽然被他握着胳膊,却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挣了几下。他第一次态度强硬,手下丝毫不肯松力。

两个人僵在回廊下,心里各是百味杂陈。

“苏翩,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怔怔的站在那里。原谅,从何说起?明明是谢聪做错了,为何对他有些幽怨?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吧?遗憾他不如商雨那样不顾一切,遗憾他不如谢聪那样不择手段。因为在意,所以幽怨。

“苏翩,王爷对我有恩,所以我才那样隐忍,终归是我做的不够,我们是夫妻,你原谅我一回。”

她低声道:“谁和你是夫妻?”

他有些尴尬,读书人的脸皮一向很薄,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他实在说不出那些挑动人心的话,虽然心里一直藏着。

他慢慢放了手。她失望的疾步而去。

夜深了,他在客房里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到了苏翩的房间。

苏翩听见敲门,开门一见是他,竟有些脸热,仿佛潜意识里意识到了他来的用意。

他脸­色­很红,显然是喝了点酒,难道来找她,还要借酒装胆么?她又有点生气了,这样的男人,她真是又爱又恨。

他关了门,呐呐的半天说不出什么话。

她故意冷着脸,去挑灯花。

他站在她的身后,仍旧是那一句话:“苏翩,你原谅我。”

她好笑又好气,这人倒是实在,明明是谢聪做错了,他倒是一个劲儿的跟她道歉。也许是自己体会到了那份付出和争取不够吧?

“你就不会说点别的?”

他听见她的口气软了下来,仿佛带着娇嗔的味道。

他心神一荡,借着酒意竟然大着胆子将她手下的灯吹灭了。

她心里一慌,叮当一声,手里拨灯花的小铜叉掉到了地上。她无法去捡,因为整个人被他抱住了。

黑暗里,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的也很快。他虽然是个读书人,可是他的胳膊也很有力量,紧紧环绕着她。她的眼泪潸然落下来,人前她再是坚强刚烈,但她也很想能在一个人的面前,做个温柔的女人,卸下盔甲稍做歇息。

不分彼此

到了东都的当天,裴云旷立刻进宫面圣。

东都□明媚,牡丹盛开,富丽如锦。理臻帝泛舟游湖,心情大好,所以回到宫里见到裴云旷也和颜悦­色­,甚是亲和。

裴云旷上前参拜:“微臣叩见皇上。”

理臻帝挥了挥手道:“平身吧,你来的正好,明日随朕去打猎吧?朕可是好几年没去了,今年春好,朕也想动动。”

裴云旷恭敬回道:“微臣听命。”

理臻帝又道:“太后昨日还在问婚事准备的怎样了,等会你过去一趟。太后跟前离不得庆平,以后,你就跟在朕的身边,等五月也随着去上京吧。你虽然聪明,有些事情也要上手历练历练,虽然你把信州治理的井井有条,这里毕竟只是一块封地。我大梁疆域广阔,你的眼界手段还需更上一步才是。”

他话中有话,让人震惊。

裴云旷自然听的出来理臻帝话里所隐含的意思,心里如同是琴上的一弦,被猛的一挑,而后又强自一抹平复至不动声­色­。他不喜不惊,神情淡然如水,低眉谢恩出来,去了太后宫里。

领他前去太后宫中的内务总管大太监李荣见四下无人,小声道:“恭喜王爷。”

裴云旷只是微微含笑,不敢接话,也不敢露出什么得意之­色­。谁知道理臻帝是不是试探呢,越是最后关头,越是要谨慎。

太后跟前,他第一次见到了清平公主。她相貌美丽端庄,气度雍华,见到他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赧之­色­。但是,她看他的眼神,多少让他有点不太舒服,没有羞□慕,倒是探究观察的成分居多,有着犀利的锋芒和聪明的清傲。她身处皇宫多年,耳孺目染,自然是和民间的女孩不同。

他不由得想到一个人,清澈如山间溪流,从容坚定,沿着自己的道路蜿蜒而前。无法改变只能远观。

从宫里回来,他吩咐下人将他的猎装马匹准备好。皇帝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又对围猎生了兴趣,莫非是受了谁的鼓动?

翌日的狩猎竟然发生了意外,理臻帝突然从马上栽了下来,抬到宫里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群臣惊惶不定,东都的局势顷刻间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裴云旷立刻派人守在宫门外,又赶紧和展鹏联络,让他时刻关注京畿近卫营的动静。他暗自庆幸理臻帝的坠马是发生在东都,东都到底还算是属于他的地盘,各个方面他都有布置,若是发生在上京,恐怕局势要棘手的多。

他随即让商雨故意将皇帝在宫里对他说的那番话透露给了裴子由。那一番话任谁听着都有传位给他的意思,这样也就更加刺激了临江王,眼下,皇帝的坠马可能就是临江王等待的契机,不如由他来成全临江王,以绝后患。

理臻帝坠马之后的第二天苏醒过来,右边的身子却不能动弹。宫外的群臣见他苏醒都暗自松了口气,因为太子之位悬空,若他突然驾崩,朝局必定要乱上一段,很多人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此刻众臣都隐隐希望理臻帝能吐口说点什么以安众心,万一他有什么不测,群臣也好有个依凭。

皇上病重不见外臣。与太后亲近的几位内臣纷纷进言太后,隐晦的表达了群臣的意思,太后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下午时分,宫里传出皇帝的旨意,封裴云旷为太子监国。这旨意一下,大家心照不宣,皇帝的病情看来很是严重。

这道圣旨安了不少人的心,也乱了不少人的心。

皇帝的病拖拖拉拉直到四月之初。裴云旷心想这婚事是否要推迟?去请了太后的旨意,太后却要按期举行,私心里期盼着能以这桩喜事给皇帝冲一冲喜气。

四月初六这日,婚礼如期举行。东都万人空巷都来看安庆王和清平公主的婚礼。

清平的嫁妆浩荡绵延数里,红毯从皇宫一直铺到安庆王府,十里红妆似是燃红了半个东都城。

皇帝嫁女,迎娶公主的又是太子监国,这场婚礼不亚于帝后成婚之隆重。安庆王府里宾朋满坐,朝廷里无人敢不来。

司恬从一大早就忙的脚不落地,直到黄昏,一切都布置妥当,她才有了机会小憩一会。遥听着正厅里的热闹喧嚣,一开始她的心绪很是复杂,祝福之中有着淡淡的牵扯和怅然,但心里隐隐又在庆幸,自己及时放下了他,不然,今日这一幕该如何承受?又会如何心伤?

她抿着­唇­角长长吸了口气,有甜美的花香轻柔的沁入了心底。那些豆寇年华的如水情怀,如一片提了诗的树叶,夹在书中,微风徐来,轻轻卷去。时至今日此刻,她终于可以以一个景慕的角度来衷心的为他欢喜,因为这场婚礼,意味着他离那颠峰只一步之遥了。

明月初升,她坐在窗前,看着皎洁的月光,心里也是清辉一片。

但愿这位清平公主能与他心意相通,但愿她知他、懂他、欣赏他、扶持他,与他携手并肩同看江山如画。

刚才邵培派人给她传了信息,四月初八便是进宫的日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让她准备好后日一早在王府西侧门等着,自然有人来接她。

她叹了口气,心里想起商雨。到东都都快半月了,怎么也不见他来找她?他还说一到东都就让七叔来商议婚期,怎么还不见动静呢?自己后日就要进宫了,再见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能不能等她?

她心里隐隐不安起来,他对她亲了亲了,抱也抱了,要是胆敢有什么变卦,哼!她暗暗咬牙却也不能担保不会有什么变卦。因为她想到了以前的林一枫和吴熔,前者谋害她的家人,后者,一个威胁就将她放弃。商雨会怎样?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突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她上前一开门,真是想谁谁来。商雨笑容可鞠的站在门口,看见她的时候,似乎眼眸猛然一亮。

她本来在挂念着他,可是真的看到他来,看到他的笑脸,也不知怎么,突然有股酸酸的气恼涌了上来。因为,他这可不是专程来看她的,一定是来参加裴云旷的婚礼然后抽空来看她一眼。他来东都可都半个月了,也没见他找机会来见自己,实在是有点可恨。

他见她不太高兴,心里有点想歪了。他­性­情直爽,立刻蹙眉问道:“怎么,他成亲了,你不高兴?”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这醋吃的极不是时候,她越发的气了:“王爷和公主珠联璧合,我为什么不高兴?我早对你说过,我也一心希望王爷能问鼎至尊,这亲事本是再好不过的安排,我衷心为王爷和公主高兴。你瞎说什么呢?”

他舒了口气,拿手指刮了一下她的嘴­唇­,笑道:“可是你明明噘着嘴。”

她瞪他一眼:“商将军这么忙,还是赶紧回去吧。”

他终于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心里一喜,上前一步注视着她,问道:“你是怪我太忙,没来看你?”

她被道破了心事,有点羞涩,扭头去拨弄灯花,嗔道:“我可没这么说。”

“你直说想我了就是。”他上前一步将她的肩头扳过来,喜笑颜开。

她越发的羞涩,将头扭过去。

她别别扭扭害羞的样子,实在可爱的紧。他惊喜不已,看来他到底还是走进了她的心里,虽然她嘴硬脸皮薄,死不承认。可是生气他不来看她,这就是铁证。

他在她耳边哄道:“近来我特别忙,临江王那里,我时刻都要盯着,所以和裴子由整日待在一起。不信你问展鹏。”

“我不问。”

“不问?那就是信任我了?”他呵呵一笑,双臂一展,将她虚虚怀在胸前,低头闻她颈窝的幽香。

热热的气息仿佛烫了肌肤,血流也快起来,似乎一被他侵扰就乱了分寸。她忙道:“你快回去吧。一会宾客都散了,你独自留在这里,让人闲话。”

他放开手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么晚了,要去那里?”

他故做神秘,小声道:“恩,去了就知道。”

“那我和苏姐说一声。”

“你先换件衣服,随我来。”

她转到屏风后在衣服外罩了一件男子衣衫,然后又将头发整好,掩在一顶儒生帽下。

她从屏风后出来,象个清秀斯文的俊俏公子。他看着她身上的男子衣衫,突然笑了笑:“我那件衣服呢?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好?”

她以为他已经忘了呢,打算装糊涂,没想到他还记挂着。她只好打开箱子,将做好的衣服取出来递给他。

她想好了,他要是胆敢说一个不好,她立刻就抢过来不给他。做这件衣服,可是将手指头扎了好多回。

他接过衣服,虽然一向喜欢调侃作弄她,这次却看得很认真,仔细地托在手上,然后,牵着她道:“你送我的东西,我都留着。”

她心里异样的一动,嘴上却说:“你又不穿,­干­吗让我做?”

他瞥她一眼,有点恨她不解风情的意思。仓谰的女人那个不给男人做件衣服做定情之物,算了,她也不了解那里的风俗,等着以后再教化她吧。

她走到隔壁,敲了敲门道:“苏姐,我出去一趟,等会回来。”

却是刘重来开的门:“她去了前头,你有急事么?这么晚出去我怕不安全。”

她羞涩的笑笑:“姐夫放心,我和商雨一起出去。”

刘重恍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快去快回吧。”

商雨带着她出了庭院,为了避免碰见熟人,他绕到后花园抱着她翻墙而过。

沿着院墙走了不远,看见一匹高大的骏马栓在树下。

司恬看着这高大神气的骏马,心里想到它的身价,不禁低声道:“你也不怕马被人偷了去?”

商雨笑道:“你以为都象你那么爱财?今日安庆王大喜的日子,府里府外不知道有多少暗卫都在巡查,这王府围墙之外,今日还敢来小偷?”

“谁说我爱财了?”她很不服气。

他眯眼笑着:“还不承认,第一回见我就跟我借钱。”

她忙道:“借钱是不假,银子我可是还了你的。我又没有昧你的钱财,怎么能说我贪财?”

他剑眉一挑,道:“你什么时候还我银子了?”

她瞪着眼睛愤然道:“哎,我那晚上可是亲手放到你怀里的。”居然赖帐不承认?那有这么不讲理的!

他也瞪着眼睛,状似很无辜:“可是我没接,它掉地上了啊。”

她气极:“你!我走了之后难道你没捡?”她才不信他会不捡!

他点头:“没捡。”

她嗓门一提:“你说什么!”三两银子他居然看着也不捡?骗她的吧?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第二天在大门口捡了三两银子,也不知道是谁掉的。”

当然是她掉的!这还用说?她气呼呼道:“你,你不是耍赖么?那分明是我掉的。”

他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哦。七势门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你的,那银子上又没写着司字。反正,你那三两银子可没还我。”

这人无赖起来,简直刀枪不入啊!

她咬牙道:“成!我明日就还你!”

他掰了掰手指,装模做样的算了算,正­色­道:“这么多日子了,利息算算,估计也有个几百两吧?”

“你说什么?”她差点要跳起来,驴打滚也没这么高的利息,他这是存心找茬,故意为难她。

他一本正经道:“我借人钱财,放的利息都很高,念在你我同门,我算的便宜了些,你也不用承我的人情。”

她使劲踩他一脚,怒道:“商雨你耍赖!”

他发现她平日温柔,发起威来倒也不可小觑,柳眉倒竖的模样好看的紧,噘着嘴生气,别有风情。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嘿嘿一笑:“要是还不清也没关系,拿别的抵押吧。”

“休想!”

他笑嘻嘻的凑到她耳边道:“把你的人抵给我算了。”

想到倒美,明明还他了,他还抵赖。

她红着脸赌气道:“银子反正我已经还你了,你收没收到我可不管。”反正他无赖在先,她也就不客气了。

他“恩”了一声,柔声道:“咱们不分彼此,我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何必见外。”

这话听着比较受用,她翘着­唇­角,忍笑不语。

他用手指挑了一下她的下颌:“连人也是我的。”

绕来绕去,原来他想说的就是这样意思,她脸红了,不好意思再和他吵。

他呵呵一笑,抱着她上了马,策马奔驰起来。

“这是去那里?”

夜­色­中马蹄声格外的清脆,踏在青石板路上,有幽幽的回声。他也不回答,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揽着她的腰,春风入夜,本是极尽温存,但快马如电,将风催出硬朗之气势,呼啸从耳边吹过,她头顶的帽子突然被风卷去,满头青丝泻了下来,尽数扑到他的脸上,那一瞬间,满是她的气息,淡淡的幽香,发丝软而滑,将他肌肤上所有的最微小最敏感的触觉都撩拨到了极至。她慌乱的用手来捉,将他脸上青丝收拢起来,握在手里。那一刻,尴尬暧昧,似乎收回来的青丝带了他肌肤的温度,隐隐在烫她的手心。

当机立断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停了下来,将她抱下马。她一看这处庭院,不正是以前她给他送银子来过的泛音巷么?奇怪,为何要带她来到这里?

孟婆婆见到他来,笑呵呵道:“公子,可用过晚饭?”

“用过了,你去烧些茶来,这两天,司姑娘和我住在这里。”

孟婆婆“哎”了一声,笑着去了。

司恬忙道:“为何要和你住在这里两天?”他刚才来的时候,可没这么说过要住在这里,她有点慌张起来。

他避重就轻,只说了声“是啊”。

“不行,我得回去。”

他低哼了一声,带她进了卧房,然后关上门,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乎是拿住了什么把柄一样,慢悠悠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我临走的时候怎么叮嘱你的,凡事都要和我商议,你竟敢瞒着我要入宫。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原来他竟然知道了!她的气焰顿时软了下来,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你母亲告诉了七叔。”他收到七叔的信时,简直是一头虚汗,这丫头也真是胆大包天了,居然敢私自做主,他暗自庆幸丈母娘是个明白人,及时报了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才明白为何那天母亲突然也不哭了也不劝了,原来想的是这一招,她真是没想到母亲还有如此­精­明的时候。

她只好放软了口气,柔声辩白:“你也知道,现在局势已经非常的关键,我若能入宫帮助王爷一臂之力,将来对你也有好处。”

他丝毫也不领情,淡然道:“我的事自然要我自己来处理。不用你帮忙。”

她气了:“好,你不要我帮忙,那我还有我自己的家仇呢。”

他皱起眉头:“你的事自然也要由我来处理,眼下局势不稳,你不能­性­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身为女人,我不会让你抛头露面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他一片好心,关怀倍至,为她担忧为她承担,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气恼。她叹了口气:“我已经答应了师父。”她不是不相信他能为她报仇,只是觉得自己能有今天,邵培,裴云旷,商雨都在她的人生中起了关键的作用,她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商雨沉声道:“你答应我在先,答应师父在后,我是你的丈夫,你凡事应该以我为重。”

她不满的小声嘀咕着:“你还不是我的丈夫。”

“是么?”他上前一步,眼睛沉沉的仿佛要冒出火气来,这丫头实在很倔强。

“你要­干­什么?”她觉得有点不妙,赶紧后退,脸­色­却止不住的红。他的表情很奇怪,有陌生的危险气息在他眼里闪烁。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一抿­唇­角:“你不是说我不是你的丈夫吗?你倒是提醒了我,有一个法子让你进不了宫。”

“商雨,你敢!”她很聪明,已经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色­飞快的红潮泛滥。

“你看我敢不敢?入宫都要验身,不是处子,人家决不会要。”他说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长腿一迈,两步就跨向了床榻。

她的后背陷到了绵软的锦被之上,他立刻压了下来。她的心快要跳出来,急忙道:“你,你不

要胡来。”

他本是想吓唬吓唬她,然而将她放在锦被之时,她满头青丝如瀑,肌肤如雪,染着醉人的胭脂红,似乎有幽香冉冉近在鼻端,在诱着他。

他心神一荡,有点情难自禁,血脉贲张之际,欲念呼啸而来。她又慌又怕,在他身下挣扎,双手撑在他的胸前,想推开他。然而,她的手心放在他的肌肤之处,电闪一般撩拨起了火星,瞬间火势熊熊,要将他的理智燃为齑粉。

他压着她的身子,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她的腰上,她的腰带一端握在他的手心里,绸缎丝滑,如小蛇在心头乱窜。他不由自主的轻轻一拉,她感觉到自己的腰际一松,她又羞又怕,拼命挣扎。她越是挣扎,越是让他难以自持,她触碰到的地方一片烽烟四起。

他一面压制着她的挣扎,一面深深长长的呼吸,维持着仅存的理智。

他注视着她的眼眸:“答不答应?”

“我答应你,不会入宫。”她立刻服了软,眼下她不能再倔强不能再逞强,她很怕他真的用了那个法子,让她进不了宫。

虽然她答应了,可是他却犹豫了,撑在她的上面不想起身。手指很想不听使唤的擅自做主,身上似乎有抵挡不住的激流在奔涌,理智与冲动拉锯一般的争夺,在心里刻了一道道重重的划痕,他深深吸气,终还是将手指放开,从她身上下来。

她长舒一口气,眼皮沉重的不敢看他。

“等过了后日,我就送你回去。”他也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否则心里的狂澜又要汹涌,一次挣扎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二次,他不敢保证。

她飞快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头发,问道:“你难道不去兵部当值?”

“这三日婚庆,皇帝下旨朝臣休假三天。”

“你是说,你要守着我三天?”

“也就两天而已,后日我送你回去。”

“你这样,师父会急死的。”

“我说过了,你最关心的应该是我的感受,而不是别人的,我是你的丈夫,你是不是非要让我提醒你?”

他佯装要动手,她连忙点头,不要提醒。

“天­色­不早了,歇着吧。若是敢有什么别的想法,我就彻底断了你的心思。”

他话里有话,她又羞又恼,却无可奈何,惹急了,真的怕他一冲动便说到做到。

泛音巷的这处小宅子是七叔置办的,平时就只有孟婆婆在这里守着。天­色­已晚,司恬无奈的睡下了,商雨就躺在窗下的软塌上。她一开始睡不着,毕竟是和一个男子共处一室。可是后来一想,他要是真想怎么样,自己睡着没睡着也没什么区别,刚才,他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她相信他是个君子。

她决定还是早点睡了,明日早点起来,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溜出去。

翌日一大早,司恬被几声叩门声惊醒,睁眼一看,天光微微亮,她心里一喜,正要偷偷去开门,不料商雨早就醒了,一个箭步坐在的她的床上,笑笑的看着她,目露威胁。

她心里在赌,是他的动作快还是她的喊声快?她刚要张口,他立刻就将她扑到了被子上,­唇­被堵的天衣无缝。

她无力的反抗了两下,只听见外面孟婆婆道:“商公子来过,不过拿了几件衣服又走了,说是去兰周山上住两天。”

门“咯吱”一声关上了,显然来人被孟婆婆打发走了。

她很丧气,不光没喊成,还被占了便宜。

他放开她,神清气爽,十分得意。

她狠狠抹了一把嘴­唇­,亮晶晶的眼睛瞪着他,恨不得咬他一口。

他好整以暇的摸摸她的头发,道:“乖乖听话,不然今晚上我就不睡塌上了。”她知道他在吓唬她,逗她,可还是脸­色­红晕四起,又羞又恼不去理他。

一上午,他拉着她下棋,又给她吹曲子解闷。她最初的气愤渐渐消散了,他对她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关心爱护,但凡有一点点危险便不要她涉及。可是她也真的想为他们为自己做点什么,一想到自己现在过的很好,而小岸却孤单的屈死,她就无法安心。可是他盯着她,又将邵培派来找她的人也打发了,她脱身无望,现在还不知道师父如何焦急呢!

晌午时分,他让孟婆婆歇着,让司恬去做饭。美其名曰要练练她的手艺。

她故意将菜里放了很重的盐。

饭菜端上来,他吃了一口菜后,皱着眉头喝了一满杯水。她低头窃笑的肚子抽筋,觉得报仇了。

他放下杯子,将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司恬,这饭我有点吃不下,不如,吃了你吧。”

她飞快的放下筷子,去厨房重新炒了一盘子菜来。

好逸恶劳的某人,很是满意这第二盘菜,吃了两碗饭,然后夸道:“你的手艺不错,我不用­操­心日后会被饿瘦。”

她气哼哼的收了碗筷去洗,想来想去,好象自己一直想要反击反抗,怎么一直都没有成果?

这两天的日子过的闲散适意。两个人象是被隔绝在了与世无争的小世界里,十分悠闲惬意。司恬也彻底放弃了抽空溜回去的打算,因为他盯的很紧,几乎寸步不离。

四月初八的下午,商雨才将司恬在泛音巷的消息送回王府。这三天因为皇帝病情危急,连话也不能说,裴云旷和清平成亲翌日便守在宫里,并不知晓司恬的失踪,急的是苏翩和邵培。

苏翩见司恬一连两日没回来,又听刘重说她是跟着商雨走的,真是后悔又担忧,生怕商雨一个把持不住,会害了司恬。而邵培,眼看一切安排妥当,人却突然被商雨带走了。他四处寻找,还专门派人找到兰周山,却不见两人的人影,初八的辰时一过,司恬就错过了入宫的时机,功亏一篑,他急气交加,竟病了起来。

苏翩一听见消息,立刻赶到了泛音巷。她进了院子,见两人挨坐在一起,不知道正说着什么,状似亲密。她顿时捂着胸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可千万别……

她顾不得和司恬说话,赶紧将商雨叫到一边。

她提着心问道:“你这几天,没碰她吧?”

饶是商雨是个男人,也禁不住苏翩这样直截了当的询问隐私之事,顿时尴尬不堪。

苏翩比他大上几岁,此刻也顾不上他的尴尬,催道:“快说啊。”

他哼了一声“没”,脸上发热。

“那就好,你听我说。”她附在他的耳边,将许氏的事说了一遍。

商雨听罢,也是惊了一身冷汗,幸好自己把持住了,否则后果如何去想?

“先别告诉她。你忍一忍。”苏翩笑着嘀咕了一句。商雨的脸红了。

他俊美的脸上染了绯­色­,倒是别样的好看,重新又有了一股腼腆少年的味道,久违的青涩之­色­让司恬很是诧异。

她站在旁边,不禁好奇又惊讶,苏姐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竟然让他一个大男人也能羞赧起来?

苏翩交代完之后要带走司恬,商雨却道:“此事我会去向师父交代,苏姐你先回去吧。”

苏翩笑道:“你师父气病了,他可是许多年没病过了,你赶快去瞧瞧他。”

司恬送走苏翩,好奇的问商雨:“你刚才脸红什么?苏姐说什么了?”

他看她一眼,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她越发好奇,又问:“到底说什么了?”

商雨忍着笑道:“她问,我这两天可碰了你。”

司恬的耳根儿都要红了,低着头心里那个后悔,自己追问个什么劲儿啊,真是自找尴尬。

商雨忍着笑,咳嗽了一声:“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吧?”

她红着脸低头回了屋子。这苏姐也是,关心的也太过了,这事怎么能随便问呢,真是越想越让人羞赧。

携手同进

商雨好笑的看着她进了房间,打算去向邵培谈谈。

眼下的局势已经到了晨曦将明的关键时刻,邵培带着齐扬从兰周山下来,也到了东都。

商雨径直到了邵培的住处,敲开宅院的门。

齐扬一见他就苦着脸道:“大师兄,你等着师父收拾你吧!他都骂了你好几天了。”

商雨笑笑,进了屋子。

邵培躺在床上,头上搭了一块湿巾,正闭目休息,湿巾下的面容很是憔悴,可见这回气的不轻。

商雨悄然上前给他的湿巾拿下,重新拧了温水,又覆在他的额头上,然后低声道:“师父,我回来了。”

邵培一听是他的声音,睁眼一开,立刻坐了起来。头上的湿巾掉在衣服上,他一把拿起扔到脸盆里,水溅了商雨一身。他从没有这么生气过,儒雅的风度一扫而光。

“你这混帐,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耽误大事,你可对得起你母亲?”

商雨单膝跪在他的床前,昂然抬头,看着邵培道:“师父,当年,你若是敢作敢为,带我母亲走,又怎么会有远嫁仓谰的惨事呢?我父亲比母亲年长二十,嫔妃数人,母亲在仓谰过的如何,你是亲眼见的。所以,我不会象你这样,后悔一生。”

一句话让邵培哑口无言,他捂住胸口,嗓间有一股血腥之气弥漫着。往事不能再提,斑驳淋漓的都是后悔。

他本叫林培邵,自幼丧母,裴云旷的母亲是他长姐,将他接到府里抚养,他和商雨的母亲算是青梅竹马。可是,一道和亲圣旨将两人的情缘斩断。他在她远嫁之后才体会到刻骨铭心的后悔,他隐姓埋名跟着她,以邵培的名字活在仓谰。她被火海吞没之时,他没能及时救出她只救出了商雨。他悉心养育商雨,一直郁郁寡欢。有生之年,他只希望商雨能夺回仓谰王位为她报仇,这样才可以弥补他年少时的懦弱所造成的惨剧。

商雨的一席话刺在他的心上,有滔天的大火,有刻骨的痛悔。

商雨道:“师父,今日形势已不同往日。皇上已经病重,并不需要司恬去动用银勾。”

即便如此,他仍是气愤,商雨的做法太过冲动,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他觉得闹心,觉得商雨不成熟。

“司恬在你心里,难道比仓谰的霸业更重?”

“师父,一样重。两者并不冲突,为何一定要把江山和红颜置于水火不容之地?我该做什么一直很清楚,我并不是小孩子了。师父,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商雨的话也不无道理,眼下理臻帝已是风烛残烬,不需动用银勾,他也熬不了多久了。

邵培长叹一声,道:“随你去吧,你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了。”

商雨握住他的手掌,低声道:“师父,你在我心里如同父亲一般,除了七叔,我最亲的人就是你了。她也是我最亲的人。你们,我都不会舍弃。”

邵培见他神­色­坚决,知道多劝也无益,便转移了话题:“临江王最近有动静么?”

“皇上说过三年之内他不得进京,所以眼下他­干­着急,不能过来。他前些天上了个奏章,说燕州的南境有响马做乱,正带兵征剿。”

“他此刻上这个折子,你看他什么意思?”

“眼下皇上还没断气,他也不能明着抗旨进京,所以东都这边他鞭长莫及赶不过来了。但燕州离上京比较近,他借剿匪之际,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兵马带到燕州边境。等皇上归天,他就带兵南下,可以占了上京自立为帝。”

邵培冷笑:“他这主意倒也不错,不过,他也要有那个能耐!”

“师父,他虽然谋略稍稍差,但的确是个将才,领兵打仗很有一套。”

“燕州的兵马不多,他就算占了上京也成不了气候。”

“王爷想趁着这个机会除了后患。不然日后很难找出比谋反更大的罪名来治他的罪了。”

“皇上有什么旨意?”

“皇上已经失语,现在是王爷监国,我和王爷已经商议过了。”

“你们准备怎么做?”

商雨笑道:“王爷打算将计就计派兵过去增援。师父,上回平定北疆之乱的时候,皇上不是留了一万兵马在那里么?正好此次用来抄临江王的后路,前后夹击。”

邵培道:“王爷派兵过去他不会怀疑么?”

“若是派别人去,他肯定是有防备之心,所以王爷派我前去,他对我自然是不会防备的,恐怕还暗自窃喜,以为不必动兵戈就可吞下朝廷的兵马扩大自己的兵力呢。”

“的确如此,他一向认为你是自己人。”

“师父,我有一件事想求你答应。”

“什么事?”

“求师父答应,七势门从此没有朱雀,司恬,从此以后只是我的内人。”

邵培沉默不语,绕了一大圈,他到底还是没忘记这回事,他叹了口气,点点头,算是同意。

皇帝本清醒了几天,服用了张国师的两粒逍遥丹之后又陷入了昏迷。裴云旷将左实秋召进宫里,暗示了此事的蹊跷。左实秋自然明白裴云旷的用意,他眼看就是新君,讨好是必须必然,眼下皇帝形势不妙,正是除掉张国师的好机会,他也顺便可以报了私仇。

翌日,左实秋便联合朝中众臣上奏。太后是最关心皇帝病情的人,每日都宣太医前去询问。裴云旷将朝臣的联名奏章送到太后面前,太医院的几位院判又不约而同对太后禀告了逍遥丹的弊端,太后早对张国师不满,趁着皇帝病危,神志不清,当机立断将张国师暗中处置了。万一皇帝醒来问起,只说是因病暴毙。

张国师一直在皇帝面前呼风唤雨,无人敢动。太后趁皇上昏迷,须臾之间就将他拿下,顷刻间张国师如蝼蚁般毙了命,令众人唏嘘不已。

裴云旷终于将多年的心头大患除掉,心里大安。自理臻帝病后,朝政大事都压在了他的肩上,太后对他极是信任,将东宫布置出来,让他和清平公主暂住,以便及时处理国事。朝臣眼中,

他无疑已是东宫太子的身份,左实秋开始暗中割断与裴嗣宇的关联,而裴子由和临江王的联系越发的密切隐秘。

裴云旷召见群臣,表示皇上圣体欠安,天下更要安定,所以燕州的匪乱一定要尽快平定,以安民心,特派上将军万克充带兵去援助临江王剿匪,商雨为副将。增援燕州剿匪的兵马不多,只有一万。这样,临江王才不会疑心提防。

早朝散后,裴云旷将万克充和商雨留下,交代几句之后,交给商雨一份密函。

商雨出了宫门,在轿中打开密函。信上计谋周密详细,行书略草,如风卷波澜,他掩卷喟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轿子停在泛音巷,商雨走进院门。

司恬靠在回廊下的一张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不知神游何处。她的眼波沉静如秋水,汪汪的一泉澄净。雪白的肌肤被阳光照的如玉如霞,风徐徐拂过她的秀发,带起几根青丝飘在她的耳边,飘动之际,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似动非动。

她象是一副仕女画,光­阴­如笔,在他心里徐徐写意。他隔着日光看她,觉得心里冉冉而起一片慵懒的暖意,象是阳光径直撒到心肺之间。

他不由想起以前,自己让她背书,她还顾着林西燕装愚笨,结果被自己打了板子。那时,自己好象是狠心了些,他隐隐有点内疚,一个箭步走上回廊。

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光线骤然被他的身躯挡住暗了下来,成一片荫凉之冷­色­。

他将她手里的书拿下,就势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她已经习惯和他的肌肤接触,乖巧的没有挣脱。他今日的神­色­格外的温柔,一向霸气刚硬的线条象是突然被软化了一般,带着醉人的沉溺之感。

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目光好象不知道放那里才合适。

他坐到她的身侧,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窝里,忐忑的问道:“以前,对你好象有点严厉,你不计仇吧?”

她有点好笑,她还没那么小心眼。

她瞪他一眼,故意嗔道:“都记着呢,刻骨铭心。”

“真的?”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

她横他一眼,娇嗔可爱的表情让他心里一漾。

他笑了笑:“能让你刻骨铭心也行。要是想报仇,就来吧,打那儿都成,过了今天可就要等很久了。”

她好奇问道:“为什么?”

他脉脉看着她,道:“我要去燕州剿匪,很久不能见你。”

她很意外,怔怔看着他,心里的难舍难分,象是藤草一般,茂盛的展枝发叶,瞬间将心里填堵着,很不舒爽。

她情不自禁问道:“多久能回?”

他笑了笑:“三月来回。”

她明显不信,瞪着眼睛看他说大话。

“三个月能剿什么匪?来回路上都要一个月,你以为带的是天兵天将么?”

他成竹在胸,一挑眉梢,笑道:“你不信?不如和我打个赌吧?”

她自然是不信,壮着胆子道:“赌什么?”

他嘿嘿一笑:“赌,我若赢了你立刻嫁我。”

她脸一红:“你若输了呢?”

“我不会输。”

“若是万一呢?”

“那我娶你。”

颠来倒去都是一个意思,她知道他在逗弄她,赌气不和他说下去,只叮嘱道:“你小心些。”

他促狭的笑笑:“你很关心我嘛。”

她脸­色­红红的扭过身子装做去拿针线筐,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不好意思的模样。

他看着针线筐子,道:“我知道你如今也没什么事了,不如做做嫁衣,若是嫌弃自己手艺不好,就去绣坊定做。”

她回头瞪他一眼。

他故意逗她:“别心疼银子自己做,万一做的不好看,穿在身上惹人笑话。别的地方抠门也就罢了,这嫁衣可别小气,我知道你贪财,要不我先给你点银子吧?”

她放下筐子,气哼哼道:“谁稀罕你的银子!”竟敢取笑她,真是过分。

他觉得她一颦一笑皆是可爱。凑近了她的脸颊,低声道:“过几天,你和七叔和我一起去上京吧。”

“为何?”

“上京离燕州近,你在那里等我的消息,看我打的赌是赢是输。”

“这,万一王爷和师父还有事交代我去做,我这样贸然离开好象不太合适。”

“没事,师父已经答应从此不再让你做什么事。你只管随我去就是了。”他担心的正是这个事,所以想带她离开东都。

“可是你是去领兵打仗,我们跟去怎么合适?”

“你们自然是不和军队一起,我在七势门找几个高手护送你们。”

“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不成吗?为何一定要我去上京?”

“丫头,不要问太多,只管听话就是。”

他这样安排有三个原因。一是,裴云旷如今已是东宫之主,皇上却是灯枯油­干­,随时都有升天的可能,他虽然相信她,但万一裴云旷舍不下她,将她召进宫里册封了她,他就悔之晚矣。二来,他已经和裴云旷商量好“剿匪”之后的部署,他很想带她和七叔一起回到仓谰,亲眼见他夺回自己的东西。三是,邵培虽然已经答应不再用她,她也算是自由之身了,不过依照她有恩必报的脾气,万一邵培又要吩咐她去做什么,她必定不会拒绝。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将她放在视线之内比较好。燕州离上京很近,所以,他打算先让她和七叔在上京等他,等他将临江王之事平定,就带她回仓谰。

司恬并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些个想法,她觉得等在东都和等在上京没什么区别,所以觉得大老远跑到上京去等他实在有点小题大做,传出去,似乎显得他儿女情长,公私不分。

她低声道:“我就在东都等你不成么?你去平匪,我跟着去,传出去不大好听。”

商雨佯作不悦:“又不是让你随军,有什么可让别人议论的。人常说夫唱­妇­随,怎么我去燕州,你都不肯去上京离我近些?你难道一点也不关心我的生死,不想早些知道我的消息?你真是铁石心肠,无情无义。”

这罪名好大!他的义正言辞让她听的脸都有点白了,赶紧答应同去上京。他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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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司恬做了几道菜,商雨也留在这里没有回府。灯下,商雨给七叔写了封信,让他立刻来东都会合。

司恬不解道:“为何让七叔也长途跋涉跑一趟?他年纪大了,来回奔波很是辛苦。”

商雨笑着封了信,道:“你不知道吧,七叔才是七势门的真正主人。”司恬惊呆了!

商雨含笑道:“七叔可不是你眼里看到的那位普通老人,这些年,七势门的势力风生水起,他的生意也遍布大梁。他准备的这些财力人力,都是我回到仓澜的资本。”

司恬想了想,问道:“现在的仓澜王不也是他的侄子吗,为何他对你这样爱惜,一心要帮你?”

商雨道:“因为我的舅父老安庆王曾救过他.他自小就离开仓澜到了大粱,舅父对他诸多关照。后来我母亲嫁到仓澜,两人成了亲戚,更是来往密切。之后母亲惨死,我孤苦伶仃,他对我关爱有加视为亲生,所以他自然是一心向着我。”

司恬心里闪过一个疑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上回带我去竹林七叔的住处,坐了片刻又拉我出来,是什么用意?”

商雨点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真是笨,我是想让七叔瞧瞧你,看看我挑内人的眼光如何。”

司恬立刻俏面飞红,原来是这样。

商雨嘿嘿一笑,“七叔一见就喜欢,曾私下对我说,你这模样易生男。”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司恬的脸­色­越发的绯红,羞恼地踩了他一脚。他一把环住她的腰,笑道:“你_表面温柔,其实也很泼辣。”

她还想再泼辣些,却被他制住了……她无可奈何地任他“欺负”了一番,心里也认同了他的意思。既然已经错过了入宫的时机,既然他已经将自己从七势门朱雀变为他的内人,那么以后就只挂念着他就好,那些宫闱朝堂之上的权谋统统远去吧。

七叔来得很快,翌日下午就到了,还带了几名壮年男子。这些人刀剑随身,身形健硕,一看就是会武功之人。商雨和七叔在屋子里足足谈了一个时辰,司恬很奇怪两人在商议什么,但想到这是人家的家事,不好去打听,便去做饭了。

入夜,商雨来到司恬的房中,她想仔细问问出征的细节,可他草草答了几句,就吹灭了蜡烛。黑暗之中他抱住了她,吻如落雨霏霏,悉数洒在她的脸上、­唇­上。

她慌张地推他,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夜静如空山,咫尺之间,他的呼吸带着侵略的味道,似乎想要将她吞噬。

她觉得自己被卷入到狂风之中,身姿飘摇,被他抱到了床上,芙蓉软帐落下,她的心提了起来,他要做什么?他躺在床的外侧,她正要担心他动手动脚不老实,他却背对着她睡了。这人,好奇怪。

五月初,平匪增援大军开拔,司恬和匕叔也进了上京,住到了郝府。司恬反应过来,“郝”应该是商雨仓澜名字中的“昊”字,为掩人耳目,特意如此。

商雨顾不上和两人告别,随着大军马不停蹄地往燕州而去。他这一走,司恬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甚至想自己赌输也无妨,只要他平安回来。

上京的春天一向很短,来得晚走得快,转眼就是炎热的夏天。皇上龙体堪忧,不宜长途跋涉,所以直到夏初也未从东都回来。上京的夏天少了京都的意味,倒比平时冷清了许多。

商雨到燕州不久就传来消息,临江王反了!这话听在司恬耳里,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走的时候只说是去增援临江王剿匪,她并未怎么­操­心,朝廷的正规军队去对付一些乌合之众,她觉得胜券在握,怎么也没想到临江王会谋反。剿匪和平叛到底是两回事,后者自然凶险得多,对手又是临江王。她算是彻底地陷入了无尽的担忧之中。

天越热,司恬越是烦闷。七叔见她烦躁,便陪地下棋,又给她讲做生意的道理。司恬这才知道,原来店铺遍天下的隆庆堂竟是七叔的产业。七叔自小就离开仓澜,混迹中原醉心于生意,后来财势渐盛,便招集了一些江湖豪杰成立了七势门,从中挑选一些人才培养为商雨的近卫死士。为了不暴露商雨和自己的身份,对外一直是由邵培担任七势门的门主。他还告诉司恬,此次出征,他派了许多七势门的高手暗中保护,商雨绝对不会有事。

这话很具安慰作用,司恬的担忧算是稍稍减轻。七叔安慰她道:“商雨很机灵,这孩子有勇有谋,又沉得住气。再说他那一身功夫,是邵培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请了多少师父教出来的,你不必发愁。”

她哪能不愁?关心则乱。分离通常会让人看清楚一些平时忽略的东西,也会让一些情感破茧而出,比如思念。这种两两呼应的情感,比独自思慕更有力量、更为深刻。她常常发现自己的梦也被他占据了。回忆常常不请自来,将过往的一点一滴自发地汇集起来,如画卷般在心里徐徐展开,或浓墨重彩,或细水潺潺,浓淡皆有痕迹。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悄然人心,让她沦陷而不自知。

和他打赌的三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她心里紧张又期盼,望眼欲穿。渐渐从燕州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临江王叛贼朝着仓澜方向逃窜,平乱大军一路风卷残云般追讨北上。他们离上京越来越远,而商雨的信也来得越来越少。他会如约回来么?

一场大雨之后,上京的炎热终于减了下来,风中渐渐有了丝丝凉爽秋意。八月底,突然从东都传来消息,理臻帝驾崩了!司恬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欣喜——裴云旷终于夙愿得偿。

不久,从北疆边境也传来了好消息,临江王之乱已被镇压平定,上将军即将押送一­干­人犯到东都受审。大军回东都自然要经过上京,司恬日日翘首以盼,却不见商雨送来消息,更不见他抽空回来一趟。这不合常理,他到底怎么了?她越发的焦急,几乎夜不能寐。

“七叔,你去打听打听吧。”她忍了一天,终于拉下脸求七叔派人去打听情况。

七叔不急不躁地告诉她,“他这小子,喜欢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再告诉别人。他没信儿就是没事,你别急,再等等。”

又等了几天,商雨才送了信来,让七叔和司恬带人一起去仓澜和北疆交界之地的廊城。

司恬吃惊地问七叔,“他怎么没和上将军一起回东都复命,怎么跑到了廊城?”

七叔道:“这应该是王爷,不,皇上的安排。我们去了应该就知道了。”此刻,裴云旷已经不再是安庆王,他顺利成为新君,国号“盛和”。

两人在七势门几位高手的护送下,车行半月才到达廊城。

廊城位于燕州、北疆和仓澜三地交界之地,过了廊城就是仓澜。司恬发现这里已有了浓郁的秋天味道,风凉爽­干­燥,碧空万里,高远辽阔。

到了廊城,住处都已安排妥当,却独独不见商雨的身影。问他派来的人,却也问不出什么,只说商将军交代,让夫人和老爷在此安心等待。

司恬被一个“夫人”叫红了脸。七叔呵呵笑着,将司恬叫到了屋里,“司恬别急,商雨大概晚上就到。”

“七叔你怎么知道?”

“他留口信说去了仓斓的蒙里部,晚上回来。”

司恬这些日子和七叔在一起,对仓澜的部族大致有了了解。如今的仓澜主要有四个部族,蒙里部是其中地域最大也最富庶的一部。它与大梁接壤,盛产毛毯马匹及玉石,一直和大梁贸易来往密切。但是正因为富裕,也被现任的仓澜王裳于汤盘剥得最狠,苛税极重。所以蒙里部的首领蒙里翰,一直对裳于汤心怀不满,积怨已深。

商雨去蒙里部是想策反蒙里翰?她暗暗祈愿他能成功。

晚饭之后,司恬拿了一本医书在灯下看着,烛光跳跃着,似乎心里的火苗也在跟着烛火的节奏轻轻跳跃,他几时才能回来?书上的字一个个起伏如麦浪.无法入眼入心,她不时地看着沙漏,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待是如此的让人牵肠挂肚、黯然神伤。

突然,庭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们都来了么?”

“是,将军,他们上午刚到。”

她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来不及去捡,一步跨过地上的书,疾步拉开房门。

夜幕中,一个高挑的身影正阔步走上台阶,廊下的灯光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将他的容颜照亮。他消瘦了些,风尘仆仆略带沧桑,唯有一双眸子如夜幕上最亮的星辰,穿过幽幽的灯光、沉沉的夜幕,径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着他,心里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震动,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她被他牢牢地固住了视线,不能移开半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心里,原来已经将他放得那么深,分量那么重。

他凝望着她,疾步而来。而她仍觉得他的步伐不够快,短短几步距离,似乎穿过了半年的光­阴­。他只恨廊下的光不够明亮,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她的脸朦朦胧胧,莹润如珠。

他正想一步跨到她的跟前,七叔已经闻声从房里出来。他定住脚步,对七叔施礼,“七叔,我回来了。”

七叔扶着他的胳膊,慈爱地笑着,“你回来了。可吃过饭?”

商雨摇头笑着,“还没。”

七叔看了一眼司恬,识趣地离开去吩咐晚饭,单独留下他们两人。

太过思念,她忘记了羞赧,放肆地打量着他,不放过一眉一睫,而他的眉梢眼角都露着思念之­色­,纤毫毕现。

凝望不够,言语浅薄。他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房里,他向来喜欢利落­干­脆。

关上门,她还来不及问他一个字,­唇­舌已经被他攻城略地占领。他吻得又深又狠,排山倒海一般,她情不自禁地往后倾着身子,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他抽走。她细细的腰肢托在他强健的胳膊之上,水草般绵软,在似水柔情中轻漾。他的手指托着她的头,她的发簪不知何时已经掉到了地上,长长的青丝垂到腰下,随着他的动作微漾,如融融春波。久旱降了甘霖,无须言语的灵犀,一解相思之苦。

他想要更多,意犹未尽。她气喘不已,面如桃花。她仰头看着他,喃喃低语:

“你失约了。”千言万语、诸多思念,只化作了一句简单的话。她的眼神半怨半嗔、半喜半羞,他沉陷于中,迷醉痴狂,不酒而酣。

“因为事情突然有了变化。”

“你说了三个月即可回来,如今已是半年呢。”

“你想罚我?”

她羞赧地低头,那个赌约他无论输赢,都是一个结果。

“其实我不算失约。临江王还没准备这么快反,他没想到表哥突然派兵增援。

我去当了说客,挑动了他的反心,我假意答应做他的内应,加快了他的谋反。万克充和北疆的一万兵马前后夹击,半个月就将临江王的兵马拿下,我说的三个月可是包括了路上来同的时问。”

“那后来万将军回东都,你怎么来了这里?”

“表哥突然改了主意,因为老皇帝眼看就要驾崩,他密令我和万将军在北疆待命。先皇驾崩之后,万将军带着增援的人马回朝,原先留在北疆的一万兵马留下,还有收服的临江于的一些­精­锐,他让我带着这些人马一举杀回仓澜。”

“临江王的­精­锐怎么能听命于你?”

“他们已经被冠上了反贼的名号,无论是真心还是被迫参与谋反,结局无非是流放、苦役或是坑杀。我将他们带到仓澜,等于是救了他们的命,也许了他们以后的荣华富贵,他们自然愿意听命于我。”

她忐忑地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准备好了?几时动手?”

“我已经说服蒙里翰和我定下了盟约,他日功成,我许他三年免税,将腾罗部并人蒙里。”

司恬问道:“要从蒙里部杀过去?”

商雨点头道:“是。七叔在朝中有不少旧识,举兵起事需要名正言顺,还需要众人的支持,所以我要带着七叔一起回去。你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等我拿下王庭,即刻派人来接你。”

她急问:“我能不能和你同去?”这种等待的滋味实在是让人心力交瘁。

他柔声道:“此去风尘杀戮,我不想你受苦。你安心在这里等我,快则两月,慢则三月,我一定会来接你。我会携你之手踏上仓澜的王庭,你等我。”他神­色­坚定,眼眸温柔,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有着山盟海誓的味道。

她轻轻点头,来不及体会相逢的喜悦,又要担忧即将的离别。他似乎看出她的不舍,低头在她耳边一路吻到脖下,含糊道:“最后一次分别,我保证。”她又酥又痒,心里默念,最后一次,但愿。

七叔在门外的回廊下低喊了一声,“商雨,饭菜好了。”

司恬忙推推他的胸膛,柔声道:“快去吃饭。”

商雨打开房门,对七叔笑了笑,“七叔,我有好消息正要和你细说。”

七叔道:“来,边吃边说。”

商雨一边吃着,一边和七叔谈论着打仗布局及结盟之事。女人天­性­不喜纷争,司恬听了几句便出了房门,去为商雨准备茶水和洗澡的热水。

过了两刻,司恬端着茶水到了七叔的房门外。她双手端着茶盘,一时无法敲门,正打算径直推门而人,突然被一句低声的话语止住了脚步。

“七叔,蒙里翰虽然是个粗人,也知道良弓藏、走狗烹的道理,所以他想将女儿嫁给我,这样才安心。”

“你可答应了?”

“我已有了司恬。”商雨的声音低沉又略带艰涩。

司恬站在门外,脚步与门槛仅半尺距离,她却没有力气去推开那扇门。

“那你怎么说?”

“我若是拒绝,怕他难堪、心有芥蒂,若是答应,又对不起司恬。情急之下,我说大梁皇帝许了公主于我,那大梁公主傲气喜妒不能容人,我怕委屈了他的女儿。”

七叔道:“他女儿再金贵也抵不上大梁的公主,也只有这样的说辞才能推辞得比较合理,又让他信服。”

“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当时我竟是一头的细汗。”商雨苦笑了两声,七叔也随着笑了起来。

司恬轻轻挪步,慢慢回身将茶水端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灯如豆,她缓缓在桌前坐下。热茶水汽袅袅,升至眼前便散开,如同重逢的欢喜,已然被商雨一席话冲击得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原来,她还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有时候不是自己想要怎样就能怎样,比如裴云旷,他纵然对她有情,也只能做到将她视为最特别的那一个。而商雨,大事未成,行进途中已是波澜暗生。虽然她明白他的身不由己,但在诱惑与利益面前,他又会信守到几时?

她心里酸涩难当的一股担忧和难过油然升起,伴着摇曳的灯光飘忽不定。本来明朗一片的碧空,飘过了乌云。而且她心里还涌上了更深的担忧,裴云旷会不会真的要将云意许给他?

大梁的公主如今只有一位,就是裴云意。裴云旷当日被困石堆之中,曾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对她说过,要将云意许给商雨。那么商雨的推辞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他所说的推辞,他日如何来圆?若是真的,她又将如何面对?

相思·仓澜

司恬也不知在灯下枯坐了多久,思绪如麻无力理清,直到商雨推门进来她才猛然一惊。商雨见她神­色­不对,忙问道:“你怎么了?想什么如此出神?”她的眼神有点迷茫倦怠,懒懒的透着清冷,不似刚才看他时的明澈。

司恬低眉避开他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司家后来败落穷困,但她到底还是大家小姐出身,一向自尊自爱,宁可将一些委屈放在心里,也要在人前显得清贵傲气。

商雨走过来,故作吃醋,“我现在人就在你的跟前,你也不瞧上一眼,也不知道你心里还在想谁!”

他搂着她的肩头,坐在她的身边,侧目看着她。

司恬沉吟片刻,低声道:“我在想云意公主。”

商雨神­色­一愣,转而笑道:“莫非你刚才听见了我和七叔的话。”

她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这件事他本不想让她知道,可是她既然已经知晓,他就必须尽快和她解释,不然又是隐患。他很了解她的­性­情,表面柔弱,其实骨子里清傲倔强,很有主见。

他正­色­道:“眼下是关键时刻,蒙里部对我十分重要。一来,我同到王庭要从蒙里境内通过;二来,蒙里是四大部落之首,若能得到蒙里翰的支持,诸多事情都好办得多。他答应出兵助我杀回王庭,我也许他他日的尊荣富贵。但他又怕他日我登了王位对他不利,所以想以联姻来巩固他与我的关系。我若是直接推辞,显然不能让他安心,也让他难堪,所以我才那样说。”

她幽幽地道:“你为何不直说,你已经有了婚约?”

他叹了口气道:“仓澜人对血统、身份看得极重。我当年能被父王立为继承人,也是因为我母亲的身份高贵。蒙里翰自恃身份高贵,我若是为了一位平民女子而拒绝他的女儿,岂不是让他难堪?仓澜人­性­直,他若是仗着自家的身世再逼上一句,让他女儿为正、你为妾,如何是好?”

妾?司恬心里一阵气恼。她即便嫁给屠夫走卒,也绝不可能给人做妾。她猛地一抬胳膊,想将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打开。商雨倒抽了一口凉气,面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司恬有点奇怪,以她的力气,这么一挥胳膊,怎会让他疼?

他抽回胳膊,将衣袖捋了上去。几道白布缠在他的胳膊上,隐隐有血­色­透了出来。司恬急问:“你受了伤?”她暗暗后悔,刚才不该用力太猛,一下子碰到他的伤口。

“这是我自己割的。”

“为什么?”

“我既然不肯和蒙里翰联姻,总要做点让他放心的事。我按照仓澜的规矩,割­肉­饮血,以示和他永不相弃。”

她心里一阵刺痛,再也气不起来。若是别的男人,应该是一准答应联姻的,可是他却信守对她的承诺,宁可伤了自己也不负她。她感动又伤心,慢慢蹲下身子,将脸靠在他的腿上。

他觉得自己腿上有温热的一小片湿润,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她明眸含着水汽,脉脉地看着他,眼波盈盈,尽在不言中。

他抚摩着她的脸颊,沉声道:“身为男人,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我绝不会负你。”

她环上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衣裳上。她从没主动地亲近过他,这是第一次,作为一个女子,也常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何况他呢?他的为难,他的无奈,让她不安,也让她心痛。

她幽幽地说道:“我信你。”

他松了口气,若是按照仓澜女子的脾气,听到他和七叔的谈话,早一脚踢开门进去质问了。而她却默默地回房生闷气,这便是中原女子与仓澜女子的区别。

他喜欢她的委婉温柔,但也希望她能将事情摊开。今日幸好他发现,不然这又会是她心头的—个疙瘩,不知何时能解。

问题解决了,他开始提要求,“我胳膊不方便,你帮我洗洗头发。”

其实,他的伤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屑一提,更不至于到了不能妄动的地步。

然而他就是想要她的体贴照顾,因为心里总是觉得她对他还不够好,用情还不够深,醋吃得还不够多。

她的脸立刻红了,马上拒绝,“让他们帮你吧,这院里不是有很多人么?”

他不满地哼了一声,“他们都是外人,你可是内人。”她觉得耳根都要热了,低头不吭声。

“我受伤了,还不是因为你!你也不肯关心照顾我,真是无情无义。你何时对我能有我对你的一半?”他冷着脸,佯作不悦,咬牙切齿地发牢­骚­、装委屈。

她低声辩白,“男女授受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

“夫妻也授受不亲么?”

“我们还不是。”

他嘿嘿一笑,一把抓住她,“是了,就能?”

她连忙挣扎,却是白费力气。他意味深长地笑,眼神中带着一股暧昧的威胁和渴望,让她脸红心跳,她赶紧投降,“好,你等一下,我去打水。”

她端来热水,帮他解开头发,仔细梳洗。第一次给一个男子做这样亲呢的事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头都有点不灵活了。

他很惬意地享受着她的温柔照料,得寸进尺地提了更高的要求,“你帮我洗澡吧?”她吓得将手里的毛巾一扔,赶紧逃出了房间,身后传来他的朗笑。这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夜风将她脸上的热度降了些,她回到房里梳洗之后也睡下了。商雨回到这个庭院,似乎这里就有了热度和生气,她很快就人眠了,十分的安心。

睡梦之中,似乎有毛毛虫爬到了脖子里,痒得她只想躲。她下意识地一摸,却摸到了温热的肌肤。她一惊,醒了过来。

商雨笑道:“吓着你了?”

“你……怎么不去睡?”

“我这不是在睡么?”

“你怎么能睡在这里?”

“怎么不能?我偏要。”

他一向蛮不讲理,她只好软求,“七叔看见会笑话。”这院子里除了七叔,还住着七势门的几位高手和他带来的侍从,满满一院子的人。夜深人静她又不敢大声,生怕被人听见,低声哀求,听着却像是半推半就一般,她自己都脸红。

“我明日就要走了,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别说话,让我抱着你。”

她来不及抗议,他已经伸过胳膊将她搂在了怀里。他深深嗅了几下她身上的味道,欲念蠢蠢欲动,却被他强白压抑下去。一年之期总该过去了吧?他忍得实在辛苦。

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背上,犹豫着是否向下。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再等等,万无一失才好。

翌日一早,她睁眼一看,他已经离开了。她轻轻地将脸贴在他睡过的枕上,那里隐约还留有他的气息。她幽幽轻叹,思念如流水,潺潺而来,绵绵不息。别离如午夜的琵琶呜咽在江畔的芦苇之间,风声水声,平添离恨。

七叔随同商雨而去,宅院里只剩下司恬和七叔从东都一路带到上京,又带来廊城的六位七势门的高手。

转眼已是寒冬,滴水成冰。这里的气候冷得让人骨寒,司恬窝在宅院里,日夜焦虑地等待着仓澜的消息。商雨和她一直有书信来往,信里全是捷讯,他已经联手蒙里部打到了王庭所在的煦泽城。裳于汤近年来横征暴敛、荒­淫­无度,本已失了民心。商雨手持先王的诏书和玉玺,背后又有大梁的支持,一路之上势如破竹。她将他的信看了又看,可是再多的好消息,也抵不上他亲自站在她的面前。

这天是除夕,七势门留下的几位高手都是男子,而且对她恭敬如主人,虽然为她准备了美酒佳肴,却不敢与她同桌同食,饭厅里只有她一个人。鞭炮声不时响起,邻家小孩儿的嬉闹声隔墙送过来,越发显得这里安静孤寂。

司恬草草吃了饭,回到房中。庭院高墙之外不时有忽闪的烟火,明灭着跃上夜空。她想着远在信州的母亲,又挂念着远在仓澜的商雨,真是两下牵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突然,鞭炮声中似乎夹杂了几声马嘶。她心里狂跳了一下,却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怎么会呢?然而,外面的确有人在叩门,并非错觉。

她腾地站起来,疾步走出门外,站在回廊上。七势门的赵叔和曲小四开了门,只听见门外一声熟悉的声音,“唉,冷死了,饿死了,累死了!”司恬一愣,怎么会是齐扬?

齐扬一身戎装,带着几个士兵进了院子,和赵叔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他走上回廊对司恬笑道:“仓澜王派小人来接王妃。”他神­色­揶揄,明显是在打趣。

司恬又惊又喜,急问:“他已经拿下了王庭?”

“今早围攻之时,他就派我来接你,这会儿一准已经拿下了。我们明日就动身前去煦泽城。”

他终于成功了,司恬情不自禁地展开笑颜,日日夜夜的担忧如同一副沉重担子,瞬间被齐扬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地给卸了下来。

她问道:“你怎么也去了仓澜?”

齐扬取下头盔道:“师父吩咐我去跟着历练历练,我是从东都直接过去的。”

“师父可好?”

“师父很好。哎,王妃这里可有好吃的?我可是饿了大半天。大过年的大师兄还让我来回奔波,真是重­色­轻弟啊!”

齐扬的玩笑话让司恬脸上发热,她连忙让赵叔去准备饭菜。

齐扬又回头道:“赵叔,先将这几位弟兄带到客房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奔波了一天,骨头都快要跑散了。”

司恬将齐扬领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急不可待地问:“齐扬,他怎样?”

齐扬故意慢悠悠地喝着茶、润着嗓子,半天才挤眉弄眼道:“他呀,好着呢,就是得了相思病,还病得不轻。”

司恬羞赧地嗔了一声,“齐扬!”

齐扬笑嘻嘻道:“呵,司恬,你原本可是叫我师兄的,如今我却要叫你嫂子我可是亏大了。”

司恬红着脸道:“齐扬你的嘴也学刁了。”

齐扬叹息道:“唉,这都是跟着大师兄学的。”

“他才不是呢。”

齐扬撇着嘴道:“在你眼里,自然他哪里都是好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嘿嘿……”

司恬脸红红的,不敢再接话,生怕齐扬继续取笑她。不过她发现齐扬与上次相见时比起来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天真调皮的小师兄了。

齐扬放下茶杯,笑道:“司恬你再不去,可要小心大师兄被人抢走了,有个女人可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师兄呢!”

司恬心里一沉,笑容情不自禁地收敛了起来,低问道:“是谁啊?”

“蒙里翰有个女儿挺泼辣的,也跟着她爹打仗,常找机会和大师兄搭讪。我看她那眼神很有问题,含情脉脉的,话语也颇为暧昧。”

是她!司恬立刻想到商雨和七叔的谈话。商雨说他已拒绝了蒙里翰,所以她压根就没再­操­心过这件事,此刻骤然听齐扬提起,顿时心里一惊。她不好意思当着齐扬的面露出不悦不安的神­色­,勉强笑道:“仓澜的女子,果然和中原不同呢。”

“是啊,长得也很漂亮。”

这一句话更加让她不安,她恨不得立刻见到他,见到那个蒙里海棠,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翌日一早,齐扬就带着司恬等人起程。本来商雨特意吩咐齐扬,让司恬坐马车去煦泽城,可是司恬心急似箭,决定骑马快点赶到。

齐扬笑着打趣,“我和你开玩笑的,大师兄可不是朝三暮四的­性­子,我看是那女子一厢情愿,你不用太急。”

司恬脸­色­微红,道:“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齐扬笑呵呵道:“你还记得以前兰周山上那个女孩子么,送鞋垫的那位?”

司恬扑哧笑道:“自然记得。”

“大师兄心里认准一个是一个,和二师兄有天壤之别。”

司恬微笑不语,心说,二师兄才是一个情痴呢,不过众人都被他表面风流所迷惑,却看不见他内心的苦楚。苏姐终是选择了刘重,他只怕黯然神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平复。

司恬毕竟柔弱,比不得常年在江湖奔波的侠客和征战的士兵,齐扬便将一天一夜的路程放慢,第二日的傍晚才赶到煦泽城。

高大的城池像是一个庞然猛兽,在夕阳中收了爪牙,虎踞在暮­色­之中。苍穹高远,万里无垠。煦泽城的开阔雄浑之气,和中原的钟灵毓秀截然不同,带着异疆的气息和风情,让人眼前一亮。城外即是驻扎的大军,帐篷如雨后的蘑菇盛开在原野之上,刀光剑气隐隐在寒冽的空气中流动,尘嚣里依旧带着沙场和血腥的味道。

齐扬快马当先,带着司恬和众人径直进了城内。宽阔的街道之上依稀还残留着硝烟之气,炊烟袅袅,飘上苍穹,让北方寒凉的冬日黄昏有了温暖之意。齐扬一路带着司恬向着王庭方向而去一进入王庭的内城之后,一座巨大的白­色­宫殿出现在她的面前,巍峨雄壮。宫殿之前连绵数级汉白玉的石阶,层层推进,步步高升,平缓绵长,似无穷无尽。虽然没有七势门的台阶那般陡峭迫人,却是另一番的巍然庄严,让人肃惊。

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仓澜的王庭么?权力的顶端,原本该属于他的地方。她痴痴地看着,因工庭的壮美而惊叹。然而遗憾的足,宫殿西侧却是一片焦黑之­色­,显然有被大火焚烧的痕迹。宫殿的东西两侧,黑白两­色­形成强烈对比,黑­色­的半壁宫殿在黄昏中格外的萧瑟,像是在述说一个人的落败和宫变的惨烈。

突然,从宫殿后方奔驰而来几匹骏马,余晖黯淡,铁衣生寒光,带着凌厉的疆场味道。为首的一位身穿青­色­盔甲,黄骠马四蹄如飞,如一团塞外的黄沙滚滚而来。风卷起那人的玄­色­大氅,猎猎生风,如一只展翅的鲲鹏凌云而起。

她心里猛地一震,似乎闻见了熟悉的气息,是他么?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齐扬勒住了缰绳,看着对面来的几匹快马,侧头对她微微一笑。可惜她心中只有对面的一人一马,万物皆不入眼。

快马风驰电掣一般来到她的面前,马上之人猛地一勒缰绳,黄骠马前蹄飞扬,他就势一个矮身,将司恬从马上拦腰一搂,放在了自己的马上。

她觉得身子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霸道的气息立刻包裹着她,咫尺之间是熟悉的面容。沉思里、绮梦里经常出现,星目剑眉,带着中原人的灵秀和塞外人的狂放,水|­乳­交融的明朗俊美。他凝视着她,似笑非笑。她想笑,眼眶却是酸胀着,看见他,所有的担忧和思念,连同那重重的心事如雾霭云烟,瞬间被烈日驱散。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久违的宝贝终于在手,百看不厌。

齐扬在一边怪笑,“人我可是带到了啊,我就不在这碍眼了吧?”

商雨回头一笑,“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双腿一夹,黄骠马立刻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风在耳边猎猎,他将大氅紧紧裹在她的身上。他并没有对她说什么,她在他的胸前却听见了他的心声。借着风,她放肆地嗅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有种远途回乡、倦鸟归林的安稳。

快马扬蹄,风声呼啸。他策马径直朝着宫殿而去,竟然纵马跃上了宫殿之前的汉白玉长阶。阶梯平缓,马的速度稍稍放慢,她和他的身子都微微后倾,她越发地靠着他近到密不可分。他在她身后道:“司恬,我说过,要带你登上仓谰的王庭。”

她无声而笑。此刻的他,像个得胜的英雄,又像个任­性­的孩子。

骏马登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高大壮阔的煦泽城几乎尽收眼底。他扶着栏杆凭空远眺,笑得那样神采奕奕、眉宇飞扬。那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和睥睨天下的霸气,竟然让她的心胸也辽阔了起来。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江山如画竞在眼下。

他抬着手臂,手指缓缓挥过眼下的城池,带着指点江山的味道。她随着他的手指看着暮­色­中的城池,虽是初见却已倾心,只因这是他的地方。他扭头问道:

“你喜欢吗?”

她含笑点头,回眸与他对视。他似是一个想要夸奖的孩子,得意洋洋地看着她,眉梢间都是掩饰不住的豪气和霸气。他已有了天下,却偏偏用着最温柔的声调、最醉人的眼神,想要得到她的夸奖和肯定。

她情不自禁道:“很喜欢,因为这是属于你的地方。”

他畅然一笑,“是属于我们的地方。”说着,他突然一把抱起她飞旋起来。

头顶之上是白­色­宫殿和暮­色­苍穹,风吹拂着她的裙角,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他的笑容好看得晃眼,她本已头晕,对着他的笑,只觉得更加的目眩。认识他那么久,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开心。

他放她下来,扶着她的腰身,默默地看着她,长长地喟叹,“我们再不分离。”

她点头,“好。”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步下汉白玉石阶,黄骠马喷着热气跟在他的身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庭的残角,叹道:“烧了一些,好可惜。”

“是啊,他那个人一向喜欢来这一招,眼看大势已去,他得不到的也不想留给我。他自焚于宫中,也算是为我母亲报了仇。”

她走在他身边,心里安乐幸福。远远地看见齐扬带着人等在阶下,她不由得想起齐扬的话,于是开口问道:“听说你身边有位蒙里姑娘,怎么不见?”

商雨停步侧头对她一笑,“齐扬这小子向来嘴快,以前我那些事就是他告诉你的,如今一点没改。”

她装作生气,撅着嘴横他一眼,意思是,快些不打自招比较好。

他嘿嘿一笑,道:“就是上回我给你提过的蒙里翰的女儿。仓澜女子­性­情直爽,所以齐扬看着她有点那个。”

“什么那个?”

“嗯,就是不顺眼。”他摸摸鼻子,想到蒙里海棠,暗暗觉得头疼。

“你看着顺眼么?”她一跺脚也停了步子,仰着头瞪着他,一脸的醋意翻涌。

他嘿嘿笑着,转过头去看落日沉入西天平面之下。

她恼了,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你看着顺眼是不是?”

他仍旧不回头,只看着落日,偷笑。她更恼了,这人?!

她发了脾气,朝他的小腿踢了一脚。他终于回过头来,指着不远处的齐扬等人眉开眼笑道:“你这泼辣样子,他们可都瞧着呢。”

她生气地扭身就往台阶下走,他拉着她的胳膊,轻轻笑道:“我只瞧着你顺眼。”

她的嘴角翘了起来,­唇­边浮起甜蜜而羞赧的酒窝,他觉得馋而渴,很想一醉方休。

他带着她走到阶下,对齐扬和众人道:“随我去平愿湖,今夜在那里庆功犒军。”众人应是,一队人马朝着城外的平愿湖而去。

暮­色­渐渐浓了,不多时快马出了煦泽城的外城,眼前出现了一片冰湖。水面平展如镜,全被冰覆盖着,湖边点燃了篝火,冰面反­射­着光芒,遥遥看去,细细碎碎地闪烁着,如无数晶莹的宝石。湖边支着无数的帐篷,有一顶极大的白­色­帐篷,一眼看去如鹤立­鸡­群。

商雨跃下马,拉着她走到白­色­帐篷前。众位将领见到他来,纷纷鞠躬施礼,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王上”。他含笑虚扶,道:“王庭大捷,众部归顺,都是大家的功劳。这几个月众位实在辛苦,今夜庆功犒赏,咱们君臣同庆。”

七叔从帐篷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司恬,他对商雨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孩子,真是急­性­子。”司恬脸­色­微微一红。

商雨带她走进帐篷。帐中用一道布帘一分为二,前面摆放着文案、笔墨、舆图等物,显然是和众人商议军事之地。

商雨带她走到布帘之后,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原来这里就是他的休息之地。

她看着简陋的布置,隐隐心疼。他一向是个挑剔的人,这几个月他风餐露宿,一路征战,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他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低声道:“王庭被裳于汤一把大火烧毁了不少地方,七叔派了工匠正昼夜不停地抢修。你先委屈几天,随我住在这里,可好?”

她低声道:“那你呢?”

“我自然也住在这里。”

她脸上红晕如绯云,觉得不妥却又说不出口。

他早已忍耐不住,一直有那么多人跟着,现在帐中只有他和她,他再也小必克制隐忍。

她被扑倒在白毯之上,他的吻带着恶狠狠的意味,凌厉而霸道。她的­唇­上有了痛感,然而她却并不反感他这样用力的厮磨,似乎这样才能浸到心里,一解思念之苦。她第一次热情地回应了他,虽然笨拙却很可爱,挠得他心扉痒痒,血流奔涌着,身体和心胸之间都是又胀又疼,然而又是极端的快乐。

不知何时,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她慌张地挣扎起来,“你做什么?”

“我看你胖了么。”

“没有。”

“我看看才知道。”

“谁让你用手了?”

“你穿得太厚,眼看不实,手摸为准。”

“裳于昊!”她一时情急,连他的本名也喊了出来,希望能震慑他一下。

他嘿嘿一笑,“你叫得那么大声,帐篷可是不隔音的,小心他们误会。”

“你欺负我。”

“果然没胖,腰这么细。不过这里好像胖了些。”

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身上也被点燃了—般。她又羞又恼,低声道:

“快放开。”

他置之不理,直到她被占尽了便宜,他才满意地放手。她气急,腾出了手要打他,他捉住她的手低笑道:“瘦了才说明想我。”

吃醋·圆满

“请王上入席。”突然从帐外传来一声请示,声音爽朗,明显提高了嗓音,仿佛怕帐内的人听不清。商雨呵呵一笑,拉着司恬起身出了大帐。司恬一出来,才发现帐外已经等候了许多人,她的脸立刻红如胭脂。商雨坦然地牵起她的手,从容地自众人中走了过去。

此刻已是夜幕初挂,平愿湖边十里长堤燃遍篝火,将湖边照得亮如白昼。火光倒映在冰面上,如满天星辰尽数倾倒在了水中,粼粼闪闪。

筵席如流水一字排开,商雨牵着司恬缓缓走过去坐在正中,各部的将领先后落座,火树银花之中,济济一堂的得胜之师,笑语欢言同贺新君。

仓澜人­性­情豪爽开放,酒宴之上不分尊卑,纷纷过来给新君贺酒。司恬看着商雨一杯杯的来者不拒,有点担忧。她在桌下偷偷拿手碰了碰他的大腿,想提醒他少喝一些,不料他手一伸,就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放。他的手掌很烫,热流似乎要透过肌肤传进她的血脉之中。

她羞赧又拘谨,默默使劲想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拿出来,却又不敢太使劲挣扎,生怕别人从台面上看出端倪。不料他胳膊一抬,索­性­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这下可好,众人全能看见。她的脸红得如杯中的红­色­烈酒,使了两把劲,却丝毫不能挣开,只好低声央求:“快放手。”

“不放。”

“你……”

“大家明明白你是我的什么人,何必掩耳盗铃?”

她有点气有点幽怨,“你……我是你什么人,你可没说。”

“现在不是时候,等我登基之时再说如何?”

他的酒量很好,一杯杯地豪饮,却丝毫没有醉态,眼神犀利明朗,灼灼如星子,仿佛能看进她的心底。她心里一动,那时他会怎么说?

他的身上带着血­性­男儿的烈烈风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意气风流,更加的成熟倜傥,又带着浩然正气。和他在一起常有别离,然而似乎每一次他都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让她钦佩、侧目。

他笑了笑,放开她的手。众人假装没看见两人的肢体动作,继续敬酒说着贺词。他和众人谈笑风生,却又时常侧目对她微微一笑。他只对众人说她是大粱的司姑娘,却没有介绍她的身份。但这样的场合,将她放在他的身侧和他并坐又举止亲密,众人已在心里开始猜测她的身份。不管她是谁,必定在新王的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所以众人对她也颇为恭敬,神­色­拘谨,不敢多望。

宴席之上几乎都是男人,但有一个女子特别招眼。她容貌美丽、英姿飒爽,一身红­色­的衣裙,窄袖细腰,显得胸高挺、腰细软,身姿婀娜而丰满。司恬看她第一眼凭直觉就觉得她应该就是蒙里海棠,后来再见商雨称呼她身边的中年男人为蒙里翰,她就确定无疑了。

蒙里海棠果然美丽,但也直爽,眼神放肆地打量着商雨,也打量着她。她心里隐隐有点不快,但更多的是担心。商雨曾对蒙里翰说过,大梁许了他公主,那么他异日如何来圆了这个托词?

七叔坐在商雨的左侧,和许多的老人都是熟识,只有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只认识商雨,不过有了他一个,似乎就足够了。

蒙里翰敬酒之后,蒙里海棠也站起身来。她端了一杯酒走到席前,眼波明媚如春水,对着商雨甜甜一笑,“王上,海棠也敬你一杯。”

商雨仰头喝下之后对蒙里海棠笑了笑。司恬顿时觉得一股酸气蓦然而起,你喝酒便喝酒,­干­吗要对她笑?

不料,蒙里海棠又对司恬笑吟吟道:“这位姑娘,请。”说着,她一仰头先­干­为敬,然后抿­唇­笑着将金盏倒拿,示意已是滴酒不剩。

司恬本想说自己不擅饮酒,可是眼见蒙里海棠将眼角余光扫向了商雨,不由得心里发闷,于是端起杯子也一饮而尽,随后学着蒙里海棠的模样也将杯子反倒,对她一笑。

海棠甜甜一笑,“好酒量,海棠再敬一杯。”说着,她提起酒壶将司恬面前的金杯斟满,然后微微侧头又对商雨甜甜一笑。

司恬只觉得气血上涌,仓澜人­性­格直爽这一点足很讨人喜欢,可是这当着别人的面对自己的丈夫频频表示好感,直爽到这般田地,却不讨人喜欢了。刚入咽喉的烈酒烧得嗓子又哽又疼,偏偏她­性­情倔强,也不肯露出半分示弱之­色­。

商雨仿若不觉司恬和蒙里海棠的暗流汹涌,只管与蒙里海棠的父亲谈笑风生。

他俊美的脸上略带酡红之­色­,神采奕奕,眉目好看得不像话。也不知道怎么了,司恬的心里对商雨也有了怨气。蒙里海棠对他笑,他怎么无动于衷?至少也应该将脸上的笑收一收,放严肃点吧?笑得那么好看做什么,实在是可气!

她又醋又气,举起杯子就往­唇­边送去。突然商雨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关切道:“别喝太多,你怎么能和海棠比?”他知道她的酒量很差,这仓澜的烈酒她一定难以下咽。不过,他虽然一片好心却用词不当,竟说什么她不如海棠!她眼下正生着闷气,肚子里一股酸溜溜的醋水,他这话就像火上浇油,她偏偏赌气把酒往­唇­边送。

他没有放手,结果她一挣扎,杯子里的酒洒了,将她胸前的衣服也弄湿了。

商雨赶紧道:“快去换换。”仓澜天气寒冷,她又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他生怕她受了凉。

司恬站起身,回到了帐中。随侍的婢女赶紧找了­干­净衣服要帮她换,她心情不好,再者也不喜欢被人服侍,便让侍女退下。里面的衣服没湿,她脱了外衣和中衣,正要拿起­干­净的衣服换上,突然蒙里海棠走了进来。她有些不悦,这里好歹是商雨的大帐,她怎么说来就来,全然没一点规矩。她匆匆将外衣披上。

蒙里海棠径直打量着她,“你就是那位大梁的公主?”

司恬忍着心里的不快,道:“我不是什么公主。”

“奇怪,那你是他什么人?是他在大梁的女人?侍妾?”

司恬只觉得喉头发涩,气恼得说不出话来。

蒙里海棠一听她不是公主,顿时放松许多,放肆地打量着她的身材,道:“姑娘一看就不像我们仓澜人。”

司恬淡然一笑,“我的确不是。”

“仓澜的女人都很丰满,像你这样消瘦单薄的很少。”这话听着让人很不舒服,不料更不舒服的还在后面,“其实男人们都喜欢丰满的女人,夜里抱在怀里才暖和舒服。”说着,蒙里海棠竟咯咯笑起来。司恬这才算是真的领教到了什么叫口无遮拦。

蒙单海棠自小被父亲惯着,长大了自恃美貌,又被追求她的一些男人惯得更骄,哪里会将司恬这样—个南方女子放在眼里。她父亲是扶持商雨夺位的大功臣,她想当然地认为,以她的美貌和地位,必定会成为商雨的王妃。可是商雨却有了大梁公主而无法娶她,她已是一肚子的不悦和失落。今日又见商雨的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看样子并没有什么来历地位,她更加的不高兴,借着酒意就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见到司恬美丽温柔,和她全然不同,便情不自禁的言语刻薄。

司恬只觉得又气又闷,碍于涵养又不能发怒,只能忍耐。她按捺着气恼,淡淡道:“我要换衣服,姑娘请自便。”蒙里海棠一挑帘子,含笑款款离开。司恬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身姿丰满又窈窕,该肥美的地方肥美,该纤细的地方纤细。

想到蒙里海棠奚落自己的那几句话,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酸涩地哽在心口一团郁闷。他的确是没碰过自己,即便有时候同宿一床也没有碰过。难道真如蒙里海棠所说,他喜欢的是海棠那样的女人?司恬顺了半天的气,这才换好衣服走了出去。

此刻,宴席之前的空地上声乐四起,一些仓澜女子正在随着乐曲载歌载舞。

她们身量高挑丰满,红裙绿绸本是俗气的颜­色­,但在火树银花之间,竟是说不出的协调好看。不少仓澜将领借着酒意都放开了架子,纷纷离席加入到歌舞之中。

商雨一手支着下颔,双眼微眯,看着司恬从远处一步步走近,坐在他的身边。

他低声笑道:“步步生莲,就是你方才的那个模样吧,”

司恬余气未消,只横了他一眼,觉得他方才喝了蒙里海棠的酒还对她笑了笑,实在可恶。

突然席前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对着商雨,“王上,为何不与民同乐。”

商雨和司恬同时看向手的主人,原来是蒙里海棠。她大胆而豪爽,笑容热情得如篝火中最亮的那一簇。

商雨有点尴尬,看了一眼司恬。司恬淡着脸­色­不瞧他,那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他莫名的高兴,他就是喜欢看她为他吃醋。本来他想拒绝蒙里海棠,此刻却又突然起意,想和蒙里海棠跳上一曲。她会醋成什么样?他想看看。

蒙里海棠笑靥如花,“王上自小离开仓澜,莫非已经忘记了流矢舞?海棠愿意教陛下。”

周围的几位老者已经笑着接话,“王上,美人相邀,却之不恭。”

商雨笑着离席,回头对司恬微微一笑。她明艳的容颜仍旧温柔秀美,只是眼中已经带了一点微愠之­色­。他看在眼里笑在心间,故意随着蒙里海棠阔步走到中央空地之上。一大簇篝火燃有一人多高,众人见仓澜王亲自上场,纷纷让出一块地方,围绕着商雨与蒙里海棠舞了起来。

流矢舞是仓澜人常跳的舞蹈,商雨自小离开仓澜,对这舞的确很生疏,然而众人热情如火,围绕着他和蒙里海棠。他动作有点僵硬,蒙里海棠或是拉着他的胳膊,或是对他笑着先做示范。火光之中,他和蒙里海棠的脸­色­都是红润青春,像是一对玉人。司恬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联袂共舞,男的英俊,女的美貌,倒好似一对情侣或是夫妻,于是她心里堵得如有一块石头。

商雨一边跳着,一边越过众人看向筵席。只见司恬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手里端着一杯酒却一直未动。他遥遥地对她一笑,心里在猜,她吃醋了么?

几个回旋之后他再次抬眼,却发现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心里一空,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严重了。他勉强应酬了一曲,抚额笑道:“大家尽兴。本王有点醉了,想去歇息。”他一挥手从场中退下,回到筵席之上。

“七叔,司恬呢?”

“她说有点醉了,先告退。”

商雨略一思忖,附在七叔耳边低声道:“七叔,我想过几日在登基大典上册封她为王后,你看如何?”

七叔放下酒杯,忙道:“不妥。”

“为何,是因为她母亲不在?”

七叔看了一眼场中的蒙里翰父女,低声道:“那倒不是。你当日拒绝蒙里翰,用的理由可是你聘了大梁的公主。如今册封司恬为后,岂不是欺他?如今朝局刚定,万不可让蒙里心里有什么芥蒂。”

商雨无奈地叹了口气,拧眉不语。

“司恬是个明理的姑娘,你去向她说明苦衷,让她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商雨沉吟片刻,幽幽道:“我总是有些遗憾,不能携她之手同登王庭宝座。”

司恬回到帐中,一想到方才那篝火晚会上,蒙里海棠拉着商雨共舞的情形,真是醋得心尖都要化了。他笑得那样开怀,蒙里海棠还拉了他的胳膊。她再也看不下去那画而,装大度、装豁达,她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她气呼呼地脱了外衣,径直挑开被子睡觉。这帐中虽然燃了炭火,却还是不够温暖。她缩在被子里,也不知怎么的,眼泪竞掉在了枕头上。想到自己关山万里随他到了仓澜,本以为会是一番幸福安乐的异域生活,不料来了就受这种窝囊气。被蒙里海棠奚落一顿不说,商雨对她的身份也是半明半暗的不肯明示于人。蒙里海棠虎视眈眈地盯着商雨,而商雨对自己,几次暧昧地同宿一床,却又守着规矩,莫非真的是自己没有女人的吸引力?

喝了一点酒,脑子有点昏有点乱,再被蒙里海棠这样一气,她真是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遏止不住,无声无息地将枕头上的丝绸弄湿了一大片。

突然,她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于是赶紧将眼泪抹了,一动不动地装睡。

商雨走进来,轻轻俯下身子,有点奇怪她今日怎么这么早睡。突然发现她的枕头上有一片水印,他立刻趴在她的肩上,抚摸着她的脸蛋,柔声问道:“你怎么哭了?”

湿痕仍在,掩饰不住,她也装睡不成,含泪说道:“我想母亲了。”

他笑道:“你这年纪自己都快要当母亲了,怎么还这样?”

她哼了一声,“不要你管。”

“我是你的丈夫,自然要管。”

“你不是。”她说话有点呛,这态度分明不像是思念母亲,倒像是在生气。

她果然吃醋了,醋劲还很大。他忍笑推推她的肩头,“你也知道吃醋的滋味了?”

她死不承认,“谁吃你的醋了,你只管去找那些丰满高挑的仓澜女人去。”

商雨笑嘻嘻地站起身,道:“好,难得你这么大度体贴,那我去了。”

他大步走开去,她听着他的脚步声,又听见他在帐外一声吩咐:“司姑娘睡了,你们守好了,谁也不要过来打扰。’她心里又气又痛,眼泪狂涌而下。他竟然真的去了。

突然她的被子一掀,身后贴过来一个火热的身体。她吓了一跳,慌忙去抹眼泪。

他从后面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柔声道:“傻丫头。”

她使劲拿脚蹬他的小腿,泄愤。

“我只要你。”他在她耳边低语着。

她气呼呼道:“那你怎么还对她笑,还和她跳舞?她刚才来气我,说你们男人都喜欢丰满的女人,说我单薄消瘦,一看就不是仓澜人。” 厦他笑得身子直抖,没想到她醋劲这么大,这说明如今她对他也是用情至深了,他很高兴她为他吃醋。

“我只喜欢你这样的。再说,你哪里单薄了?”他的手突然放在她的胸上,她心口猛地狂跳,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和他这样很危险。以前也和他共处一室,同卧一床,可是他都很规矩,背对着她。而今日他这样紧搂着自己,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她连忙想要挣扎出来。他力气极大,紧紧将她环在怀里,气息悉数喷在她的后颈上,酥痒无比。他在她脸颊上一路吻着,直到了她的­唇­上。他口中淡淡的酒香和强烈的男子气息混在一起,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将她身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挑拨起来。她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似乎是深夜的满天星光要催开一朵花蕾,将开未开,羞涩害怕却又期待。

他热如火,而她柔如水。他苦苦忍耐了许久的渴望,蓬勃如烈日腾出云海,无法抵挡。如火般烫的手指抚在她柔软如水的身上,春风过处,湖光山­色­,轻烟旖旎。

她抓住他的手不让它继续放肆,慌张羞赧地低声问:“你要­干­什么?”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你说我要­干­什么?”

她又惊又羞,忙道:“不行。”

“我已经忍了许久,终于等到今天。我们过些日子就回大梁,将你母亲接来。”

“这样不好。”

“有何不好?你不是怨我不来碰你么?”

她羞赧无比,驳道:“我何时这么说过?”

“你没说,心里是这样想的吧,不然为何对我发脾气?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大家都安心好不好?”

她慌忙道:“不好。”她可没那么想过,她只是怀疑他喜欢别样的女人,可是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

向来她说“不好”、“休想”、“不行”的时候,她没有一次成功阻止过他,而这一次格外失败。那些无力的抵抗,羞恼的低斥,轻薄的衣衫,不过都是罩在花朵上的薄雾,阳光一出便消散无踪。她轻嗔薄怨根本挡不住他功德圆满。

一夜东风染如花美眷,满帐春­色­醉似水流年。

良久之后,红烛幽影之中,他才在她耳边细述了许氏的蛊虫之事,又玩笑着说起那几夜和她同榻而眠的倍加折磨,她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冷淡”竟是出于如此原因。她幽幽叹息又暗自庆幸,幸好当初及时割舍,终归是短痛一时。若是沉陷其中等待梅开,往后的时日只怕会碰见更多的许氏,纵然自己在裴云旷的心里是最特别的,终也抵不住妒心如毒、暗箭难防。而商雨才是她的良人。她依偎在他的胸前,喃喃道:“你别辜负我,不然我永远不理你。”

他笑道:“我只与别的女子跳支舞,你便醋得风云变­色­,我哪敢负你,又怎舍得负你?”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蜷缩在他的怀里安然睡去。

翌日,商雨一早从帐中离去和朝臣商议登基安民等事。等司恬睡够了起来,她发现侍女看她的神­色­大不一样,她隐隐体会到了什么,一整天都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红晕一直挂着,似是上了胭脂,越发的娇艳动人。

他一直忙到黄昏也不见人影,司恬闲着无事,亲手做了几道小菜等他回来。

夜­色­渐起,商雨回到帐内,一进来便屏退众人,帐内只余他俩。

高烛明光之下,她脸­色­晕红,目光水盈清亮,举手投足似乎都与昨日不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动人心魄。他想到昨夜,不禁心神一荡,伸手将她搂在自己的腿上。她半推半就的样子像是慵懒羞涩的芙蓉,春风中醒来,花犹半开。

“新­妇­。”他故意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然后意趣斐然地看她脸上的红颜更加娇艳明媚,好看得晃眼。

她羞涩地躲闪着他的目光,柔声道:“快吃吧,莱要凉了。”

他气息急促,低声道:“我不想吃饭,只想吃你。”

她红着脸从他腿上跳下来,站到他的对面,隔着桌子将筷子递到他的手里。

他看着桌上简单而­精­致的饭菜、对面秀­色­可餐的她,觉得很满足。这样的日子曾期盼了很久,两两相望,相看不厌,如今触手可及,就在身边。

“表哥已经登基数月,按佣我们需起程去东都朝贺,等回来时顺便将母亲也接过来。”

“好。”她欣喜不已,给他夹了一块鱼,义仔细地将刺挑了出来。帐内温暖如春,灯火通明,她的手指纤细玉白,专注地给他挑鱼刺,一种幸福的感觉令他无酒而醉。她终于成为他的人,为他吃醋,为他­操­心,接下来便该是为他生儿育女。

他心里盘算着,­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七日之后,王庭修缮一新,正是良辰吉日,商雨正式成为仓澜新君。

朝阳东升,刺目金晖洒向宫殿,汉白玉阶层层如鳞,一步一升,延伸到磅礴巍峨的宫殿之上。商雨一身玄­色­朝服,上面绣满蛟龙云海,熠熠金­色­耀比朝阳。

他从台阶上缓缓登上,朝臣跪拜两旁。一级一级,他步履沉稳而轻松,最终他站在汉白玉阶的尽头,仿若立于云端的天神,身上镀了一层霞光。司恬站在阶下遥遥眺望,突然觉得自己和他有了距离。和他同食同寝过,和他嬉笑嗔闹过,此刻他已高高在上,而自己陡然渺小起来。她为他高兴,为自己忐忑。那金­色­宫殿,那蟠龙宝座,许多人向往的权势之巅峰,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会不会改变?

吉时,礼乐声中旭日高挂,他在山呼声中终于成为仓澜之王。他曾说过要携她之手登上王庭宝座,而今日他却独自一人前往,她只是观礼之人。她高兴之余为何总有莫名的不安和惆怅,是因为不能和他并肩踏上那高高在上的宝座?还是隐隐遗憾他没有在最重要的时候给她一个承诺和承认?她悄然转身,回到了王宫后庭。

仓澜的王庭和大梁宫廷形似,但规模要小得多,服侍的宫人也不多,这样反而让她觉得甚好。她并不喜欢太过空旷的宫殿,也不喜欢太多的陌生人间杂在他和她之间。若有可能,她更愿意和他远走江湖,平淡一生。可是他因着他的身份和他的责任,终归是无法做到,她也只能退求其次,只要他一心一意对她电就够了。然而就算是这个心愿,看来也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实现。

午时,商雨才从前庭回来。发现她神­色­有点不悦,他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心里有点内疚也很无奈。他慢慢走过去,扶着她的肩头道:“司恬,你相信我,我许诺你的一定会做到。等我们从大梁回来,好不好?”

她看着他的眼眸默然点头,只是心里有小小的不快。那不快并不是不信,她说不出来由,却有隐隐的不安和不好的预感。

意外·离去

商雨登基之后,司恬本以为大势已定、万事安稳,不料他却忙得见不到人,常常夜­色­渐深才从国事中脱身回到后庭。司恬虽然和他在一起,却常常只能在夜晚见到他,清晨她一睁眼,他已经离开。一个月之后,他才渐渐清闲了些。

这晚他回到后殿,神­色­格外的愉悦。司恬问道:“有什么高兴的事么?”

“给表哥的贺礼已准备好了,朝中我也安排妥当,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大梁一趟。”

“局势稳定了么?”

“各部首领已经回去,朝中之事按部就班步上正轨。仓澜毕竟是个边境小国,国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前些日子昼夜忙碌就是想早些将这些安定好。

七叔留下监国,我也很放心。我们在大粱也不多做停留,祝贺新帝登基,再接了你母亲,我们快去快回就是了。”

“好。”一想到很快就可以接来母亲,从此一家团聚,她欢喜起来,立刻忙著去收拾行李。

他拉住她,道:“别急,忙完正事再去。”

她疑问:“什么正事?”

他将她打横一抱,挑了挑眉梢道:“你说呢?”

她明白过来,红着脸反驳道:“那能叫正事?”

他正­色­道:“子嗣问题怎么不是正事?”

她越发羞赧,他越发一本正经,“子嗣是皇家最重要的正事,切不可敷衍无视。前些日子我太忙有些懈怠,这一月有余还不见动静,看来我要勤奋些才是。”

趁着她面红耳赤无力反驳之际,他堂而皇之地假公济私。

数日之后,商雨带着礼品、亲随起程往东都而去。一路上,两人如新婚燕尔一般如胶似漆,丝毫也不觉得路途遥远辛苦,倒有一种游山玩水的惬意和从容。

等他们到了东都,裴云旷已经登基数月。商雨带着使节、贡品进宫朝贺。仓澜名义上独立一国,毕竟国小势微,是为外邦。不过因着裴云旷和商雨的关系觐见仪式减了不少繁复。

商雨带着使臣和礼单进了皇宫一路至乾明殿。大殿的龙椅上端坐着大梁的新帝裴云旷,宫殿两侧侍立着各部朝臣,气氛严肃庄重。

商雨昂首踏进殿中,径直看着龙椅上的裴云旷,眼中情不自禁地含了笑意。

半年不见,两人一为大梁皇帝,一为仓澜新王。

裴云旷眼里也浮起笑意,但当着朝臣之面却要维持着天朝天子的戚仪。

商雨站在殿中玉阶前朗声道:“新君登基,万国来朝。仓澜裳于昊携厚礼前来觐贺,愿与大梁永结边界之好。”说罢,将礼单递与一边恭立的礼官,朝着裴云旷微微一笑。

裴云旷坐在龙椅上也展颜一笑,“仓澜王远道而来,诚心可嘉。”

曾经的表兄弟,如今的大梁与仓澜之君王,彼此之间言语严谨板正,纵然心里再有亲近之意,大殿群臣面前却再不能随意玩笑,隔着金銮宝座,欣喜的同时又有淡淡的怅然。向来得到的同时都要失去,只是看这失去是否值得而已。

当夜,大梁新帝在官内设宴招待仓澜新君,商雨带着司恬入了皇宫。

裴云旷先在临云殿召见了他们。司恬跪拜之后起身,情不自禁地看向龙椅之上的裴云旷。他俊美依旧,只是略为消瘦,团在一片金光之中,越发显得缥缈遥远,不似真人。

龙椅上、衣服上、梁柱上,金­色­云龙无处不在,鳞爪张扬、吞云吐雾,令她遥遥想起初见他时,在七势门的石阶上他递过来的那只荷包,也是绣着那样的龙那时他站在石阶上,温润俊雅,对她微笑。那是一幅画卷,眉目模糊,只余意境。

她微微低眉,衷心为他高兴。

裴云旷不喜铺张,又和商雨是亲戚,所以先在后宫设了一场家宴为商雨接风,筵席设在御花园后的一处厅堂里,这厅堂有个名字叫“借东风”。

早春三月,借东风里已是一片春意盎然。温暖的大厅里,珠光宝气,富贵堂皇。绿叶扶疏之间盛开着硕大艳丽的牡丹,牡丹并未到花季,全是靠旋火烧的地龙之暖气慢慢暖开花蕾。

清平公主已被册封为皇后,她仪态大方,高贵典雅,和裴云旷站在一起,倒是一对玉人般的和谐。

云意公主也来了,她见到商雨,颇为意外,“昊哥哥,没想到你这么快过来,我还以为你会等仓澜的局势稳定之后才来呢。”

商雨自信一笑,“没什么不稳的。裳于汤已经死了,四大音旅都对他怨气很重,反而是拍手称快。有七叔在,我也很放心。”

云意道:“七叔不是做生意的么?”

裴云旷情不自禁道:“不要小看做生意,能将生意做成七叔那般,那心智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商雨点头,“七叔的确是人中翘楚,不过他不喜政治,不然这仓澜之君可没有裳于汤的份。”

云意对商雨吐了吐舌头,样子俏皮可爱。司恬发现云意比上回见面时开朗了许多,也许是因为裴云旷当了皇帝,她心情很好的缘故。

清平公主很会做人,筵席间对云意十分关照,嘘寒问暖,对司恬也很客气周到,俨然大家主母的模样,雍容大方。司恬觉得以她的­性­情和­精­明,在裴云旷的身边应该是如鱼得水。

司恬只想快些结束了宫宴,好去见见苏翩。半年多没见,最想念的人除了母亲就是她了。

裴云旷淡淡笑着,对商雨举杯道:“来,今日只当是家宴,等明日才是典仪,大家随意些。”说着,他的目光稍稍错开一点,落在了司恬的脸上。她比半年前更加的美丽动人,容颜如玉、落落大方,坐在商雨的身边,如高山之弱水,如峰峦之云霞。他心里隐隐一窒,收回目光放在酒盏之匕。

筵席间裴云旷的话并不多,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众人。司恬隐隐遗憾,他曾经玩笑风趣,曾经诙谐倜傥,如今恐怕再也不能了。皇冠之下他只能威严沉稳,当年的情致、­唇­边的笑纹,可有人看?再见到他,心里不再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只如一个多年的朋友,心里有淡淡的关怀和伤感。她的目光无意中与他碰撞,他似笑非笑、默然颔首。她低了头,心里酸酸的一涩,莫名地替他感伤,那些倜傥风流、诙谐风趣,只待成追忆。

官宴散了,从东城门出来,司恬对商雨道:“我想去看看苏姐。”

商雨笑道:“好,只怕你去了会认不出她来。”

“为什么?”

商雨笑着不吭声。

车行小半个时辰到了刘府。如今刘重去了户部,所以住的宅院也很气派。

司恬进了内堂,见到苏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苏翩完全变了个人,足足胖了两圈,肚子大得像是在腹部扣了一只木桶。司恬半晌才道:“苏姐,你这是……这是……”

苏翩脸­色­一红,笑道:“司恬,你惊讶什么,你早晚也有这一天。”

司恬的脸也红了。

两个女人坐在那里闲聊了一会儿,刘重便关切地问道:“夫人,要不你去后房里躺下说话?”

苏翩嗔道:“他们大老远的回来一趟,我躺在床上和他们说话成何体统?”

商雨对司恬挤了挤眼睛,司恬含笑起身,对刘重道:“姐夫,我们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苏翩瞪了刘重一眼道:“你看你。”

刘重忙道:“我不是赶客的意思,是她身子重,我怕她坐久了便腰疼。”

商雨拉着司恬笑呵呵道:“刘大人不必解释了。都是自己人,知道知道。”说着便告辞出来。刘重扶着苏翩的腰身将他们送出大门。

司恬对商雨低声道:“你看姐夫,真是体贴。”

商雨附在她耳边道:“等你肚子大了,我自会比他更体贴。”

司恬羞恼地瞪他一眼,他却笑着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了揉,低声问:

“有了么?”

司恬又好气又好笑,将他的手打开,扭了头不去理他。

裴云旷将商雨等人安置在皇城之外的荣仪馆,这里一向是大梁接待他国使臣的地方。

回到下榻之处,商雨对司恬道:“我已经派人去信州接母亲过来,大约明日就可见到她了。”

司恬按捺不住地欢喜,他总是不和她商量就将事情办好,给她惊喜。

他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是雀跃的欢喜,低声笑道:“明日还要了你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

他卖着关子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司恬也不再追问下去。她很了解他的脾气,他若是不想说,你怎么问也没用,他若是想让你知道,你不问他也告诉你。这人一向我行我素,霸道惯了。

翌日上午,裴云旷召见了商雨和使臣,在御花园再次设宴。三品以上官员悉数参宴,隆重热烈,以示两国修好之意。而司恬身为女眷,由皇后招待,在内宫另设宴席。

商雨原本在兵部供职,与朝臣极是熟稔,筵席之间气氛融洽欢快。

酒过三盏,商雨对裴云旷道:“皇上,这一味喝酒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仓澜有个习俗叫赌酒。”

裴云旷微笑,“怎么个赌法?”

“就是比­射­箭,谁输了谁喝酒。上回武考我输给了展大人,心里有点不服,今日想再与他比试比试,谁输了谁便饮酒一坛。”

群臣哗然,一坛?

裴云旷蹙眉一笑,“仓澜王这赌得有点大,输者饮三碗即可。”

商雨笑声爽朗­干­脆,“好。”

立刻有内侍上了三只金碗放在商雨与展鹏的面前。展鹏抽了抽嘴角,暗暗纳闷,这小子,自己可没招惹他。

裴云旷派人取了弓箭来,商雨与展鹏离了筵席,站在阶下。

裴云旷笑问:“两位想怎么比?”

展鹏谦逊地赔笑,“下官没意见,请仓澜王决定。”

商雨呵呵一笑,取了弓箭拉了拉弦,眼神微微一眯,笑道:“不如就­射­那边的一盆黄荆吧。黄荆谐音黄金,也讨个发财的好彩头。能从黄荆的空隙之中穿箭而过,算为赢者。”

群臣纷纷回头看去,那盆黄荆放在数丈开外的一座小桥栏杆之上,造型古朴秀雅。两根粗枝交缠在一起,再分叉各自伸展,中间果然有个铜钱大小的空隙。

群臣纷纷含笑附和,裴云旷也颔首同意。

因仓澜为客,所以展鹏礼让商雨先请。商雨对展鹏笑了笑,“不如今日我先­干­为敬,等会儿,展大人可要手下留情。”说着,他竟先端起碗来连喝了三碗酒,众人对他的豪爽瞠目不已。

商雨拿起弓,搭上一枚羽箭,他的臂力惊人,一张弓拉如满月。众人屏住呼吸,万众目光凝于他的手指之上。他猛地一松手,微微的一声铮呜,箭破空而去,众人目光紧随,却惊呆了!

那箭气势如吞云雾,隐挟风雷之声,竟然径直刺中了左相的咽喉。左实秋连一声呼叫都未发出便倒在了地上,黄荆在他身后数丈安然无恙。筵席之上一下子静如死寂,准都不曾想过会是这样,风云突变只在弹指之问。

裴云旷猛然站起,厉声道:“大胆裳于吴!”

商雨似是没听见裴云旷的呵斥,他轻轻放下长弓,揉了揉眉头,低声道:“我输了么?好,我认罚喝酒便是。”他举起金碗,将内侍新添满的三碗酒一滴不剩地喝下,然后摇晃着身子笑道,“皇上表哥,我可是认了罚。”他醉意醺然的眸子,竟是一派坦然无辜,似乎刚才的一幕不过是一场醉酒之梦。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早有带刀侍卫将商雨和随从围住,顿时轻松愉悦的筵席剑拔弩张起来。众人都在等裴云旷的一句话。

裴云旷曰光如炬,盯着商雨,半晌只说了一句:“裳于吴喝醉了,先将他送到西暖阁看着,等他酒醒来再说。”

后宫宫宴虽然只招待司恬一人,却也是隆重非凡。司恬只觉得不自在,有如坐针毡的味道,因为她毕竟和清平公主身份有别,后者又是裴云旷的皇后。

两人客气地闲聊了几句之后,清平公主微微笑道:“司姑娘,听说你和仓澜王已有婚约?”

司恬应道:“是。”

清平公主浅笑盈盈,“仓澜和大梁联姻,好像已是约定俗成了一般。算起来,可是有许多先例呢。前天,太皇太后听闻仓澜王来朝贺,还对本宫说起此事呢。”

她顿了顿道,“她老人家说,云意公主和仓澜王年岁相当,正是合适的一对。唉,她老人家最喜欢撮合年轻人。”

司恬心里一动,莫名地紧张起来。

“本宫也觉得仓澜王和公主很合适.去向皇上提起此事,皇上却说你已经和仓澜王定亲了,颇让本宫意外。”

司恬隐隐觉得不安起来,径直看着清平公主,她的神­色­好似很是遗憾。

清平公主又道:“本宫和太皇太后都觉得云意公主和仓澜王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所以司姑娘若是愿意,本宫可以在本朝为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

司恬心头一跳,她这是什么意思?

“司姑娘可以考虑考虑。”

司恬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清平公主的意思明显是说,她的身份并不配商雨,和仓澜联姻的应是云意公主,她占了公主的位置。如今清平公主愿意高抬贵手,给她另选一门合适的亲事,她应该主动退了和商雨的婚约。这样的好心,她无法领情。虽然心里气恼暗生,却又碍于情面不能表于颜面,那种委屈和烦郁快要将她的心肺堵实了透不过气来。场面有点僵。

突然,一个内侍匆匆走了过来,在清平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清平公主脸­色­一变,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司恬,冷冷道:“仓澜王方才酒后失手,将左相­射­死了。”

司恬猛地一震,站起身来。怎么会?他的酒量她是知道的,他的箭术她也是知道的。酒后失手只有一个可能,她立刻想到了缘由,既感动于他的心意,又埋怨他的莽撞。瞬间,她的后背、额头和手心都是湿湿一片。

清平公主道:“司姑娘,你先在这里等消息吧。”

“皇后娘娘,民女想先告退去见见刘重刘大人。”

清平公主略一沉吟,对身边的内侍道:“你将司姑娘带到畅春园,请刘大人过来一趟。”

司恬拜别清平公主,随着内侍到了畅春园,心急如焚地等着刘重。今日刘重一定也在国宴之上,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他一定知道。

一刻钟之后,刘重匆匆前来,不及她开口询问就说道:“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到底是酒后失手还是故意,眼下谁也不好说,只看皇上的意思了。皇上说他酒后失手便无事,皇上若说他是故意,只怕这两国之间的修好算是一场泡影,这可是仓澜先挑起事端。”

这其中的厉害她来时路上已经想到,此事可大可小,她立刻就想到了裴云旷,此刻唯有他才能将此事抹平。可是他已不是安庆王,她已经不能随意见到他。

刘重道:“皇上没有当场发作,想是心里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合适。商雨不是臣子,是他国之君主,事关两国关系的长远,皇上必定不会轻易决断。眼下他被皇上留在西暖阁醒酒,且看皇上怎么处理吧,你安心等待。”

她如何能等得下去,急声道:“姐夫,我想见他一面。”

“皇上派兵把守着西暖阁,就是他带去的那些使臣,也一并留在了宫里。”

她咬着嘴­唇­,喃喃道:“那我……想要见见皇上可成?”

“这个……皇上已不是安庆王,他是大粱的帝王。你去求他,只怕也很难改变什么。”

司恬泫然欲泣,“姐夫,你总该让我去试一试。”

“那好,你随我来,不知皇上可愿意见你。”

刘重领着司恬往乾明殿而去。到了殿外,刘重让她先等候在外,内侍通报之后,他进了殿中。半晌之后他走出来,对她点头道:“皇上让你进去。”

她长吸一口气,低头走进乾明殿中。

她没有抬眼看裴云旷,进门就跪在地上。大理石的地面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幽深的蓝­色­,点缀着妩媚的桃花。她将额头放在手背之上,情急焦虑,抑制了一路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被吸在地毯中,倏然无踪。

裴云旷从龙案边站起身,居高临下,只见到她漆黑的秀发如一团墨云托在云袖之上。她身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裙,颈下和袖口加了一圈雪狐的毛边,领口和袖口都绣着小小的白­色­缠枝梅花。他心里一动,想起那夜雪中间梅,她回的那几句话。他心里某个地方有芽儿再次破土而出,似是经了严冬而吹进了春风。

他走过来虚虚一扶,她却没有借力起身,只是微微抬头。她脸上明润的水痕和眼中的波光潋滟,让他心里有了微微的醋意。如今她再不是为他流泪的人,她的眼泪是为了别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是他的至亲,是他的盟友,也是他欣赏的对手。上午的那一幕惊心动魄,始料不及。他不得不佩服商雨的那一箭,计谋与勇气共存,料中他的心事,拿捏着分寸一击而中,让他无从处置,为难犹豫很是头疼。

她清眸如水,不说话,只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只用眼神倾诉。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他自然知道她的来意。

裴云旷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朕知道你为什么来,朕也的确为难。他­射­中的若是一个普通的宫人也就罢了,可是左实秋是大粱的丞相。你让朕怎么做?”

司恬低声道:“皇上,他只是喝醉了。”

裴云旷苦笑,“司恬,他酒量如何,你知、我知。他为什么­射­杀左相,你知、我知、他知!”

司恬心里重重地一沉,开始紧张。正是因为知道商雨为什么这么做,所以她才更加的不安和担忧。而裴云旷电知道其中的缘由,他会怎么处理?

她抬起头来,大胆说道:“可是,皇上也一心耍除掉左相不是么?”

裴云旷毫不否认,“是,我是想除掉他,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眼下我刚登基不久,朝廷局势需要他的支撑,他的门生党羽甚多,一时半刻我还没理清,还有用到他的时候。抛开这些不说,商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做,我若裁定为酒后失手,又怕朝臣不依。我若说他是故意,又会不利于仓澜与大梁的关系。他真是给我出了难题。”

司恬低声道:“皇上,既然这事牵扯到两国关系,皇上更应该裁定是酒后失手。”

裴云旷眯起眼眸,“这一年他倒是有长进了,知道怎么让我为难,让我拿他束手无策。”

司恬忙道:“他心里一直敬重皇上,闻听皇上登基,连着几日为皇上挑选贺礼。他也知道皇上很想除掉左相,所以才会这么做,他不单是为我报仇。”

裴云旷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如此了解他?”

“是,我知道他心里所想。”

她的这句话带着和商雨心心相印的意味,让裴云旷有点不舒服。他上前一步,蹙眉问道:“你可知道我心中所想?”

司恬缓缓摇头,眼中的担忧和慌乱清晰明了,笼罩着她的明眸,如空蒙山­色­、江上烟雨,激起了他压抑沉埋的旧日不甘。久违的渴望席卷而来,他明知不合时宜,却仍想最后一搏。

他双眸深邃,语气低沉,“司恬,时至今日,我仍然想问你那句话,你想想再答,可好?”

她微微一怔之后默然摇头,双眸蒙了一层水雾。她一字一顿道:“皇上,我不用想。今生今世,我已是他的人。”

她的话让他心里一震,他微眯眼眸看着她,她一脸的倔强坚定,让他不甘,“仓澜虽然疆域微小,他到底也是一国之君王。怎么,朕做不到的,他能做到?”

司恬微笑,“是,他能做到,他早就承诺过我。我信任他、深爱他,愿与他此生相守,直至白头。”

裴云旷慢慢退后一步,无奈地轻笑一声,“好一个痴情之人,拿捏着我不能将他怎么样,竟然杀到了国宴之上。果然是有胆有谋,怪不得夺了你的心。”

他的话带着酸醋和讥讽,让她微微尴尬,但又让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说了一句“我不能拿他怎么样”。

司恬柔声道:“皇上,仓澜根本不是大梁的敌手,不过是偏隅一角的小小国度。皇上雄才大略,气字广弘,岂会和小小仓澜一般见识。况且大梁人才济济,左实秋这样的人如过江之鲫。皇上他日会有更多的能人义士,济世良才。”

裴云旷含笑看着她,心里是彻底的无望。她本不是巧言善辩之人,为了商雨却侃侃而谈,为的是想说动他,将此事摆平。他渐渐平复下来,将那份不甘和遗憾深埋。和她,终究是错过。

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应,他抿­唇­浅笑,“你给我戴高帽子,夸得我似要浮上云端,就是想让我不追究此事吧?”

他­唇­边漾起了笑纹,一如往昔。她眼中的水汽更盛了一些,似乎回到了那一日的艳阳之下,他接过她还给他的三两银子,笑得促狭而好看,那一刻曾迷了她的眼。而如今,他的笑和她的哭都已云淡风轻,不关彼此。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我自然不能追究,大梁和仓澜都是国势初定,不能再有动荡。此事就当是他酒后失手。其实,私心里我该谢谢他为我除了心腹大患。”

司恬含泪而笑,“多谢皇上。”

“走吧,去看看他。”裴云旷走出宫殿,内侍宫女随在身后,司恬缓步跟在后面,却恨不得立刻见到商雨。

西暖阁的门大开,裴云旷走了进去。商雨笑着站起身,一眼看见裴云旷身后的司恬,不禁一愣,她怎么来了?

“你们退下。”裴云旷将众人屏退,大殿里只剩他们三人。

“表哥。”商雨笑笑,有点赖皮的样子。裴云旷无奈地笑起来,心里软软地一动。小时候,他可怜商雨无父无母,商雨只要叫他几声表哥,许多事他都答应了。

商雨正­色­道:“表哥,我知道你很想除掉他,却瞻前顾后地权衡利弊迟迟无法动手。如今我替你除了他,可省去你的许多烦恼,他那些门生弟子只会将怨恨记在我的头上。不过我仓澜天高地远,他们鞭长莫及,能奈我何?左相一倒,朝廷自会清平许多,表哥正好大展拳脚重振朝纲吏治。我只希望表哥他日能成青史之上的旷世明君。”

裴云旷哼了一声,“你小子少拍马屁,我还不知道你的私心?”

商雨傲然一笑,“我的确是有私心,我并不隐瞒。司恬是我妻子,我为她报仇乃是天经地义,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早就承诺过她,今日算是做到了。我敢作敢当,就算表哥今日有什么举动,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不过我也不单是为了司恬,我所说的那些话真是我的肺腑之言,除掉左相只当是答谢表哥全力助我夺回仓澜。”

裴云旷又哼了一声,“你还不是算计着我如今不能拿你怎么样!”

商雨神­色­恳切,坦然凝视着裴云旷,道:“表哥,我虽然身为仓澜人,但我身上也有一半大梁的血,我会为你守着北疆。我相信大梁会在你的手下拥有太平盛世,而有我一天,北疆就会太平一天。”

裴云旷抿­唇­颔首,重重拍了拍商雨的肩头。司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你早些回仓澜吧,大局初定,要盯紧一些。七叔虽然心计智谋都让人放心,但他到底上了年纪,不可太过­操­劳。”

商雨点头,“我打算三日后就走。”

“那明日我给你饯行。”

“好,我还有一件事要让你费心。”

“什么事?”

商雨神秘地笑笑,道:“明日再私下求你。”说完,他领着司恬告退,步出了殿外。

裴云旷站在殿中,看着商雨与司恬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在感情上,他的确没有商雨那般的气度和勇猛,所以和她终究是错过。他想起那夜,她衷心地为他和清平公主祝福。那么,他是否也应该大度地为他们祝福?从此只在心上留一抹遗憾,留一份回忆。那些如花笑靥,那些如水片段,渐渐成风景,点缀着岁月河畔。

出了皇宫,司恬就一直撅着嘴、冷着脸。商雨百般逗她开口,她就是不看他。

商雨无奈,将手伸到她的腋下,这一招百试百灵。她又是气恼,又忍不住失笑。

商雨放了手,搂着司恬的肩头,柔声道:“你为何生气?”

“你……你这样鲁莽,万一有个什么,你让我怎么办?”

他笑起来,“你这么关心我、担忧我?”

她瞪他一眼,此刻没有心情和他玩笑。

“我自然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才会那样做,表哥心里怎么想我比你清楚。换了别人他可能发怒,但是左相,他求之不得。他将我关在西暖阁醒酒,不过是给朝臣一个交代。”

司恬怒道:“你做什么总是不和我商量。”

他笑嘻嘻道:“我做完了再告诉你,难道你不惊喜?”

她气道:“哪里是惊喜,是担惊受怕。”

“我自有分寸,提前告诉你,你必定不会让我那么做。”

“商雨,你一向先斩后奏惯了,自我又霸道。”

“好好好,以后先和你商量。”

“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更不许说一套做一套。”

“好,我答应。”他哄着,“笑一个,笑一个,我想看看你的酒窝。”

她娇嗔地瞪他一眼,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说到做到。他这个人擅自做主,向来都是我行我素,会不会为她改变?拭目以待吧。

到了荣仪馆,司恬惊喜地发现,母亲已经到了。

席然见到女儿,也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这一别就是半年多,只通书信,如今见司恬安然无恙,和商雨并肩而立,如一对画中人,席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欣慰满足。

商雨笑道:“母亲,以后到了仓澜,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不会再有分离。”席然高兴地点头,喜不自胜。

晚饭之后,司恬和商雨坐在席然房中,聊起仓澜的风俗习惯和沿路的见闻。

月兔东升,商雨见席然略有倦­色­,便道:“阿恬,让母亲早些歇息吧,明日再聊,以后有的是时间。”

司恬道:“好,你回房去吧。”

商雨一愣,“你不走?”

司恬点头,“我和母亲一起睡。”许久没见,她很想和母亲再躺在被窝里说些私房话。

商雨喃喃道:“你这么大了,还和母亲一起睡?”

“是,我和母亲还有话说。”

“明日再聊吧,让母亲早些睡。”他还是想将她拉走,有什么话白天说不成么?晚上应该是属于他的才是。

司恬的脸不知怎么红了起来。他这样恋恋不舍的口气和眼神,暧昧至极,只怕他再多说几句,母亲都能看出点什么了。她佯装不悦,嗔道:“你快去睡吧,真是啰嗦。”

商雨无奈,只好离开,独守空房。和她在一起已经成了习惯,骤然空了身边,他翻来覆去半天都无法人眠。枕上似乎还有她的幽香,可是人却不在,一墙之隔竞也相思。

席然见商雨不在,便情不自禁地问道:“恬儿,你和商雨几时成亲?”

司恬脸红道:“母亲去问他就是,我不好意思和他提。”

席然道:“好,我明日和他商定个日子。”

翌日上午,商雨带着司恬进宫辞别,裴云旷设宴送行。因商雨和裴云旷两人关系特别,席间,皇后与云意公主也都来了。裴云旷又特意将邵培、苏翩夫­妇­和谢聪、齐扬都召进宫来。

司恬发现,林西燕居然成了云意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看来裴云旷对云意极是爱护。

她对林西燕笑了笑,林西燕也回她一笑,悄声道:“司恬,恭喜你。”她没说恭喜的原因,司恬羞赧地笑笑,已然明了她的意思。

苏翩快要临盆,不时要离宴小解,一会儿工夫,司恬就陪她去了三趟。第四趟出来的时候,苏翩很不好意思,对司恬道:“阿恬,从今日起直到生下孩子,我再也不出门了。这出来一趟总往茅厕去,真是丢人。”

司恬笑,“姐姐,你以前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如今可算是让我们知道,你也是个凡人呢。”

苏翩笑着啐她一日,“你这小丫头,和商雨在一起,嘴也学刁了。你早晚也有这一天,哼,我看也不远了。”

司恬脸­色­一红,立刻不吭声了。他那般勤劳,只怕自己像苏姐这样的日子,也的确不远了。想到这里,司恬竟害臊得抬不起头来。

苏姐进了茅房,她等在门口,突然见林西燕匆匆过来。林西燕对司恬招招手,神­色­有点慌张,“司恬,你过来。”

司恬紧上前几步,道:“师姐有事么?”

“司恬,我……我本不该说的,可是你我师姐妹一场,我想了想,还是赶紧过来和你说一声,你心里先有个底。”

“什么事?”

“方才你们不在,皇上问起了大师兄的亲事。”

“哦?”

“大师兄笑而不答,凑到皇上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曾学过­唇­语,大师兄说的是,能配仓澜王的自然是大梁公主。”

司恬心里猛地一沉,“你说什么?”

林西燕怅然道:“我以为你和大师兄是一对,没想到大师兄却不这样想。当时皇上听了半天没吭声。”

司恬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林西燕,心里却不信,“商雨,他真的这么说?”

“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他吧。他并末当众说出来,只在上L耳边提出请求。你跟他闹一闹,恐怕还有转机。”

司恬怔然,跟他闹?她怎么会?

林西燕又道:“皇后曾对云意公主提过,想让公主嫁到仓澜,说大师兄样样都好,是难得的好男儿,大师兄又是公主的表哥,必定不会亏待公主。当时公主没有反对,只说了一句‘全凭哥哥皇嫂做主’。”

司恬面­色­惨白,仍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林西燕同情地看她一眼,又匆匆离去了。司恬觉得手脚冰凉,她不信。

苏翩出来,见她站在那里发愣,问道:“司恬,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姐姐,我们走吧。”

回到筵席之上,司恬仔细地看了一眼商雨,他神­色­如常,和谢聪正在举杯。

她心里突然一动,想到昨天商雨和裴云旷说到的一句话,他说有一事相求,求什么?求与公主和亲?她心里顿时凉意四起,情不自禁地看向云意公主。云意公主那样的高贵美丽,身世和她简直有云泥之别。皇后对云意公主关爱有加,眉目带着讨好,看来皇后对裴云旷很用心,知道讨好他最亲近的人。而云意的目光不时落在商雨的身上,温柔恬淡。

她没有心思再去看任何人,纷乱如麻的脑海里涌现出一系列的疑团。他拒绝蒙里翰用的那个借口是真是假?他为何不在登基之日宣告自己和他的关系?清平公主的那一席谈话,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商雨的意思?或是云意和清平公主的意思,不管是准,总不会是空|­茓­来风。裴云旷和邵培低声说话,眉头轻锁。究竟刚才自己离开的一刻工夫,发生了什么?他真的对裴云旷提了那样的请求?林西燕让她去问去闹,她一向自尊自爱,这种事要怎么问得出口,闹得出来7裴云旷突然起身,将商雨和邵培叫到了内殿。司恬心里一紧,他们是要商量此事么?

少顷,裴云旷和商雨、邵培先后从内殿里出来。商雨一脸的兴奋之­色­,而邵培却淡然如常,只是不经意地扫了司恬一眼。司恬再也无心听众人的谈笑,如坐针毡般熬到宫宴结束,她的手心里已经出了薄汗。起身的那一刻,她微微有些眩晕。裴云旷和商雨走在最后,仍旧在说着什么,刘重扶着苏翩先上了轿子。

冬日的阳光清淡如晨雾,带着艨胧的暖意,她觉得心浮如云,茫然问似乎众人都有自己的归宿,而自己却是越来越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她在他的身边算是什么,只是未婚的妻子,仍旧不是妻子。

邵培走到她的身边,正­色­道:“司恬,以后你在仓澜要心胸宽广一些,王室后宫不同于平常人家,宫闹之中不可任­性­,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的话怎么这样奇怪,要心胸宽广、不可任­性­,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他是想说不可与公主争风吃醋?她越发的心凉。

商雨笑得开怀爽朗,裴云旷重重地捶了他肩头一拳,似是被他缠得没了法子,头疼而无奈,“好好好,你等着朕的旨意。”

“多谢表哥。”商雨笑呵呵地抱拳。

司恬茫然地看着,两人的谈话是那样的明显。旨意,和亲的旨意么?她突然觉得商雨离她很远。

坐上车,她觉得浑身无力,手足发软。商雨见她神­色­不对,忙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一路无话,商雨百般逗她,她却不吭声,心口闷闷得想耍呕吐。

商雨见她捂着心口,蹙眉不语,越发的焦急,忙问:“你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低声道:“我回去躺一躺就好,快走吧。”

商雨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没有力气挣扎,却没有了往日靠着他的心安与甜美。

回到荣仪馆,商雨去安排离京之事。司恬呆坐半晌,来到席然的房中。席然正在收拾东西,见她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司恬长吸一口气道:“母亲,你现在就去和他定下婚期,看他怎么说。”

席然道:“这个自然,我也着急。”

过了半个时辰,商雨回到后堂,席然便去找他。商雨见席然来提婚期,忙道:

“母亲放心,这个我早已想到,等回到仓澜即刻就办。”

席然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

等席然回到隔壁,将商雨的意思转达,司恬的脸­色­却渐渐苍白如雪。他要回到仓澜等裴云旷的一个旨意,和亲联姻的旨意。她冷冷一笑,心里冰凉一片。

她慢慢走到回廊上,推门而人。商雨见她进来,迎上来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一直不好?莫不是?”他心里一动,笑呵呵地将手放在她的腰上,在她耳边细细一吻,“阿恬,莫非你有了身孕?”

司恬猛地一怔,立刻道:“没有。”

他有点失望,又道:“那你怎么脸­色­不好,要不要让大夫来瞧瞧?”

她摇头,“不用了。今天我听皇后说,大梁历朝都有公主和亲仓澜。”

“是啊,我母亲就是和亲的公主,你忘记了么,仓澜和大梁联姻是件好事,历朝都有。”

她沉吟片刻,突然说道:“我想在大粱和你成亲,立刻。”她心高气傲,主动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她自尊的极致。她牢牢看着他的眼眸,等他的回话。

他却道:“不急,我们回仓澜再说。”

她一脸的严肃,认真得近乎急切,“不,我要现在。”

他侧过头来,笑着搂搂她的肩头,“乖,不要任­性­。现在不行。”

她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淡淡一笑,“好,我不再任­性­。”

他笑着点点她的鼻子,道:“我们后日就回去,你没事可去街上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只管买了带回去,下一回再来东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点头道:“好。”

从他房间出来,她有些眩晕,扶着回廊下的柱子眼前突然一黑。她长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她终于肯定了林西燕的话,原来他真的是想和大梁联姻。他要了她,却没有立刻和她成亲,原来是有这样一个打算。她真是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深的心计,她一直都将他看成是磊落君子,原来她看错了。她心里冰冰凉凉,如坠深渊。

叫了轿子,她和母亲出了荣仪馆。席然只道是陪她上街买些衣服,却不料轿子一直到了展府才停。

司恬下了轿子,对席然道:“母亲,你等在这里,我片刻就出来。”

席然道:“这是谁家?”

“母亲,回头再与你细说。”

司恬转身上了台阶,对门口的下人报了自己的名字。不多时,展鹏从里面匆匆出来。他听到她来,真是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此,莫非是为了商雨与他比箭之事?

司恬见他出来,上前施礼道:“虎子哥,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展鹏忙虚扶一把,“什么事?”

“我想找你借几个人。”

展鹏一愣,“借几个人?”

“是,我想在你府里借几位下人,护送我的两位亲戚去江下一趟。”

江下离东都不远,也就七八日路程。展鹏笑道:“行,我给你安排就是。”

司恬又施一礼,“虎子哥,这事你别告诉别人,我那亲戚得罪了人,想躲仇家报复。”

展鹏点头,“这个自然。什么时候动身?”

司恬道:“今日。”

“这么急?”

“正是。”

幸君·未嫁

三年之后。

平安县是个繁华热闹的小城,位于燕州的南隅,因为境内有条木芦河,芦苇山上又有温泉,所以气候比其他的北方小城温润许多。

一座小庭院里,院中的石桌上放了一个细条竹筐,里面铺了一层娇艳的玫瑰花瓣,司恬母女坐在旁边仔细挑着花瓣。两岁的司尚逗着一条小白狗,高兴得咯咯直乐。

司恬看了一眼儿子,情不自禁地也笑起来。小人儿小狗都是活泼可爱的生命,特别是司尚,更是她的心头­肉­。幸好儿随母相,他长得一点也不像那个人,只除了眉毛,不然天天看着他的翻版,还不得气得吐血!想到那人,她的笑便情不自禁地收了起来,三年了,仍旧不能释怀。

席然挑着手里的花瓣,抬眼看了看女儿,心里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

“阿恬,展鹰这孩子我看不错。”

司恬点头,“他为人的确不错。”

席然忐忑地说道:“我看他对你好像有那个意思。”

司恬将手里的花瓣散开,蹙眉道:“娘,你看错了,别多想了。”她是实在没看出来展鹰有什么意思,偏偏席然总是在地面前提起,次数多了,弄得她心里也有点不自在起来。

“娘怎么会看错!当日你到了江下便让展鹏府里的人都回去。你自作主张北上,是展鹰一路暗中护送我们。单就这件事,他就是个负责的男人。”

司恬叹口气,“我是不知道他暗中跟着,不然早让他离开了。”

当日她去展府借几个人,其实是故布疑阵,不想让商雨知道她的行踪。商雨的­性­子她很清楚,若是找到她便不会放手。而她宁愿孤苦单过,也绝不可能委屈为妾,哪怕是王室之妾。不想,展府派来了几名男子,里面竟有展鹏的弟弟展鹰。

他比小岸大上两岁,小时候也常与司恬见面,几年不见,他也长成了清秀少年。

司恬在江下将展府的人打发回去,继续北上。不料,后来她们发现展鹰竟一直暗中跟着她们、保护她们。她让他回去,他却不肯,一定要将她们送到地方再走。她只好应允,要求他不可对任何人透露她们的行踪。渐渐她的身孕显露,他越发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就这么跟着她们一路到了平安县,安定下来。

司尚出生之后,她多次让他回去,他总说再等等,这一等就是两年。司恬生怕他对展鹏提起自己的事,不过后来发现他极其守诺,就算和展鹏有家书往来,也只说自己在外游历,提也不提司恬母女,也从不过问司尚的父亲是谁。

司恬对他很客气也很感激,但她已是心灰意冷,绝不会再往感情上考虑。所以和展鹰相处快三年,却是如同朋友和老乡一般,亲近归亲近,感激归感激,绝不会有什么想法,也更不愿意让对方产生什么想法。然而,席然总觉得女儿这么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是长久之计,近来总是时不时地提起此事,让司恬很是烦恼。

席然继续说道:“他哪点不好了?虽然比不上商雨,可心眼真是好。这几年,你还看不出来。”席然离开东都,才听司恬说了商雨与云意之事,震惊愤怒又失望至极,也就没有反对司恬悄然离开。可是她并没有想到司恬已经和商雨有了夫妻之实,更没想到司恬已经怀了身孕。若是早知如此,她必定不会同意女儿离开,哪怕委委屈屈做妾,也好过一个单身女子独自带个孩子。所以这两年,她一直琢磨着能让女儿赶紧找个人安定下来,眼前的展鹰她觉得很合适,可是女儿却如木头铁人一般,她­干­着急却无可奈何。

司恬柳眉微蹙,有点烦乱,“娘,我不是说了吗,不再嫁人。”

“娘总有一天要走,你一个人带着尚儿,娘怎么放心?”

司恬冷冷地说道:“娘,我命里大概注定是没有姻缘的,一个两个都不成,第三个也是个骗子,我对男人也死了心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爹不就是个好人吗?”

“那是娘你运气好,我运气不好。”

席然叹气,这女儿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也许是做生意历练的,或者是被商雨的负心给伤透了,反正与三年前很不一样。

司恬见母亲面露担忧与不悦,便换了话题,笑道:“娘,当年爹是怎么认识你的。你不是大家小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我虽然很少出门,但也会和姨娘们出去买些胭脂衣料之类的。”

“哦,你去了爹的胭脂铺子?”

“是啊!那时你爹店里的胭脂是东都最好的,短短几个月就在各个大户人家口中传遍了。我跟着府里的姨娘去买胭脂,恰好那天遇见他在。”

“娘,这就是缘分吧?爹那时还有米店,他很少去胭脂店的。”

“反正缘分就是奇怪,有时候一眼就看上了。我进去之后他便一直看我,后来我觉得不自在,就再不肯去了,让丫头去给我买。他对丫头说,他的胭脂东都的女子都可以买,就是不卖给我。我一听就恼了,咽不下这口气,去质问他为何,他却说我根本不需要用胭脂。”

司恬笑嘻嘻道:“爹可真会夸奖人。不过娘你这样美貌,自然是不必用什么脂粉的。”

席然道:“所以,世间总还有好男人的,你别一棍子打翻一船。”

司恬摇头,“娘你不要再提了,我和尚儿在一起甚好。”

“你给他取名司尚,难道是还在念着商雨?”

司恬起身就走,心里憋着一团怨气。

席然在她背后叹道:“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常事,何况他那样的身份。我若是当初知道你有了身孕,也就劝你忍忍罢了,这样,尚儿好歹有个爹爹。”

司恬停住步子,倔强地昂着头,气道:“娘,他早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一早要来招惹我、许诺我?既然做不到,又何必说空话,他明知道我的心愿,自问不能做到,便不应该来纠缠我。他逼着吴熔退亲,逼着我和他定亲,又做下夫妻之事,却暗地里背着我要娶云意,难道是我做错了么?”

席然见她发了脾气,也不再多说,只道:“好好,随你,我以后不再提。”

司恬长长舒了口气,心里的烦郁越发的浓重。也许是自己单身带个儿子在这小县城里有点招眼,时不时便有人来提亲说媒,如今连母亲也动了心,时不时开导她,想让她嫁给展鹰。且不说展鹰心里是什么想法,她自己已经心如死灰一般,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一想到自己生命里过客一般的几个男子,她只有淡淡一笑,带着嘲讽和苦涩。现在母亲和儿子很好,开的胭脂铺子生意也好,生活富足安宁,没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找一个男人来破坏这种幸福?

司恬开了院门,朝街上的铺子走去。

展鹰一直帮忙照料着铺予里的生意,一个清秀的男人坐在胭脂铺里,是一道奇怪而吸引人的风景,所以,司恬的胭脂铺倒比别家的生意好许多。一开始司恬是故意让他去胭脂铺的,她以为他会不自在待不下去,这样可以“逼”走他。不料,他却坦然大方,待在胭脂铺里毫无怨言,任劳任怨。司恬暗暗佩服,却又无可奈何。

铺子里有几个小媳­妇­在挑东西,展鹰见到司恬来,从柜台后转出来走出铺子。

司恬抱着胳膊打量着他,笑道:“展鹰,我有件事正要和你说呢。”

“什么事?”

“你究竟几时回去?”

展鹰一怔,眉头蹙起。

“若是近期不打算回去,或是一直不打算回去,我就让隔壁的张大娘给你说一门亲事。”

展鹰叹了口气,“你想赶我走,就明说吧。”

司恬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她是怕他对她有什么想法,更怕母亲背着她和展鹰提起此事。

“展鹰,你一走三年,家人必定挂念,我觉得很愧疚。你该回去了。”

“我随着你们一路北上,既长了见识又磨炼了自己,现在又学会了做生意,我觉得甚好,比闷在家里读书舒服。你何苦老是觉得对我愧疚呢?”

司恬轻哼一声,“我是对你娘愧疚啊!将来你怎么打算?”

“将来?我自然是回东都开胭脂铺啊!”

看着他一本正经、理所当然的模样,再听到他这句话,司恬心里猛地一松,情不自禁地扑哧一笑,“你还当真要做这行?”

“有何不可?当年司叔叔不也开过胭脂铺么?”

“我爹是开过,还因为这个娶到了我娘。所以你赶紧回去吧,你家媳­妇­说不定正在东都等着你呢。”司恬笑嘻嘻地开着他的玩笑。

他的脸也不红,正­色­道:“你几时嫁了人,我就回去。你自己在这里,我总是不放心。”

司恬哼道:“我一辈子不嫁人,你赶紧走吧,不然耽误你的正事。”

展鹰眼睛瞪大了,“你还真是不打算嫁人?”

司恬笑着走进铺子,边走边道:“是啊,你赶紧走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别­操­心了,还是多­操­下你自己的心吧。”

展鹰抽了抽嘴角,道:“司恬,我走的时候,你可得把胭脂方子送我。”

司恬回头笑笑,“那是自然。”

展鹰笑着,“我是为了让你不觉得愧疚才要的。”

司恬笑得眉眼弯弯,心里特别舒畅。展鹰这个人很让人舒服。

傍晚时分,司恬关了铺子回到家中。

“娘,抱抱。”司尚走过来,仲着手要她抱。司恬立刻笑靥如花,将儿子抱起来亲了两口。司尚也搂着母亲的脖子,亲了母亲几口。

“娘,去泡泡泉。”司尚说话还不是很利索,胖胖的小脸蛋、红红的小嘴,生得虎头虎脑。漂亮的面容随司恬,英气的眉毛却和商雨如出一辙。

怪不得这么殷勤地又亲又抱,原来是有要求了。司恬笑着点点他的小鼻子,“不是前天刚去过吗?”

“还去,狗狗也去。”

司恬看了一眼脚边的小狗,笑眯眯道:“那可不成,温泉里可不许带狗狗去,会被打ρi股赶出来。”

司尚撅着嘴在她怀里扭,又搂着她的脖子亲。席然走过来拍拍他的小ρi股,笑道:“再亲也没用,温泉里可不许带狗带猫,等你再大一点,连你也带不进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女人你是男人,你得去男客那里,不能跟着我们了。”

“那谁带我去呢?”

司恬和席然都不说话了。

司恬道:“等你大一点,就在家里洗。”

司尚又扭,“不在家,不在家,要去泡泡泉。”

席然看了司恬一眼,想说什么都又忍住了,家里终归是需要个男人的。

春天到了,山上温泉里的人也多了起来,山间的杜鹃开得红艳艳的。司恬抵不过司尚的缠闹。带他到了城外芦苇山上的温泉。

司尚这个小人儿,好像天生就知道享受,小小年纪,对衣服、食物都比较挑剔,像极了那个人。还有,他对刀剑也极有兴趣,常常拿着树枝在院子里比划,对着小狗雪团发号施令,一副小霸王的模样。看来,虽然司尚的相貌不像商雨,­性­情却是像极了。他小小年纪就极爱­干­净,喜欢洗澡,动不动就要母亲带他来泡温泉,这一点也颇像他。司恬叹口气,还好自己手里有点银子,不然还真是很难养得起这位难伺候的小少爷。

司尚现在年纪尚小,又长得漂亮可爱,每次来都可以带到女客那边,所以司恬也乐于带他来。做了母亲之后,司恬发现情情嗳嗳好像离自己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暗自庆幸自己有了司尚,看着他一天天成长,将她的岁月填充得满满当当,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司尚玩得尽兴了才从温泉里出来,跟着母亲和外婆下山。路过山脚下的茶水铺子,他又嚷着口渴要喝甘蔗汁。冬天的时候,每次从温泉出来,他都要在这个铺子里喝一杯热水温着的甘蔗汁才肯走。

司恬头疼,哄着他,“宝宝乖,甘蔗那是冬天才有的,如今快要人夏了,没有甘蔗。”

司尚瞪着大眼睛,道:“我不要甘蔗,要甘蔗汁。”

“没有甘蔗,哪来的甘蔗汁呢?喝点茶水好不好?”司尚勉强同意了。

进了茶水铺,司恬将水杯放在司尚的小手里,他捧着杯子喝了两口,皱着小眉头道:“娘,不好喝。”司恬摇头,小少爷,你将就点成吗?

她扫眼一看,突然怔了一下,茶水铺的一角坐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看着有点眼熟,竟和商雨身边的一个护卫有点像。她恍惚了一下,马上否认了。怎么可能呢?这里离仓澜那么远,就算他在找她,也应该往江下而去。三年了,他应该早已和裴云意成亲,也许连找都不会找她。她淡然一笑,觉得自己多想了,现在她过得安稳宁静,也绝没想过会和他再见。

她领了儿子起身,和母亲回到了城里。到了胭脂铺,司恬先下了马车,席然带着司尚去买菜。

司恬在店铺里待了一会儿,这才回家。走到大门口,她怔住了。几个人牵着马站在庭院门前的槐树下,为首的那一位竟然是齐扬。

此刻重逢,恍然如梦。她呆呆地看着齐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找来。

齐扬长长地叹了口气,咬牙看着她,“司恬,你让我们好找。”

司恬心里一慌,强笑道:“好久不见,你找我有事?”

齐扬跳着脚道:“当然有事。大师兄快被你整疯了,你知道不知道?”

已经三年没有人提过这个名字,现在她的耳边如同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平静无波的心里又起了狂澜。

“司恬,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突然不辞而别?大师兄将江下周围快翻了十遍,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怔怔地沉默着,心里酸涩苦楚,却没法说出原因,“他找我做什么?”

“嘿,司恬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和大师兄定了亲吗?大师兄等着和你成亲呢,你突然没人了,生死不明下落不知,差点把他急死。”

“齐扬,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是啊!他不能一直留在大梁,只好派了无数人到处我,七势门的人、仓澜的人,闹得人仰马翻。”要不是商雨一直派人留意着展家,要不是查出展鹰的家书来自平安县,谁又能想到司恬会在这里呢?

司恬略带酸涩,冷冷一笑,“不必了。你回去告诉他,我生活得很好,已经嫁人生子。”

齐扬高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嫁人生子了。”

齐扬瞪着眼睛看着她,难以置信。

“真的,我娘带着儿子去买菜了。你先走吧,不然我夫君一会儿看见一个男人在我家门口,怕是要不高兴。”

齐扬怔怔地看着她,觉得她真的变化很大。如今的她,神­色­坚毅、成熟妩媚,还带着一股泼辣劲儿,和三年前腼腆内秀的那个女孩儿判若两人。她和大师兄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大师兄一头雾水不明就里,而她又不肯明说。

齐扬只好悻悻地告辞,“既然你嫁人了,那我就回去告诉大师兄,以后也不必再寻找你了。”他牵了马,对身后的侍从招呼一声,径直就走。

司恬看着他这样来了又去,心里十分抱歉,忙道:“齐扬,对不起,我该留你吃饭的,但实在是不方便,来日我一定弥补。”

齐扬大度地笑笑,“没事,没事。”

司恬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出一口气。齐扬若不是商雨派来找她的,她一定会好好地挽留他到家里做客,然而,他却是代表着商雨,不单是她的三师兄了。

七势门的一切都成过往,梦里偶然记起,醒来只是悯怅。她呆呆地站在门口,半天没有开门进去。

“你怎么不进去?等人?”她回头一看是展鹰,展鹰身后跟着两位农夫模样的人,拉着一车柴。

司恬愣道:“这是做什么?”

展鹰打开了院门,道:“来,把柴卸到院子南角。”

“买这么多柴做什么?”

展鹰拍了拍手上的浮尘,道:“过些日子我就回东都了,将你们需要的东西先安排安排。”

司恬心里一暖,嘴上却道:“有银子还怕买不着吗?你一下子弄这么多。”

“这不是省心了么,能烧到明天开春吧?”

司恬无­精­打采地于笑了一下,沉吟了片刻低声道:“展鹰,这段日子你先别走,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

司恬有点难以启齿,一狠心豁了出去,“万一有人问起你,你就说……就说和我是夫妻。我是说万一。”

展鹰的脸立刻红了,吭吭哧哧道:“为什么?”

司恬的脸也有点红了,低声道:“因为有个故人找到了我,我说自己已经嫁人了。”

“司尚的父亲?”

司恬摇头,“不是。”

展鹰松了口气,“不是,你紧张什么,成亲是嘴上说说就成的么?我可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司恬横他一眼,“你不答应,是怕坏了你的名声吧?”

展鹰挠头,“司小姐,你说男人的名声重要还是女人的名声重要?”

“委屈你几日,回头将胭脂方子送你。”司恬说完,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转身进了屋里。其实她也不确定商雨还会不会派人再来,先和展鹰打声招呼,万一商雨派人再来,她便将展鹰拉出来挡一挡。

她坐在屋里心里很乱,回忆擅自涌了上来,如春风乍起,樱花纷纷,美丽如画,却易散又易碎。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吸,想将那些念头都压下去,可惜不能。她又睁开眼睛,倒了茶水,一口气喝了三杯,想将念头压下去,仍旧不能。

她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慢慢踱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接下来的几日奇怪得很,齐扬没有再来。日子一如往日,流水潺潺般缓缓而过,她的担心好像是有点过了。

齐扬那天找到司恬,一见她面冷声厉,又说自己已经嫁人生子,顿时觉得不宜打草惊蛇,便假装告辞,偷偷在县城里找了客栈住下来。这几天他也没闲着,一面让人紧紧盯着她,一面找了她的街坊邻居偷偷打听。可惜打听出来的消息,让人一头雾水难辨是非。

第五日一大早就有人敲门,齐扬披了衣服起身,以为是店小二来送洗脸水。

拉开门,门口却站着商雨,让他吓了一跳。短短五日,商雨是从仓澜飞过来的不成?

商雨眼眶深陷,下巴上还有黑­色­的胡茬儿,整个人风尘仆仆,只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一步跨进屋内,急不可待地握住了齐扬的肩头,“她在哪里?快带我去。”

齐扬将他拉进屋来,劝道:“大师兄,你先洗把脸听我说。”

商雨摇头,“我想立刻见她。”

齐扬见商雨带来的人都站在门外,便上前一步将门关上,这才叹口气道:“大师兄,你心里要先有个准备。她……她有个儿子。”

商雨猛然一震,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她竟给他生了个儿子!

齐扬又道:“不过,她说她嫁人了。”

商雨又是一震,脸­色­变得苍白。她嫁人了?他想都没想过。这三年他只想找到她,其他的竟然什么都没去想。那么……那个孩子……“我派人在她门口守了几天,她家里是有一个男人出现,我派人打听了,邻居说他们并不是夫妻,但搬到这里的时候就是一家四口。所以也有邻居对我说,估汁那男人就是孩子的父亲,但也是猜测。”

商雨急了,一拳捶在齐扬的肩上,喝道:“你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你就不能确定些?你这么一惊一乍的,我怎么受得了?”

齐扬挠挠头,他哪里知道当事之人的感受,他还觉得他说得有条不紊、有条有理呢。

商雨皱着剑届,紧张地问:“那孩子几岁?”

齐扬翻翻白眼,“我又没养过孩子,哪里看得出来?”

商雨气急,想骂他,但转念一想,莫说齐扬,就是他也看不出孩子的年纪。

于是急道:“你现在去问问那孩子的生辰。”

“大师兄,你关心那孩子做什么,莫非你和她已经那个了?”齐扬这才反应过来,提高了调子。

商雨有点尴尬,“我们已经定过亲了,自然算是夫­妇­。”

齐扬“哦”了一声,又惴惴不安道:“大师兄,说句实话,你可别打我。那孩子我看了,长得可一点也不像你,恐怕那孩子不是你的。”

商雨心里顿时一盆凉水淋下来,但他还是不信。他的心狂跳着,努力平静着口气,“你去问问,回来再说。”

齐扬点头,“好。”

商雨坐了片刻,起身用冷水洗了洗脸。知道她的消息那一刻,他恨不能Сhā翅飞来,他星夜兼程地从仓澜快马赶来,急切地想要立刻见到她。然而此刻近在眼前了,他居然还能镇定地等待,他自己都觉得震惊、不可思议。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想思索却不能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沙漏。

过了小半个时辰,齐扬灰溜溜地回来了。商雨站起身,紧张地问:“她怎么说?”

“我一打听她就恼了,说那孩子是她嫁了人才生的,还问我打听这个做什么。”

“邻居不是说没见过她的丈夫么?”

“是啊,但她告诉我她有丈夫,看来有假。”

“你告诉她我来了吗?”

“没说。”

“那就好。你去邻居那里打听打听,多带些银子。”

“不用了,邻居我早打听过了,她搬来的时候就已经生下司尚了。”

“那孩子叫司尚?”

“是。”

尚,商,商雨的眼眸蒙上了层狂喜之­色­,他几乎可以确定了,“你去找个算命先生来。”

齐扬点头去了,商雨长长舒了口气。三年了,他寝食难安,今日终于有了她的下落,还带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他吩咐手下打了热水进来.草草沐浴之后,他换了身衣服便开门出了客栈。

齐扬已经找了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正等在门口,他上前给了那老者一两银子,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齐扬找的客栈离司恬的家很近,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商雨却觉得是那么遥远。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见到她和孩子,可是心里还有一丝丝的担忧,她决然离开,是有什么隐情吗?这种忐忑不明地悬着的心情,真的是让人欲疯欲魔。

花好·月圆

司恬自齐扬走后,心里莫名的不安,眼皮总跳。这几天安稳无事,她还以为齐扬早就离开了县城,不料齐扬竟然一直没走。难道齐扬是给商雨通了信,然后等他来?她有点慌张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她一直觉得商雨既然心心念念想要娶云意,自己离开也已经三年了,即便他曾对自己有过那么些情意,过了这几年,恐怕也已经淡化得不起波澜。即便他知道自己的下落,听说自己已经嫁人生子,恐怕也就是一笑置之、云淡风轻而已。可是齐扬来探听司尚的生辰,却让她警觉起来。即便他对自己早已忘怀,可是他是否能任由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她有点后悔起来,自己应该一见到齐扬就马上离开这里的。

她想到这里,立刻牵着司尚去了店铺,打算和母亲商量离开之事。刚走到大街上,突然迎面来了一个老头儿,举着算命测字的招牌,见到她和司尚就迎了过来,“哎呀,小公子真是龙章风姿,相貌不凡。老夫相面这么多年,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贵气天成的小娃娃。小公子,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司恬顿时气恼起来,齐扬这小子倒有心眼了,用这法子来打听。她提高了声调,对那算命先生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他是我的儿子,别再费心思变着法儿地来打探他的生辰。”说着,她牵起司尚的手就走。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司恬,你一个人是怎么生出儿子的,我倒想知道。”

这个声音她无法忘却,不管是三年还是三生。她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牵着孩子的手抖了起来。他,终于还是找栗了。

风从耳边拂过,似乎带过来他的气息,前尘往事潮涌而至,形成快如闪电般的漩涡,将她拖了进去。她惶恐、埋怨、后悔,自己不该大意,不该以为他早已放下。即便他放下了她,也不会放下自己的儿子吧?她陷在后悔和惊慌中,竟没有勇气回头,怕一回头见到他就会失措,会将三年的伪装平静淡然撕碎,会将涵养抛至脑后,质问泪流,毫无尊严。

他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时光仿佛停滞,两人默立凝望。彼此视线纠结缠绕,凝结了过往时光,凝结了疑问思念,­干­丝万缕再不可分。

他眼中的她,一如既往的美丽,但又多了成熟的妩媚,眉宇间有着坚定倔强之­色­;她眼中的他,比三年前更加的稳重成熟,眉目间一股王者浩气,越发的刚毅果敢。

他看着她,凝神屏气,目光如潮,似要吞没她。她觉得呼吸急促,心慌意乱,想要逃离,他一如三年前,让她情不自禁地“怕”。他不远万里风尘仆仆而来,带着风霜和强悍,为了什么?一想到他的霸道和蛮横,一想到他将要夺走司尚,她无法镇定从容,心慌得似乎要脱离胸腔。一时间她忘记了怨恨,只有忧心。

“你为什么离开我?”他凝望着她,终于开口问出藏在心里三年的疑问。他的声音喑哑低沉,短短七个字,带着岁月沉淀出的思念,简单平实,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惊心动魄。

她硬着心扉不去回答,拉着司尚的手就要走。他的目光下移,看着她手里牵着的小人儿。小人儿正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如齐扬所说,小人儿长得并不像自己,但是那眉毛浓黑上扬,带着一股傲气,和他如出一辙。他似乎能感到一股血脉相连的气息,透过小人儿的眼眸径直到达他的心底。他一伸胳膊将司尚抱了起来,自然而然地搂在怀里,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爱如掌上明珠。

司恬惊慌地看着自己的心头­肉­轻易被他抢去,顿时感觉心里被人剜去了一块。

她紧紧握着司尚的手不放,然后对商雨道:“你……你要­干­什么?”

他看着她,坦然道:“我抱一抱自己的儿子。”

她气道:“谁说他是你的儿子?”

他桀骜地挑了挑眉,“我说是他就是。”他一向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连半个字也反驳不出,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在他手上,­干­着急。

司尚一向没被陌生人抱过,但是在他的怀里竟然不哭不闹,而是好奇地看着他,还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那胖胖的小手在他心里点燃r暖暖软软的一片柔情,他笑眯眯道:“儿子,叫爹爹。”

司尚看了看司恬。司恬心里一动,“爹爹”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那么自然,莫非是他已经当了别人的爹爹?她心里一恼,顿时就要把司尚从他怀里抢下来。不料他用另一只胳膊抱住了她,紧接着义问了一遍,“你为什么离开我?”

“因为你要娶裴云意。”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想从他胳膊里挣脱出束,却没有成功。

“谁说我要娶她?”

“大家都这样说。”

“哪个大家?”

司恬道:“林西燕说你在皇上耳边说了,仓澜王一向娶的都是公主,你也不例外。清平召见我,让我放弃你,师父也说要我大度一些。所以我不挡你的路,自己离开,省得被人厌恶。”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和怨恨一吐而快,司恬觉得心里骤然轻松。眼前这个人,怨也好、恨也好,就当是年少的一场绮梦,两两相忘最好。

商雨恍然,“原来你为的是这个。你知道不知道,我说的那个公主就是你。”

“你胡说什么?”

“我想让表哥给你封个公主的封号,这样你以后在仓澜也会被人敬重,上回你不是说蒙里海棠对你不敬么?我一片好心,可你居然不辞而别,害我几年寻找,你该当何罪?”

“我不信。”

“你不信去问齐扬。”

其实她已经信了,心里百感交集,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他如此为她着想,她竟是误会他至此。她说不出心里的感受,眼泪潸然而下,迷糊了视线。

他伸过臂膀将她轻轻拉入怀中,幽幽叹了口气,“司恬,你这般傲气,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她哽咽着道:“你呢,你为何总是自作主张,从不和我商量?”

他笑着叹气,“好,都是我的错,可你罚得也太狠了些。你可知道这几年,我过得有多忧心!”

回到司家的庭院,司恬仍旧像是在梦里一般,商雨带来的人等候在庭院外,齐扬将他们领去安置,庭院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他似乎怕她再次丢失一般,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司尚一直被他抱在怀里。他看着爱人娇子,欢喜不已。

“阿恬,齐扬说他长得不像我,我看眉毛和耳朵很像。”

她含泪而笑,“­性­情极像,又挑剔又霸道。”

“是么?”他朗声笑起来。凭空当了父亲,这份惊喜简直让他乱了分寸,不知道该怎么讨好这位小人儿,才能让他叫自己一声“爹爹”。

司尚对他靴子里的匕首产生了兴趣,指着想要。他把匕首抽出来,递给司尚,笑道:“叫爹爹。”

司恬忙道:“那个不能让他玩。”

商雨无所谓地一笑,“他是个男人,怕什么?再说以他的力气还抽不出来。”

司尚又指指院里的大马,道:“那个,也要。”

“叫爹爹。”

“爹爹。”

商雨狠狠地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两口,司尚很不耐烦地皱皱眉头,然后拿手擦了擦脸蛋。司恬扑哧一笑,商雨也笑。这小人儿的确很有个­性­。

商雨一手揽过司恬,低头在她脸上亲了过去。司恬心神一荡,软软的任由他。

他只亲了一口,还没等­唇­挪到她的­唇­上,横空伸过来一只小胖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的,娘亲,是我的。”司尚非常生气,眼前这个男人居然亲他的母亲,一向只有他才可以。

司恬脸­色­一红,商雨呵呵一笑,“儿子,往后你亲那边,我亲这边。”司尚勉强点头。商雨再次继续,终于一亲芳泽。

到了晚上,商雨躺在司恬的床上却激起了司尚的极大不满。这里一向都是他和母亲的地盘,现在居然冒出个爹爹,长腿长手地占了一大半床铺,将他挤到了角落里。最关键的是,他睡觉的时候都要躺在娘亲怀里,摸着母亲的脸,腿要搭到母亲的腰上才可以入睡。然而现在,这个姿势屡次被爹爹破坏,一会儿将他的小手拿开,一会儿将他的小腿放下来。他恼了,从被子里跳起来扑到商雨的身上,一顿“拳打脚踢”,想将这个人侵者赶走。

司恬笑着将儿子抱过来,对商雨道:“你去齐扬那里吧。”

商雨横她一眼,用意不言而喻,司恬的脸便红透了。

好不容易将司尚哄睡着,商雨将他的小胖手小胖腿从司恬身上拿下来,叹气道:“明明是我的女人,却被别的男人霸占了,我还要忍气吞声。”

司恬好气又好笑,“哪有这么说儿子的?”

“回了仓澜可不能这么惯他,这样缠着你,以后还怎么带兵打仗?”

“他还不到三岁。”

他不再多说,忍了许久的渴望迫切需要爆发。她不敢出声,怕惊动司尚,他却力道惊人,将她卷入滔天巨浪一般。

良久之后,她躺在他的怀里,秀发散在他的肩膀之上。商雨抚摩着她的头发,悠然叹道:“说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总想着什么事都替你安排好了,却没有事先与你商量。如此做法,才有了这样的误会。幸好我们重逢,不然何其遗憾。”

“你会一直找我么?”

“自然。”

一行清泪潸然流下,她幽幽道:“你知道么,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两人之间再情深似海,也抵不过一个‘疑’字。我终究是不够信你,才会如此。”

他放在她头发上的手指顿了顿,轻声道:“的确如此。夫妻之间,一个‘信’

字至关重要。以后我事事与你商议,你自然不会再起疑心。”

她默默点头,思绪翩跹。两个人之间,无论是亲人、朋友或是夫妻,那一个“信”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知道有多难。最难的是,不光他信她,她也要信他,若有一个人不够全心全意,不够破釜沉舟,便会心生赚隙,成为小小的隐患,总有一时或是一事,将那小小的嫌隙扩大至鸿沟。想到此,她往他怀里更贴紧了些,他也更紧地拥着她,再不想分开。

窗外隐隐有花香随风轻送,月­色­温柔,安稳静好,正是一个花好月圆之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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