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响了地址上的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岁数的阿姨。
“你找谁?”
我简短地说明来意,尽量收敛起急不可待的心情。阿姨是这家人的保姆,她亲切地给我端上水果和茶,亲切地把电视调到有球赛的频道,亲切地和我聊了半个小时。在我还没弄清楚祝鸢思在不在家,她已经把我的详细资料全都打听清楚了,最终确信,我就是传说中的萧大地,她才放下心来。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身份。”阿姨和蔼地说,“坏人太多啦,稍不小心就会被钻了空子。基因都敢变异,这年头还有什么靠得住,你说是不是啊?”
我木然地点点头。
这时,祝鸢思款款地从楼上走了下来。我怀疑她是不是一直蹲在楼梯口偷听我们的谈话。她穿着一套黑色衣服出现在我眼前,面色晶莹,肤白如雪,二月春风裁出的弯眉配上一泓清水般的双目仿若夏日傍晚的西子湖畔,纤薄的嘴唇似笑非笑,手臂轻盈而充满动感,两条修长的*一直长到胳肢窝。我敢说这个女人百分之九十九符合我的择偶标准,不符合的我可以修改自己的择偶标准。
“萧先生是吗,从哪里来?”
最后的百分之一也省了。
“你问的是出生地、现居地还是户籍所在地?”我用这种场合一贯的方式说话。
“有些遗产问题需要交接一下。既然你来了,说明对法律文书上的内容表示同意。”
“同意!为什么不同意?”
“薛阿姨可以作为交接手续的见证人,你不反对吧?”
“不反对!为什么反对?”
“按照规定我需要看你的身份证。”
“我知道了,你问的是户籍所在地……”
手续很快办妥,我在一张看都没看的文件上签了大名。祝鸢思指着墙角一口笨重的大木箱说道:
“现在它是你的了,搬不动的话我可以找几个人来帮忙。”
那是一口极其难看的箱子,刚才一进屋我就注意到它了,斑驳的漆皮表面呈现出岁月荏苒的黑黄|色,和整个房间情调极不协调。
“这是什么东西?”
“日记。拿上它你就可以走了。”
“就这个?”
“是呀!”
“那我的房子呢?”
“什么房子?”
这回我真急了。
“你别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能随便蒙我!遗嘱里明明写着有一栋房子的,是不是现在这个?”
“哦,你是说那栋房子……”说着,她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那笑容太迷人了,迷地我都不想要房子了。“好吧,我就带你去。”
出了小区,我们一路向西。想想即将到手的房子,又有美女驾陪,我更是心情大好。有些时辰后,汽车停在一家倒闭的房屋中介门口。
“你的房子!”她指着说。
“钥匙呢?”
“没有钥匙。”
“你玩我?”
“楼都没有了,还留着钥匙做什么。”她又笑了,“告诉你,遗嘱里提到的房产四十年前就拆了,我祖父祝青廷都已经去世好多年了。楚闻娟的后人住在国外,不了解这些变化。”
如果绝望有十成功力,我大概算是火入魔了。祝鸢思看出我溢于言表的失望之情,也不忍心再耍我这个被骗两次的可怜虫。她找了家旅馆安顿我住下,并提议我去看看外滩的夜景,很美。
我北漂了几年从没见过天安门——从我家到那儿要六个小时。因此在我看来能不能见识灯火通明的电视塔也不是什么憾事。异地取款有手续费,我也不打算过了。好不容易来次上海,难道还不趁此机会好好地放纵一下。我一面舔着筷子,一面试图翻译泡面包装上韩国字。
旅馆电视播放的节目和我在家里看的一个德行。主持人与专家激烈探讨和我关系不大的民生问题。我手握遥控器为饱受战火摧残的无辜贫民唏嘘不已,在成品油价小幅上扬中按了关机键。
我横身倒在床上,脑袋和脚全超出了界限。装着旧书的箱子在我不远处静静地吸在天花板上,像过去几十年它经历的那样,平淡,安详,与世无争。莫非这一切是在向我预示着什么。渴望一夜暴富是我一直以来青梅竹马的理想,可是鉴于一次又一次西天取经撞南墙的经历,又不得不对自己迈向成功的方向感表示怀疑。调动了相当规模的脑细胞,我才尽量克制住不去计算这次旅行的性价比,只当是生命中又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鲁迅先生在语文书上教导我们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惨淡的多了,也就成了人生。
电话始终没有响,这注定是个百无聊赖又缺乏想象力的夜晚。我从床上一咕噜爬起来,打开木箱,拿出最上面的一本。刚翻了两页,就禁不住咳嗽了两声,我立刻意识到翻开的确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它以墨迹的形式夹在纸张里,永远单薄地记录和被记录着,哪怕是一部史诗。纸页间散发出阵阵土气,悄无无声地把我带回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那个阵阵洋气的老上海……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