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守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说的一点儿不错,这样的女儿花钱真的买不来,也卖不掉,我试过!”
套用一句外交辞令——晚餐是在友好而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的。餐桌上的话语权始终掌握在何守仁的嘴里。他是那种只顾自己”聊兴”的人。话题在他毫无节制的思维间肆意跳跃。显然,楚闻娟这位新来的客人让他兴致很高。欧洲战场上的所见所闻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她饶有兴趣地与之交谈,但从其他人打不起的精神不难判断,这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内容了。
楚闻娟的敏感神经渐渐体味到笼罩在这个家庭之上的隐隐阻滞。人人都摆出一副程式化的面孔,何颖尤为如此。她不动声色地送食物入口,咀嚼的动作微乎其微,似有说不出来的盘算。她对餐盘里的东西无所谓满意不满意,只希望不要引起别人对她的注意。每当父亲的目光投向她,何颖的嘴角会礼貌地微微上提,但随即又被冷淡所淹没。
门汝平面前的酒杯很快又见了底,任水第N次为他斟满。多年的行医生涯不仅没有改变他对酒精的特殊偏好,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在红色液体的刺激下,他的舌头不听使唤了,也不再像进餐上半场那样附和何守仁的话头。
石中谨适时地取代了他的位置。不可否认,楚闻娟对他有着极好的最初印象。平易友善,耐心十足。不知道他是天生的好脾气,还是婚后被调教的结果。至于他搭话的技巧可谓毫无技巧可言,少了一点灵动是这个男人十分直观的缺陷。
“……最惊心动魄的要说是1916年,”何守仁把食物送进嘴的同时,仍能滔滔不绝的将他在战争中的所见所闻,实在令人咂舌。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我的团在此之前与德国人在法国北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两岸已经对峙了一个多月。记得当时我还在睡梦中,突然接到指挥部的急电,命令我在上午八点之前一定要攻下河对岸的德军阵地。当时还只是初冬,河面上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敌人一定会放松警惕。正是偷袭的最佳时机。可惜冰面无法支撑整个军队的同时过河。不得已,我只好让士兵分批前进,谁知道我们的行动很快就被敌人发现了。炮弹不断地落下来,薄薄的冰面很快就被炸得七零八落,后续部队无法通过,前面的士兵也退不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倒在敌人的炮火下。远远地看过去,金色的河滩上尸体遍野,很黄,很暴力,足以使任何经历过的人刻骨铭心……”
何守仁的话让楚闻娟顿时没了食欲,其他人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讲类似的故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只有石中谨假装饶有兴趣地问长问短。
“亲爱的,你能给我上楼拿条披肩吗?我觉得有点冷。”何颖故意用娇滴滴的声调说。
“我去吧!”容妈说着话就要上楼。
“不用你,以后也一样,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进我的房间!”
容妈想要争辩,嘴唇却哆哆嗦嗦地没有吐出一个字,她似乎正强忍着内心极大的痛苦。何颖的突然发作,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石中谨赶忙出来打圆场。
“不要这样说,那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亲爱的,到巡捕房上任你最好收敛一下。”何颖冷冰冰地说,“这种毫无原则的善良迟早会害了你……”
“作为协约国军队中职位最高的中国军官之一,”门汝平身形摇晃着站起来,高高地举起酒杯。“让我们为获得荣誉军团骑士勋章的何守仁上校干杯!”
石中谨积极响应,很快将尴尬的局面化解。
“楚小姐,你抓住过杀人犯吗?”他问。
“当然。”
“没事的时候我也很喜欢读读英美的侦探小说——只是为了消遣。在书里真正的罪犯总会被绳之以法,可在现实中,即使是人所共知的罪行,也未必一定会被追究,你认为是这样吗?”
“只要您想追究,就不会有人敢反对。”
石中谨摇摇头说:”这可未必。这个世界上有权有势的人有很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根本不可能完全了解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楚闻娟明白他的意思,表面风光的人总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无奈,之于工作,之于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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