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一部侦探小说,到这里便可以落下帷幕了。但是一些疑问的存在,促使我继续读下去。
几天后,又是一个闷热的黄梅天,即便清晨也没有丁点凉爽的感觉。小七大声叫嚷着当天报纸上的最新消息,像只小耗子从都沛沛推开的窗前跑过去。
楚闻娟出人意料地捏了张报纸在手上。何颖谋杀案的侦破过程占据了当日金鸡晓报的大面篇幅——还有那一整版的专访。她脸上浮现出的微笑是那种获得奖赏后的不屑一顾。“楚闻娟”三个字在文中不断被提及,她用钢笔在出现的地方画上圈,每画一下,都会伴随着一小声赞叹。等她在每个圆圈中美够了,终于放下报纸说道:
“我真想给缪永伦送面锦旗,不该涉及的内容一句都没提及。”
“人家是讲信用的人。你以为像你一样。”都沛沛说。
“我又怎么了?”
“口口声声说保护他人隐私,最后还不是给抖搂出来。”
“我那是为了侦破需要。”楚闻娟明显底气不足。
“为了你自己出风头的需要。”
“丁宝根交代,子弹是他陪何颖去靶场时,向那里工作人员讨要的。”她忙不迭转移话题。“何颖从小和父亲生活在军营里,练习射击比我们打麻将还要平常。丁宝根给何颖取子弹,总会偷偷留下几颗。——说起破案的功臣,最先觉察到谋杀征兆的其实是你,沛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到石府去,你断的那起‘金笔冤案’?”
“没你那么健忘,怎么啦?”
“据丁宝根交代,那是他用金笔做实验时弄坏的。”
“不明白。”都沛沛心不在焉地说。楚闻娟则来了兴致。
“何守仁在平时聊天的时候,总喜欢谈一些有关战争的话题。他无意间透露的枪械工作原理方面的知识,却间接地促使阿根策划出谋杀何颖继而嫁祸给石中谨的绝妙想法。为了验证自己的构思是否可行,他首先要寻找的就是激发子弹所必需的坚硬而且锐利的工具。于是他打上了那只金笔的主意——又在嫁祸石中谨。但是很遗憾,虽然他很聪明,还懂得学以致用,却没人告诉他所有的金属中,金的质地最柔软。可不像他认为的名贵之物必然坚硬无比。沛沛你看,这就是不学无术的代价呀!”
“与君共勉。”
“何颖不是正如那只金笔吗?”她没有理会都沛沛的揶揄,兀自感慨道。“即便拥有华丽外表的包裹,也难掩其不堪一击的脆弱。所有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虽然这些秘密大都与案件本身无关,却给我制造了这么多的麻烦。我这个不明真相的普通群众,在一小撮别有用心者的误导下,绕了很多弯路才大功告成,耐人寻味,值得反思!”
“别装相了!谁都没有你赚得便宜大。要不是石中谨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你能跟巡捕房签五年的聘书?”
“那是能力体现的价值。”
都沛沛嗤之以鼻。
如果这是一部纪实文学,有必要对每个相关人员的走向作个交代了。案件侦破甫一结束,石中谨辞去了警务厅副厅长职务,准确地说是不辞而别,究竟遭受压力还是出于自愿亦无须深究,反正自此以后没有人在上海再见过他。何超跟随外祖父生活在那座大花园里,何守仁经常要与这个小破坏狂作斗智斗勇的较量。任水和黄伊莎涉嫌致人伤害而被拘押,但是皮海娇尚未表态是否会状告两人。至于藏普之,不知他了解此事的经过会有何种反应……
楚闻娟没兴趣管别人的闲事。她陶醉地欣赏着那把点四五黑洞洞的枪口,慢慢地转向了都沛沛的脑门。
“你要干嘛?”
“看你紧张的。里面没装子弹。”
“没有手枪的子弹都能要人命,没有子弹的手枪也安全不到哪儿去!”
楚闻娟无趣地放下手枪,又换了件凶器——她操起剪刀,裁下报纸上那块有关她的报道,优雅地托在手掌心上。
“归档。”
“归什么档?”都沛沛不解地问。
“从现在开始,由我侦探之花楚闻娟破获的所有案件一律归档。”
她双手一拍桌子站起来,从书橱上取下一本记事簿。
“以时间顺序和事情发展顺序相结合的方式记录,重点在口供问答,心理描写也是不能缺少的,书写要注意字体工整,不能有错别字,标点符号的使用也要照标准来。有不会写的字就查字典——对了,我这里好像没有字典,去买一本,我给你报销——哎,不用了,老乐什么怪字都认识,问他就好了——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归档,一定要将叙述重心放在我破案过程中的与犯罪嫌疑人的智慧较量,着重刻画人物性格,深层次地挖掘看似偶然事件背后的必然联系,用第一人称、第三人称都可以,虚实结合,情景交融,务必达到……”
“我可不可以打断你一下。”都沛沛的嘴唇不停地颤抖。
“说。”
“你不会是想让我写吧?”
“当然是你写。”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
“这起案子过程如此地扑朔迷离,全部写完肯定字数不少,单是想一想手就觉着酸了。”楚闻娟说,“你写完之后,我可以帮你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