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后山。
沉寂的风从古道上轻柔地吹过,几片树叶悄然飘落,林间密叶的缝隙间,隐隐现出那宏伟的祖师祠堂一角。一个白衣身影静静伫立,轻扫一地的落叶。
时光流转,今夕何年?
清风明月,早已散了云烟。
忽见那白衣少年停来,目光看向苍凉的古道。
那不知承载了多少流年的古道,在秋风中依然萧瑟。
林间鸦雀惊飞,一个俊秀的身影缓缓现了出来。
林惊羽看着那人,脸上微微有些惊讶,缓缓道:“齐师兄?”
来人正是齐昊,但见他脸上笑笑,看着林惊羽,缓缓道:“这些日子,龙首峰上事情繁多,大竹峰上又出现异象,就不曾来看你了。怎么样?在这里还好吗?”
“好?”林惊羽脸上笑笑,口中轻声念道,却是没有回答。他脸上的笑容,就如同这古道上的秋风,萧瑟,悲凉。
齐昊看着那一个心底不知埋藏着多少心事的少年,心中忽地叹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黯淡下来,凝在了一旁。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若是过得不好,可以回龙首峰,那些师兄师弟都在等你……”
林惊羽脸上笑笑,却是摇了摇头,道:“齐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惊羽在这里待得久了,便习惯了……”
齐昊脸上淡然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什么时候你想通了,便回来吧……”
林惊羽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即目光看向周遭的密林,那不知历经了多少风霜雨雪的古树,此刻看去,竟也是有一种异样的悲凉感觉。
齐昊在古道旁缓缓坐了下来,静静看着那一个伫立的白『色』身影,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道:“惊羽,南疆有妖物作『乱』,你听说了吗?”
林惊羽默然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曾外出,有些事却是依然知道的。
“那你,去还是不去?”齐昊又问道。
林惊羽脸上笑笑,却是摇了摇头。
没有丝毫的索,仿佛那便是他早就想好的决定。
齐昊看着那一个白『色』身影,心中忽有一种惋惜的感觉,却又是不知说什么好。一会儿,方见他缓缓道:“你不去自是没人会强迫你去……只是,惊羽,你还年轻,难道你真的打算在这里扫一辈子的祖师祠堂?”
像一把利剑突然刺进了心灵深处,那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全身一震,顿在了那里,仿若失神。
仿如低低的质问,在心底深处响起。
真的打算就在这青云后山,在这祖师祠堂,扫一辈子落叶?
这,便是此生所求,此生所愿么?
曾经那一个豪气干云,一往无前的少年,去哪了?
齐昊看着那一个身影,忽然站起身来,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正『色』道:“惊羽,你是龙首峰弟子,理应听从我令。前往南疆之事,我也不愿勉强你,既是如此,不如我们立一个约定:倘若你能破了我的冰墙之术,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但倘若你破不了,那便听我的,如何?”
林惊羽依然静静伫立,没有回答,一会儿,似是想通了,轻轻点了点头,缓缓道:“也好……”
齐昊看着他,却是疑『惑』道:“你的剑呢?”
林惊羽脸上笑笑,低头看着手中的扫把,却是缓缓道:“我就用它吧……”
齐昊目光一凝,落在那破旧的扫把之上,不禁皱了皱眉。一会儿,又像是平静下来,缓缓道:“既是如此,那便开始吧……”
但见丝丝寒气从齐昊手中渗出,弥漫到空中,渐渐成了白雾,笼在齐昊的身前。与此同时,这一片天地的热度,迅速降了下来。那一张俊秀的脸,在寒气中渐渐变得冷漠,不带一丝感情。他看着远处的林惊羽,缓缓道:“出手吧……”
林惊羽看着空中那弥漫的寒气,不禁眉头微皱。这是齐昊最擅长的寒冰之术,他一开始便动用了出来,显然便是想要一击决定胜负。
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扫把,看着远处的齐昊,脸上淡然一笑。比起斩龙仙剑,这扫把自是不知差了多少。但自古有言,剑之所在,世间万物皆可为剑。这扫把虽差,却也可以当剑来用。而且,自万剑一前辈身死那一天,他便决定将斩龙仙剑与前辈一起长埋地下,永不复出。如今,却也只能拿这扫把与齐昊一决胜负了。
天地世间,忽地一片寂静。
只有萧瑟的风依旧从古道上吹过,吹散一地落叶,无数烟尘。
两个人影,相对而立,在这古道之上,在这密林之中,静静凝望着彼此,却又是谁也没有动手。
西风烈烈,衣袂飘飘。恍惚间,万剑一前辈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斩龙剑诀,意在一往无前……”
忽地,那一个白『色』身影蓦地动了,手中扫把迸『射』出绚丽蓝光,去势如电,一往无前。
“天地正气,浩然长存,不求诛仙,但斩鬼神!”
蓝光所过之处,寒气驱散,落叶纷飞,烟尘退避,宛如一把利剑,势不可当。
齐昊眼见林惊羽这招剑诀气势不凡,心中自是不敢大意,体内真气急速运转,口中默念法诀,已是在身前连结十二道冰墙。
“轰隆!”
林惊羽去势如电,转眼间扫把已是撞在了第一道冰墙之上,只听一声巨响,冰墙猛烈一震,已是生出一丝裂纹,紧接着,只听到“咔嚓嚓”几声,裂纹迅速扩散,不一会儿,便是已密布冰墙周身,紧接着,整座冰墙便在一片水汽中化为了乌有。那看似毫不起眼的扫把,此刻却像是有着无穷之力一般,去势不减,直接往第二道冰墙直冲而去。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第二道冰墙猛烈一晃,紧接着,在绚丽的蓝光之下碎裂开来,化为一片白茫水气。林惊羽虽是初次使用这斩鬼神诀,却也有了七分气势,三分劲力,如此这般,竟是连破齐昊数道冰墙。
齐昊眼见前面冰墙尽皆破碎,心中已是大惊,不再急着凝成冰墙,而将所有心力放在这最后一道冰墙之上。而那泛着耀眼蓝光的『色』把,在连破数道冰墙之后,也像是强弩之末一般,渐渐黯淡了下来。
眼看林惊羽手中的扫把就要撞到这最后一道冰墙,齐昊赶忙催动法诀,将真气全部贯注在身前冰墙之上,空气之中,寒冰气息骤然加重,而这最后一道冰墙,也是明显厚实了许多。
“轰隆!”
一声巨响,林惊羽手中的扫把已是撞到了这最后一道冰墙之上,冰墙一阵剧震摇晃,却似是并无大碍。齐昊脸上,却是一阵惨白。与此同时,丝丝寒气自冰墙上渗出,浸蚀到扫把之上,将那一把扫把,瞬间冻结成了寒冰,而扫把上的蓝光,也如风中烛火一般,悄然熄灭,林惊羽的脸上,顿时一片苍白。
两人僵持在了那里,一切,仿如就要这样结束。
忽然,空气中传来清晰的“咔嚓”一声脆响,两人脸『色』都是一变,紧接着,那最后一道冰墙,便在齐昊惊讶的目光中,缓缓碎裂了开来……
第十九章 兄弟
有多久了?
二十年吧……
时光如沙,可曾磨灭你心底的记忆?
还记得,那曾在屋前抽起的陀螺?
还记得,那曾在林间放生的飞鸟?
还记得,那灿烂夜间绽放的漫天烟花?
往事如烟,却又在突然间,如流水一般灌进了心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心深处,刺痛!
是谁,一直在享受那荣华富贵,舒适安逸?
又是谁,在沉寂的黑暗深渊里,足足待了二十年?
可曾忘掉那凄冷的夜风?
可曾忘掉那孤独的一弯残月?
可曾忘掉那永生不变的,来自深渊深处的,仿如死亡一般的黑暗?
怎么能忘?
这铭心的记忆早已深印骨髓,就算化作尘烟,也永生难忘!
同样是九黎族长之子,为何差距却是那样的大?
只因转生的那一刹那,晚了一刻吗?
还是,因为那古老的寓言——
“我的孩子,你出生的那天,整个黎城的百姓都在呼喊着你的名字,雪痕!你是上天赐与九黎的,你身上肩负着非凡的使命……”
恍惚间,那些言语又在耳边轻轻回『荡』起来,如暮鼓晨钟一般,猛烈地撞击心扉。
“雪痕,你和你大哥不一样,你不能受这尘世繁华的腐蚀……你们之间,只有一个能做未来的族长,而那个人,便是你!”
真的,只有一个能活着吗?
命运不公,造化弄人啊!
还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近乎残酷的现实?
可是,你们是亲兄弟啊……
对啊,亲兄弟……
亲兄弟之间,又有什么可嫉妒,可怨恨的呢?
雪痕忽然低下头去,冲着那一个身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大哥!”
说不出是什么情感,仿如多年的情怀涌上心头,这一声轻声呼唤,在这沉寂的山谷中,远远传了出去。
大哥……
仿佛是第一次,却又像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他。
不为别的,只为那——
即将不复存在的兄弟情谊!
他竟然穿上了族长的传位服饰,也竟然将骨玉权杖拿到了手中!
父亲,真的都将一切交给了他?
好糊涂啊!
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能振兴九黎吗?
仿如英雄末路的悲凉,又像是心死神伤的绝望,雪痕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自眼角悄然落下。
或许,从今往后,这九黎,就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了吧……
“雪痕,我的好弟弟!我们,又见面了……”那一张肥头大耳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与其年龄不符的沧桑,仿若这眼前的事情,真的便是一件痛苦的事。
或许,再邪恶的人,也会有其人『性』的一面吧。一个人,在自己的亲人面前,倘若还不能脱下那伪善的面具,那或许真的便是一个可悲的人。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那一双蓝『色』的眸子里,渐渐回复了平静,冷漠,也再次回到了这个人的脸上。
“不错。”黎昕点了点头,脸上的沧桑瞬间消逝,那一张肥头大耳的脸,顿时又变得有些猥琐起来,仿佛便是,天生的一般。
“我们之间,真的只有一个能活着吗?”淡淡的,冷冷的声音传来,仿佛这一片天地的温度,也在此刻冷了下来。
黎昕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缓缓道:“九黎族长只有一个,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从此消失;要么,永远离开!”
雪痕仔细回味着这话中的含意,忽然间,自那周围苍茫的雾气之中,渐渐显出五六个苍老的身影来,顺眼望去,却都是九黎的供奉。雪痕整个眉头顿时微微皱了起来,如今情况,这些九黎长老,却似是都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徐明徐长老,莫离莫长老,龙元龙长老……
这些人,都是九黎的资深长老,随便一个,都是能独挡一面的大人物!
雪痕看着这些人,心中忽地冷冷笑了一声。
好强大的阵容!果然够狠!
看样子,如今想要活着离开,恐怕都会是个问题。
“大哥,你当真是颇费心机啊!”雪痕忽然仰天大笑,却又在最高处突然变冷,整个人脸上神『色』一变,冷冷道:“好一句‘要么从此消失,要么从此离开!’当真是好兄弟啊!就连艘也要这么劳师动重!哈哈哈哈……”说完,却又是继续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却是分明有些悲凉。
长歌当哭日,英雄末路时。
寂寂埋荒冢,惶惶无人问。
这世间最悲凉的事情,莫过于生前死后,都是无人问津。而眼前,却似乎正面临这样一个下场。
黎昕背转身去,不再看那一双冷然的眸子,缓缓道:“雪痕,你也不要怪我无情,只是,你不留在这里,我也不能安心做我的族长……”
像是惋惜,又像是回忆,良久,方见那一个黑『色』的身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像是做了某种决定,缓缓说道:“你们,动手吧……”
说完,竟是有些失落一般,拿着那根黑木法杖,向着远处缓缓走去。那一个身影,在雾气中越走越远,渐渐地竟似看不到了。而那些周围的长老,却也在此刻,缓缓围了上来,一张张苍老的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仿佛他们正在做的,分明便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要死了么?
原来死亡,也是一件离自己如此近的事情。只是为何,心中的思绪却一直在翻滚不息,不能平静?就仿佛,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燃烧吧,那生命的本源之火!
一刹那,熊熊的火焰自冰蓝长剑上烧了起来,与此同时,这周遭天地的热度,也是一刹那间上升了许多。
“九幽冥炎!”
笑苍茫看着那跳跃的淡蓝火焰,眼中竟是闪过一丝惧『色』,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悸,突现心中。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长老皆是脸上动容,一个个讶然地看着那把冰蓝长剑,那把熊熊燃着淡蓝火焰的长剑。此刻看去,剑身上的古老文字像是突然间缓缓流动了起来,就仿如某种古老禁制,已经悄然开启。
这把剑,莫非便是——
像是什么触到了心中最隐密的东西,这一刻,那一双双眼睛突然变得狠厉起来,仿佛站在眼前的人,非死不可。
“这个人,不能留!”
同样的目光出现在每一个人眼中,此刻,这些九黎长老竟是达成了空前的一致。雪痕缓缓扬起手中的冰蓝长剑,正在这时,却听到一声仿如叹息的劝告自一旁缓缓传来。
“放弃吧,这一切都是族长的意思……”
什么?
仿如一记晴天霹雳,突然在心中激『荡』了开来。那一只握剑的手猛然颤了一下,连同整个心神,也是在刹那间出现了空白。
这一切,真的是他的意思吗?
第二十章 暗算
真的,一切都是父亲的意思吗?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一双澄澈的眸子突然间『迷』茫起来,像是有什么,悄然模糊了视线。
是泪么?
恍惚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剧烈地翻滚着,碎裂了开来。
“放弃吧,这一切都是族长的意思……”
仿如一盆冷水当头罩下,冰冷的感觉传遍全身,那种刺骨的凉意穿透了心扉,刺入了心底。这一刻,那一句话是多么的强大,仿佛就在一刹那间,便将那一个年轻人击倒了。
那些曾在耳边激『荡』回响的温暖话语,突然间却是变成了针,变成了刺,刺进了心里。
“我的孩子,我骄傲地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成人,就像是有激动的火焰在深心深处燃烧一般,久久不能平静。我知道,终有一天,我的生命将抵达终点,而你,将继承我的一切,统治整个九黎……”
呵呵……
真的是这样么?
只是如今,为何却是这般模样?
恰在这时,一股劲风忽然自背后袭来,雪痕刚感觉到那身后的凉意,后背已是结结实实中了一掌,整个人被震飞了出去,跌倒在地,仰口吐出一口血来。
殷红的血迹缕缕飘散,染红了坚实的地面。雪痕缓缓爬起身来,回头看去,却是笑苍茫淡然的脸上微有一丝得『色』,心中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
好掌法,好手段!
竟然暗算!
堂堂一代长老,还用这种卑鄙手段!当真是恬不知耻!
笑苍茫却似是并不在意,一步步缓缓走了过来,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只见他缓缓道:“是不是很悲痛?那种突然之间失去所有信任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吧?哈哈哈哈……”
那个人仰天大笑了起来,仿佛这世间最可笑的事,就在眼前。
雪痕看着那一张因狂笑而扭曲的脸,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声嘶力竭地道:“不,不是!你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父亲,是不会骗我的!……”
笑苍茫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他缓缓转身,走近那一个身影,停在那一双蓝『色』的眸子旁,缓缓道:“傻瓜,你是他儿子,他怎么可能将真相告诉你?难道他要这样和你说:‘我的儿啊,你必须原谅我的无情,因为从一开始,你便是一个受诅咒的人,你的降生本就是一个错误,你的存在,只会让九黎走向覆灭!’试问,一个父亲会向自己的儿子说这些话吗?”
“什么?”
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那一双蓝『色』的眸子突然睁大了起来,连同整张脸,都是苍白得没有血『色』。雪痕全身一震,如遭电击一般,就连整个身体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说的这些,不是真的!不是!”
笑苍茫并未理会,接着道:“不信是吗?我知道你不信,但这便是事实,由不得你不信!”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会是这般模样?为何你是蓝『色』的眸子?为何你有雪白的长发?为何你的身上,会有永恒不变的黑暗气息?”
连珠带炮的发问,雪痕却是无言以对,一双眼睛只剩下冰冷。
这些,从来他都无法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却见笑苍茫继续往下说道:“为何要将你在黑暗深渊关二十年?那种被人遗忘的地方,只有被放逐的九黎族人才会去,你是九黎二公子,为什么要去?”
雪痕:“……”
“那里暗无天日,又阴森可怕,分明便是死去才能待的地方。你在那待了二十年,居然还活着回来了!当真是奇迹啊!奇迹!可是,那又怎样?因为,你必须死!”
雪痕:“……”
“封魔谷向来凶险,族长要你来此,便是希望你死在此地……”
原来,真相便是如此么?什么神器?都只是一个愰子而已?恍惚间像是明白了,雪痕黯然闭上了眼睛。
“当初在谷口之时,我们便有想过杀了你,只是人多手杂,碍于动手而已。本想你就此死在谷中,没想到,你却是福大命大,一直活了下来……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你也应该死心了吧。”
像是说完了最后的话语,笑苍茫脸『色』森然,看着那一张尚未回过神来的惨然的脸,缓缓扬起了右手。
那一张讶然的脸,却似是凝固在了那里,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当有一天,你一直深信不疑的东西,突然间面目全非,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