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神色,他看着那扇铁门,像是微微思忖。一会儿,抬起脚,往前迈了出去。茂盛的杂草渐渐从两旁分开,那一扇古老的铁门,在夜色中完全现了出来。昏黄的灯光,照出铁门上斑驳的锈迹,静挂在门上的两把铜锁,仿佛锁着一个失落的世界,却又早已在那长年岁月的摧残下,风化腐蚀。
明溪站在铁门前,屏住了呼吸。
四周一片寂静。
黑夜中有风,轻轻吹过。
那两把铜锁微微摇动,发出古老而沉闷的响声。
明溪的手缓缓伸了过去,在那腐朽的铜锁上轻轻一碰,手中没有注入丝毫的真气,力量,就那样,轻轻地,在那锈迹斑驳的锁身上碰了一下。
“喀啦啦……”
那两把铜锁应声掉下,落在地上。松散的泥土往下陷去,渐渐将那沉重而古老的东西埋没在内。明溪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皱了皱眉。
“吱嘎……”
恰在这时,那一扇铁门缓缓自内打开了来。无边的黑暗映入眼中,仿如一个深黑的囚笼,锁着尘封已久的故事。
“哐当——”
铁门的末端撞在墙壁之上,发出厚重而嘈杂的响声。门开了,几缕昏黄的灯光从院子里偷偷透了进去,却都是集中在门口位置,不过尺许距离。
静……
死一般的静!
深黑的屋子里,除了浓重的黑暗,还是浓重的黑暗。
只在最深处的地方,偶尔有一两丝轻风吹来,却都是凉嗖嗖的,吹在身上,冰冷,寒意。
昏黄的灯光照在门口,一个身影迈起脚步,向着那黑暗深处,缓缓走了进去。
“嗒……嗒……嗒……”
寂静的黑暗中,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黑……
死亡一般的黑暗!
在这样的黑暗中行走,仿佛就连自己的存在,也只是一种真实的虚幻感觉。
这是哪里?我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明溪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丝疑惑。然而纵是如此,他的身影依旧在黑暗中不停步地往前走去,一步,两步……仿佛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在吸引着他;亦仿佛,那一双行走的腿,早已不属于自己。
到了……
一个声音在心里喊道。
明溪蓦然止步,停了下来。
在这浓重的黑暗之中,双眼早已成了可有可无的装饰,谁又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了呢?然而,凭感觉,明溪知道,他已经到了。
那是一扇门,古老而沉重的铁门,入手冰凉,冷入骨髓。
那也是一面壁,光滑平坦的铁壁,壁上刻着古老的六芒星图案。
那更是一道结界,年深日久,千年万年的结界,锁着一个人所有的邪恶!
明溪的手,在那铁壁上轻轻婆娑了起来,像是抚着少女柔滑的肌肤。从上到下,从左至右,从一个边缘,再到另一个边缘。
不错!
的确是古老的六芒星图案,和青龙宫大殿上的那个图案一模一样。
他的手,再次在那光滑的铁壁上轻轻婆娑起来,只是这一次,更为仔细,更为缓慢,直到那冰凉的指尖,触到那六芒星的星尖。
他咬破指尖,让那殷红的鲜血从那六芒星的星尖上一一滴过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一个边缘,再到另一个边缘。
很快,六芒星的五个星尖上都是沾上了鲜血,在黑暗中仿佛亮起妖异的血光来。明溪的手,缓缓往右下方移去——那是六芒星最后一个星尖。
只差一步。
就在这时,一人大声的斥喝忽然自身后传来,扰乱了他的思绪。
“溪儿,你干什么?”
身后的黑暗远处,在那屋子的门口,昏黄的灯光映出一个人苍老的身影,正是明道。
这一刻,苍穹之上似是突然投下一道光来,照在铁壁前那一个白色的身影上,将他的一切都映得如此清晰。他滴血的指尖离那最后的六芒星尖不过寸许距离,这血之契约,只差最后一步。他回过头来,看着门口那一个老人,茫然的脸上像是有潜藏的邪恶。只看了一眼,便是又回转头去,继续他未完的动作。
他那根滴血的手指,缓缓往铁壁上靠了过去。
明道睁大了眼睛,大声疾呼:
“那是黑暗禁忌之门啊!……”
回声在屋子中回响,明道的话声,听上去是如此的悲戚,无力。
他老了,早已不如当年。
连愤怒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他确实已经老了!
那一个人,指尖的鲜血缓缓滴了下来,滴在那六芒星的最后一个星尖上。
这一刻,时光仿如忽然放慢了千万倍,一切,如蜗牛般爬行。
明道惊恐的眼睛看着那滴鲜血自半空滴落下来,向着下方铁壁上六芒星的星尖上滴去。
“吧嗒……”
一声轻响,那滴鲜血缓缓落了下来……
“不要……”
明道大声呼喊,却似仿若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脸上的表情,蓦地变成了颓伤。
迟了!
什么都迟了!
六滴鲜血,在黑暗中一齐亮了起来,发出刺目的殷红血光。紧接着,缓缓流动,沿着铁壁上那一个古老的六芒星轨迹,缓缓流动了起来。
时间缓缓流逝,它们的轨迹,渐渐融合在一起,构成一道血红的六芒星图案。
血光忽然亮了起来,炽亮,妖异。
“轰隆隆……”
黑暗中,忽然传来沉重而嘈杂的响声。那一面年深日久的铁壁,似是剧烈地颤动起来,紧接着,缓缓往上升去。连同黑暗中那道血红的六芒星图案,也一并往上升去。
在浓重的黑暗中。
这是一道门……
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却又是,比黑暗更黑暗。
明溪站在门口,心中忽然迷茫起来。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黑暗深处,似是有沉睡许久的东西悄然醒了过来。冰冷的阴风席卷而出,从明溪的身上穿过,向着他身后的那唯一的一处光明所在穿了过去。
黑暗中,仿佛有人在狰狞的狂笑。
“一万年了,我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四周,响起渺远而又清晰的笑声,一样的狰狞,一样的森然可怖。
“我那卑微的后裔啊,你可还记得我的模样?”
“我那卑微的后裔啊,你可还记得我的模样?”
“我那卑微的后裔啊,你可还记得我的模样?”
……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处不在。明溪的脸孔,忽然在黑暗中扭曲起来,一会儿茫然,一会儿狂笑;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无辜……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头,蜷曲着身体,似是极为难受。
黑暗中,似是有尖锐的异啸声传来。一会儿,渐渐回复了平静。
那一个人,缓缓松开了捂头的手,眼中的目光,却是蓦地黑暗起来,比眼前的黑暗还要黑暗。
第二十八章 最后的决战(六)
“师姐,还记得一年前鬼王之乱,祸及青云之事么?”陆雪琪伫立窗前,眼中深思,看着窗外满山泪竹,缓缓道。
“如何能不记得?!”
文敏贝齿轻咬,眼中似是浮上一层迷蒙水雾,缓缓道:“当年鬼王携伏龙鼎率众攻上青云,正道面临大劫,在这天下苍生危急存亡的关头,掌门道玄师伯却是迟迟没有出现,青云门一向引已为傲的诛仙剑阵也没有起动。那一战,正道大伤,不仅恩师,诸多青云道友身亡,不少前来青云助阵的江湖道友也是身死魂灭。若不是最后关头,有人启动了诛仙剑阵,诛灭了鬼王,恐怕那一战青云门和正道都会……”
后面的话文敏没有说完,但她话中的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若不是最后关头有人启动了诛仙剑阵,那一战之后,世上恐怕再无青云,再无正道了吧。想到这,陆雪琪也是低下头去,沉默了片刻。
或许,只有她知道是谁启动了诛仙剑阵吧……
想到那一个身影,深心深处,忽然闪过淡淡的温暖。许久不见,那一个人可还好?
深埋心底的情愫,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沉淀,最后化成深心里最刻骨铭心的思念。
小凡,你到底去了哪里?
为何竟是连我也无法预知?
对月听风烛影曳,冷夜孤星难成眠。
敢问落花归何处,伴君今夜醉千年。
……
“雪琪,为什么你会突然提起此事?”
文敏的话忽然在耳旁响起,陆雪琪心中一惊,顿时回过神来。她缓缓抬头,凝眸窗外泪竹,白云轻风,缓缓道:“师姐可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当时的情景?”文敏脸上一怔,疑惑道:“雪琪是指什么?”
“当日鬼王率众围攻青云,正道势弱,无力正面抵抗,以致退守通天峰。当时所有前来相助的江湖道友,和青云众弟子都齐聚在通天峰上,师姐可还记得?”陆雪琪缓缓问道。
“嗯。”文敏轻轻点头,道:“当时正道诸人想以虹桥为天险,守住魔教大军,不料鬼王发难,正道诸人猝不及防,损失惨重。无奈之下,只得退守通天峰上……”
“不错……”陆雪琪点了点头,接着道:“当日无数青云道友惨死,正道损失惨重,如此情势危急,但是有一人却是没有出现,师姐记得么?”
文敏脸上浮现一丝疑惑,喃喃道:“有一个没有出现?是掌门道玄师伯么?”
“不是……”陆雪琪轻轻摇了摇头。
闻言,文敏再度深思起来,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道:“当日情势危急,一片混乱,通天峰上那么多人,怎知谁没有出现?”
陆雪琪点了点头,眼中有深思之色,缓缓道:“若不是近日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也绝不会想起当日之事。如今想来,那时候,确实有一个人没有出现……”
“是谁?”文敏脸上疑惑,缓缓问道。
陆雪琪微微沉默,没有立刻回答,一会儿,才缓缓道:“当日在通天峰上,师姐可曾见到过掌门萧师兄?
“萧逸才萧师兄?”文敏低头深思,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摇了摇头,道:“不曾见过。”
陆雪琪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一日我也不曾见过萧师兄……”
文敏微一沉吟,缓缓道:“或许当日鬼王之乱,萧师兄也在众多青云弟子之中,只是情势太过混乱,我们无瑕顾及而已……”
“嗯。”陆雪琪轻轻点头,道:“或许吧……”
两人说完,都是微微沉默。只有窗前日光,依旧肆意地洒下……
新月之城外郊,五族大会会场。
一轮曜日当空照射,灼灼日光酷热难耐,就连偶尔吹过的自然风也是热气腾腾。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然而台上的两人依旧如之前那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会场上下,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擂台之上。偶有几名观众会忍不住伸手去擦额上的汗珠,却都只在那么一瞬间,又把目光往台上看了过去。
那是给予他们希冀的东西,其中的诱惑无法言语。
已经几个时辰了……
“这鬼天气!”
怀光战士中,一名中年汉子低声抱怨道。这已是他今天第四十次擦汗了,这一个动作让他重复做了那么多次,心中竟也是有些不耐烦了。只见他粗大的手掌在脸上随便一抹,便是不管不顾,将目光往台上看去。然而,台上两人依旧没有动作,只是那般静静站着。
“快点吧,我等到花儿都谢了!”不知是谁,忽然低低叹了一句,言辞之间颇有几分斯文,却是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闻言,那名中年汉子立时应声附和道:“是啊,你看这日头都升到中间了,还不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们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人的声音忽然自前方传来,中年汉子抬头望去,一个青衣男子的背影缓缓映入眼中,他手中的金折扇在阳光下颇有几分耀眼,正是二公子怀仁。
恰在这时,一声冷哼也是自前方缓缓传来,怀朔冷冷道:“要开始了……”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就连自然吹过的风,也似是都停了下来。
张小凡静静凝望着那一个身影,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噬魂。周遭天地,似有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让人忍不住深深呼吸。那一个人的身后,一团浓烈得化不开的黑暗紧紧聚集着,仿如一个人巨大的影子,矗在那里。
心中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便是来自那团浓烈的黑暗!
就仿佛,那是一个无论道行实力都远远超过自己的人!
张小凡深深吸了口气,体内真气丝丝汇聚于手掌之上,噬魂感受到主人的气息,也是青光大亮。
“太极玄清道!”
张小凡口中轻念法诀,青色的太极图案在身前缓缓显现,阴阳二气不断旋转,连同周遭的天地之气,一同旋转起来,汇于手中噬魂之上。噬魂青光越来越盛,渐渐成了一道青色光柱,握在手中。
“去!”
张小凡一声轻喝,噬魂脱手而出,所过之次风声作响,灰尘尽散,青石板的地面寸寸凹陷下去。一时之间,也算是气势惊人。
“暗黑之气!”
明溪右手轻抬,食指轻轻一指,半空中忽然浮现一团黑气。噬魂遇见黑气,顿时像被缠住了一般,脱不开身,欲进不能,欲退不行。那一团黑气仿如活物,上下变化伸缩,噬魂的青光在黑气的腐蚀下,渐渐黯淡下去。
眼看噬魂就此败退,张小凡心中微惊,体内真气汇于手掌之上,一掌往前推出。
“大梵波若!”
古老的佛家梵唱在会场上空低低吟起,但见金光一闪,一个“卍”字凭空出现,迎风便涨,转眼间便是数丈大小,旋转着往前缓缓推去。所过之处空气激荡,嗡嗡作响,更有金光闪烁,道道残影,青石板的擂台尽数凹陷下去,仿如生生地被切出了一条沟痕。
佛家的大梵波若似是正好克制那团黑气,但见金光所过之处,黑气尽皆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光华黯淡的噬魂,也是瞬间青光大亮,没有了黑气的阻碍,顿时如飞剑一般,往前直冲而去。
“黑暗之镜!”
明溪食指轻抬,指间所触,顿时出现了一面黑色的镜子。
那是一团浓重得如同死亡一般的黑暗,静静凝固在半空之中,形如镜面。
噬魂碰上那团黑暗,顿时如遇上无法逾越的障壁一般,停滞不前。噬魂之后,金色“卍”字紧跟而来,两者甫一接触,只听“嘣”的一声脆响,金色“卍”字碎裂了开来,化为万般光点,消散了开去。而那一面黑色镜子,也是“咔嚓”一声,碎裂了开来。
两人间这短暂的交手,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噬魂离明溪本不过三尺之距,如今黑镜破碎,噬魂再无阻挡,明溪想要避开,恐怕是来不及了。
所有人恐怕都是这般想法。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噬魂突然掉转方向,倒飞了出去!
张小凡心中微惊,恰在这时,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张小凡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已是如风中残叶,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擂台边缘。
“怎么会……”
这瞬间的变故,让张小凡心中一阵疑惑。他缓缓爬起身来,揩去嘴角残留的血迹,低头往胸前看去,顿时,一个巨大的掌印映在眼中,而他的脸色也是瞬间苍白。
大梵波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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