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村民们有村长从李其这里偷学的种地“仙方儿”，家里多多少少有了些余粮，这也是很多村民没有逃荒的原因。想着，好歹熬过这一冬，明年若是老天爷开了眼，勤快些侍弄地，等六月小麦下来，也就能把这灾荒熬过去。逃荒的话，又是这么个时候，再过一阵，天冷落了雪，连冻带饿，再强壮的人也抗不过去，更何况这些面黄肌瘦的难民，没几个能活下来。

李其原先定的路线是，山腰的一棵百年古树，树身粗壮，中空成洞，从下面挖一条地道通到家里，作为后路。徐家房子建在山脚，直着过去并不太远。

后来，李其想如果难民多了，天冷了，这处树洞就是藏身的好地方，难免不会被发现，索­性­改了路线。将出口定在远些的山涧边上，如果不是想不开，没有人会到这边来。避开树木，虽然现在没有树叶黄落，但明春就有可能会有人采食。四个人一起，把徐因和小珍也叫上，他不能把他们养成温室里的花草。四人趁着月光，拿了铁锨镰刀筐子，开始挖地道，挖出来的土直接倒入山涧。为了以防万一，在隔了几十米远的地方，又开了一个出口。

地道通往家里放柴草的棚子下面。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几个人前前后后准备了二个多月，晚上睡眠不足，白天又有别的事做，几个人都消瘦憔悴了不少，倒像个受了饥荒的样子了。

这条地道，虽然早就作了打算，但是让李其下决心的是，大雨连降，禾苗不出之后，村长偷偷的来到他家，双目赤红，一脸严肃，对他说：是不是老神仙生气了，他已经查出来，谁把消息透漏出去了。让李其问问老神仙想要怎么处置那些人。

李其头皮发麻，只好闭着眼睛装模作样了一会儿，说：

“老神仙说，这是他在考验村民们有没有能力得到他的仙方儿。”

老村长神情缓和一点儿，又问：

“那老神仙要考验到什么时候？”

李其摇了摇头说：

“我不能再多说了。”

人心反覆，就算是一辈子两万五千天是善良的，有一秒钟动了恶念，就能让你上绞架，上火柱，沉潭喂了鱼。

要说这消息最早放出的可是他李其，谁知道哪天自己会被什么方法弄死呢？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奇妙的规则，让好心无从施展。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没错的。

地道里开了一些小小的储物间，李其把一些农具杂物放了进去，粮食放了一些，不多，地道里­阴­潮，放久了会发霉。

村子里的流民越来越多，冻饿而死的尸体也越来越多，村长带着人把那些路边地头儿的尸体集中起来，或烧或埋。

村长叫上李其去县衙请官老爷派发赈灾粮，焦头烂额的知县胡乱答应了。李其看着陆陆续续来请命的人们，破衣蔽体，瘦骨可数，焦惶无助，知道若非奇迹，这赈灾粮大概是指望不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而且肯定不会多。只盼望这灾情不是全国范围的，否则就只能自生自灭，自已想办法了。

李其发现徐因偷偷的拿一些红薯土豆去给那些饿的快死的流民。等他偷偷回来的时候，李其叫住他：

“徐因。”

徐因吓了一跳，李其从来都叫他小因的。蹭过来站定。

李其说：

“五岁开始，你就没挨过饿了。”

徐因偷眼看着哥哥，点点头。

李其说：

“但是你要知道人饿到极点是什么样的。”

李其开始给他讲那些听来的，看来的，发生在饥饿人群里的事情。

徐因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李其说：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你若还想给那些人，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得知道后果是什么。而且……”

叹了口气：

“吃了你给的东西，那些人也活下了的。”

当天晚上，徐因一直噩梦连连，抱着李其抽泣，李其有点心疼：他从六岁开始就没怎么哭过了。才八岁的一个孩子，和他说这些是有些过于残忍了。可是现在是这种情况，就算今年勉强能挨过去，如果明年天道再不好，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万一自己出了什么意外，谁会护着他呢？

李其抹去徐因脸上的泪，他和这个世界还是疏离，这个世界不是他的，而徐因是他的，是他唯一的，最宝贵的弟弟。

村子里的流民越来越多，救济粮迟迟发下不来。李其开始想要不要撤往最后一个地方。家里的猪羊­鸡­兔都杀了，摸着大牛光滑的皮毛，看着它温顺的眼，也咬着牙狠心杀了，这些都太显眼了。皮收了，­肉­运到山涧边，在洞口偷偷熏制成腊­肉­，放在地道的储物间里。猪圈填了，牛棚也做成破败的样子。

猎狗和小牛狠着心留下来，也都藏在地道里，嘴上罩着木笼嘴，让它们无法叫唤，晚上偷偷进去喂。自己做饭的时候也尽量一次做一大锅，接下来几顿就吃冷的，少起火。

那些流民在冻死饿死无数后，终于结起伙来打家劫舍。李其听说，首当其冲的就是邻村的朱财主，全家都被杀光了。

严肃点，灾荒呢

幸好现在是冬天，天寒地冻，瘟疫没有闹起来。

李其盘算着剩下的吃的，能撑到什么时候。这两年田里打的粮食多，他留了不少，再加上土豆红薯以及各种­肉­类，省着些应该能吃到明年夏天。手里还有五十贯钱，就算是明年收成还不好，也能再撑一

冬一春。不过，得除了意外事故，如果遇到像朱财主那样的惨事，哎……

可是，意外事故来了。李其­阴­着脸看着徐因和他带回来的两个小孩儿。两腮陷下去，显得一双眼睛出奇的大，胳膊像细柴，六七岁，晃晃悠悠，随时要倒下的样子，也不知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徐因说：

“哥哥，让他们在咱们家住下吧，他们俩吃的很少。”

李其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徐因又说：

“哥哥，他们的娘才饿死了。哥哥，咱们省着些吃的……”

李其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