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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梦

“……没事,他们习惯了。”

“晚上去看冰灯吧,有我们公司的宣传冰灯。”

“好。”

“穿厚点,晚上冷。”

“嗯!”

“晚上,我去你们学校门口接你。”

“嗯!”

倒数第九天,他们一起去看了冰灯,晚上回家的时候一起吃了火锅。

倒数第八天,魏醒买了一大箱子烟花,他们在郊区放到半夜两点。

倒数第七天,盛意把自己脖子上的玉观音送给魏醒,那是他母亲在他十岁高烧的时候送他的。魏醒觉得不好意思,就把脖子上牛链子一样粗的一条金链子送给了盛意。

倒数第六天,魏醒公司开年末晚会,盛意自己在屋子里呆了一天,很寂寞,魏醒想了他一天。

倒数第五天, 他们去看了电影《两只老虎》,盛意被那对双胞胎老虎触动,他默默流着眼泪看完。魏醒就在黑暗中默默地看他流泪,在他眼里,盛意是个非常感­性­的人。

倒数第四天,盛意说他想回下家乡,他会在那个日子回来。

烽桦市长途车站,魏醒看着盛意,他递给盛意一袋子刚买的水果,盛意默默接过去,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是互相看着。

“时间要到了。”魏醒看看手表。

“嗯。”盛意点点头,提起行李。

魏醒看着盛意的背影,他叫住他:“盛意。”

盛意扭过头看着他:“什么?”

“如果……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想在家和家人过春节的话,没关系的,你……可以不回来的。”

盛意盯着他的眼睛:“唐远呢?辛华铭呢?你怎么交待?”

魏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站在那里咽唾沫,盛意失望地笑下:“十五号,你在大学门口等我吧。”

魏醒想说很多话,他想说:不要来,即使……我令我的朋友失望了,那也没什么,不要来……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他挣扎着,挣扎着,一直……挣扎到看不到盛意,他拿起电话,电话那边却关了机。

我是礼物

一月十五号,盛意站在学校大门附近的小店窗户观望着,现在学生们都放了假,小店的生意很冷清。盛意坐在这里快三个小时了,以前总是说话夹枪带­棒­地赶人的老板娘并未说什么,她甚至觉得,这么冷清的时段,店里有个客人坐在那里还真的不错,尤其是,这样­精­神秀美的一个年轻人坐在她的靠窗位置,实在是装点了那里。

盛意四天前并未离开这个城市,他悄悄潜回自己的家,呆到了今天。昨天晚上,他吃了两片安定,他不准备梦见那个人,他就想安稳地睡一觉,然后把自己交给命运。不管是好的结果坏的结果,提前看到都是非常残忍的,假如……假如真的是坏的结果,那么,看两次,他做不到。

今天下午他自己去了三国发廊,赵云看到他很高兴,盛意对他说,你能把我打扮得像份礼物吗?赵云再次吓到。

整整三个小时的枯坐,盛意靠着一些少得可怜的记忆打发时间。他回忆起故乡油菜花田的黑泥土,想起他奔跑在盛暖后面追赶,他哀求她等下自己,而盛暖总是抱怨他跑得太慢。

盛意想起看守所那个大通铺,那个时候,他过得非常自闭,他能傻乎乎地透过有栅栏的顶子看一天的天空。号子里的老大很照顾他,他说他有个盛意年纪一般大小的弟弟,如果不学坏,那么现在也该上大学了。那个时候盛意学会抽烟,一天能抽一盒,除了抽烟,他就做花,他的手指灵巧,总是能提前完成任务,他做完自己的,就帮别人做,监狱长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爱­干­活的人。

盛意甚至想起摔在马路上狼狈地喊自己的曾旭,他该毕业了吧?他们到底是为什么相爱呢?如果不相爱,那么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做,做完又突然毫不眷念地舍弃掉?难道就真如他们所说的,我来大学,只是为了一场初恋吗?不是这样的,自己是认真的,他是认真的……

或者,自己的人格真的畸形了?盛意纳闷地看着窗户上的冰花,难道自己真的需要一个细小的黑匣子关闭起自己才有安全感?他无所适从地抠着窗花。

他将冰花抹去,看着校门口的灯光,他害怕那个人出现,但是又想他了,他已经一百多小时未曾看到那半个梨涡……

魏醒早就来了,他和辛华铭开着车子,躲避在学校对街的巷子口。很戏剧化的是,他们停车的隔壁就是那家小饭馆,他们的距离只有一堵墙和一个车门,只是不知道谁先来的。

魏醒靠着车座死死盯着刻着大学名字的石头,他从白天看到黑夜,满脑袋都是盛意。辛华铭没打搅他,他拿着一本画报看了三遍,现在正准备看第四遍,他想,如果第五遍的时候,盛意还不来,他就去附近商店,买一块泡泡糖,包三十层盒子。唐远很好哄,怎么都可以,但是骨子里他还是希望,盛意可以来,他希望唐远快乐、安全地活着,他现在的私生活太糜烂了,希望七十岁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快乐地做家人、做好友。

魏醒想见盛意,昨天他还不停地打他电话,但是今天他一个也没敢打,他怕盛意接到。怎么办,盛意要是不来,那么……自己要怎么见兄弟?但是如果他来了,自己就这样鲜活活把喜欢的人送给别人么?

他无比矛盾地开始抠ρi股下的毛垫子。

“你多大了?”辛华铭看不惯了,他看着魏醒揪下那些毛,还把它们搓成线,还搓了好长一根。

魏醒楞了下,他看着手里的毛线苦笑。

“你下去,我开车,这都几点了,唐远要疯了。”辛华铭把魏醒赶下驾驶座。

魏醒下了车子,慢慢向前走,他前行了几米,盛意从窗户里看到了他,顿时,浑身就像大冷天浇灌了凉水一般,冷透了!他慢慢站起来,放下一张钞票向外走。

魏醒听到了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浑身就像三九寒天被泼了冰水一般,迅速地冻僵了。

“盛意!盛意……”辛华铭大喜,他冲下车子,一把拨拉开站在路当中的魏醒,他拉住盛意的手,一边走一边抱怨:“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四个小时了。”

盛意扭过头,狠狠瞪了魏醒一眼,原来,他早就在这里,看样子,自己还是高看了这个人,他太王八蛋了。

魏醒也愤怒,自己就这么不值得吗?他还是来了,他以为他是对自己多少有点感觉的,可他就这么巴巴地来了,还……还他妈的弄了发型,还……他妈的上了彩­色­摩丝,他当自己圣诞树呢!对!他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木头,还是给点水分就灿烂的七彩烂木头!

辛华铭胆战心惊地开着车子,车子后面那对互相怒视,空气中看不到的霹雳火在燃烧着,焦糊的味道三条街之外都能闻到。

“盛意,以后我就是你­干­哥,这个话我说过吧?以后你想要什么,就直说,不要有什么顾忌,真的。前几天哥刚买了个甲壳虫,绿­色­的,你要是喜欢哥哥就送给你……”

盛意从后座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感激:“谢谢­干­哥。”

辛华铭毛骨悚然地抖了一下,这样的声音吓死他了……

魏醒冷冷哼了一声。

盛意唰地扭过脸:“你哼什么?”

“见利忘义。”

“说谁呢?”

“我不告诉你。”

“绝情绝义!”

“说谁呢?”

“我不告诉你!”

“白告诉我,我都不听。”

“你倒想听!”

“你倒想说!”

“你倒想听!”

“你倒想说!”

“卑鄙无耻下三滥!”

“水­性­杨花、见钱眼开!”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水­性­杨花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下三滥了,别跟我说鸟语,爷听不懂!”

“装绅士,呸!”

“装纯情!我呸!”

“说谁呢?”

“我不告诉你!”

“你倒想听!”

“你倒想说!”

“卑鄙无耻下三滥,没皮没脸装绅士!”

“你……”

辛华铭忍无可忍,踩了刹车,扭过头:“都给我歇了……多大了,有完没完!”

那两个人声音突然高昂无比,异口同声:“没完!”

辛华铭缩下脖子,乖乖地开他的车,后面却突然安静起来。今儿是怎么了,那两个人就像一堆脑残一样,白痴都看出来他们互相有意思了,还在这里互相比谁等得长久,辛华铭没打算做和事佬,泡二嫂,魏醒就是个王八蛋,他也生气。

盛意跟着他们来到唐朝,今天这里歇业,他们秘密潜入一个小屋子,魏醒打开灯光,一个很大的包装成礼物的蓝­色­碎花箱子放在一辆手推货车上。

辛华铭把准备好的缎带给盛意戴上,盛意脱去外衣,他里面穿得很夸张,那是一套唐花黑红­色­强烈对比有镂空的舞蹈套装,他在夜市买的,一身一百八十还找三块。

盛意低头看着胸前的彩­色­缎带,那上面,正面写着:生日快乐。背后写着:我是礼物!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紧紧盯着他的魏醒,魏醒还是抿着嘴巴。

盛意绝望了,他慢慢踩着凳子站到箱子里,他缓缓地蹲下,头顶的盖子慢慢关闭,辛华铭递给他一个拉炮:“盛意,一会箱子打开你就蹦出来,拉拉炮,说生日快乐!”

“嗯!”盛意答应了一声,看着箱子慢慢关闭,他告诉自己,我喜欢箱子,我是安全的……

魏醒点亮灯,看着盛意盯着那个箱子,他木然看他脱掉大衣,那套镂空的唐装下若隐若现地露着他特有的白皮肤。他想过去掐着这个小兔崽子问,自己哪里不好了,他就如此急切,还穿得这么露­肉­。他不明白到底是那里错了,愤怒中,他的心撕扯成无数的碎片,疼得他都在冒冷汗,他看着盛意戴起那个缎带,看着他钻进箱子,他觉着……

他死了……

死无葬身之地……

他就是一个死去的王八蛋……

一只带着绿帽子死去的王八蛋……

辛华铭拉下他,他们一起推着车子往外走,嘴巴里开始唱生日歌,辛华铭唱,魏醒魂不守舍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远很高兴,除了他弟弟没来这件事叫他挂心之外,他真的很高兴,现在他不卖包子了,他开饭店,还是大饭店,饭店的主食菜谱上,还是有包子,但是现在他卖一个包子够买过去一斤的。

他有许多朋友,即使没拿到请柬,今晚还是来了不少人,他有钱,真的,如果可以,唐朝这样的菜馆子他还能开仨,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菜馆子那么执着?今天是他的生日,生日里来了大批的客人,他们叫自己皇帝,因为自己穿了一件绣着龙的金马甲,唐远哈哈大笑着应酬。男人们喜欢他,女人们也喜欢他,他想他还算是成功的吧?连不认识的人都来了,除了他两个最亲的弟弟。

他千盼万盼着,走廊那边突然暗了下来,他的两个弟弟推着一个非常夸张的礼物盒子唱着生日歌向他走来,唐远顿时感动了,还掉了眼泪。其实,就是给他一块泡泡糖他也是无所谓的,真的,只要最喜欢的人跟自己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

他看着那份礼物,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向他们走去,屋子里所有的灯光都打亮,所有的人唱起生日快乐歌,唐远哭了,他想拥抱两个弟弟说谢谢,无关那份礼物。但是他走过去之后,魏醒突然对他大大地鞠躬,说对不起他,说完,推着车子转身向大门跑去。

人们安静地看着魏醒拐带了礼物逃跑了……

唐远不明白,他扭头看着辛华铭:“啊?”

辛华铭无奈地摊手:“就是这样!”

唐远:“哈?”

辛华铭看下左右,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丢给他:“生日快乐!”

唐远有些纳闷地咬了一口苹果,别说,还挺甜的,晚上他准备自己做个唐朝拔丝……

“礼物呢?”他问辛华铭。

辛华铭看着远处:“魏醒的幸福,要吗?”

唐远很认真地思考了下,他扭头冲着那些来宾喊:“唐朝香槟要吗?”

那些人一起呐喊:“要啊!”

唐远很得意地站立在桌子上:“一瓶八折后二百五!谁要?”

盛意觉得好冷,他要冻死(西)了,他跌跌撞撞地在盒子里撞击着摇晃着,他的手里紧紧抓着那个拉炮看着盒子顶。他想,唐远在冰箱里过生日吗?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他们一定好奇这么大一份礼物是什么吧?好吧,你们一定会满意的,大变活人呢!

箱子缓缓地打开,盛意绝望地看着天空,即使此刻天空繁星点点,他却看不到。他懒洋洋坐在那里,把脑袋埋在膝盖那里,反手拉了下拉炮,一些彩带喷了出去。

“抱歉,唐先生,我不想玩了……我怕是做不了你的礼物了!”盛意喃喃地说完开始哭泣。

魏醒喘息着,他跑得实在太急了,他冲出饭店,跑了几百米才停下来,他拐进路边的小巷子,打开箱子后,开始心脏乱蹦地喘息,他趴在箱子上,看着哭泣的盛意……他也想哭了,这个小兔崽子……他喜欢他,要喜欢死了……他伸出手抱出了他,盛意闭着眼睛挣扎了几下,开始喊:“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我不玩了!魏醒你个王八蛋……”

他把他按在小巷子的墙壁上狠狠地亲吻了他,盛意瞪大眼睛看着他,眼泪哗哗的。

“啊……咻!”盛意感冒了,第二天因为发烧还卧床不起了!

贱!

算是新婚吧,一月十五号,盛意和魏醒初次在一起的日子。昨天晚上,魏醒挺激动,他比盛意激动,他嘀嘀咕咕地唠叨唐远的梦想,当然他把这些条框子放进自己和盛意的世界里,比如:早上起来,互相要脸对脸的微笑;不想起来,魏醒就哄他,他可以给他买早点,因为两个人都不会做饭;可以养只狗,他们已经有了;起床吃完早点后,魏醒可以牵着狗送盛意上学。可是,魏醒公司忙,第一天他就因为紧急事件被他的药厂叫走。

一天三次说我爱你,早餐,午餐,晚餐……这根本是做梦,魏醒没时间。

盛意叹息,表面上看,魏醒才是属于那种,长相非常严肃谨慎、刻板寡淡的生意人,这要怪他的DNA注定了他的长相,这孩子还是有反抗­精­神的,他全部的人生都用来反抗他的长相,其实他也算是做到了。

他每天除了做生意,就是想办法经营浪漫的爱情。他羡慕很多东西,他羡慕好皮鞋、好手表、好汽车,当他有能力拥有这些的时候,他全情地满足自己。在盛意来看他只是缺乏安全感,从而依赖物质。

他告诉盛意,他会为他们在最好的酒吧订座位,在最好的饭店订包厢,在最好的小区买房子,他会对盛意好,当他是宝贝一样。

也许,昨晚的大起大落,真的给他留下了暂时的­阴­影,他一边做运动,一边说了许多的甜言蜜语以及承诺之后,在凌晨六点就被公司叫走了。

关于起床就互相看着微笑这样的殷切期盼,计划失败。

盛意在跟豆腐脑对看,盛意冲着狗狗笑,豆腐脑嘴巴里叼着自己的饭碗,眼巴巴地看着盛意,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他怎么还不起来给自己倒狗粮?

帮豆腐脑满满倒了一盆子狗粮之后,盛意来到他的小浴室刷牙,他一边刷牙一边想事情。他和魏醒不同,表面上,他是那么适合浪漫的长相,骨子里,盛意很实质,就像昨晚他带魏醒回家,他这个小小的一房一厅带给了魏醒巨大的震撼。

盛意的生活只存在必须的物品,像床铺、被子、桌子、椅子、电视、冰箱,该有的他全有,那些东西都不大,刚刚好嵌合在他的小天地。他没有任何装饰物,挂在墙壁上的也好,摆在桌面上的也好,就连他的衣服,也是计划好放在一柜子里的:和灰毛衣作伴的是白毛衣,白毛衣旁边放着叠好的毛裤,一双出门的鞋子,一双家里穿的鞋子。看上去,盛意生活得很单调,他甚至没有一本杂志可以看,他就像个苦行僧。

过多的东西,对心理是一种负担,盛意是这样认为的。他实质到一种境界,他甚至为自己的简单骄傲,他是容易满足的,就像现在,他也是这样想的。

“我是幸福的,最起码,我有足够的饭吃,当我吃饱了,我可以经营下爱情,这是不错的生活,做下爱情学问,是件大事情。”

很少有人像盛意这般去计划这个捉摸不定的情感上的东西。爱情,根本不是你想要就有的,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盛意。

魏醒给盛意打了很多电话,盛意的手机关机,他刷完牙齿,刚刚开机,魏醒就拨打了进来。

“起来了?”

“恩!”

“对不起,没有好好给你个早安吻。”

“没事,你可以晚上给我两个。”

“你真幽默。”

“完全不觉得。”

“盛意。”

“恩?”

“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一会去给你买牙刷、拖鞋。”

“盛意……”

“嗯?”

“你那边不合适吧?住的都是学生。”

盛意想了下,也是,魏醒那辆车放在可怜的小院子里,真的不合适,太显眼。

“我安排新住处如何?”魏醒抱着商量的口气问盛意。盛意拿着电话的手迟疑了一下,看着满地撒欢的豆腐脑笑了,他同意不同意,魏醒现在都在买新居,他没什么不满意的,随他。

“嗯。”

魏醒在那边开会,他的下属坐在会议室拿着成堆的资料,充满信心地汇报着。可怜这些人不知道为了今天准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而他们的老板,却一副倾听的样子,桌子下却拿着一本叫房源的杂志很认真地研究他的新窝,他很认真地看住房周边的地理环境。

秘书悄悄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魏醒抬起头,看到会议室外,辛华铭一脸­阴­郁地看着他。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但是会还是要开的,魏醒放下《房源》开始认真听起属下的年终汇报——今天即使门外站着的是盛意,他也不会把公事让到一边,这个习惯是魏爸多年来对他培养的结果,魏爸说过,所有的感情,都必须要建立在你的经济基础上,这话虽然难听,但是魏家人都奉行这样的原则。

会议室里,属下一个一个地汇报,大堆的资料被搬到桌面上传阅,大约四十分钟后,魏醒做了年终会议的总结。他此刻的嘴脸已经完全不是在辛华铭和盛意面前那副偶露幼稚的呆像,他无比­精­明,语调刻薄,像极了他老子,只是他自己还不觉得。

“各位来自各部门的­精­英:

“我记得,七八年年底开始改革开放时,有位伟人曾对着九亿人口八亿多农民说,我们的经济二十年要翻两番,你们知道这是多少吗?平均每年要维持百分之七的增长速度,想象一下,八亿农民一边拿着锄头种地,一边还要利用业余时间去经商。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国家的农民创造了奇迹。七八年至现在,对外贸易增长的速度是每年百分之十五,保守估计是过去的二十四倍,从七八年的进出口两百亿美元到现在的五千亿美元,这么庞大的市场,这里有多少是属于我们的?属于我们这个遍地­精­英,遍地人才的魏氏的?

“各位都是我们从各大集团、各大高等学府请来的经济学家、经济高材生,我们­干­着人类最赚钱的卖药生意,我们的产品有问题吗?没有,我们的药品是最好的,甚至一些产品已经远远优于同类产品,我们有最好的实验室,有最好的古方。还有我们的服装厂,它们从设计到投产用的设备都是最好的。但是拿起你们的计算机,算一下我们的增长额,再算算现在的全民购买力,我们在全世界排前五,你们应该对你们的所谓成果感到惭愧,你们还不如一群农民,你们应该对你们高额的薪水感到惭愧。你们应该正手反手抽打自己十五个耳光,对着你们奢侈的住房,食物感到羞愧。

“我们在这么大的一个经济体当中拿着最好的产品资源吃着可怜的残渣剩饭,不要告诉我你们取得德成绩大约等于多少,我只知道我旗下员工去年拿的红包和今年一样多,这代表什么?这代表我们整整花了十二个月在带着四千多名员工在原地踏步,这就是你们这些市场部、企划部、广告部所谓的­精­英们给我带来的交代?笑死人了!”

他站起来,拿起那叠报表“啪!”地甩了出去,最后说了一句:“给我一个原地踏步的理由,不然春节过后,这里有些人就要回家吃自己了。”

魏醒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他陪着笑脸,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辛华铭双手交叉着,坐在他董事长的位置上扭动着他可怜的沙发。

“呵呵……来了?”魏醒的语调带了颇多的巴结之意。要是按照以前,这个农民早就急眼了,他对自己的那张皮椅子还是很重视的,一般人,他都不给你坐,当然二般人他也不能给你坐。

“昨夜,小生夜观天象,见东方有一团黑气笼罩,未来天下必然大乱之。”辛华铭­阴­阳怪气的。

“你改行算命了?”魏醒帮他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你这个小­淫­虫勾引了大当家的二嫂。”辛华铭猛地趴在桌子上,吓了魏醒一跳。

“拜托,我认识盛意比唐远早,他们根本不熟,感情的事情谁知道呢?”魏醒当然不服。

辛华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在嘴巴里哗啦啦地漱口。他哗啦啦了一会见魏醒不理他,他扭头对着痰盂吐出那口水:“你说,都说我­阴­阳怪气,我看着盛意也有那个味道,虽然他样子是不错,魏大那边,比他好看的人有的是,不懂,大大的不懂。”

魏醒坐到桌子上,打开烟筒抽出一根烟,在桌子上的水杯里用过滤嘴那边掂了一下,他又把烟倒过来猛地把过滤嘴里的水汽吹出去。据说过滤嘴里有点水可以防止更多的尼古丁摄入,但是这样吸烟很乡下人。

他点燃香烟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有些纳闷地说:“还……真说不清,那个家伙,我怎么看着他怎么和别人不一样。他都不爱理我,我不管对他多好,他都理所当然,就像我欠了他一样,我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不觉得意外,就好像知道原本我就要这么做。偶尔他会很冲动,我是说偶尔,这样的几率非常少,大多的时候,我们倒过来了,就像我是孩子,他是大人,那种感觉,说不清,真的,反正……我一想起他就浑身得劲,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辛华铭呿了一声表示不屑:“你那个是贱!”

魏醒猛地拍手掌符合:“没错,就是贱!”他扭头看着外面,脸上突然露着诡异的笑意:“但是,就是愿意啊!”

辛华铭终于被他逗笑,也拿了他的香烟,学着他乡下人的样子去掂湿过滤嘴吹水。

“唐远生气了?”魏醒小心翼翼地问。、

辛华铭摇头:“他都不知道,生什么气?再说了,他和盛意压根不合适。”

魏醒看着他一脸诡计得逞的样子,突然发现,自己上当了,从头至尾这家伙就是为了找一乐,就是为了看自己在最后一刻做出来的样子。他气得一把把辛华铭拎起来:“你……你,你这个……”

盛意在超市挑牙刷,他很认真地一把一把地挑选。搬家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可不想每天早上,魏醒那个混蛋悄悄老用自己的牙刷。他打了个喷嚏,要照着以前,这个喷嚏,打也就打了,但是今天他看着牙刷架子,一个淡淡的笑容爬在他的嘴角。恩,这个喷嚏一定是有原因才打的。

定然是魏醒那个混蛋想自己了,一定是。

我妈喜欢你

魏醒看到新牙刷新拖鞋很高兴,为了表现他内心的澎湃,他叼着新牙刷,穿着新拖鞋在屋子里兜圈,豆腐脑没皮没脸地跟在他后面撒欢。

盛意没在意他幼稚的行为,他拍拍沙发的边缘,魏醒立刻坐过去,躺在他的腿上。盛意拿起一个桔子开始剥,剥完他很认真地拽去桔子上的白茎,魏醒不爱吃那个。

“后天,咱搬家。”魏醒对盛意说。

盛意没作出别的表情,就无所谓地恩了一声。魏醒对他的盲从表示高兴,但是他又期盼盛意可以问他一些问题,比如:房子在哪,离这里多远,家是什么样子的等等之类。

接下来他们可以讨论很久这个话题,一个话题之后会有无数的交流,盛意的话太少了。

抬起眼,盛意看着家里的东西,盘算着搬走什么合适。这里他不打算退,魏醒生意忙,要是他出去忙几天,盛意还是想住回来,毕竟这里离学校近,而且这边宠物店的老板很宠豆腐脑。

“要过春节了。”魏醒抬起手捏了下盛意的下巴,捏完,爬起来亲了一口。

盛意的眼神暗淡了下,还是以鼻音回答了魏醒的问题。

“我妈……我妈说她喜欢你,想叫我带你回我家过春节。”魏醒试探地问了一句。

他们俩刚在一起,好多事情还需要磨合,二人世界很重要。但是魏醒每年春节真的非常繁忙,他又怕把盛意一个人丢家里,闷坏了他。可是,送到唐远那边怕他学坏了,送到辛华铭那边怕盛意知道他太多的劣迹……想来想去还是家里靠得住,尤其是最近,魏妈总是打着盛意的旗号给他打电话,还露出希望盛意可以去他们家过春节的意思。

盛意笑了下,赏了魏醒一瓣桔子表示他很高兴。

魏醒抱起他,两个人挤在沙发角落里开始唧唧咕咕,豆腐脑占据了沙发其他的地盘,一脸愤恨地盯着魏醒。

“明天,我给你办个卡,你去看下房子,随便你怎么布置,最近我会很忙,一些关系单位都要去跑跑,外地也是要去的。”魏醒挺抱歉,他希望盛意能够有个朋友,但是,盛意的生活又出奇的简单,社会关系基本是零。

“没事,你尽管去。”盛意丢下桔子皮,假装看电视。他家电视太小,就是卡拉OK那样的小电视,以前魏醒没来的时候,盛意很少会开它,有时候豆腐脑会看动物世界,它对鸟类的节目尤其喜欢。

“我不忍心丢下你。”魏醒的手透过盛意的衣服,滑进他的腰。

盛意拍开他的手,有些恼怒,今天都两次了,他当自己是啥?

“我困了。”是真的困了,魏醒巴巴地跟在后面伺候着,帮他脱衣服,一起挤在那张小床铺上,继续唧唧咕咕一会,两个人抱着睡去。半夜,魏醒掉下来三回,那个小床太小,动作大了还会叽叽嘎嘎地响。

次日,魏醒早上五点多就离开,他一切以公事为先。而且盛意完全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八点多盛意从床上爬起来,他看下枕头边,魏醒留下一张交通银行的卡,还有一个字条。

“你一个人上街太闷,找个朋友一起去吧!”

朋友?盛意想了好一阵,犹豫半天后,他拿起手机拨打了那个唯一号。

王嫣没在辛华铭所谓的那个马戏团翻跟斗,她是烽桦市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在校学生。此刻,她正在宿舍哀嚎,为她的青春貌美没人追、钱包空空没人请而自我怜悯。这个春节她不准备回家,她接了许多私活:初一她要代表劳动局表演民族舞,初二她要代表某学校学生做春节联欢会主持,初三她要代表某乡镇扭秧歌……总之,她会非常非常忙,赚得好了的话,也许短短的一个月,她能把半学期的零花钱拿到手那也是说不定。

手机一阵部队的起床号声,王嫣拿起电话,她看了下号码,很果断地接通:“请我吃饭就免了,本小姐放假了,要控制饮食,想泡我的话,就把你的­性­向改一下,和你以前的臭男人都分手,要是想和我拜把子做姐妹的话,那我要做大姐……”

电话那边停顿了很久,盛意吓到了,他能梦到魏醒做什么,关于自己的,他是不清楚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到底要­干­嘛?不说我就挂了。”王嫣气势很强。

“请……请你花钱。”盛意有些磕巴。

“你疯了,还是我癔症了?”王嫣眨巴眨巴眼睛,全世界正常人民都不可能说出来的话,在这里出现了。

“魏醒……魏醒说,我最好有个朋友。”盛意觉得他还是说实话的好。

王嫣突然很高兴,昨天开始她就希望有个人能打电话给她:“你在哪呢?”

盛意说了个地址,王嫣那边立刻挂了电话。

盛意把豆腐脑送到宠物店后到中心商城等王嫣,新家他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购买生活用品。路上,他还是决定给魏醒打个电话问询问询。

魏醒带着一卡车面粉还有花生油正在去县城厂区的路上……

“我要去买东西。”盛意在电话里没感情地­干­巴巴地汇报。

魏醒觉得挺可乐,总之盛意说什么他都爱听:“恩?”

“买……买什么?”盛意希望能得到帮助。

“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我跟……朋友一起上街。”

“男的,女的?”

“……女的。”

“很好,值得表扬。”

盛意迷茫地站在商场,仰望着电梯上升降的人们,他们拥挤在一起抢购着春节的方便面。为什么是方便面?­内­裤、鞋垫、铁锅,这些东西被装上新年的手推车,人们成堆地购买,就像刚刚捡到钱包一般,就像以前他们一直穿着破着洞的­内­裤,还有不合脚的鞋子,另外,家里还有一口破洞饭锅。

他们拥挤在电梯的上下道,从这里上去,又从这里下来,重复、重复再重复。

盛意不明白,他第一次站在成千上万的没有用处的信息当中,这令他非常不安。没有归属感的他站在那里,畏惧从心的最深处蔓延上来。

“喂!”王嫣拍打盛意的肩膀,盛意吓了一跳,回过头,他脸­色­苍白反倒吓了王嫣一跳。

“你病了?”王嫣摸摸他额头。

盛意摇摇头,有人在这个时候为他出现,他感觉安全了很多。

“许多东西是没用处的,为什么他们要成堆地购买?”盛意看着远处问王嫣。

王嫣觉得好奇怪:“关你什么事情?人家愿意!”

盛意想了下,也是,关他什么事情呢。

“怎么想起我来了?我们不熟啊。”王嫣逗他,盛意有些不好意思,他回头看下,指着不远处说:“请你吃东西,然后,你陪我买东西。”

“不是给我买吗?”王嫣继续逗,她觉得这人,有种跟世界格格不入的排斥感,这令她有些怜悯。

他在害怕,只是他不知道。

“我的手机上只有你和魏醒的电话。”盛意很诚实地招认。

“我请你吧,第一次我能成为别人手机上的唯二,而不是唯一百,从我内心世界来说,这很好。”王嫣很自然地拉起他,她依旧活泼,走路用蹦的。

王嫣指挥盛意买成堆的没有用处的东西,杯子垫、卫生纸的花布盒子、牙具套装,还有剔牙的线。王嫣实在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东西归盛意,附赠的东西归她,盛意表示没意见。

王嫣的话很多,大部分是废话,盛意提着大堆的东西听着属于王嫣的独特论调,他尽量排斥开身边大量的信息,只听她的唠叨。

“我是乡下人……你看我多诚实,现在没人敢承认自己是乡下人了……考上大学后,我姨婆说,以后我就是城里人了,就不要回去了,所以我要在大学四年之后,找个男人嫁了,不然,我还要做乡下人……我看不起城里人,从我内心世界来说,他们没有土地,他们斤斤计较,很小气,还不如乡下人……其实我也不算乡下人,我妈是知青,天津知青,你知道天津吗……从我内心世界来说……你吃过陕西羊­肉­泡馍吗……魏醒很有钱吧……我们宿舍就我一个人了……盛意,你该多出来,你活得像个神仙……从我内心世界来说……”

盛意无法把她跳跃过强的话组织起来,他很费劲地处理着这些信息,就像个机器人,直到他再次接到魏醒的电话。他坐到床上用品区的休息椅子上接电话,王嫣指挥着好几个服务员帮她打开一床又一床的床上用品,看花­色­。

“午饭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必胜客。”

“必胜客不能吃,我不知道你胃口好到可以吃下一家披萨店。”

“……你在哪?”

“我在做新年老公公。”

“高兴吗?”

“还好。”

“我,我买了……买了……一堆香皂,现在在买床罩。”

“恩,还有什么?”

他们嘀嘀咕咕地说着废话,盛意越来越放松,他甚至觉得,他心情好得一会可以买下这个商场,不管是破锅还是什么,这对他来说,有个人可以买东西给他,讨他喜欢,这很好。

“盛意?”魏妈妈带着两个儿媳­妇­戏剧化地出现在盛意面前。

盛意楞了一下,对电话那边说了句:“你妈来了。”魏醒吓一跳。

“阿姨。”盛意乖乖地站起来,王嫣不合时宜地爬在一张床上对盛意大喊:“盛意,你喜欢蓝­色­的床罩还是绿­色­的。”

盛意扭头回答:“都好。”

魏妈很认真地打量下王嫣,扭头看盛意,她觉得盛意有必要为她解释一下——这个叫婆婆抓­奸­在床吗?

盛意却无从解释,他很直接地把电话递给魏妈:“你儿子。”

魏醒的大嫂二嫂很尴尬地看着盛意,她们与这个娟秀的年轻人身份相同,社会地位同等,貌似都是魏家的“媳­妇­儿”。

队伍越来越大,王嫣跟在盛意身边,魏妈紧紧拉着盛意,她很高兴,儿子和她交流了很多事情,虽然大部分都是打着盛意的旗号。自从她跟魏二出国后,多少年了,她和孩子说的话全部加起来都没今天多,整整……电话现在还没放下。

魏妈翻动男装衬衣,肩膀上夹着电话:“三儿,我觉得盛意皮肤白,买雪青­色­的一定好看,我给你买了三件蓝­色­的……”

魏妈一个一个挑选枕头:“三儿,你老熬夜,我给你挑了四个决明子芯的枕头,盛意也喜欢。”

魏妈挑选裤子:“三儿啊,你现在裤腰多少了?哪里会够穿,盛意?那边呢,坐着呢。”

除了魏妈,所有人都化身成搬运工,盛意很抱歉地看着魏醒的嫂子们,她们也尴尬地冲他笑,还是找不到开头的话题。

“呀,魏太,真稀罕呢?”迎面着来了一位老太,魏妈赶紧把电话还给盛意。

“呀,买年货呢!”魏妈亲热地上去拉人家手,语气带上了奇怪的夸耀成分,她迫切地想夸耀点什么。

“对啊,你这是带着谁?”对方问。

“媳­妇­,儿子,全家买年货啊。”魏妈笑眯眯地释放了她想说的话。

盛意接起电话,魏醒在那边不知道跟谁喊了一句什么,然后他在电话里对盛意说:“我妈说,她喜欢你。”

盛意也喜欢魏妈,魏妈说,是全家!

熟悉的人

日本人对和自己有某种关系的熟人,称呼为君;白种人喜欢称呼别人为亲爱的小姐或者先生;中国人对跟自己有特殊情感的人爱称是,那个孙子、那个家伙、那个鸟人等等之类,关系越铁越要贬低。

魏醒这个孙子,自从唐远生日那天就消失在他们的朋友部落里,唐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辛华铭也没打算告诉他,但是这个孙子忒不地道,电话都懒得打了。所以唐远在春节的前一天,带了两笼“唐朝包子”去探望这个没良心的龟孙子,捎带恭贺他乔迁。

魏醒选的新家挺好,它位于郊区的郊区,风景秀丽之处,唐远开着他的新车子——一辆银­色­的东风雪铁龙,车倒不贵,辛华铭说了,他是新手,买个便宜实用不爱坏的车先磕磕碰碰一段时间再换好的,唐远对于辛华铭的话有些盲从,大概因为辛华铭的长相比魏醒聪明。

新年对于中国人来说,就是个集结号,唐远和盛意都是属于对这种集结号比较木然的人,骨子里他们都畏惧人群,这种畏惧直接影响到了唐远的新手驾驶技术。他开着的这辆小车,已经徘徊了将近五分钟,就是没办法停到小区前面的停车场的某个旮旯里,

看唐远停车,能想起一首歌,那叫个我左转、右转、上转、瞎转,原来每个旮旯都不简单,他就是停不进去,他的身后足足有二十多辆车子在喇叭齐鸣,于是他越来越慌。

正在别扭着,有人猛地敲他的车窗,唐远赶快摇下玻璃,探出脑袋:“爱护新手,人人有责!”

对方笑了,勾勾指头:“你下来。”

唐远解开安全带,不好意思地低头下了车,看看人家的蓝­色­裤脚,铮亮皮鞋。人家……上了车子,发动,转弯,打方向,三秒搞定,唐远更加惭愧,决定死了算了。

停车场终于安静下来,只是那些被堵的人拍车门的声音有些夹杂着怒气,唐远脑袋垂得更低,想:“等人走光了我再抬头,不然真是没脸见人了。”

“没事,我开始也这样,下次别慌,慢慢来就好。”这个时候还能安慰人的,唐远觉得对方就是天使。

事实证明,对方真的是个天上飞的,唐远抬头,看着对方笔挺的一套航空公司的蓝­色­制服,还有那个帅死的带轮子皮拖箱,胳肢窝下夹着的那个大檐帽子,这人,气质好到没边。

“谢谢。”唐远很认真地感谢。

“不客气。”太职业化的回答。

天使拖着皮拖箱渐渐远去,唐远重重地叹息了一把,他返回车子,提起漆盒子慢慢地顺着这个小区的路开始找。

许岩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跟踪者,他提着一个食品仿古漆盒,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自己笑下,自己就像个开关,每次回头他就笑下。

他们一直沿着花园弯道走着,一直走到最后面。

许岩放开拖箱,走到实习驾驶员唐远的面前很郑重地又说了一句:“不要客气,您不必登门道谢。”

唐远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他尴尬地指下最后一排房子的另外那栋漂漂亮亮的二层小楼红砖欧式小楼:“那是我弟弟家。”

许岩脸­色­涨红,尴尬地咧下嘴,唐远发现他的牙齿发育完全,还比自己多一个虎牙。

魏爸爸打开家门,唐远没看清人就蹦进来,抓住他的衣领乱叫:“魏醒,你这房子卖吗?”

魏爸很生气地表示不卖。

新家里,一派装修的景象,所有的人都在帮忙。

魏大在地上拆包装,魏醒在往墙上装油画,魏妈蹲在地上把一些物品分类,她拿出去,豆腐脑再帮她叼回来,辛华铭不时地对着二楼大喊。

“盛意!这个楠木木雕放哪?”

“盛意!这幅兰花铁艺挂哪里?”

“魏醒,你家饮料呢?你想渴死长工吗?”

“我想三儿没准备卖了他房子,你要进来吗?”魏爸呵呵笑了几声。其实他们家从早上全家杀来帮忙之后他就一直在笑,看着他不成器的儿子被人家盛意吃得死死的,可算有人帮他出气了,魏爸开始对盛意微笑。

唐远缩在魏醒家的书房,推开窗户,对面那栋房子里的音乐声慢慢地传了过来,这两栋房子中间间隔就是一条大约十多米的花园道。

“那是什么歌?”唐远扭头问魏醒。

魏醒咽下包子,听了一会:“不知道,关了窗户,哥哥哎,冻死我们了。”

庄妮端了一碗临时做的­鸡­蛋汤进来给魏醒下包子,魏大跟在她后面。

“三儿,初十,爸说叫你去下常弥市。”

魏大丢给唐远一支烟,唐远点着,长长地吸了一口,眼睛依旧盯着对面的屋子。

“不去,盛意一个人在家我可不放心。”魏醒拒绝。

魏大笑了下:“魏二也去。”

魏醒:“那又怎么了,不去!”

魏大:“哎……连氏,老牌的制药厂,下属制药厂四个,主打产品三十多剂型,四百多个品种的成药,他们的保健药在十年前在全国是霸主地位,他们的抗生素、药酒、肾脏药剂,都是独一无二的,”

魏醒扭头看下魏大:“你想说啥?”

魏大拍拍自己弟弟:“连伯去世了,连老太太的意思,把连氏整体出售。”

魏醒惊讶:“好好的,又不是效益不好,卖了做什么?”

魏大指指­鸡­蛋汤,魏醒端起来喝:“连家有人死了,不明不白的,连老太太说,不如卖成钱平均分开,省的他们再斗。”

放下饭碗,魏醒走到窗户边把唐远揪回来,他啪地关起窗户回头看着他哥哥:“我买不起。”

“老爹说,他可以借钱给你。”

魏醒挑下眉毛。“不要!”魏醒执拗着,拿起个包子继续塞。

“他非要借啊,你怎么这么傻呢?我要有你这样的出息,我也不用开世纪了,累死累活的,每天赚应酬钱,我比坐台的都忙,前几天医生说我都胃溃疡了。”魏大装可怜。

盛意抱着几本书进来,看着他们兄弟撕打,现在他看到唐远也是有些尴尬,好在唐远还是不看他,人家依旧盯着对面的房子,深情款款地盯着。

“魏大哥,你胃不好啊?”盛意一边往书架上Сhā书一边问。

把可怜的弟弟脸按在沙发上的魏大抬头:“对啊。”

“我这里有个偏方,要试试吗?”盛意问。

“小兔崽子,我是……放开……哎,哥……我是开药厂的……”魏醒挣扎,魏大一ρi股坐他弟弟脑袋上。

“青霉素,蜂蜜,混在一起,不能吃多,吃多了对肾脏不好,你就准备个瓶儿,没事拿筷子沾一点,两三个月包好。”盛意扭过头说。

“真的?”魏大想试试。

“滚开……没科学依据,不能吃。”魏醒反扑成功,把他哥哥按到地板上。

盛意笑了下,他也是闲书里看来的,就是一说。

“盛意,你是南方人,帮我听下这是什么歌?”唐远招手,盛意走过去透过窗户仔细听。

盛意打开窗户凝神听了一会,笑了下:“这个是粤语,我也不懂,不过歌我听过,好像叫后窗。”

魏醒仰天躺在地板上,他被魏大彻底打倒了。

“这名儿,我怎么这样熟悉呢,后窗……我好像看过这个电影,说是一个赛车手,摔断腿,偷窥邻居的事情……”

唐远尴尬地笑了下,转身下楼。屋子里的三个人开始呵呵低笑,盛意倒是很在意地看下对面的窗户,他不知道那边住了谁,唐远很在意,他想他也在意一下下吧,魏醒对某些事情还有疙瘩。

今儿是二十九,明儿是大年三十……

魏醒选的新家挺好,好似有意的一般,魏醒选择了没有围墙的家,家的大门的旁边只有一根黑铁雕花园灯。夏天的时候外面的平地会种满草皮,那边冻着的是一条人工河,魏醒把那个沙发雪橇也运来了,就放在地下室。他想如果没事的话,他可以拉着盛意玩。

这是进入新居的第一晚,魏醒和盛意躺在二楼有阳台的这个娱乐室,整个娱乐室地上是一张厚厚的地毯,很少的家具里包括个整体小酒吧、一套家庭影院。盛意和魏醒倒不是音响发烧友,有个用的就成,当夜幕深沉,门口的雕花铁艺花园灯亮了之后,那隐约的灯光从窗外隐­射­进这个不错的房间。

屋子暧昧了起来,晚间的时候魏醒的秘书拿过好几个碟包给魏醒他们做礼物,深夜,这两个人就拥在这个房间找影碟享受新居第一日。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魏醒挥舞一张碟子。

盛意蹲在那里Сhā线:“什么?”

“后窗啊,后窗!”魏醒把碟片放好,看下盛意,盛意点点头。

“这屋,多好啊。”魏醒抱着盛意,两个人滚在地上盖着大毯子里看电影。

盛意眼睛盯着电视:“恩,省电。”屋外花园灯亮闪闪的能照进来。

电视里: “你的腿呢?

还有点疼。

你的胃呢?

可以吃下一头象!”

魏醒:“你饿吗?”

盛意:“叫外卖吧。”

魏醒:“唐远的包子冰箱还有吧?”

盛意:“你哥吃了。”

电视:“你的感情生活呢?

没那么活跃。

还有烦恼吗?

嗯哼!”

魏醒:“我家亲戚可多了,明儿你去了,别觉得乱。”

盛意:“嗯哼。”

魏醒:“你跟着我嫂子,我哥说了,他们会照顾你。”

盛意:“你呢?”

魏醒:“公司年三十开始开会,我想要那个连氏。”

盛意仔细盯着电视看,他对连氏、魏氏什么的全然不感兴趣,他开始担心明天自己要如何面对那么大的一个家庭,他是畏惧的。

“你害怕?”魏醒咬他的耳朵。

“恩,你知道的,我跟你说过,我家……我家人,一直分散着……”

“给我说说他们吧,我想知道。”

“我家……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这没什么,你不必自卑。”

“为什么要自卑?”

“好吧,我说错了。”

“……我妈……她……结过七次婚。”

“……我知道你不知道爸爸的理由了。”

“魏醒!”

“好吧,我错了。”

“我妈好像没和我爸爸结婚。”

“……你妈……还真彪悍。”

“呵呵,我也觉得。”

“还有呢?”

“我有过外公、外婆,他们都死了,我还有个龙凤胎的姐姐。”

“恩?真的?”

“真的,我们长的一模一样。”

“她在哪?”

“……恩,以后告诉你,对了唐远好像喜欢对面楼里的人。”

“那里住着谁?”

“你可以打开窗户看看,他好像正趴在阳台上吸烟……”

红领带

魏醒的大哥叫魏桓,二哥叫魏学,这家兄弟三人年龄都很有意思,魏大比魏醒大整整十岁,老二魏学大魏醒五岁,魏家五年种一个萝卜。

按道理,老幺儿讨便宜,但是在魏家,魏醒太亏了,啥都没赶上。等魏家人闲了,想跟他亲密了,近乎了,人家魏醒……也有家了。

魏爸觉得,魏醒这辈子也许都不会跟他说话,大年二十九那天,魏醒喊他爸,叫他帮自己找个透明胶布,盛意在一边笑眯眯地递给他。

老爷子那一黑夜没睡着,他考虑了很多事情,转开的转不开的。老太太对他说,不管怎么说,盛意是信佛的,心善总归是没错,但愿没错。

正月初十,魏醒去了常弥,盛意一个人在家里呆到十三,提着简单的行李回到旧居。魏醒给他电话,说怕是一个月之内都赶不回来,他很抱歉,说很想盛意,盛意却是无所谓的,因为他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

不过,感情跟钱一样,只要拥有过,就不能没有了,当盛意再次推开自己那间小屋,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丝并不多的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

也亏是魏醒心有灵犀,一通电话打到家里,正好魏爸接到电话。

“帮我一个大大的忙吧。”得到儿子拜托的魏老爷子笑眯眯地站在小屋门口。他穿着一件特别大的羊绒大衣,那大衣的领子和帽子是一­色­的黑­色­水貂皮,象个俄罗斯领导­干­部,要么就是银行有百八十个有质量的帐户、财大气粗的过去式土财主,捎带有些军阀背景的那样的老派牛逼人物。

盛意对天外来客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牵着豆腐脑跟着背负着双手的魏爸爸开始溜达。许是魏爸自我感觉太好,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整得可怜的盛意觉得自己就像个小­鸡­雏。

老爷子一边走路,一边假装无意地撇那么盛意一眼,害得盛意一直努力地打量自己:正品军半靴,条绒靴裤,羽绒衣,同套的围巾帽子,小风一吹鼻涕哈拉拉的。恩,不是一个档次的,现在他觉得他都不错了,他这军靴可是正儿八经的外国货,魏醒给找来的,怕他脚冻。

丢出一个咬球,豆腐脑兴奋地跟着那球就冲出去。

“这狗,血不纯,倒是很聪明。”魏爸突然说。

“恩,可聪明了,血统倒没什么,我喜欢它。”盛意接过咬球,又丢了出去。他回过头。魏老爷的车子和黄头发绿眼睛一身毛的俄罗斯保镖在不远处悄悄跟着,行人走过他们的时候都用很古怪的眼­色­瞅他们。

“……叔,咱能换个地方吗?”盛意接过豆腐脑的咬球,递给它一条­肉­­干­。

“那……回家去吧,你也是一个人。”魏爸建议。

盛意蹲在那里,摸摸豆腐脑下巴的软毛:“人太多。”

“……我也觉着人多,那……你喝茶吗?”老头子继续像个伟人一样背负双手向前走。

似乎从表面上看来,这两个人都努力地和对方相处,期盼能够给对方个好印象。不过,他们努力了很久,境地却越来越尴尬: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一对闷葫芦放到一起能说什么?晚上魏爸回家倒是跟魏妈妈夸了盛意一句:“那孩子像我,稳当。”

那之后的每天,魏爸都要去陪盛意遛狗,有时候他会带着豆腐脑回家,似乎动物与人相处比人简单得多。

转眼,盛意就要开学,最后一次散步的时候,盛意非常难得地问魏爸:“叔叔,你有红领带吗?”

魏爸楞了一下:“红领带?”

盛意点点头:“恩,开学,学校通知有歌咏比赛,通知要求蓝西装红领带。”

魏爸低头掐着豆腐脑的嘴巴把他吃的路边的塑料袋硬拽了出来,还给了它脑袋一下,豆腐脑委屈地躲到盛意后面。

“我就够土的了,你们老师怎么比我还土。”魏爸一脸纳闷,他看着盛意,想象他穿着蓝西装红领带的样子。

盛意眨巴下眼睛,笑了起来:“可不是。”

“魏大结婚的红领带还在家吧,你有西装吗?”魏爸招呼他进车。

盛意提起豆腐脑的脏蹄子擦完,拖着这条臭狗上车。

魏妈跟庄妮在楼下缠毛线,魏爸跟盛意打开可怜魏大的卧室在里面倒腾,不停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传来,魏妈挺担心,但是不敢上去。

“没有。”魏爸挺失望地坐在老箱子上叹息,他家穷得连一条红领带都没有。

盛意挺抱歉,魏大的卧室像招了强盗,虽然人家现在不住这里,但是也有隐私权。魏爸拿脚踢了下从柜子底下翻出的魏大的过期黄|­色­画报:“呿……!”

“要不,就买一条?不用这么麻烦了叔叔。 ”看到别人的隐私,盛意比当事人还尴尬。

“红领带啊,有啊……”魏妈悄悄从门那边露出半个脑袋。

“哪呢?”魏爸打开门。

“以前,魏醒出国的时候,给你带回来那一条?”魏妈提醒完,很神奇地从门缝递进一条红­色­领带——原来早就准备好了。魏爸接过领带看了很久,魏妈却借机进屋,帮着收拾一会假意不在意地问:“盛意,要去庙里吃斋菜吗?”

魏爸冲他赶紧摇头,盛意倒是很温和地回答:“可以,开学前都可以的。”

“那明天,我叫他们接你去。”

“好。”

“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咱家人,你大嫂在。”

“……嗯!”

大大的一件蓝­色­西装(魏醒的),红艳艳的一条领带,还是唐老鸭图案的,盛意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算了吧。”

魏妈妈上下打量,也是摇头:“西装不合适,叫你嫂子去她店里帮你订一套,这个领带好,活泼,他爸都没舍得带呢。”

是啊,舍不得到都忘记了。也许,这条领带太个­性­了,或者……盛意捏捏领带的下端。

曾经这个傻蛋被允许如此的天真,他该惜福。

晚饭,盛意很自然的留在魏家晚餐,魏大嫂子给他夹新鲜鱼­肉­吃,魏爸叫他喝二两。脱离开魏醒的盛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饭碗吃的­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敢剩下。

开学第三天。

尴尬地站在小礼堂的舞台前端,盛意脸­色­通红,这一辈子没得到的赞誉今日全部得到了。

“领带不错!”

“领带很好看啊!”

“可爱……的小鸭子!”

“嘎嘎……”

“同学们,耽误大家的报到时间和晚上聚会的时间,但是,既然抽签抽到你们班,也算是大学生活中的一段美好的经历,我们烽桦市建市三十周年歌咏比赛,是全市第一等的大事,校领导派你们班级去参加歌咏比赛,也是信任你们……”

教导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学生们在那里说自己的,这里乱成了自由市场。

“这次,我们一共准备了三个曲目,都是大家熟悉的歌曲,《打靶归来》,《四渡赤水出奇兵》《南泥湾》,这些歌曲相信同学们早就朗朗上口了……”

盛意一ρi股坐到台子上,疯了!

“这次歌咏比赛,我们要推陈出新,所以校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歌唱当中加歌伴舞,现在还缺五个男生来完成这个任务,请大家踊跃报名……”

哗……所有人倒退一步。

“我们请了……学校健美­操­队的女同学为你们伴舞……”

除了盛意,所有雄­性­生物向前三步自动走。

“亲爱的老沈(他们教导员),咱班有美女啊,­干­嘛用健美­操­队啊,我建议!就用咱班的女生,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啊?”连付权趁乱又开始建议。

可惜,这个建议从谁的嘴巴里说出来都有可能实现,唯独连付权不成。去年的某件事情之后,这个人已经失去了民心,大家不再对这个社会经验过度早熟的人有盲从­性­了,他的论调只是论调,建议就是建议,你可以不听从。这也是成熟。

从魏醒家到学校的小礼堂,就像穿越了两个社会,盛意带着唐老鸭纪念版的领带整整­干­嚎了两个小时——不嚎不成,他站第一排。

许是那条领带给这个沉闷的人带来的一丝活泼的气息,许是魏醒年前的那一出戏达到了某些目的,午休的时候,盛意身边有了小团体的出现。同学们说着新年的事情、周围的事情,不再回避他,也不强迫他参与,但是他们会注意他的表情,当一个笑话引起他的共鸣,诉说的那位同学会很高兴,盛意……他也很高兴,虽然只是单纯的听,他不再排斥和大家接触。也许……那条领带还有它的天真存在,或者其他的什么。

放学的时候,盛意想从小门溜掉,KOKO和几个女同学在那边招呼他:“盛意!盛意!快点,帮着拿一下。”

盛意讪讪地回头,接过女同学的蓝­色­套装裙,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找来的老婆婆制服?

他捧着裙子站在小礼堂的女厕所附近,老实地捧着一堆衣服。能帮女同学那裙子,在许多人眼里看来,那是一种荣誉,那是颇有面子的事情,在学校的社会地位,立刻能提升几个档次。

别扭、尴尬加倍,这是盛意唯一的感觉,好在,一阵电话铃声挽救了他,盛意从未这样感激过电话铃声,决定以后即使不喜欢也要增加几个社会关系。他拿起电话背对着走廊开始接电话。

“­干­嘛呢?”王嫣懒洋洋地在电话那边问。

“站在女厕所门口闲呆着。”盛意实话实说。

“哎呦喂,盛意同志,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一个隐藏在人民内部的变态。”

“……我只是帮女同学拿衣服。”

“哎呦喂,群众基础深厚,没看出来,世界观博大,男女兼收……从我内心世界来讲……”王嫣在那边没完没了地唠叨。

KOKO走出来,笑眯眯地接过盛意手里的衣服:“谢了,晚上她们说出去玩,算你一个。”

王嫣在电话那边咯咯直乐,像个乌鸦。

“跟谁说话呢?”KOKO挺好奇地问盛意,王嫣的笑声,从电话里毫无遮掩地传出来。

盛意没回答这个问题,笑了下转身离开。

“盛意,晚上你去不去啊?”KOKO在他身后喊着问。

“我有事,我妈叫我回家吃饭。”盛意一脸假笑地回头说。

他又拿起电话,王嫣在那边笑断了气,她内心的世界已经乐得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晚餐的时间,是盛意跟王嫣吃的。王嫣一边看菜单,一边悄悄看下周围:“盛意,我怎么毛骨悚然,从我内心世界泛起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盛意无所谓地翻看着菜单:“恩,魏醒有叫人悄悄跟着我,他不想我知道,我也就假装不知道。”

王嫣惊讶:“啊?那我跟你在一起,你不怕他误会啊?”

盛意抬头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很确定地摇头。

“呸!”王嫣很生气。

“得了,看在我请客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盛意指下点好的菜,服务员走开。

王嫣四下看了眼,很认真地问盛意:“魏醒这样,你也不生气?”

盛意仰天看着天花板:“哪样?”

“恩,不放心你,不信任你,还……监视你。”

盛意把视线缓缓从天花板调回到王嫣的脸上:“我很高兴。”

王嫣惊讶地张大嘴。

“被人在意,被人当作宝贝,怕丢了,怕找不到了,对我来说,这正是我需要的。”盛意解释。

狠狠地竖起大拇指,王嫣佩服:“盛意,我真的从内心世界来说,你是个变态,比我以前见过所有的变态都变态。”

盛意扑哧笑了,没有对王嫣的话在作出任何反应。也许吧,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变态,普通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他这里都行不通;他们不理解的,所抗拒的,都是自己得不到的,这种感觉太奢侈,以前他在曾旭身上曾也享受到过,但是,伴随来的是更大的失望。

他跟曾旭的……那种感觉,他形容不上来,也无法详细的用人类的词汇总结,就好像是……十二月,过圣诞节,下的是冷雨不是雪花,虽然同为天气的一种,但是这种感觉实在不对路。

王嫣絮絮叨叨地讲着最近发生在她周围的事情,很琐碎,很平凡。她痛诉那个娘兮兮的兰花指舞蹈老师,叹息自己永远只能混在一群无聊的平庸之辈当中跳群舞,他们絮絮叨叨地一直说到饭店关门。

“我的天!这么晚了,叫我们两个柔弱女子情何以堪?”王嫣对着黑乎乎的天空大喊,盛意一脸无奈。

深夜十二点半,就餐的饭店位置太偏僻,他们站在那里半小时,愣是没打到车。

“我说,你怎么不着急呢?”王嫣扭头看着正在仔细阅读街头小广告的盛意。

盛意回头冲她笑了下,他当然不着急,因为街那边有一辆属于他的车子正缓缓地开过来。

魏醒慢慢从车子上走下来,盛意脸上毫无惊喜地看着他,好像他的出现是如此的应该,这令他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挂起更多的笑容,慢慢走过去。

“想我没?”

“没有。”

“再说一次?”

“想了……”

他们就这样亲密地互相眼睛只有对方地上了车子,剩下了傻兮兮看着他们的王嫣。

王嫣看着他们离开,等待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盛意,从我内心世界来讲,你和魏醒就是一对大变态!!!!!捎上我啊!”

深厚的某种感情

唐远的饭店,无论哪一家,都有一间很特殊的地方,就一间不大的雅间,雅间的名字叫断琴。

在中国古代有一段这样的典故,古琴名家伯牙——注意,伯牙,不是易牙,伯牙是弹琴的,最少八级以上专业水准,易牙是做饭的,当然,也是一特级厨子。

话说伯牙跟一个叫钟子期的人断了,不是断袖,他们断琴了,当然,如果钟子期没有提前翘了的话,成为知己的下一步,有可能,极大的可能他们就会断袖。当然,借王嫣的一句话,从内心世界来说,笔者是希望他们断的,他们断了,笔者可以杜撰个故事,换点稿费,上个百家讲坛,为耽美事业争取个小小的荣耀虾米的。

钟子期死了,伯牙断了琴,还是挺名贵的琴,怪可惜了的,人们敬佩这两人的情感——都发展到断琴了,就是忍着没断袖,于是称呼纯洁的在断之前的友谊为“断琴之交”。

唐远是没受过什么教育,这段故事大概也来自读者文摘的某个章节,看过之后他真的从内心世界来说,是分外感动的,于是就在自己所有的菜馆子,为了他和魏醒、辛华铭之间的断之前的友谊修建了“断琴”,以此来承托他骨子里的所谓的并不存在的高雅。

走进断琴室,迎面的会看到一个条幅,条幅上这样龙飞凤舞地写着:“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做好人不容易,做坏人也不容易,拥有一段好友谊不容易,维持一段好感情不容易!”

题词人,姓唐名远字寡人。(魏醒他们曾悄悄称呼他为孤寡老人)

魏醒从繁忙的工作中悄悄回到烽桦市,每天除了在家,就是带盛意猫在断琴玩断袖。

辛华铭看着墙角那对人亲亲蜜蜜的,无所事事的他只好大口喝酒,搞不懂为什么这两个变态要邀请自己来。

“我说,辛华铭,不带你这样喝酒的,你再这样喝下去,万一哪一天我飞黄腾达了,你就看不到了。”

王嫣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地说。

最近家族的事情搞得一团糟的辛华铭不由心情烦躁:“谁带来的这个疯子?”

盛意举起手,很诚实地承认了错误。

“带来了又怎么了?人家王嫣挺好的,我不在的时候老陪着盛意,我欣赏她。我决定跟王嫣同志发展断琴。”魏醒立马维护,态度完全背叛了断琴的宗旨。

王嫣缓缓地坐在辛华铭面前,态度极其认真地说。

“辛华铭,你知道吗?从我内心世界来说,自从你抛妻弃子之后,我就制定了新的人生目标……”

“打住,我们的感情很清白,发生的事情根本是你情我愿,而且,就你这小骨头架子,也生不出儿子来。”

“辛华铭,从我内心世界来说,我的新人生目标……”

“打住,你的新人生目标跟我没关系。”

“辛华铭,我的人生还真的跟你有关系,使你不愉快就是我最愉快的事情,我会不定期地出现在你周围,以阻挡你的快乐为准则,以扼杀你的­性­快感为目标,我会背负起……”

王嫣在那里胡说八道,盛意笑死到魏醒怀里,他觉得王嫣这姑娘真挺好,坦率、真挚、直白,和大大咧咧的人做朋友真的不费劲。

魏醒觉得,能把辛华铭气成这样的人,还真不多,他欣赏这姑娘,并深深地期盼王嫣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王嫣看那两人笑的热闹,完全站在这一边,决定以实际行动来报答魏醒的支持。

“魏醒同志,为了感谢你的支持,因为我不会弹琴,所以万一哪天你翘辫子了,我决定为你断腿,腿是一个舞者的全部生命……”

她正在这里胡说八道,断琴的门被缓缓推开,唐朝的领班带着服务生缓缓进来,把一些菜肴端到一边的桌子上。

“你们老板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啊?”辛华铭抬头问领班。

领班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时间表放置在桌子上:“老板说,除了这些时间他都在。”

辛华铭拿起那张表仔细看,半天后口气深沉且沉重地说:“唐远同志,为了我们祖国的航天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魏醒走过去,拿起时间表看了半天递给盛意,盛意回手给了王嫣——他不看都知道。

“他就这么傻了吧唧的跟着人家的航班飞来飞去?”魏醒觉得这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怎么说话呢!魏醒,唐远哪里傻了吧唧了?我觉得挺好的,现在的人谁能这样暗恋啊,太奢华了,头等舱坐着,小酒喝着,天上飞着,多浪漫啊!”

王嫣倒是一脸羡慕。

魏醒拉起盛意离开断琴,决定还是暂时别把自己家孩子交到疯子的手里好,他要重新考虑一下自己家孩子的友谊社会圈了。

“我妈说你老睡不好,就给你做了个中药枕头,叫回去拿,家里还包了芹菜饺子。”魏醒背叛了断琴的友谊,忘记了在天上飞的唐远。

“那就回。”盛意对他笑。

中药枕头

盛意看着盛暖发来的短信苦笑,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枕那种枕头就一觉睡到大天亮,为什么妈妈和盛暖就不行?

枕头这事儿要往前两个月说,开学那阵子,魏妈做了个药枕给盛意,也不知道怎么了,盛意当晚用了就再也离不了这枕头。那晚他睡得叫一个香,多少年了,头一次做糊涂梦,醒了一点也记不得,盛意很高兴,高兴得要死掉了。

高兴之余,盛意给自己老妈、老姐一人空运了俩个,结果,这不,完全没用,还挨了盛暖一顿骂,人家过敏了,起了一脸包,差点没毁容。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盛意正坐在教室里给盛暖发短信道歉,教室里,无聊的争论依旧很闹腾。同学们分成了两派,抬杠抬得那叫个有气势,那叫个雄赳赳气昂昂,就胳膊上少个红臂章,一副不斗死你我就没办法在地球上生存下去的架势。

现在在上古代汉语,教室里的争论却是和科目毫无关系的,他们在争论……如果给你一百万,你是否背叛你爱的人;如果给你一千万,是否背叛你最爱的人;如果给你一个亿,你是否背叛你深爱的人?这个幼稚的话题是从老教授下巴上那三道血淋淋的抓痕来的。

刚才,老教授接了一个电话后出去,不久走廊那边传来他的声音,他音调很激荡昂扬:“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不出卖感情!”于是话题就这么来了。

“盛意,如果我给你一百万,你会爱我吗?”邻座的小胖妞突然很认真地问盛意,盛意觉得从内心深处生出无力感。

“一千万!”小胖妞的语气活脱脱就是一个大款。

盛意笑了下,继续低头给盛暖发短信, 身边又伸过一个胖嘟嘟的指头:“一个亿,给你十分钟,不答应……哼哼,每分钟我就减你一百万!”小胖妞更来劲了。

盛意想哭,他抬起头看下情绪激动的连付权同学,他笔直地站着,很认真地阐述、指控这个残酷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钱,万万不能!这是他自认为成熟,什么都看透了的论调,不过盛意觉得他更像个高中生,也许,连高中生都不如。

小胖妞在盛意身边嗡嗡嗡地唠叨:“你只有五千万了……四千万了……真的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连付权!我觉得,你这话不对!我认为感情是无价的,纯洁的!我是不会为了钱出卖感情的!”班里一群眼镜里的某眼镜兄很是愤慨地跟连付权作斗争,他周围本来吵得很热闹的同学顿时悄悄倒退,并与之保持距离。

盛意抬起头,看下眼镜童鞋,顿时觉得他很可爱。不是说出这话就是傻了,而是,敢于这样说话的,真的少了,能够这样想的也少了。对于盛意来说、审慎、果断、公正、高洁、鲁莽,自大,只是­性­格,­性­格围绕着世界,世界制定­性­格,就是这样。关于这个话题,对盛意来说,就是自傲和虚荣的斗争,两种属­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教室里越来越闹,话题已经不知道转到了哪里,这只是大学生活的一个小Сhā曲而已,下课的时候,小胖妞最后问盛意。

“盛意,教授说要敏锐地发现自己的优点,这样才能适应将来的社会,你觉得我的优点在哪里?”

盛意上下打量她,很诚恳地回答:“­肉­!”

小胖妞一顿追打,盛意跑到教学楼的楼顶,通向楼顶的铁门上,写了这样三个字“大烟馆”。

盛意推开那扇门,站在大学的象牙塔的顶端,他迷茫地看着周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股子不属于这里的气息环绕着他,他不属于这里,这里的空气不属于他,这里的气场不适应他,大学雕琢的是璞玉,而他,早在两年前就被雕凿成型了。

一阵上课的铃声传来,盛意关闭起电话——魏醒喜欢没完没了的发短信给他,短信的内容大多是他不知道在哪里摘抄来的并不好笑的笑话,每一小时,他会发好几条。盛意每次都会认真地读完,不一定要笑,他喜欢短信发来的那段音乐,那些声音总是提示他:有个叫魏醒的人,时时惦记他,想着他。

下楼进教室的时候,盛意意外地跟一个同学微微碰撞了一下,他连忙道歉,对方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仔细看去,却是那个XXX。盛意记得着孩子的名字是三个字的,但是具体叫什么他也不记得,能记得住一张脸对盛意来说不容易,他把记不得的人统称,XX或者XXX。

这位XXX是特别的,两个月前他出现后,立刻就被全校女生所爱戴。首先他跟盛意在某个区域被众女生亲切的册封为植物,虽然都是植物,但是植物的档次非常不同,盛意好像是属于系的草,这位是属于整个学校广大­妇­女同志的校草,小胖妞就经常提醒盛意,有个叫XXX的,总是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这位XXX抢先盛意一步进教室,一边走一边回头瞪他,就像瞪阶级敌人一般地瞪,盛意一后脑勺冷汗。

进了教室,盛意坐到了小胖妞为他占的座位上,他和小胖妞关系良好,对方拿他手机打长途,盛意从来不生气。

坐定后,盛意看下小胖妞的书皮,看样子,自己又带错了,他叹息一下扭头,顿时吓了一跳,身后那张脸正恶狠狠地盯着他。那个XXX为什么在他们班啊?盛意顿时毛骨悚然。

“你不知道他转系了吗?盛意同学,你江湖师­奶­杀手的外号看样子要退位让贤了。”小胖妞悄悄对盛意耳根子嘀咕,嘀咕完扭头看下那位属于学校的草,满足地叹息:“系草,校草就坐在我的身边,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盛意敲敲她脑壳:“那你死了好了,书留下,我没带。”

一堂课,外聘的教授那叫个妙语横生,同学们很给面子地发笑、哄笑、哈哈大笑,密斯特王越来越来劲,唯一不愉快的大约就是盛意一人,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后那两道敌意是越加的浓厚。你说,你长得那么漂亮,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平日在学校桀骜不群、抱打不平、冷酷的要命,一吨钢丝捧着你、缠着你,恨不得勒死你,为什么要这样仇视我这个陌生人呢?我们档次不同啊!

终于,忍耐不住的盛意缓缓回头,露出一口大白牙,呲牙一笑,对方没防备,吓了一跳。

“我们认识?”盛意眨巴下眼睛。

“哼!”对方一脸不屑。

“别瞪我,我怕羞。”盛意很老实地交底。

XXX猛地站起来,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教室,密斯特王很惊讶,盛意很惊讶,广大人民群众很惊讶。

“酷!”小胖妞低声叹息。

都不知道哪里酷了?

今天是豆腐脑打疫苗的日子,盛意提前离开学校,他走的是学校的后面,一条并无道路的地段,路是人走出来的,即使需要爬墙,那里就终于成为了路。

盛意像个大笨熊一般攀爬着,系草也没规定必须会爬墙啊?当他爬到墙上,正想再次艰难地挂上另外一条腿的时候,他停在那里,尴尬得不上不下——那位XXX就站在墙外的马路上,跟一位男士在大树下亲嘴儿,非常有激|情地亲。

同□人,一般很少在大庭广众如此火辣激|情,通常,他们自我防备的心思非常重,这样毫不忌惮的……非礼勿视,盛意想离开,耷拉下的那只脚却找不到

来自背后尴尬的视线,终于惊动了那对野鸳鸯,他们警觉地回头,盛意脸­色­顿时涨红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他想爬回地面,最好迅速遁去,再也不要出现。

“盛意……”身后的声音是熟悉的,齐刷刷的小疙瘩从盛意心底冒出来,一茬一茬的。

盛意从墙那边再次探出头,他非常惊讶,惊讶到挂在那里忘记了自己是该上去还是下来。

曾旭,没错,正是曾旭,比起当初在学校那会子的满身名牌的轻浮,从衣着上看,他稳当了许多,普通的休闲毛衣,西裤,擦的铮亮的皮鞋,头发那叫个整齐,标准的­精­英头。

曾旭毫不客气地推开怀里的童儒初,他走到墙边攀爬上去,把挂在那里的盛意拉了上去,他两人就这样蹲立在墙头互相看,盛意觉着他们就像动物园里蹲在树杈上的一对互相凝视的猩猩。

“你……怎么在这?”盛意咽下一口吐沫,扶着墙头问,他怕掉下去。

曾旭看下左右,蹦下去,对盛意伸出手:“你先下来,我再告诉你。”

盛意犹豫了一下,他看着那边的XXX,一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位仁兄的名字。他还是自己蹦了下去,并未把手伸向那个人,下落的姿态并不平稳,他向前冲了好几步,曾旭连忙扶住他,盛意赶忙道谢:“谢谢。”并使劲将手从这人的手里挣脱出来。

XXX的眼泪从他桀骜不群的眼窝里流了出来,他想走,又不甘心,只好继续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两个人。

“我们能谈谈吗?”曾旭小心地邀请盛意,盛意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他看着XXX:“我挺忙的,而且也没什么好谈的。”

“儒初不会介意的,当初我们说好的,只要……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分开……”曾旭开口解释,但是盛意却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连忙解释:“儒初……其实,我和儒初有约定,我们只是暂时在一起的,随时可以分开的,我们没有任何承诺,我只跟你承诺,真的,我们就是……就是都寂寞了,盛意你别生气……”曾旭在那里解释,也不知道为什么解释,总之他在解释。

盛意无奈地摇头,他扭头说了一句:“我很好奇,学长怎么在那里?”他看看故作不在意的XXX继续说: “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吧?”

曾旭挺难过的,他走过来看着盛意,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流露的感情比几年前多得多,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盛意,如果不是你,我是不会来这个城市的,我受了那么多苦,都是为你,真的,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你这样的态度,我们根本无法交谈。”

盛意撇撇嘴,也不遮掩自己的不屑,从法庭上他看到曾旭那副根本不敢抬头小声指责自己的样子,他就打心底看不起这个人。那样的情形他看了两遍,终身难忘,和这个人谈不上感情,他抬起头很认真地对曾旭说:“曾旭,最好我们老死都别往来了,你知道,我恨你,时间越长,我对你的恨越发的强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曾旭不在意地陪着笑脸,他甚至拉住盛意的手:“还是先找个地方吧……”

“不可能。”盛意挣扎,他看着XXX希望他能站出来,阻止一下,自己也好脱身,曾旭紧紧扣着着他的手,就是不松开。他知道,如果他不拽住盛意,许多事情,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了:“是个人就会犯错的盛意,那个时候我……我太天真 、懦弱,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谈下,我有许多话跟你说,盛意,我不相信你为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付出那么多,现在就这样回答我?你只是……不甘心,委屈,我知道,我现在……现在好多了,我努力了,为了你,真的,盛意……”

他在那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说着什么,盛意几次挣扎,也不知道这个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几乎把自己的手腕勒断,最不可思议的是,班上的那位XXX却靠着大树,抽起了烟,他仰望树叶一副落寂的样子,浑身上下发出惆怅、无奈、无所谓的气质。

“曾旭……你先放开我,我有话对你说。”盛意哀求。

“不能放,盛意,你误会我了,我放开你就走了。”

“曾旭!你先放开!”盛意的语气里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激愤露了出来。

曾旭觉得盛意真的生气了,他犹豫了下,终于缓缓放开手。

一阵凉风吹过,虽然无有落叶应景,但是他们对视的眼神着实奇妙,一个深情款款 ,一个一副鬼胎的样子。

“你是不会放我走了?”盛意问他。

“这么大的误会,我要是不解释清楚,我这辈子都会被你恨死,不会放你走的。”曾旭肯定地回答。

大树下,XXX又点燃了一根香烟,他玩打火机的样子老有形了,盛意撇了他一眼,扭头很认真地上下打量起曾旭。他慢慢走到他面前,缓缓伸出自己的双手搭住他的肩膀。

“盛意……”曾旭热泪盈眶,他还是这么好。

盛意身体微微向上倾斜了一下,左腿膝盖突然顶到了曾旭的下部,空气中曾旭的惨叫发出很远,XXX手里的打火机失手掉落在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掐着腰,一只手无奈的做出扇空气样子的盛意。

“啊,这个就是我的态度,曾旭……那个……再见,这一下就算你还我的……以后咱们互相都不欠着了,我走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曾旭捂着下面,脸­色­发青地说不出一句话,气都喘不上来了,他看着盛意向前跑,嘴巴里赫赫了几声,伸出手想抓,童儒初从他身边跑出去追盛意。

盛意一边跑一边想,今晚回家就退学,不是胆小,只是……好吧,他胆小,还不会处理这样的问题,他要去魏醒身边,到他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他一边跑一边难过,有股子压抑不住的悲怆的情绪在肚子里翻滚……他正胡思乱想,迎面着,一堵大山阻挡住了盛意的去路……

盛意一头撞在一座­肉­质大山上,他就犹如撞在铁板上一般向后跌倒,有一双强大的臂膀扶住了他……然后他被架起,双脚腾空,盛意惊讶地左右看下,这是一对电视里才有的高级流氓,他们穿的像个殡葬业工人,西装是黑­色­的,皮鞋是黑­色­的,脸也是黑­色­的,黑­色­的脸上还带着墨镜呢,盛意从墨镜的反光看着曾旭被人扶过来,扶他的人,也像搞殡葬业的。

盛意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睡那个中药枕头,如果早点知道这个人在这里就好了,如果早点知道他会出现就好了,如果知道,他立刻躲避进魏醒的区域,再也不要出去,是,他就是这样的胆小鬼,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上等流氓

烽桦市的街道又宽敞又­干­净,几许凉风裹着初夏绿意穿过车窗子上那条细小缝隙吹进了盛意的鼻子里,盛意的眼神躲闪着坐在对面的,被这么彪悍的人看着,对他的人生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非常想魏醒,希望可以联络到他,但是见到魏醒怎么解释呢?我坐过牢,虽然是冤枉的,但是还是坐过的,还是为了一个以前爱过的人坐过牢。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那个表面神经那么粗的男人,其实内心敏感无比。

XXX,不,童儒初,现在盛意已经知道这位同学的名字了。这位同学怎么说呢,他不简单,从盛意踢伤曾旭,到他指挥着大家把曾旭送到医院,再把盛意看管起来,前后不到十分钟。他处理问题的时候有股子从骨头里渗透出来的辛辣劲。

“要喝点什么吗?”童儒初从一边的冰箱里拿出一些喝的递给盛意,盛意摇摇头,继续盯着那个缝隙看。

“两个月前,你以前的同学在一家学校的网站发现你,曾旭这才来烽桦市的。那时候他高兴得就像个疯子,大哥说,你肯定不会原谅他,所以就派我来先跟着你,看看什么机会能帮到我太子哥,你能原谅他是我们希望的。”

盛意想起来,两个月前,好像连付权把歌咏比赛的照片放到了校网上,照片上,自己戴着红领带扯着嗓子像个白痴。天哪,不能活了,那张照片……呃,他想这些­干­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关这些人什么事情?还有,连付权是灾星,他确定了。

“太子哥看到你的照片,当时就哭了。”童儒初一边说,一边递给盛意冰饮。

太子?盛意不懂,太子是皇帝的儿子没错吧?“谁是太子哥?”盛意觉着挺刺激,还太子哥?

“哦,曾旭哥,大家都管他叫太子哥。”童儒初出奇地耐心解释。

盛意点点头,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彪形大汉说:“原来,才没多少日子没见,曾旭都混上等流氓了!”

也是,看看这名车,看看这前呼后拥的保镖车,就像演电影一样,这场面比魏爸爸的俄罗斯老毛子保镖还震撼人心。

童儒初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连对面的黑脸的也笑了起来。

“逸卜士集团虽然以前有过不好的过去,那也是网站媒体夸张,我们是­干­­干­净净的生意人,你还是不要太误会的好。”

盛意非常容易地就想起来这个名字,逸卜士集团,好多地方都有这个词汇,什么逸卜士出品、逸卜士奉献,好像是很有钱的样子。”

“他……走得挺快。”盛意嘴角扯出笑容应付着。是啊,曾旭爬得太快了,快到不正常了,他现在应该刚进入社会不到三年吧?怎么可以这么快?盛意承认,以前他悄悄诅咒过那个人的父母,他诅咒他们早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诅咒他们的孩子曾旭,一辈子无法度过反叛期。现在想起来,那些诅咒是过分了,盛意没想到自己嘴巴如此的恶毒,曾旭现在这算什么?涉黑的黑社会成员?太子哥?混高级流氓? 太快了,这不正常,太喜感了,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突然成了商业集团的把头哥?这里肯定有内情。

“太子哥是个能人,大哥很器重他,现在不是讲打打杀杀的年代了,什么事情都要讲脑子,太子哥给集团带来一年的利润比过去大家拿命拼五年还多,我们……都很感激他的。”童儒初对曾旭的夸奖是毫不遮掩的,但是,盛意感觉他的话透出一股子言不由衷。

盛意扒拉扒拉自己球鞋上的灰,一些泥巴掉到了车子的脚垫上,脚垫是洁白的,这令他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思考了下,他抬头问童儒初:“你想说什么?要是有关曾旭,还是算了吧。”

童儒初斜眼看了一下盛意,只是刹那的几秒,盛意依旧能看出来,他眼底的不屑、小看、鄙视,那种眼神,就是看不起,虽然只是一刹那几分秒就换上真诚,甚至讨好的笑容。盛意更加怀念此人在学校座位后面冰冷地看自己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最起码真实。

“我们经常听曾旭哥说起你,真的,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肯为喜欢的人顶罪坐牢,我们都很想认识你呢,盛意哥,我们很佩服你呢!”

童儒初笑眯眯地从小冰箱取出一桶饮料,“嘎”的一声,帮盛意打开,双手捧到他面前。对面的那个黑脸的大汉笑容更加茂盛,他硬生生地扯拽出笑的枝叶,盛意都替他为难——仙人掌长叶子,多为难人家。

多么排场的车队,一整队名牌车,穿着丧服的保镖,身边这个人用崇拜的目光不停地注视着你,这就是曾旭要的。关于他的梦想,盛意当然记得,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他靠在曾旭的怀里,曾旭喂他吃刚上市的大樱桃,五块钱一两,他一边吃,曾旭一边说他的梦想。

“小意,以后,我要赚许多钱,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你喜欢吃大樱桃,我给你买樱桃园,你喜欢幽静的环境,我就在所有幽静的城为你买一套房子,我们一个月换一个地方住,只有我和你……买好多名牌车,咱们出门,我给你做司机……再买两只狗,一只叫小小旭,一只叫小小意……”

盛意接过饮料,慢慢地喝起来。他的每一段感情都是真诚的,他爱曾旭,是因为学生时代的曾旭,他每个梦想里一定会带上他,他喜欢别人的梦里有自己,他喜欢他满嘴跑车的不切实际地设计将来的生活,无论怎么设计,他都会带上自己,后来……他代替他去坐牢,也是因为,他留存了最后的奢望,他期盼,那个人在法庭上,看着自己对法官说:“不关他的事,都是我做的。”

如果他这样说了,盛意发誓,他爱他一辈子,打死他都不会走。

稀溜溜半罐饮料进肚,“我们去那里?”盛意看着车子慢慢开出郊区,虽然对这个城市不是很熟悉,但是大路还是认识的,这个车队缓缓开出国道,知道他们不会拿自己如何,但是盛意还是觉得有必要问一下。

“盛意居。”童儒初慢慢地说出那个名字,再次仔细观看着盛意的表情。

“哦。”盛意点点头,继续喝那听饮料,没再说话,心里却想:去他的盛意居!

现在他很后悔爬墙了,自己从围墙那边爬出,就是为了躲避魏醒派的人,他原本想带着豆腐脑玩个小失踪逗魏醒的。他喜欢魏醒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找自己,这个习­性­是盛意的古怪之处,他喜欢坐在小公园,摸着那只大笨狗,最好还得有个人惦记自己,有人不停电话问他。

“你在哪里?”

“在做什么?”

“跟谁在一起?”

“你吃饭了没有?”

“一会你要去哪里?”

“不要皮了,回家好吗?”

“妈妈晚上做了好吃的,叫你过去……”

……他从未把自己的过去告诉过魏醒,也并不觉得自己坐过牢就低谁一等,他和曾旭的事情,也没有对不起这一说,那只是他生命当中的一段经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比起这些,盛意更加喜欢听魏醒他说自己,虽然魏醒也总是问他:你小时候如何如何?盛意觉得自己生活的质量简直是差极了,和豆腐脑都不能比,所以他很少说,更不爱提及,有时候高兴了,他会跟魏醒说他和盛暖的事情,但是,也就是七八岁之前,在那之后,不说也罢……完全没有娱乐­性­可言,对感情促进没有助益的话,他不打算说。

口袋里的电话开始震动,盛意在上课的时候不喜欢开音乐,影响别人,也不好看,他在牛仔裤的屁兜里摸索一下慢慢拿出手机,不用问也是魏醒,算算时间都差不多了。

“你在哪里呢?”魏醒问他,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你调皮了,我来抓你的味道。

恩,要的就是这个调调,只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盛意看看周围,笑了下:“恩,我在去郊区的路上。”

“去郊区­干­什么?”

“我被绑架了。”

“你就闹腾吧。”

“没闹,真的,遇到了以前的男朋友。”

魏醒在那边哈哈大笑,很是喜欢盛意难得的“说大话”行为,比起盛意平时的木讷,他更喜欢现在,他认为盛意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好吧,你现在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魏醒很捧场地追问。

“恩,跟我前任男朋友现任的男朋友坐在车里,他请我喝饮料。”

“恩……这样啊,那个男朋友帅吗?”

盛意扭头上下打量童儒初,童儒初一脸古怪。

“质量上乘。”

“好了,我马上要开会,你早点回家,妈说做了小­鸡­炖蘑菇,叫魏大去乡下找的草­鸡­,叫你早点回去吃。”

盛意叹息了一下:“要等等。”

魏醒那边笑了一声:“知道,你难得有个朋友,我叫妈给你留着。我去开会呢,晚上联络。”

“……好!”盛意想说些什么,但是……此刻确实不合适。

车队七拐八拐的,真的就拐到一处风景雅致之处,童儒初下了车子,亲手帮盛意开了另外一边的车门。

盛意缓缓地下了车子,抬眼望去,迎面的两棵梧桐树上,卧着两只黑白尾巴的鸟儿在那里安静地咕咕的絮叨。

“这里还没收拾好,以后会更加漂亮。”童儒初指着远处正在种植矮木的一排工人说。

盛意仔细打量这个大庄园,“盛意居”这三个楷体大字很夸张地挂在铁艺大门的附近。

“这里是太子哥为你准备的室内花房。”

“这里准备挖游泳池。”

童儒初介绍着,带着盛意向里走,考究的壁炉、­精­致的旋梯、水晶拱门、挂着希腊传说的油画山墙、细细的几股子喷泉推着两只小罐子不停翻滚的室内喷泉雕塑、博古架巧妙切割的空间、巨大的一整面的蓝­色­落地窗。

“我大哥在路上,我带你参观一下吧!”童儒初建议道。

盛意缓缓坐到有着串珠吊灯白­色­皮革包裹的沙发上,摇头:“不用,我坐这里等,最好快点,我答应魏妈晚上回去吃饭。”

童儒初没说话,他坐到他身边,拿起遥控打开电视给盛意解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意眼睛始终盯着电视,周围有人走动、有人窥视、有人在悄悄打量他。盛意能感觉得到,那些眼神,并未有着童儒初所谓的对太子哥曾旭的敬畏,那些眼神,并不友好,甚至……那些眼神就像在动物园的笼子外观看那些挣扎在笼子里的动物一般,有时候,笑也未必就是好笑。

多么可怜,这皮光水滑的动物(多么奇怪,这人是同­性­恋)。

原本应该在山野自由的狂奔,如今却深陷牢笼,一辈子不得解脱(搞不懂,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同­性­恋这个产物)。

它们在笼子里度过一辈子,多么悲哀(我是有教养的人,所以我不能以同情的眼光看他们,也不能以看怪物的眼睛看他们,但是,他们就是怪物)。

盛意努力把­精­神全部对齐了坐在一边的童儒初:“你和曾旭……现在在一起对吗?”

童儒初点点头:“对啊。”

盛意挺奇怪,是啊没有比这样更加奇怪的事情了,他纳闷地拧下眉毛:“你们挺奇怪的。”

童儒初笑了下,完全不在乎地笑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不是最爱我,我也不是最爱他,我们在一起那是因为……我们都需要个人。”

过去在无声处消逝

盛意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一个和他同样的人——好吧,也许他自己还不如这位童儒初先生,或者同学,为什么他可以毫不在意地把感情说得那么随便。或许,是他压根跟童儒初的世界不同,他正想跟童儒初说点什么,但是,还是闭了嘴巴。

屋角的欧式大摆钟在来回摆动着,屋子里的电视里,一群孩子围着着解晓东在那里欢唱:“……最爱吃的是那个小葱拌豆腐……”。

“抱歉,抱歉,晚了,晚了……耽搁了!”随着一阵的哈哈中夹杂着透亮的声音,盛意慢慢扭过头。他没跟着童儒初站起来,但是,童儒初眼睛里闪着的那一股子压抑不住的高兴与雀跃却是瞒不过他的。盛意喜欢观察人。

“大哥,你回来了。”童儒初高兴地迎过去冲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眼睛笑成一条缝的男人打招呼,招呼打完,他客套地冲着跟在这位男人身后的曾旭笑笑,话倒是真关心:“太子哥,医生说什么,要不要紧?”可惜,他眼睛很快回到了眯缝眼男人身上,不停地打量着他,就要看出花来了。

盛意没站起来,他想着自己被强拉来,怎么着也要表示一下不满,所以他没动,再说了,在看守所,他跟那些所谓的坏人在一起住了那么久。坏人?谁又是好的,谁又是坏的呢?一时的贪念转不开而已,住进去了,都是秃脑袋穿号衣,没啥区别。

眯缝眼一直从门口笑到盛意面前,他总是这样笑吧。盛意看着他,仰脸看,这人笑眯眯地伸着手,一直走到他面前,很是热诚地跟他双手握,他……总不好叫人家这手架到空中吧……

“徐磊,小名石头,你跟他们喊我哥吧,都不是外人,你吃饭了吗?没吃,就一起啊……来来,这里的厨子小旭最喜欢了,他一直说,要是你吃了肯定也会喜欢的。”眯缝眼自称徐磊,他握住盛意伸出来的手之后,便一路强拉着他去一边的餐厅。

盛意就这样被这个身材高大,足足高他半头的男人一路强拉着他,一溜就奔着一边的大餐厅去了。

这人的手,几乎是寒冷的,冷是冷,极其有力度。单看他的背影,盛意有一股子发自内心的凉意:这人,不喜欢别人违抗他。他长得倒是一般,不过人一富贵了,看着就透着一股子顺气,在金钱的装饰下,人是透亮的,看上去有胆气得多。这人胆子就很大,他从进屋,就大声说话,声音垄断着全屋,不容别人违抗他,他在告诉你:他不喜欢,你最好听他的……

曾旭走路有些撇,叉着腿,他一路上跟着,童儒初上去搀扶,被他一把推开。走在前面的徐磊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童儒初赶忙扶住曾旭,徐磊接着哈哈大笑的拉着盛意继续很亲昵地走进西边餐厅。

西边餐厅,一­色­的欧式建筑,吃饭就着一个古香古­色­的方桌。

这方桌是西式的东西,西方人圆形器皿好似很少,就是一个喝水的杯子他们也喜欢雕琢个花瓣口什么的,不像中国人,喜欢浑圆自然,随­性­自在。

盛意坐在曾旭的对面,曾旭看着他,他的右手是徐磊,这位四十岁上下的人,好似天然就带着的一些憨厚童真,现在他毫不做作地就坐在盛意身边喝一碗红枣加红薯的小米稀饭。他没拿勺子喝,他拿筷子喝,他一边喝,一边数落曾旭,完全一副好似盛意熟悉了他几千年、几百年,他就是盛意的亲爹,他的话啊,都是为盛意好,盛意一定要听到心里去一般数落。

“那一年,我想下……恩,有三年了吧……三年多,对吧,曾旭,咱两第一次见面?”

他问曾旭,曾旭点点头,又眼巴巴地看着盛意。

“第一次,我见到这小子,就很讨厌,贼眉鼠眼、油头粉面,还蹲在看守所外面哭,就一没出息的孬种。以前看到这种人,我是见一次,打一次,这样的人实在看着讨厌,恨不得一脚踹死……”

徐磊拿着筷子连连点着曾旭,曾旭神­色­灰暗,对那段日子他是有深痛记忆的,不管别人这么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段日子。

徐磊把碗里的稀饭全部喝到肚子里,胃口很好地把碗递给身边的佣人:“再来一碗,多放点红薯,今天看到小旭,胃口好得很!”

盛意不说话,只是拿着徐磊强递给他的筷子一言不发地坐着。徐磊倒是没强迫他吃什么,只是童儒初倒是不停地帮他夹一些菜。

徐磊接过佣人捧给他的饭碗,大大地溜边喝了一口继续说:“那段日子,我也不开心,自己家亲弟弟犯了事情,咱不掩饰自己的黑底子,咱过去就是不清白,三个弟弟,一个残废了一个马上要判了死刑,我就后悔啊……以前偷渡出去,怕弟弟们吃苦怕他们吃不消,到后来有钱了,亲人们……钱啊,钱就是个王八蛋……这话是俗点……你吃点菜啊,小旭,这咸菜……是我妈腌的,亲手……”

盛意拿起筷子,夹起徐磊夹给他的一块红萝卜放进嘴巴里,咸菜太咸,他只好喝了一口稀饭,那稀饭煮得烂烂的,透着一股子新米香,还甜丝丝的。

“好吃吗?”徐磊本来不大的眼睛又眯起来了,有些讨好。

盛意点点头:“嗯!”

“拿到判决书那天,我又去了,我弟弟不见我,我给他好吃、好喝,一点苦没给他受过,供他念书、供他花天酒地,最后……他就带一句话出来,没带给我,带给我妈……哥,我想吃咱妈做的咸菜,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我那个气,出来,我就把这个天天在看守所门外哭的丧门星打了一顿……然后,这傻孩子,就由着我打,我每天去,就打他一顿,一直打到我弟弟执行死刑,最后……那天我领我弟弟骨灰,我抱着那个臭小子小王八蛋的骨灰就是哭不出来,我就想起他了,找不到东西宣泄,我就又找到他打了他一顿……”

曾旭没看徐磊,他依旧看着盛意,这两个月,他看了他无数次,每天都悄悄地看,悄悄的跟着,现在他看到他了。盛意……比以前沉稳了,深沉了,以前一笑眼睛里说什么他立时能看出来,现在,他看到一池子什么都没有的水……

徐磊看了一会曾旭遗憾地摇头,他继续喝自己的粥,喝完还要了一点开水,滚了碗边子一粒米没剩的把那个碗搜罗­干­净了。最后他把筷子缓缓地,整整齐齐地横放在碗面上,抬头对盛意笑下:“别剩饭,这米是我母亲亲手种的那亩地收来的粮食,家里没有好事,我都舍不得拿出来吃。”

盛意犹豫了一下,他拿起电话看看徐磊,徐磊点点头,盛意站起来走到院子里,给魏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学校实在忙,­鸡­帮他放着,他明儿回去一准吃。

回到饭厅,曾旭和徐磊已经先行离开,童儒初指着桌子上再次冒着热气的稀饭对盛意笑了下,原来,趁着盛意打电话的功夫,人家又给热了一次……

饭罢,盛意被带着来到一处风景挺不错的小院子里,那院子就在一个卧室外面,院子里,种着西红柿、豆角、小黄瓜,树顶的葡萄还是青绿­色­的。

“快来,刚洗的小黄瓜,顶花带刺儿!”徐磊招呼他们。

盛意无奈地看着对面佣人递给他的一双拖鞋,无奈地换上后,跟着童儒初坐到了那边的马扎上。曾旭递给盛意一根黄瓜,盛意看了他一眼,这人……一脸子巴望,可怜兮兮的,手停在半空,他无奈了,只好伸出手,接过黄瓜放置在一边的小桌子上,并不吃。

徐磊舒服地坐在一张竹子躺椅上,他看了很久的星星之后,突然坐起来,吓了盛意一跳。

“我继续说啊?”他很真诚地问盛意。

下意识地盛意说出今晚的第二个字:“啊?”

徐磊没理他那个茬子,开始了自己的诉说:“我说哪里了?对了,我打了这个臭小子一顿,他叫我打死他,老子的弟弟刚枪毙了,我才不找事呢,所以老子就没再打他,转身走开了……谁知道这小子抱着老子腿不放,一定要老子打死他……老子就拖着他走了半条胡同之后,没办法直接打晕,扛着这小子回家了……”

“噗……”盛意终于忍耐不住,他脑袋幻想这个眯缝眼儿,拖着一个油头粉面在街上擦路面的镜头,简直太搞了……

院子里的三个人,见到盛意笑了,竟然有了一丝丝的缓过来的意思。徐磊大大地拍下自己的大腿根,冲着盛意一呲牙:“我说小意,人能活多久呢,谁不兴犯个错,咱们妈妈小时候就教育我们:不听话,警察抓,说瞎话,进监狱……曾旭这孩子也是人,当口的时候,退缩也是正常,这孩子不尿­性­,我听了之后,也是又狠狠地揍了这小子一顿。可是仔细又想下,换了我,也许我也退缩,人无完人,我也没别的意思……我跟这小子还不是,打着打着,都有愧疚的事情,对不住自己人的事情……我是没指望了,他还有希望啊!所以他大学毕业,就马上来找我,说是要­干­出点名堂,给你好日子过……”

徐磊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盛意撇了他一眼,自己恍然大悟状,怪不好意思的抓抓自己的脑袋:“当然,你去住监狱,你也不是说……就是完人了……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这孩子看照片柔弱,其实比这混蛋有尿­性­……比他强……真的……”

盛意微微笑了下,他冲徐磊说:“打断下,徐大哥,这么称呼您没错吧?”

“没错,尽管打断,咱就是聊家常。”徐磊又拍下大腿根。

“其实……曾旭尿泡子比我可长多了去了,真的,以前比尿尿,我就没赢过一次。”

盛意说完,徐磊呆了一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的,他连连指着盛意说:“黑幽默,我知道,这个叫黑幽默,念书的都会黑幽默,哈哈……”

盛意看下低头闷笑的童儒初,继续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大哥了解吗?我们这样的……一个男人去喜欢另外一个男人?”

徐磊呆了下,很仔细地想了下,摸摸自己的脑袋摇头:“不了解,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你个好好的大男人,女人不要,后代不要,你去喜欢个一模一样的,兄弟别见怪,我说实话呢。”

盛意点点头,挺理解的,他继续说:“您看,一千个人,有九百九十九个不了解,剩下那个只是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在这个世界,就透着股子孤单,您一定也进去过吧?(徐磊点了点头)小黑屋您去过吗?(徐磊又点点头)我们的感情,就像一个小黑屋,不管你是不是一个人,你必须蹲着活,压低头去活,即使你有灵魂,你有思想,你不管怎么挣扎、怎么呐喊,就是没人回应你、告诉你、理解你,每个人都在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喜欢同­性­,其实我们自己才是最想问为什么的那个……我从小和别人不一样,我没有爸爸,我妈很早就改嫁了……”

“你从没跟我提过,小意!”曾旭突然惊讶地Сhā了一句。

盛意笑了,无所谓地摇头:“所以,也没人跟我说过,不听话,警察抓,说瞎话,进监狱……我七岁,就一个人进了寄宿学校,在曾旭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加上我个人的­性­向问题,我活得比别人敏感、比别人孤僻。有段时间,老是怀疑我就是自闭症,其实,我不是自闭,我真的想和别人交流,但是我想要的他们给不了,他们想我做的我也做不到,所以我沉默。您看,您说了一晚上,我帮您总结下:一,您想我跟曾旭和好;二,曾旭过去只是个傻小子,现在他不傻了;三,再给他个机会吧?是不是这个意思?”

徐磊收了笑容,看下盛意:“恩,要不念过书,就是不一样呢,你放心,大哥给你打包票,这小子,以后指定会对你好,加倍好,不好我都不答应。你做的事情这个世界能有谁能做得到?再说了,小意,如果你不喜欢,你会代替他去蹲大狱吗?不能够吧?”

盛意没接他的话,他想了下,却带了笑容说:“当年,我是代替自己坐的,当年的事情虽然是曾旭打的人,事情却是因我起的。我帮他,是因为他的父母给我跪下了,曾旭是晚生子,他妈妈四十岁才有了他一个,他进去,三条人命,当时我觉得……反正我进去也无所谓,就我一个人,这么多年了……差不离就是这个道理吧!要说更深入的,我感谢曾旭,他在我孤单了18年后给予了我最强烈的爱、最热烈的呵护,那个时候的他,不带一丝的假,喜欢我、爱着我、宠着我。感情上,我们都付出了,都是全心全意的,没对错,只是……我们的爱,基础太浅薄,经不起波折。曾旭这人我了解,他聪明、能­干­,这也是你用他的原因,可是……他不稳定,过于……把自己看得太高,以前这也是我的毛病,我觉得,感情可以超越一切,真的,可是遇到那件事后,我去了那个地方,我看过、听过的故事太多了,慢慢的自己也总结出一个道理……您要继续听吗?”

徐磊点点头,曾旭瞪着盛意好似第一次看他,童儒初看着盛意,眼神里带着一丝丝看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东西。

“也许,这个世界真有一见钟情或者真正的爱情,但是一见钟情也好,真正的爱情也罢,情就像我们种地。最初的感情是种子,健康的不健康的,我们种下感情,这种感情不分男女都是真挚的,剩下的事情,我们需要好好的浇灌、施肥、看护,这样才能结出果实。简而言之呢,就是,我和曾旭呢,我们有过爱情,有过真挚的情感,但是我们没有去浇灌、施肥,没有进一步付出——当然这种付出取决于双方面,所以,那颗种子烂掉了,不见了,无法挽回了,我们完了。您明白了吗……你别Сhā话,请听我说完,我自问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我没对不起曾旭,现在我有一段不错的感情,也许爱得没有当初跟曾旭那么强烈,可是我们那颗种子很奇妙地,它就发芽了,因为我们双方都付出了,那个人舍得为我自私一次、付出一次,我必须报答人家。所以,大哥,您有尿­性­,我相信,您一泡尿能从长江直接灌入大海,放过我,也放过曾旭……我们不合适,我看着他实在讨厌,他看着我也未必就有当初的感觉,他无法忘记我,是无法跟自己过去的良心交代,我说这话对吗?曾旭?”

盛意看着曾旭,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着。

没有心

曾旭面无表情地驾驶着车子,他没有看坐在后面的盛意。他不敢看。

盛意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他没有看前面的曾旭。他不想看。

盛意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说出那样的话来,但是他真的说了。他努力回忆刚才的镜头,甚至他希望有人告诉自己。

你说的没错,你说得很好,就应该这样说……

当然没人在这个时候来夸赞,即使他说的都是正确的。

曾旭打了一把方向,宝马车从园林道拐弯,车轮压着路面凸起的减速带上了国道。

沉思中的盛意没防备住的,脸猛地撞到了曾旭驾驶座背后,他咬到了自己的下嘴­唇­。慌乱中,曾旭停下车子,回头看他。

“盛意……我不是故意的……”

盛意捂着流血的嘴­唇­看着曾旭,有些惊讶地忘记了疼痛。只是一刹那,只是一句话,顿时魏醒和这个人不同的地方顿时区分出来。

如果是魏醒,他会这样说:“小兔崽子,你乱想什么呢?快给我看下,磕坏了没?”

然后他会毫不心疼自己磕肿了的嘴巴,狠狠地吻自己,如果盛意心情不好,他会狠狠地报复回去,最起码的……他也要叼着他的下嘴片子不丢口。

魏醒不会逃避责任,他不像曾旭。曾旭会在最短的时间撇清楚自己,以摆脱责任。

盛意开始想魏醒了,他决定要去找他。

“我没事,开你的车吧!”盛意摇摇头,从座位中间的地方抽出几张面巾纸擦拭自己可怜的嘴­唇­。

“哦……”

曾旭再次发动车子。盛意探头看下他的迈速表:“曾旭,依着你这样的三四十码,我猴年到家呢?明儿我还有课呢……”

曾旭苦笑了下,提了速度,盛意跟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吩咐一个出租车司机一般。

“儒初……跟我……没关系的。”曾旭总算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了。在他看来,盛意应该崇拜他,他现在什么都有了,盛意当然应该喜欢他。

“啥?”盛意在很短的时间再次忘记了童儒初的名讳。

“童儒初……”

“哦,他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那么做,其实,大哥的意思,是叫他先和你交朋友……为……为我添点好话,其实以前我们的关系并不好。”曾旭小心地解释。

盛意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根本不屑在思维里加上此人,以及跟此人有关系的任何话题。

魏醒走了快两个月了,这小半年的他都忙,虽然盛意身边真是­干­­干­净净——谁叫他连个最基本的朋友都没有。

这种自我封闭的态度,导致他完全没有在突然出现的曾旭面前展现出他过得更好的样子,这不好,很不好。

他希望曾旭嫉妒自己,他甚至一直在期盼这个人过得十分不如意。即使他不再喜欢他,甚至他看不起曾旭,他还是希望自己在他面前生活滋润。

盛意的这种想法,是人类身上具备的最优良的先天优点:没钱装有钱,没脸刷油漆。

现在,盛意觉得自己依旧一副孤独的孤儿状态,而曾旭在表面上来看,他很有钱了。这种不踏实的虚荣更加助长了这个人的不切实际的,以自我为中心的自以为是。他一定认为,只要他招招手,自己还是爱他的,其实……他什么人都没爱过,他只是依赖。骨子里,盛意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没人教育他怎么去爱。他不懂这种人类最微妙的感情。

“大哥对我很好,只要我想要的他都会帮我得到。记得吗,以前我说,带着你一起去……”曾旭突然想起了过去,他尽量带着讨好的表情扭头对盛意说。

“曾旭,我不想说话,你也别说。真的,好好开你的车。不然那些行人多可怜,你的驾驶技术我真信不过,而且,你现在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盛意打断了他的话头。他不准备给曾旭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

车窗户外,街景迅速地切换,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盛意的心里泛起,他该如何是好。曾旭的突然出现,在感情上并没有动摇盛意半分,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麻烦事。

他的过去,他从未对魏醒提及过,他的第一段感情,他住过看守所。现在,他清楚,即使他不说,他想隐瞒,曾旭这个人,他就是个小人,他绝对会把自己的过去告诉魏醒的,用他认为所谓“妥当”的方式。

曾旭慢慢把车停到学校门口,盛意下了车子。曾旭探出头带着讨好的语调对他说:“盛意,换个时间,我们还是聚聚吧,老久没见了,许多事情我想告诉你。”

盛意低头踢了一下马路牙子,他咬下后槽牙,还是抬起头对曾旭说:“曾旭,你觉得你脑袋是钢筋做的吗?“

曾旭呆了一下,他不明白盛意说这话的意思。

街边一位中年­妇­女,推着一辆装满各­色­水果的平车走过去。那平车上除了装着她家庭全部开销,还装了这­妇­女的希望——她的孩子。

“黑蛋,三六等于多少?”那女人一边推着平车走,一边­操­着下乡口音问孩子乘法口诀。

盛意认识这位大婶,她在学院后边卖水果,那做生意的手段是斤斤计较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你妈妈,她很爱你,她只有你一个儿子。”盛意把眼睛从水果大婶那里转回来看着曾旭。

曾旭还是不懂,表情更加迷茫。

“上次出事,你妈妈去看守所看我,给我跪下了……她说,你是她的全部。你那个所谓的大哥,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生意的,但是我确定一件事,即使你有个钢筋脑袋,你也架不住那个人给你带来的灾祸,他为你烙的馅饼太大了。曾旭,你从来就不是个生意人,那个人也不是做正当生意的。”

“当然是正当生意……小意,你别把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想那么坏好不好?我跟你说……”

盛意无奈摇摇头,这人看样子,脑袋已经彻底被洗了,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了。盛意转身走开,再也不想跟那个人多说一个字。

听着曾旭车离开的声音远去,盛意拿起电话拨给魏醒。他很庆幸,魏醒在外地。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正是曾旭出现的日子,他们互相不知道,当然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情。这场情敌间的交错给盛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在某些灾祸到来之前,他必须把将要面临的一切灾难想办法扼杀掉。

猪都看得出来,那个何磊,那个童儒初,他们根本不知道正道的路口在那个方向。天知道,为了可以继续利用曾旭,他们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

“盛意?这么晚?”魏醒觉得很惊讶。盛意很少主动找他,尤其是这么晚。

盛意呆了一下,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倒退几步,坐在马路牙子上开始组织语言。

电话那边,魏醒并未打搅盛意,他在等待他开口。

“魏醒……我想去找你。”盛意说。

“小兔崽子,想我了?……不耽误你学习吗?”魏醒虽然很高兴盛意能来找自己,而且还是主动提出的。可是他还是学生吧?

“没事,我能跟得上。”盛意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非去不可的偏执。

“那……我叫他们订票,要不,我回去接你。”魏醒小心地带着商量的语气。

“不用,我认识东南西北。”

“你这人……好,好……想来就来吧,对了,你要是有事,就回家跟爸妈说下,没事的。”

“是我跟你的事情,必须当你面说……我明天就去。”

盛意挂了电话,他盘膝坐在街灯下喂蚊子。电话那边魏醒惊讶地看着挂掉的电话,心里开始恐慌。

这一晚,对于这三个人来说都不好过。

魏醒翻来覆去地在想盛意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很不安,在他眼里盛意是乖巧听话的。他就像一只总是预备哭泣的红眼兔子,随时随地都在等待着自己的抚摸来慰藉他可怜的兔子心。可,刚才盛意在电话中的语气却是带着强硬的命令式,魏醒不习惯这样的盛意,这令他不安。

曾旭也在翻来覆去,现在人人都对他笑脸相迎,钱的力量是可怕的,他背后那股子强大的力量给他带来的是他无法想象的优越感,无法抗拒的比做 爱还容易得到快感的感觉。他会补偿盛意的,生气只是暂时的,他肯为自己坐牢的,所以,他必须想个办法,重新在一起。他都找了多少人了,美的、俊的,那些人带着目的接近他,可是,即使他奉献出全部财产,也没人愿意替他坐牢。

盛意在床上打着滚,该怎么跟魏醒说。大概是半夜三点钟的时候他突然冒了一身的冷汗,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在意那个人呢?最开始他不是这样想的,对吧?他在乎魏醒的想法?这是怎么了?他该不在乎的。他没有心的……

对吧?

就这样,盛意在第二天一早跑到学校丢下一份假条,转身就去了机场,他上出租车的时候,童儒初就站在大门口惊讶地看着他。盛意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起来的念头,他竟然冲他笑了下,童儒初吓了一跳。

咻…………

生存在现代就是这点不好,出个门,咻——几小时就到了,这一路上的风景可就错过了。

盛意到常弥市也是这样的感觉,咻——的一下,顿时,他慌乱起来。

魏醒没到机场接盛意,盛意来之前他的工作排得很满,所以在机场接盛意的是魏醒新招的秘书。

“您好,盛少。我是蒋晓年,您可以叫我小年。”魏醒的秘书都三十多岁了,他还自称小年。盛意第一次被人叫盛少,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姓氏并不怎么好听。剩下的少爷,那还是少爷吗?

盛意觉着,时代在倒退,自己咻——的一下,就倒退成了剩下的少爷。

“魏醒呢?”盛意不客气地问。他这一路想了无数的说辞,总之他憋得难受,他想着一见到魏醒就全盘托出。他要自己的话,说明他人品不错,那就继续处;要是他说不要……那就……他就……就地买票回去好好上学,安下心思天天向上。

就这么定了!

蒋晓年是没想到盛意会这样直接。对于董事长的­性­向他是非常清楚的,但是不该问的他不会问,不该知道的他也不想知道,不过心思里他倒是对这个打扮随便、说话随便的大学生,心下存了一分的看不起。他竟然觉得,有些事情上,男人、女人都是一个样子的——恃宠而骄。这孩子看起来太能装了,自己叫他少爷,他还真的眼睛看着天空说话。

恃宠而骄?鬼知道这个词汇怎么来的。

魏醒的会开得并不安然,目前他的人生遇到了第二个飞跃,是个男人就必须知道把握这样的机会。他没好好陪盛意他是清楚的,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再说了,盛意­性­格软,回去好好哄一下就好了。所以他还是把工作放到了第一位。但是一溜会议开下来,他越想越害怕,却搞不懂为什么要害怕。

会议结束后,魏醒就跟客户编了说辞,推了应酬。回去的车上他问蒋晓年。

“小意生气了?”

蒋晓年嘴上小心地回答:“没感觉出来。不过,我说您忙工作,盛少的表情还是很失望的。”心里却在想,怪不得那么傲,闹半天,自家主子被吃得死死的。真看不出了,还有这手段呢。

魏醒苦笑了一下,他倒是希望盛意可以大吵大闹,跟他蹦着脚跟生气。但是盛意气人的方式是很有特点的,他能憋着一个礼拜不跟你说话。魏醒就怕他这一点,盛意不说话的时候,能把人憋死。

车子路过商贸城的时候,魏醒下了车子,给盛意买了一大袋子好吃的。说实话,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盛意如此巴结。这些他完全可以交给秘书去做的,可是没这一提兜吃的壮胆,他似乎不敢单独见到盛意。

魏醒一直不喜欢常弥市的天气,太潮湿太粘念,北方人来到这边一般会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在一个大蒸笼里,透不过气来。

魏醒拽开领带,坐在车里胡思乱想,他还是不安。秘书蒋晓年悄悄窥视着自己的董事长,心下有些惊异平时不带什么表情的他,现在的表情可谓十分烦躁。

盛意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酒店,除了洗澡就是看电视,其他的也真没事情可以做。他现在呆的地方就是魏醒在常弥市的常驻地,盛意刚才没事的时候已经把这里参观了一圈。他跟魏醒一起照的合影就放在床头,他给魏醒买的水杯在办公室那边,魏醒的衣服还是那些他熟悉的衣服,倒是多了两条大裤衩,看上面的花纹,大概是在酒店一楼那边随便买的。其他的,这里真的没什么多出来的物件。

门那边轻轻响起了敲门声,盛意知道那是魏醒,于是他立刻蹦回沙发,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即使,昨晚他一晚没睡,也不知道魏醒会说什么,但是,他还是要先武装下自己。

当这个人讨好地提着一大袋零嘴,站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敲着门,小心地看着他。盛意惶恐的心安了下来。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魏醒在卫生间哗啦啦的玩水。他一进门,先是大力地拥抱了生意,说了两车皮­肉­麻话,喊了七八次兔崽子,见盛意没反抗之后,他说他想洗个澡。

“盛意,给我拿条新裤衩,在卧室衣橱里。”魏醒在卫生间喊了一句。

盛意呆了一下,立刻无奈的笑了。大概全世界,只有魏醒这个二傻子会用这种方式去试探自己。他指派自己去做一件事情,如果自己乖乖听话了,那么他就安全了;如果自己拒绝,那么就必定有事。

盛意挑了一条纯棉深蓝­色­的­内­裤推开卫生间的门,他是突然推开的,原本呆坐在浴池内的魏醒吓了一跳。

“啊!”他小小的叫了一下。

“怎么?”盛意本来烦躁的心,倒是被这个男人的惊吓驱散走了一些。他嘴角牵出一些笑容。

“没……怎么。”魏醒看着盛意放下­内­裤转身出去。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今天的盛意,眼神有点不同。魏醒小心地打量着盛意的表情,感觉这个人好似脱了某种龟壳一般,他的眼神甚至透出一股子狠劲。

有时候恋人之间的互相预知也是可怕的。

“你……你要跟我说什么?”魏醒一边擦着身上的水滴,一边试探地问。

盛意看了一下魏醒。上下看了好一会儿后,用非常正常的语调对他叙述了一个事实。

“我以前坐过牢,我前男友想找我复合。好像他现在是黑社会的,只是好像,那家伙也就是下等流氓,有时候他还不如流氓。还有……那天,我真没开玩笑,他来找我了,说是要谈谈,我拒绝了。你……你还是看看吧。”

魏醒光着腚,呆呆地分析了半天盛意的话。

“小兔崽子别闹了!”他失笑,接着全身猛地放松下来围着一条大毛巾走出浴室:“今天可累死我了,你不知道,对方太难缠了……”

盛意拿起一片海苔放进嘴巴里,他舔了舔,迟疑了一会,还是弯腰从地毯上拿起自己的包包拽出一个牛皮纸袋丢给魏醒。

魏醒伸手接过,嘴巴里依旧啰哩啰嗦地说着他的盛意,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盛意站起来,慢慢走进浴室关起门。那纸袋里有出事的郊区小报,有释放证,有他第一个大学的通知书,有他跟曾旭的合影……

于是外面诡异的安静,盛意­干­坐在浴室里,一片一片地吃海苔。

他肯定失望了,对啊,虽然他没问,自己没说,但是魏醒……他对自己是坦诚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单纯的大学生。他把自己当宝宝养,也许……他真的不爱自己,他只是养了一只还顺眼的宠物。

他不要自己便不要了,心情肯定会不好,但是,总归会过去的,妈妈说自己不懂得爱,盛家哪个人就懂得了?爱这个东西,多失去几次也就麻木了。虽然自己真的对魏醒印象还算是不错。

他能给自己一个家,能保护自己,能爱惜自己,能惦着自己。

他也能对别人这样的,一定会的……

终于……魏醒缓缓地推开门,看着里面脸上带着一丝慌乱的盛意。他举着那个牛皮纸袋,此刻,他还真的像了魏醒,一个真正的上位者,他的表情是如此的严肃。

“我需要你的详细解释。”

盛意点点头,心里还是冷了下来。看样子……没救了。

还是那个客厅,刚才属于情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荡然无存,有时候当你爱了,周围的空气都会染上颜­色­的。现在,属于他们当中微妙的气氛突然没了。

顿时觉着自己失去魏醒的盛意,反倒是随便多了。这算是盛家家系随着血液流传的本事,一旦失败,立刻制造出厚重的壳子包裹着自己。即使真的吃亏了,也不能在表情上带出来。

盛意的叙述能力并不好,他也没打算再去挽救什么。他把海苔包装袋丢进垃圾桶,无所谓地说着:“就是那样,我为什么要解释?凭什么跟你解释?”

盛意走出去一把拿起桌子上的纸袋子,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都过去了……算了吧。

盛意漫步走出酒店,魏醒没追他也没拉他。盛意开始在北方的街道上流浪,老天爷为应景的失恋人下了雨——好吧,这是官方说法,南方的天气,雨水是忽有忽无的。

从宾馆到机场,十多公里的距离,盛意就走在这些忽有忽无的雨水里、田埂里。他溜达着,希望借助这种漫长的跋涉忘记心里的不愉快。出城后他绕开大路就只走在小路上。他很没出息地掉了眼泪……这一次的伤害要比上一次来得猛烈些。魏醒给他的感觉很好,他从未得到过那样的呵护,他知道自己有错,但是他拒绝承认是他错在先,他咒骂了一路魏醒,并非个­性­平淡的人就不会做出普通人的姿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盛意感觉自己像是流浪了一辈子一般。他奇迹一般地找到了机场路,打到车。到达机场后,他坐在那里发呆。

也不知道呆了多久之后,他打开关了的电话。没任何信息找他,于是,这个人开始苦笑。苦笑之后,他站起来,弯腰把电话丢进垃圾桶……

他要买机票离开这个地方,远远地离开,再也不回来,这个城市他终生都不想再踏进一步。

……

……

盛意永远记得那个下着神经雨的天气,他直起腰。魏醒走到他面前,弯腰把手伸进垃圾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盛意傻傻地问他。

魏醒耸耸鼻翼,眼睛里竟然是红的:“你……你也没地方可以去。”魏醒的声音透着股沙哑。

“你来……送我?”盛意说反话。

“小兔崽子……”魏醒伸出手,摸下他湿乎乎的头发,眼神里带着深刻的心疼和怜惜,那种怜惜无法用语言来组织起来,但是盛意想他能明白魏醒在想什么。他心疼自己,舍不得自己受罪,他是喜欢自己的。

“跟我回去吧,我不是圣人,你不能指望我立刻就给你个态度对吧。我们一起过日子,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商有量,有退有进。生活就是这样,你看……我以为我找了这个世界最纯洁的……不说这些了……跟我回吧,你没地方可以去,只能在我这里。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也别想再走开……”

盛意是不清醒的,他不懂既然要回去,为什么他还要跑出来走那几十里地。他对家人的态度一向是很相信的。妈妈说,在别人伤害自己之前,最好早做打算,这样伤害才能减到最少。

他不知道,未来魏醒会对自己如何。可是这一刻的魏醒,真的很男人。他拉着自己,在机场众目睽睽之下,片刻都不敢放手。这一刻的盛意,他是感动的。

魏醒一边唠叨,一边紧抓着盛意的手。他带着他离开机场,离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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