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已过,清秋姗姗而至。
黄昏。雨丝纠结之后,有些雾气漠漠的阴冷。一阵淡淡秋风拂过,落花飘下,一院甜香。
颜莘伸出手,从地面拾起一朵金黄|色的娇小桂花,放在鼻端轻轻闻了闻。那是大自然里她最爱的味道,是一种并不张扬的含蓄,又带着几分清雅。
整个宫里,也只有有着一处浅塘的承明宫才种了两棵桂花树。远远望去,一树的树梢枝繁叶茂,暗藏在其中的小米粒大小的桂花几乎是难觅其踪。然而满树的金黄却又泄露了一片繁花似锦。随了清风漾过,阵阵甜香飘拂而至,触动人心底最温柔的思绪,也吹尽人心里最深处的浮躁。
她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小朵桂花擎给怀里偎着的水卉看。水卉会心地笑笑,努力伸手去触了触那小巧的花瓣,感受那甘甜细腻的大自然的味道。
“陛下……忙,也不用……总是陪我了。”水卉斜倚在她怀里,放下手,看着她翻转手掌,将手里的花朵抖落,有些费力地缓缓道。
颜莘听他说话已经是难以完整措辞了,心里早已酸楚难当,便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我就是再忙,也想守着你。”
“以前不也总是这样么。每个秋天,咱们都要一起去看月亮的。”她顿了顿,勉强笑道,“今年会的。明年也一样。”
水卉想摇摇头,却只觉得全身都是软的,没有一丝儿力气。然而他却是尽人事知天命的人,只是轻轻道,“您……别骗我了。我知道……没有明年了。”
颜莘最是受不住他这般话语出口。眼里泪珠登时便滑落。然而因为是在他身后,他又无力回头,便自己强行将几下哭泣咽了回去,只是张开怀抱紧紧揽住他身子,将头埋在他肩上,再也不动。
终究是肌肤相触之间,水卉再无力却也知她情绪波动,心里便生了几分着急,只略偏转了头急着叫了两声“陛下”。
颜莘怕他使多了力气难过,便忙着将泪水拭去,抬头笑道,“我没事儿。你歇歇,别多说话了累着。”
水卉轻轻“嗯”了一声。却伸出一手去,努力抓她另一侧手腕。颜莘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得忙将手伸过去,攥住他手。
水卉费力地将五指穿过她手掌指隙,与她十指交握,置于自己胸前。这才好像是踏实了下来,又安心地动了动身子,调整了姿势,依旧偎在她怀里。
颜莘心里又是几分酸楚。
她跟他夫妻十几年了,什么脾气兴致都是了解得透彻的。水卉为人一向谨慎淡泊,从不偏执,也不强求,即便是在夫妻生活之中,也不肯多做半分有失矜持的事情。此时肯去握紧她的手,自然也已经是知晓一切、只是不想放弃这最后的一丝羁绊的意思了。
他是那样善良温和的人。在这样纷繁复杂、勾心斗角的宫廷中,他永远是以一颗平常心看待一切,对该得到的和不该得到的,也永远都是接受、面对和微笑。
颜莘其实了解他心底里深藏的伤口,也明白他对温暖的渴望。只是她精力有限,触摸不到深处,也劝慰不了他的落寞。而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谦让和屈服中,更是没有能够给与他过多的关注。
十几年的夫妻生活,永远是平淡如水,默契得叫人痛彻心肺。
然而到了这个快要失去的时刻,她的无奈和内疚便无限放大。她明白,在他心里,当生命对爱屈服了,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爱,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些更重要。
所以她尽力去弥补,在他最后的日子里,给他尽量多的关怀和温暖,亲吻和拥抱。
然而无论如何,最终也无法曳住命运的步伐,阻挡它夺取他早已是十分脆弱的生命。
“为什么……黄昏的时候……天空……是红色的?”水卉轻轻问道。
“是为了衬出月亮的柔韧、明净。”颜莘想了想,回答他道。她带着他手朝向池塘的方向指了指,轻轻道,“你看。水面泛起的波纹,也是彤红色的呢。”
他说完,便替他拂开面前几缕散开的银发,去看他脸色。眼见他蛾眉轻敛,依旧是一丝银色在眸中闪过。然而却早已不复当年深深渗入她心里的那份灵动澄澈。
他见她蹙了蹙眉头,便问道,“是不是……丑了?”
“没有。”颜莘道。一面替他整了整发丝,笑道,“你永远都是我心里最好看的。”
水卉勉强笑了笑,算是对她这话的回应。却轻轻叹了口气,费力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年……芮叶……”
颜莘怔了怔,便想起自己曾经因为芮叶的事情误会水卉,在他重病之时动手打过他一巴掌,又在他胸口踢过一脚,以至于害得他每年都因此发病。
她心里愧疚万分,歉意道,“是我不好。当年是我任性。害你落下了病根儿。”
“不是……这个。”水卉忙着打断她,努力道,“臣侍……是想说……若是……能见到他……定然要告诉他……您很想他……”
颜莘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一任眼里的泪水潸然而下。
她错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