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说的。”颜莘有些忍俊不禁,眯了眼睛笑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接了这么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再看他,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为什么只先接了孩子回来,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罢。”
“你也不用再说了。”她看他欲言又止,只含笑稳坐,微微点头,道,“你就替我亲自跑一趟,把人接回来吧。”
夜色催更,月色愈加暗了。
文源阁侧殿。
颜莘迈步进了外间,对周遭宫侍轻挥了挥手,示意着不用通报。略止步,侧耳听了听里面声响,这才缓步转往内间。
待一旁宫侍替她撩起厚重的帘子,她才绕过屏风,进了屋子。
她一言不发,只立在那里,嘴角含了些笑,静静地看着屋子里柳臻和照顾孩子的宫侍们低声说话。
柳臻只顾着瞧着孩子。两日未见了,竟恍若隔世。当时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的辛酸和委屈,教他这几乎一整日都盯着自己的骨肉,又哭又笑,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一旁陪着的宫侍惊觉颜莘进门,转身施礼,才叫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一瞬间,往事纷纷涌上眼前。他眼里瞬时便泪水充盈,喉头却有些发紧,什么都做不了,也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看向门口这边,眼里她的身影熟悉又陌生,直觉又有些模糊。
直到她起步过来,他才定了定神儿,委下身子,跪下,咬紧了嘴唇,只轻轻喊了声“陛下”,便再就说不出话来。
颜莘也在心里叹口气,几步上前,却绕过他到榻上将孩子轻轻抱起。一旁便有眼尖的宫侍搬了椅子过来,服侍着她落座。
她略过他在一旁绞成一起、乱乱的心绪,将孩子抱在怀里仔细看了,便开口道,“今天好些了没有。还哭闹么?”
一旁的宫侍机巧地瞧着她脸色,见她心情不差,便陪笑谨慎道,“自打柳昭林过来,小殿下就没再哭闹过。”
这话一出,她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仔细地看了看孩子气色。好半晌,才在孩子额上轻轻落了个吻,缓了语气,冲孩子道,“果然还是你爹才降得了你。这一屋子人,忙了这好几天都没用处。”
话里的谴责没有半分力道,却多是宠溺和体贴的意味。柳臻心里先是一紧,又是一松。
之前那么久的担心委屈、恐惧心虚,只教这一句话,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肯承认是她的骨血了。她肯接受她了。
回宫的路上,长公主的话一句句犹在耳边:
“……谁见了都说,孩子和她娘小时候一模一样……也合该这孩子有出息,明眼人一见便知是她的女儿……我们背地里都玩笑说,这回她可赖不了账了……”
“……皇上本来是不喜欢孩子的人,这回却高兴得什么似的……”
“……姓颜。和我一样。也和她一样。犯一个‘渊’字,叫渊琪……以后也得称‘殿下’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闭上了眼睛,咬紧下唇。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柳臻了。只这几日,他便好像变了一个人。
在这危机重重的宫廷,虽然他已经学会看懂了许多,却也知道仍旧有些东西是自己看不透、想不清的。
但自打这孩子一降世,他竟突然有了一种彻底的觉悟:女儿的将来是要靠自己的,他不能再有丝毫的疏忽,更不能再多余生事。他必须要保护她,照顾她,扶持她。
受些委屈算什么,吃点儿亏又算什么,如今只要她能安然无恙,一切都无所谓。
什么东西也都撼动不了给她该得到的一切的坚定。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为了孩子,他永远都不可能认输。
谁让这……小殿下……是个女儿呢。
他只觉得心里堵得紧紧的那处地方突然一松,一瞬间,酸楚漫无边际,耳里却听她一如往昔温婉的语气,道,“你不是还在月子里么。起来吧。地上凉。”
仿佛是说给他听的。却又好像不是。他忙睁开眼睛,却见她依旧在一脸专注地逗弄孩子,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他诧异抬头,见她身后的若韵轻轻冲自己鼓励着笑了点头,他才缓过神来。
眼前的情形有些陌生。然而他却不知曾几何时,她这样淡薄的关心,也叫自己这般求之不得、趋之若鹜。
一肚子的委屈却仿佛就要喷薄而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说些什么,只犹豫了下,便应了她的话起身,却立在那里,并不抬头,耳里却听她吩咐人去叫文源阁的内事总管元遥过来,又叫人把屋子里炭火拨旺些。
元遥很快从正殿那边过来,按照她的吩咐指派了人,快速地将屋子收拾了,将柳臻带来的东西安顿下来。才又有人上前,依她的意思,要扶他到榻上躺下。
柳臻甩开来人的手,示意先不着急,只仍旧立在一旁,并不作声。
颜莘将手里孩子递到过来接着的宫侍手里,抬头看他,掩饰不住淡淡的关心道,“月子里的人,又一路顶了风过来的。你不歇着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柳臻心里暖了暖,屈了双膝便直直跪下,开口便道,“臣侍是有话想说……”
不想话只说了半句,便听她出言打断道,“不急。”
他怔住了抬头看她,却见她正起身,蕴了深深的笑意道,“日子还长着呢。朕跟你之间的账,以后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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