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李白也喜欢描写自然山水,他喜欢的自然是“难于上青天”的山峰,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是奔腾的长江,是咆哮的黄河,是海浪,是长鲸,其中蕴涵着的是慷慨不平之气。杜甫也喜欢写山水自然,杜甫的山水中充满着对人生苦难的体悟。即使是和王维并称的山水田园诗人孟浩然,其诗歌虽也带有些许禅意和禅趣,但也没有达到王维那样空灵的境界,因为他无法达到与自然的融合。孟浩然一生不遇,对功名一直充满着渴望。孟浩然在40岁的时候到长安求取功名,遇到了王维。据说有一次孟浩然正和王维聊天,忽然唐玄宗前来巡视,孟浩然手足无措,就钻到了桌子底下,但是唐玄宗还是看见了,就把孟浩然叫了出来,他也听说了孟浩然的名字,知道他的诗写得不错,就叫他写一首诗看看,孟浩然就读了他此前刚写的一首诗《岁暮归南山》:“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唐玄宗再傻,也能听出其中的牢骚,表面是谦虚,说自己是缺少才干,因而未得到圣主的任用,实际上是在讽刺唐玄宗没有眼光,所以不赏识自己的才华。所以唐玄宗听了之后非常不高兴:“朕不曾弃人,自是卿不求进。奈何有此作!”于是就让他自己回南山了。但是孟浩然内心深处根本不想回南山,所以没有陶渊明采掬花而望南山的心情。面对浩瀚的洞庭湖,他感到的是湖水的振荡,注意的是湖边的垂钓者,想到的是如何渡过洞庭湖,联系到自己因为无人荐引,功名蹭蹬。(《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与王维的忘记自我,融入自然不同,孟浩然更多的是以旁观者的态度看待自然,他总是由自然山水想到自身,在《夜归鹿门山歌》中,孟浩然写自己在日暮天昏时乘舟归鹿门山,途中见到江村归人、月照烟树、岩扉松径,产生了对隐士生活的向往之意,但也只是向往而已,看了一眼鹿门山月,也就匆匆地过去了。孟浩然喜欢的是秋月、疏雨、清露,听着猿的哀鸣,看着沧江急流,总是不由自主地愁绪万千。开元二十八年,诗人王昌龄游襄阳,看望孟浩然,孟浩然很高兴,就和王昌龄纵情宴饮,旧疾复发,不久就带着一生的遗憾去世了。
儒家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之说,认为山水中蕴藏着仁德和智慧,在怀才不遇,大道不行的时候,往往隐居山林,回归山水田园,寻求心灵的安适。对道家来说,山林自然不仅是人的栖居之所,还是人生的归宿,更是一种人生的境界。对日益远离自然,远离生活常态的人类来说,自然成为一个遥远的梦想。佛教传入中国,一开始寺庙多建于山林之中,静观山水成为参禅悟道的重要途径。如庄子所说,人来于自然,最后又回归自然,这或许是人在山水自然中能找到心灵宁静的原因。越到后来,山水自然越成为人类精神的重要依托,特别是到了现代,远离喧嚣的都市,到山水中寻找片刻的清凉,暂熄心中追求功名富贵的燥热。但正如谢灵运、孟浩然那样,很多人因为无法遏止的欲望,无法融入山水自然,匆匆而往,匆匆而回,看到的是山木花石,心里想的仍是金钱地位,所以终于还是山林过客。“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一种融入山水自然的人生适意,对现代人来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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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在别处
(曾点)曰:
“莫春者,春服既成,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子曰:“吾与点也!”
——《论语?先进第十一》
最近两年,一个久已被人们忘怀的词语又被频频提起:幸福。从对幸福感的调查,到幸福指数的统计,虽然是学界和官方的操作,但也反映了这个商业交易占据绝对优势的社会对幸福的渴求。毕竟所有财富的积累,从商品房到私家车,从股票到彩票,黄金周与出国游,以及各种各样的保险,似乎都是在寻求幸福或幸福的保障。当年关将近,检点一年的工作和收获,人们首先要自问的是:这一年来过得怎么样?幸福吗?
其实,在所有的词语中,“幸福”是一个最无法把握的模糊概念。幸福既然是个体的感受,就没有衡量幸福的统一标准。从古到今,无数思想家思考过这个问题,实际上所有的宗教、所有的哲学流派的产生,都源于对幸福的不同理解和求索。“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儒家学者的幸福。身处污淖之中而追求灵魂的飞翔,舍弃沉重的肉身而向往无所待的精神逍遥,是道家的幸福。在菩提树下参透色相而获得灵肉的双重再生,是佛家的幸福。力士脱靴,贵妃把盏,是李白的幸福。参透天地蜉蝣、沧海一粟而达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人生适意,是苏轼的幸福。对现代人来说,幸福是一夜暴富、连升三级的狂喜呢?还是家庭和睦、友朋和乐的充实的平淡?
在最近的官方和学术机构的调查中,最发达城市的总体幸福感和山区农村相当,高收入人群的幸福感比不上中等收入人群,中等城市的幸福感超过大城市。因为抽样调查的局限性,这些结果的确切性值得怀疑,但确实也反映的了一定程度的现实。改革开放以来,几乎所有的中国人生活都有了改善,个人收入渐渐多了,有楼房住了,开始有银行存款了,但是更多的人表示丧失了大锅饭时代的幸福感。在前改革开放时代,虽然一年只能吃一顿饺子,虽然没有私家轿车,虽然住在平房甚至草房里,没有电话、有线电视,更不要说因特网,但是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的感觉,步行十几里甚至几十里到集镇上购物的感觉,在平房里收听有线广播或无线收音机的感觉,现在想来,仍然还有无限的幸福。
这种奇怪的感觉,或者是人类共有的小国寡民情结的遗留,或者是桃花源梦想的复活,但更主要的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没有明显的贫富悬殊,没有竞争的压力,没有财富的炫耀和比拼,大家可以和和乐乐地聊天,可以想想物质以外的问题,而情感因为很少搀杂物欲的成分,显得清澈迷人。
如今,这种清澈迷人的幸福已经不复存在。弥漫于生活各个领域的商业性竞争,使人们失去了平和心态。现代人的幸福体现在所谓的成就感,而所谓的成就感,实际上就是比别人挣钱多,比别人住的楼房大,比别人开的车好。幸福被异化了,幸福不在于幸福本身了,幸福依赖外物,不仅依赖财富,更主要的是依赖与周围环境的比较衬托。说白一点,贫富的差别和等级的存在是幸福存在的基础。明白了这一点,也许对人类的大同理想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人人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是难以想象的,没有了纵向的和横向的比较,没有起伏波澜,没有了对情感的敏感体验,还会有幸福吗?
小时候听过一首歌叫《幸福在哪里》,歌词还记得:“幸福在哪里?朋友啊告诉你。她不在柳荫下,也不在温室里。她在辛勤的工作中,她在艰苦的劳动里。啊,幸福就在你晶莹地汗水里……她在精心的耕作中,她在知识的宝库里。啊,幸福就在你闪光的智慧里……”其中蕴涵着的对幸福的高度乐观自信,现在看来是有点盲目了。幸福在哪里?幸福可以寻找吗?想起北宋一无名尼姑的诗句:“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这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外喜悦,现代人很难体会得到了。
在所谓的黄金白银时代里,肉体赖以生存的物质的严重匮乏,无法保障大众的幸福。但是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这个阶段,好多东西成了经济发展的牺牲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在高楼间如长蛇般蜿蜒的高架桥,如潮水般涌动的车流,在慢慢吞噬着人类赖以产生和生存的最宝贵的土地和河流湖泊。每当我穿行在这钢筋水泥建构的城市森林中,听着街道上汽车的轰鸣,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上古黄金时代的森林原野,听到了汹涌的松涛声和潺潺的流水声。我总觉得,那一望无际的碧绿的原野、茂密的森林才是人类前途、命运和幸福的最后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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