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主去见皇后的时候会怎么说我不知道,但对她的谋,我是不抱多少希望的。我们大晋的公主——至少我见过的两个是这样——好像都凶悍野蛮有余,温雅聪慧不足。
当然了,她也有别人不及的地方:就是敢说敢做,无所顾忌。真把她逼急了,是很难缠的。皇后为了息事宁人,会想办法安抚、妥协也说不定。
而且现在今非昔比,她哥哥六殿下不仅被立为太子,还统领着全国的兵马在外作战。这一仗如果打赢的话,太子将声威大振。无子的皇后为今后打算,也会趁此机会笼络、结恩。所以对新安的请求,应该不会彻底无视的。至于皇后会管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在她的天平上,王家和太子各占什么份量了。
其实,这事处理得好,是可以同时讨好这两方势力的。不愿娶新安公主的是王献之,并不是整个王氏家族。跟皇室联姻,对世家子弟个人不见得是好事,对他的家族还是有好处的。
不过这样一来,新安公主就不敢随便离开京城了。她在这里,还可以时刻关注动向,必要的时候出面干涉。如果她走了,王两家趁机把婚事给办了。等她回来,人家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说不定连娃娃都有了,到那时她除了干瞪眼,又能如何?
她不走了,我也就免去了被她拖上战场的危险。想不到,随口几句话,还起到了一箭双雕的作用呢。
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眼睛里酸酸痛痛的。想起侯尚仪临走时说地话。我拿起毛巾。准备去屋檐下地水桶里弄点冷水把眼睛敷一敷。
走到屋外,阳光格外刺眼,我不得不眯上眼睛摸索着慢慢走,头也昏昏沉沉的。一夜不睡就这么难受,我的身体,自那次重病后,似乎就比以前差了一些。
恍恍惚惚中,好像有一个人走了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点,脚边有个东西。别摔着了。喂,我说你怎么闭着眼睛走路啊?”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向他,然后很惊讶地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人竟然是王献之!
“我进宫见皇后姨母,还没进去,守门的贾公公就悄悄告诉我,九公主正在里面和皇后说话。我就赶紧避到你这儿来了。等她走了我再过去。”
既然他来了,我也不好意思敷眼睛了。当着他的面那样做算什么呢?是撒娇。还是“控诉”?
我是很委屈,可有些东西明明就是自找的,与别人何犹?情感的事,不过你情我愿,没有一点勉强的成分在里面。我和他就算相爱。他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娶我的。更何况。他并非不愿意娶我,只是他年纪还小,家族势力太庞大。有些事,他也做不了自己地主。
所以我难过,只是感叹于自己的命运,并非是怨怪他。在我们的交往中,他也一直承受着压力,他已经尽了力地在帮助我,维护我。他只是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少年,我又怎能苛责他?
心里无恨,但醋意依然浸漫了我的心胸,让我酸不溜地问出了一句:“你不是今天定亲吗?怎么还有空进宫来?”
他一愣:“谁说我今天定亲啊?”
“你昨晚说的。”
“我只说她们在商量这个,一屋子人围着我,七嘴八舌地想要说服我同意。但我都已经跑出来了,还定什么亲?再怎样,也不能撇开我她们自己去定吧。”
我有点听糊涂了。难道我昨夜通宵失眠,泪湿枕衾,都是自己在
思乱想,纯粹是杯弓蛇影、自我折磨?
短暂地窘迫过后,一股重生般的希望和喜悦迅速在我地胸腔里膨胀,让我悄悄咧起了嘴角。他没有定亲!他说他跑了,定亲也就黄了,是这个意思吗?
“你在偷笑哦,笑什么呢?”他低下头,眼睛亮亮的盯着我笑。
我低低地坦白道:“你没定亲,我当然开心嘛。”
我和他面临的阻碍已经太多了,即使他现在暂时还没定亲,前路依然云山雾障,我不想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情。在还能拥有的这一刻,就让我坦诚爱意吧。
他地眉头却皱了起来,伸手抬起我地下巴问:“你的眼睛怎么啦?都肿起来了,里面尽是血丝,你昨晚没睡吗?”
“没有啊,我当然……当然睡了。”我摆动着脑袋想摆开他的手,他不肯松开,仔细打量着我地脸说:“傻瓜,你不会以为我要定亲了,就哭了一晚吧?”
“呃,你松开手好不好?给别人看见了像什么?”这儿可是在皇后的含章殿,到处都是人,侯尚仪她们也快回来了。
他总算放开了我,口里依然在说:“没有才怪,眼睛肿成那样,脸色也那么差。你昨晚到底在胡想些什么呀?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既然再怎么遮掩都无法自圆其说,我也懒得辩了,承认哭了一夜又怎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趁着四下里没人,把话问清楚,把事情再确定一下,这样我才能真的安心。于是我问他:“你真的没跟你的儿表姐定亲?”
“真的没有!你要我说几遍啊。昨天她们商量的时候我就跑了,我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我娘再向着娘家,再喜欢表姐,心里到底还是最疼我的吧。我不乐意的事,她怎么会强迫我?”
是吗?如果他娘真这么顾及他的感受,根本就不会出现昨天的事。他和我的关系,应该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吧。他娘明知道他喜欢的是我,还一个劲把他跟道茂往一起凑。他娘的态度也表达得很明确了。
我不得不提醒他:“父母的想法有时候跟孩子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你喜欢的,他们认为你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才会那样取舍,将来长大了就会后悔的。所以,他们作为长辈,有义务为你做出最有利于你未来的发展和你一生幸福的选择。在他们看来,那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都是为了你好,你虽然现在不乐意,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相信所有的父母都是真心疼孩子的,他们为孩子的婚姻所付出的心血有目共睹,而且都是出于爱,但还是有那么多爱情悲剧发生。
他突然拥住我说:“你放心,我娘不会逼我定亲的。我会慢慢说服她接受你,让她知道你的好。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折磨自己。你要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嗯,我相信你,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不相信他的结果是我承受了许多无谓的痛苦,这是个教训,以后都要记取。
一个人的一生,至少必须试着去相信一个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相信他会不离不弃。
如果谁都不能相信,整个世界是一片可怕的荒漠,那我们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129)何去何从
卫夫人不开心,我和王献之哪里敢随便走,那不是彻了?只好一直陪着,说尽好话,想尽办法抚慰她。后来,我又把在宫里这几天的的见闻讲给她听,慢慢的,她的脸色和缓了,倒也认真地帮我分析起了宫里的各种关系。
听得出来,她对宫里的事挺了解的。传闻她跟皇后的关系不错,经常进宫觐见的,甚至还有人说她是皇后的闺蜜智囊团的成员。这话就有点夸张了。我在卫府这么久,她好像也就进去过两次,一次是陪我,另一次也是向皇后推销什么古董。皇后是她的一个大客户的可能性还大些。能把生意做到宫里去,她的能耐也非同小可了。
当然了,我知道的就这两次,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
问完了我的事,她又问了一下王献之现在的情况。这也正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之前我问过他几次,他要么直接告诉我:“待定”;要么就神神秘秘,含糊其辞地说什么“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次卫夫人问他,他也只是说:“还要过几天才能最后定下来。”
卫夫人就问:“那你是决定继续读书呢,还是这就开始谋职做事呢?”
他笑了笑说:“就是这个决定不下来啊。我想谋职,可父亲说我还小,就算不来这儿,也应该去太学再好好读两年书,等满十八岁后再出去谋职。”
卫夫人点头道:“你父亲说的在理呀。”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去太学。读书哪儿都能读,不一定非要坐在学堂里的。我父亲自己也是十几岁就离开了书塾,到处拜师,到处游历以增长见识。要是他一直坐在课堂里读死书。恐怕最后也成不了书坛大家。只会成为一个咬文嚼字的学究。”
这一点卫夫人也没法否认了。地确,王右军大人地书法绝技主要不是来自学堂,而是来自他丰富的阅历和他的博采众长。在书塾里留得最久的人最后可能成为书塾的先生——他们的最高头衔是太学博士——却很少有人能成为真正的大师。读书太多是不是反而妨碍了思维活动的自由与创新呢?
但卫夫人还是劝道:“可是你的年纪真的小了点,十七岁都还没满呢,要到年底才满吧。”
“嗯。”
王献之地生日很有意思,是腊月初八,也就是祭祖祭神的日子,所以,他叫“献之”。那几位大少在书塾的时候,还曾取笑过他:“腊八那天祭祖。你家是不是把你绑上红绸带,然后放在供桌上献给王家的列祖列宗?”
卫夫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献之,突然用调侃的语气说:“不会是想早点出来谋职,好早点能自己做主娶她吧?”
我脸红了,忙低下头。王献之却很坦然地承认道:“这确实是一个原因。”
卫夫人笑得更大声了,师徒俩竟当着我的面商量起这事地可行性来。
既然他们说到这个话题。我就不好Сhā嘴说什么了,只能脸红红地坐在一边静静听着。
末了,卫夫人叹息道:“你们俩,也真是不容易啊,桃叶进宫当女官。也是为了献之吧。”
“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着他的面承认这个,到底还是难为情地。
“你是为了我吗?”他还真凑趣,居然也转过头来问我。
去!这里是适合探讨这个问题的地方吗?
卫夫人呵呵笑道:“献之。人家是女孩子,你要问也要在背地里问嘛,当着我的面,你叫她怎么好意思回答。”
“不过”,她看着我说:“在宫里当女官,说起来好听,最小也是个七品官。但这差事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宫里的关系太复杂,个个都是惹不起地人物,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主子,可就大祸临头了。”
王献之听了也担忧地说:“是啊,我曾想劝她不要去地,但她好容易谋得这个职位,肯定不会放弃。我只好把那些可能出现的情况
给她听,当时她好像还不以为然,现在,应该有切身吧?”
我轻叹着回答:“是啊,,确实不好当,但既然进去了,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以后凡事小心,多做,少说,应该不会有事地。宫里那么多女官,也没听说谁怎样了啊。”
王献之立即接住我的话头说:“有,怎么没有?我看你去意已决,劝阻不了,才没告诉你,怕你害怕。还好那个女官犯的事,年轻的女官一般都不会犯。”
这下连卫夫人都惊讶不已:“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王献之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是一桩宫廷丑闻,自然要封锁消息了。而且,这事牵扯到了戴贵嫔,也牵扯到了皇后。皇上当时非常震怒,差点降罪的。不过最后还是念旧情,忍住了,毕竟,一个是他的皇后,一个是他的宠妃。”
我好奇地问:“难道这事皇后和戴贵嫔都有份?她们俩竟然还能联手,真稀奇呢。”
王献之笑道:“出现了共同的敌人的时候,她们在危机意识驱使下,也是可以暂时放下怨怼,一直对外的。”
既然是宫闱秘辛,又牵扯到了宫里的两大贵人,卫夫人这样的老江湖,自然不会再追着问了。
又坐了一会儿,我们就起身告辞了。
在路上我问他:“你真的决定不去太学读书了吗?”
这次他很肯定地回答我:“不去了。其实现在我主要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我父亲希望我到他那里去,在他身边跟着学两年。可我不想离开石头城,尤其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宫里。”
我抬头看向他。他的仆人在我们前后左右共打了四盏灯笼,但沉沉夜幕下,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凭着刚刚从他话语中听出的弦外之音试探着问:“你不会是打算……也进宫谋职吧?”
他竟然马上点头道:“是有这个打算啊。其实我要进宫做个四品护卫很容易的。难就难在我父母都不同意,尤其是我母亲,一直坚决反对。我从年前求到年后,到现在还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我沉默了。因为我大致猜到他母亲坚决反对的原因。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轻轻问:“是因为我在宫里吗?”
他怜惜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这一刻,我心里满是苦涩,还有一些悲凉。
他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索性直接问下去:“你母亲会坚决反对,家的人,尤其是你的宓儿表姐,从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吧?”
他无奈地一笑道:“她现在还在我家里呢。”
“谁?你的儿表姐?”
“不是她还有谁?”
难怪他会跑到我家里去的。原来是道茂抓紧了对他的监控,在他家里守着。母亲和亲戚的双重压力让他不胜其烦,最后索性跑到我家里去等我。
(133) 找呀找呀找呀找
诸葛彤史……”
我和王献之慌忙分开,转头一看,是小梳子公公站在那儿。
他带着一点喘息说:“九公主正带着一群人到处找王公子呢,我特地赶来通知一声,她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
说完他就消失在转角处。
我指着一个角门对王献之说:“你从那边走,快去见皇后娘娘。她就算知道你在娘娘那儿也不好意思进去的,她才刚从那儿出来。”
他却不肯动,皱着眉说:“真是烦死了。反正迟早都要碰面的,今天我就不走,就在这儿等着她,索性把话说清楚,让她以后不要再纠缠我。”
我急了,推着他说:“你是不怕她,可是我怕呀。她见你在我这里,吃醋捻酸,又不知道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我。我还要在宫里混饭吃呢,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以前在书塾的时候,她去闹事我还可以往树上躲,还有你们保护。如今在这里,她随时都可以召见我,我一不能躲,二没保护人,本来就是她砧板上的菜,你就不要再给我惹麻烦了。”
听我这样说,他才不情不愿地从小门走了,走的时候还说:“等见完了皇后娘娘,我再来看你哦。”
“好好好,你快去吧。”
只要他现在肯走,等会什么都好说的。
把他送走后,我三步两脚回到屋里,拿起刚刚的信函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侯尚仪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呢?先在一边等着,等接待完公主。再叫她们回事?
再次听到脚步声时。果然又是公主来了。她们人多,又都那么跋扈,动静也比别人大,一听就听得出来。
我放下信函站了起来,侍立在桌旁,等着公主的驾临。
“这里就你一个人吗?”新安公主的声音很快就在门口响起,她地人则迅速把屋里屋外搜了个遍。
追男人追到这种鸡飞狗跳地程度,有意思吗?亏她还是个公主呢,这么不知道尊重。
同时我也纳闷,她怎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我这里来。而是先绕到别处,给了小梳子报信的时间和王献之“逃跑”的时间。要不然,我和王献之岂不是被她抓了个正着。
不会是小梳子跟她捣鬼,故意指了个错误的方向吧?
我一边琢磨,一边若无其事地答道:“回公主,是的。侯尚仪她们去上头回事去了。还没回来。”
“见过九公主!不知九公主驾临,未曾远迎。还请公主恕罪。”我回头一看,是侯尚仪带着谭书典躬身立在门口。
新安公主很亲切地笑道:“原来是侯尚仪回来了啊。我说,你这儿怎么只有三个人啊,那你们平时怎么忙得过来。不如,我给你派几个人来帮你吧。”
“九公主如此体谅臣下。下臣铭感于心。只是宫里各部的配置都是遵皇后娘娘谕旨来的。下臣不敢私自添加。”侯尚仪的语气依然那么恭敬,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软钉子。
公主的脸上开始有了一点不悦之色:“这是本公主赏给你地,又不是你自己找来的。有何不可?”
我心里已经有了一点预感,新安公主这样的人会“体谅臣下”?傻子才信呢。她突然这么热情,非要往侯尚仪这里塞人,绝对有其他的目的。如果我猜得没错,她下一句话就该暴露出她真实意图了。
侯尚仪还是不亢不卑地说:“九公主的美意下官心领了,下官不敢违逆皇后娘娘地懿旨擅自添加人手。”
新安公主的眼珠转了转:“那好吧,就不添加。我用一个换你一个,这样总行了吧。”
我就知道!她无非又是在打我地主意。唉,也不知道跟这位公主前世结了什么仇,这辈子总纠缠不清。去前线,想拉我作垫背;现在,又想把我弄过去。这人的思维方式也真的很奇怪,一般的人,不是都希望离看不顺眼的人远点吗?她却想尽办法凑到一堆去。
突然,一个可怕地想法冒了出来:她不会跟她哥哥是一样地货色,都有虐待倾向吧?所以越是看不顺眼的人越要弄到身边,好时时折磨,刻刻虐待,摆弄个过瘾。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用祈求的眼光看着侯尚仪,她却一味地低着头,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说:“下官这里地人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任命的,下官不敢随便调换。”
新安公主脸上挂不住了,终于吼了起来:“别动不动就把皇后娘娘抬出来!你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能把你开除出宫?谁给了你胆子跟本公主顶嘴了?”
“咳咳……”站在公主身后的彩珠咳了起来。我朝她看过去,发现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要知道,这可是在皇后的含章殿啊。在这里口出狂言,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一旦传到皇后耳朵里去,皇后会怎么想?所以彩珠大胆出声,怕自家莽撞的主子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来。
新安公主也意识到自己在怒气攻心之际言语有失,露出了挫败的神情,然后,竟孩子般地一跺脚说:“我自己跟母后说去!我就不信,换一个人都这么难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会写几个字而已,我宫里会写字的人多的是!”
说毕拂袖而去,她的手下也赶紧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开走了。
(130)他要定亲了
个人走到河边,前面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家的画下脚步,转过头对他说:“谢谢你送我过来,你这就回去吧,今天真的很晚了,回去好好休息。”
他望着黑暗的河流和两岸的***,不放心地说:“过了河,还有那么远的一段距离要走,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怎么行?我送你到家门口再回来。”
我忙拦住他道:“没事的啦,走了多少回的路了。这城里晚上也还安全,不怕的。”
“不行!”他说着就已经率先跳上了船,然后把手伸给我说:“来吧,我送你过河。要是没有亲眼看你走进家门,我就算回去了也没法安心睡觉的。”
我只得把手伸给他,随他一起走进船舱里坐了下来。
船开动了。看停泊在岸边的一排排渔船上的***不断地向后退出,我笑着打趣:“要这样送过来又送过去,一晚上都送不完,会送到天亮的。”
他也笑道:“那就送一夜吧,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夜路。要是途中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辈子会悔死的。”
既然他这么坚持,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其实这会儿真的很晚了,一个人从渡口走回家,要过一条那么深的巷子,想起来也有一点胆怯的。
夜风清寒,但黑暗中的河道自有一种幽远宁静的魅力。不知不觉间,我偎向他的肩头,他顺势揽住我。
借着这种亲密的氛围,我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你今天来找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应该不会突然跑到我家里去等我地。大少爷有大少爷地身份和骄傲,像这种在不能确定我是否回来的情况下亲自跑到我家里去守株待兔,绝对是事出有因。
他明显楞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亲吻着我的头发,语气平淡地说:“没什么事啊,能有什么事呢?”
没有才怪!越是这样故作轻松就越是有问题。我拉下他的手,拉开彼此的距离,然后盯住他的眼睛问:“如果没有,为什么你今天一直都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本能地躲闪着我的目光。嘴里还在辩着:“没有啊,我跟你在一起,怎么会闷闷不乐?我高兴都来不及了,你没见我一直都在笑吗?”
是的,他的确一直都在笑,笑容很温暖很真挚。可是为什么。在每一朵笑容凋落地瞬间,那眉宇间的忧郁还是呼之欲出?让我看了。心里总是泛起疼痛?
突然,一个不好的想法浮现在脑海,我紧张地问:“不会是,你家要你和你的儿表姐成亲了吧?”
问完这句,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
不是我爱胡思乱想。这个是不无可能的。道茂芳龄已经十七。已届婚龄了。他虽然小点,也有十六岁了。十六岁成亲,也不算很早了。
还好他马上出言否认:“那倒没有。”
那倒没有。我仔细品味着这几个字包含地意蕴和它所透露的讯息。终于恍然地问:“那就是,催你跟她定亲?”
他地脸转向别处,过了好一会,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回了我一个字:“嗯”。
我的头一阵轰响。“嗯”,一个字,就像一堵墙,瞬间横梗在我们之间。余光扫过我刚刚倚靠过的地方,那温暖的所在,上面还残留着我地气息,现在看起来,突然觉得那么遥远,那么不可触摸。
原来那是不属于我地地方啊,刚刚,只是暂时借用了一下。我却可笑地以为可
它一直到永久。
如果这样的话,他今天的举动就有了合理地解释,“你今天会躲出来,你的儿表姐会在你家,其实是你们两家在商量定亲的具体事宜,是吧?”
一般情况下,两家商量这种事的时候,害羞的女孩儿会脸红红地躲进深闺里不敢出来。但以道茂的非同凡响和对他的志在必得,以及两家的熟捻,会抛开这些羞涩矜持也说不定。
果然,他回答说:“是的。”
同样是轻飘飘没有重量也没有任何底气的声音,给我的感觉,却有如一声惊雷。
原来,我根本不用进宫的;原来,无论我做什么,都丝毫不能撼动这早已注定的结局。蚂蚁撼大树,螳臂挡车,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吧。
一个人怎么能跟整个传统和整个社会斗呢?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每个人出身的时候,身上就已经被贴上了代表等级的标签。我的标记是贫民之女,属于打洞的种类,怎么能攀龙附凤,妄想得到出身于大晋第一豪门的最尊贵的少爷?
好吧,别人都这样想,无所谓。他母亲这样安排也无可厚非。
他母亲的立场在那儿摆着,她是家人,自然要照顾自己的娘家,希望跟娘家亲上加亲,让两家的血脉永远连在一起。她的态度已经不可能改变了。曾经,我唯一的希望,是他的父亲。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明明是想好好问问他父亲对此事的态度,但天生的别扭性格还是让我把话问成了这样:“你父亲要你去他的府衙,不会也是想把你弄离京城,好避开我吧?”
“不是”,他很坚决地摇了摇头:“父亲过完年就已经到任上去了,是母亲几次三番去信,说我现在又没读书,在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怕跟京城的一帮痞子少爷学坏了,让父亲把我带到身边去管教。父亲本来是想把我送去太学再好好读两年书的,后来见我不愿意去,才同意了母亲的提议。”
他这样一说,我又升起了一点点希望。王右军大人对我的印象不错,他为人也很大气,很豪爽。
但我很快就黯然地想:王大人欣赏我写的字是一回事;让他的公子娶我这个既无背景势力又家徒四壁,甚至无父无母的孤儿为妻,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能说他自私,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都巴不得自己的孩子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心已经慌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嘴里却还在很“通情达理”地说:“如果你父亲一定要你去他的任上,那你就去吧,不要违拗了父亲,他终究是为你好。”
“你希望我去吗?”他扳过我的肩膀,目光灼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