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他们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再不一前一后,蒋友谊牵了她的手,他笑说:“原先我们像老夫老妻,如今才像情侣了。”她放眼望去,可不是,结婚已久的夫妇往往不走并排,倒是年轻的恋人携手前进。她哑然失笑,心里却是甜的。
蒋友谊磨蹭到十点,怕影响她休息,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病房,她也睡去。睡梦中好像有人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她迷迷糊糊中嘟囔道:“友谊,别闹了。”那手停了下来,她又睡了过去。
她出院那天,见到了父亲。
她万万没有想到,六年后父亲肯主动来见她。他站在医院门口,提着一个小包,睁着一双眼望着里面。她先看见的父亲,只不过六年,他的头发全白了,身子佝偻着,拄着一只自己做的木拐,完全成了一个小老头。她站在那,忘记了喊。蒋友谊握住她的手,走了过去,叫了声伯父。
父亲看了苏子一眼道:“都好了?”她嗯了一声,父亲又说:“那我走了。”说完转过身,蒋友谊忙拦下道:“伯父,苏子在医院天天念叨您,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待两天啊。”苏父没吭声,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路。蒋友谊使劲拉了苏子一下,她终于开了口,她说:“爸,你别走。”
苏父停住,半天回过头道:“好。”
蒋友谊将苏子和她父亲接到了一处小区,等看见那标志性的巧克力色高楼外墙,她惊奇地发现,原来出事前她曾和蒋友谊一起来看过房。当时就是在这里,发生了白玉事件。没想到她住院这段时间,蒋友谊将这里买了下来,并且装修完毕,真是个新房的样子了。
苏父在沙发上坐定,环顾四周,看了看蒋友谊,又看苏子道:“你回屋休息去,我和友谊有话要说。”一个“友谊”叫的仿佛认识了许久,苏子狐疑地看着父亲,蒋友谊只管笑,她不好扭父亲的意,回了蒋友谊为她安排的房间。
不爱我,放了我 【1】
她一直想不通,为何父亲那样讨厌徐楷之,却对蒋友谊完全是好感。要说起来,当年的徐楷之踏实稳重,更像是一个做丈夫的好对象,而蒋友谊,癫狂的时候居多,长的又太风流,就是看面相,也让人觉得不可靠。
父亲却不这么觉得,认为蒋友谊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其实她对这一点并不确定,毕竟,跟蒋友谊在一起那么久,他的身边总有形形色色的女人趋之若鹜。即使在她生日过后,蒋友谊仍能接到各色女人的电话。她看见他迅速挂断,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接起。
但蒋友谊在父亲面前极会表现,彬彬有礼,谦虚认真又细心体贴。专门让人做了一只新木拐送给父亲。那拐看着平常,但以她对蒋友谊的了解,绝对是请人订制的高档货,说不定是什么稀罕木头做的。父亲拄着新拐在屋子里走了个来回,满面笑容道:“好使。”
晚上父亲回了房间,她挤着眼睛哼哼道:“友谊,你这家伙太会收买人心了。”蒋友谊嘿嘿笑着贴过来,揽着她的腰俯首贴着她的鼻尖道:“女婿讨好老丈人,还不是天经地义的。”
她抿嘴一笑,蒋友谊已经吻了上去。她刚要说话,蒋友谊的舌头小蛇一般钻了进去,含住了她的舌头,吸吮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接吻可以这样,徐楷之不曾这样吻过她,之前蒋友谊也不曾。她全身的血液涌到了头上,耳朵和脖子瞬间成了粉色。蒋友谊在她口中肆意狂虐,突然噙住她的舌头一使劲,瞬间她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瘫软感,身子被蒋友谊这一拽,直直倒进他的怀里。她的头仍是仰着的,蒋友谊托着她的后脑勺,几乎要把她呑了般。
他的手在她后背上下摩挲,他的手掌带了一种奇异的魔力,所到之处,撩起一阵火热。她的身子一阵热一阵冷,但没有颤栗。紧张,但并不曾恐惧。
不爱我,放了我 【2】
她从来不曾任蒋友谊这般,即使她不曾主动回应,蒋友谊已如同得到天大的鼓励,双手环着她的腰,俯身吻向她的脖颈。他比她高的多,弯着腰并不容易。而她,身子向后仰着,几乎是吊在他的胳膊上。
突然隔壁的门响了,一个木腿嘎吱嘎吱走出来,她和蒋友谊都吓了一跳,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相视而笑,仿佛做了错事怕家长发现的孩子。蒋友谊笑着在她耳边道:“我要是再不走,你父亲就该拿着拐杖打折我的腿了。”她呸他:“活该。”不过是两个字,但她气血尚未平复,从口中而出带了不曾散去的甜腻。蒋友谊眼睛闪闪发亮,抱着她越发舍不得。
他以前一直赖在她家不走,现在她父亲来了,倒规规矩矩回自己家去住。他去的是父母家,两个老人曾来医院看过苏子一次,弄得她受宠若惊。而蒋友谊回家,要和父母筹备婚礼事宜。
她要结婚了,有时候想想觉得不可思议。出事前她本以为,这辈子自己要孤老终身,却没想到竟然又萌了第二春,要嫁为人ℚi过日子去了。她罗列出无数蒋友谊的好,其实就仅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将来能生孩子这一点,就要算世上男人所具备的最可贵的品格。而未来的公婆,从医生口中得知这一点,也表示并不介意。
他们对她热情体贴,总是源源不断地送东西来,嘱咐她病好了多去家里。蒋友谊每次见母亲围着她团团转,就皱眉,而他母亲好像特别怕他不高兴,赶紧住了口离去。他们家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即使是蒋友谊严肃的父亲,似乎也有些怕蒋友谊。那种怕,是因为太在乎,似把蒋友谊当成一个玻璃娃娃似的。她曾取笑过蒋友谊,蒋友谊居然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婚礼定在一个月后,蒋友谊的父母希望他们能尽快结婚。蒋友谊不曾逼她,只是询问她的意见,怕她误会还赶紧补了一句:“只要你愿意,再等段时间也可以。”
不爱我,放了我 【3】
她说不等了,就下月吧。
她是什么时候起害怕等待的呢,当她在医院被抬着检查的时候,在重症监护室喊蒋友谊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想等待了。她从来没觉得等待这么可怕,仿佛一再晚一秒钟,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她依然活着,还有了爱着自己的人。父亲又原谅了她,公婆疼爱她。大约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那天蒋友谊回出去办事,她在新家呆着也是呆着,便决定回去把东西收拾收拾,跟房东把房子退了。
她走进曾无比熟悉的小区,不过几个月,竟然有了陌生感。那天风很大,满地的落叶在水泥地上翻滚。进了楼道,防盗门前歪七扭八倒着几捧干枯的曼珠沙华。她缓缓走过去,犹豫了半天伸出手,摸了摸枯萎的花瓣。
她曾一直以为送花的人是蒋友谊,如今看来定然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身后突如其来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喜欢吗?”深更半夜,她吓得手一抖,花就从手里掉了下去。徐楷之慢慢走过来,伸手捞起花束,重新塞到她的手中。
她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就像无数个以为自己将要死去的夜晚,她终究活了过来。自相逢,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她甚至能看见他苍白眉心上细细的皱纹。
她还在发愣,徐楷之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她努力克制住发抖的手,打开房门开了灯。满眼的红色立即跳了出来,徐楷之站在花海中央,微微一笑道:“喜欢我送的花吗?”
送花的人竟然是他,原来是他!
多少次,她回忆他的笑容,暖风和煦,热情爽朗。而现在的笑容,与当年没有丝毫相似,清冷而令人无法捉摸。
她既惊讶,又隐隐觉得并非出乎意料。或许,从那夜看见满地腥红的花瓣起,她就觉得这曼珠沙华象征着危险。是的,是危险。当年她小兽一般触碰不应涉及的爱情枷锁,被锋利的锐齿伤得鲜血淋淋。当她尚迷茫送花之人是谁时,其实潜意识已经提前做出了判断。
不爱我,放了我 【4】
他站在雪亮的白炽灯下,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血色半点也无,微微眯起的眼睛,隐藏在长而纤细的睫毛之后,她看不见他的目光。他就站在那里,站在她的房间中,留下一个长长的影。
她不由自主的看过去,她听人说过,只有真正的人才有影子。她该知道他仍活在这世上,几个月前她还在西餐厅见过他,可是几个月以来,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她居然忘记了他,以为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至少和她再无交集了。
她曾有许许多多话要说给徐楷之,可是此刻此刻,一句也想不起来。徐楷之不请自坐在了沙发上。他穿着黑鸦色的风衣,手上戴着柔软的羊皮手套,服装考究而低调。她看着他,突然觉得关于他的记忆变得虚幻,连她曾刻骨铭心的爱,也变得不真实。
徐楷之一边缓缓摘手套一边问:“这些年过的好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快速,恍惚间她没能听懂。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她不知如何作答,电话铃声突如其来地响起。她吓了一跳,掏出手机是蒋友谊。
她按下接听键,蒋友谊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蒸饺,做什么呢?”他的语调温柔而亲昵,还带着一点坏坏的味道,好像一只凤梨出现在风沙欲起前的大漠。她如同一个跋涉了许久的饥渴旅人,眼前情景诡异却令人无可拒绝地扑上去。她激动地握着电话,连声喊道:“友谊,友谊!”
电话那边有点小小的惊讶,除了那次出事,她不曾这样急切地叫过他的名字。蒋友谊忙道:“怎么了,你在哪?”她说:“我在家。”蒋友谊急问:“出什么事了?”她突然答不上来,顿了一下说:“我回家收拾东西,你来接我吧。”蒋友谊那边笑道:“一天不见就想我了?”
她胡乱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徐楷之已经站了起来,径直向她走过来,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不爱我,放了我 【5】
她的身子如同中了一道定身符,身遭全是徐楷之的气息,然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海洋味道,亦不同于蒋友谊的火热,相反,如同二月寒冰,接触到她的皮肤,立即粘住,把心头最脆弱的一块肉要硬生生地拉扯下来。刹那间,她仿佛回到了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刻,恐惧渗透到血液中,她又变成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这些年想我了吗?”徐楷之道。他的声音沉稳而镇定,不经意间流露出成熟男人的自信。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当年那个爽约离去的人不是他。她苦苦熬了六年,居然换回来这样的态度!悲凉中,骨子里的那根硬刺挺着她的脊梁,她突然生出力气,倒退一步,推开了徐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