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渐行渐清切,潜入夜色几不可闻。
倾瞳专程去见父亲,讲了寇天的夜访。两人一时也断不出结论,杜君鸿见时间不早,催她休息。她回屋便换了宽服,晓得今夜难眠,所以索性拥了一星豆芒,独在书案边临帖。
烛火影然,执笔之手清秀纤长,提横转钩,在绢白细宣上落下一排端庄的蝇头小楷。
细看字字飘逸,墨色宛然,却是最枯燥的史记,抄到“虎猛,不可夺其锐;海浩,不可探其深。越帝深谙……”心头却是一刺,笔毫顿了顿,就在纸上融了一团斑驳濡深。
寇天明知承帝起了戒心,还如此大张旗鼓,究竟有何目的?
大狐狸究竟又是不是当年那个丰子汐,会否当真答应寇天的邀战?
寇天和莫怀臣,两人论资质本领,皆为不世枭雄。一如骄阳,一如华月,若得六日之后争锋鸳湖,会否令那湖水滔天天地变色,从此颠倒了乾坤昼夜?
无解,自己与父亲,穷尽心机都猜不出谜底。
幽滢的眸子不觉有些走神,凝着那团愈来愈浓的墨色,似眼前重重解不开的谜团暗语。
转而却一咬牙,悬腕沉墨,复了雪地里用树枝书草的豪兴,挥洒而起一字清劲疏狂,“放”。
这一战谁赢谁输?
这禹华由谁号令?
这朗朗乾坤,谁主沉浮?
烽烟战火,盛世喧嚣,她只是个旁观的过客,看的不过是那些睥睨天下之人用杀戮之血染红棋局。
她只能放,唯有放……
不防身后屋门微动,带着雍容扬起的声音清澈如夜水,对她却不啻为一记惊雷,“想放下什么?”
惊讶回首,就对上那人眼中美得妖异的星芒,和着松墨的气息在夜色中流散,环环侵入人心。
“你怎么……”她问到一半,见他欣然扶案,黑发遮去了半边侧脸,低头认真品评着案上的字,“你的字,果然还是狂草更有风骨,只可惜这字义并未见佳。”
“噢?”倾瞳此刻独在屋中,窗门皆锁,所以早摘下了面具。
但见肌雪国色盈然立于烛火下,慵媚无瑕,青丝散覆,宽袖纤腰,滟滟眼梢不需做作,便是绝代妖娆。懒得追问他为何深夜到访,又如何顺利进来,只是挑眉道:“字义不佳,何以见得?”
“旌旗无歌,义明寡孝,和难和,分难分,只怨草色敛芳残。”
居然能将她的心思琢磨得如此精准……
倾瞳索性睨着他,“既然我的不好,你写。”
“如卿所愿。”他挥袖拂开柔宣,轻松扶了倾瞳执笔之手,柔劲带动那棕黄竹管,两笔淡然横敛,斜挥潇洒,利如剑锋,却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天”字。
明眸狡黠轻闪,弯弯的眉梢便轻嘲挑起,“头悬剑,心穿刺,入易出难,大梦无檐空枕凉。却又好在哪里?”
他今夜难得换了一袭黑袍,看上去却依旧温雅万方。宁和的面色在冉冉火光中忽明忽暗,忽然轻咳一声,口气有丝无奈的宠溺,“这么个性子,还如此的不饶人,我真是……”
“真是什么?”
莫怀臣眼风轻飞,“是我失算,半夜还寻上门来找不痛快。”
“你这是在抱怨我了?”她淡笑一句,看着那人逸兴横飞的“天”字,不觉有些悲欢难辨,“怎么,真预备和凌王比试?”
“嗯。”他迟了迟,算是应了。
“为何?算了,你不必说。”倾瞳漫然挥挥手。
本想临帖静心,倒招来了心魔,她今晚算是白费了劲儿。被他展臂拥入怀中,在他淡淡起伏的胸膛里舒了口气,血液间便一波波火花般热切的欢喜迷恋。无因无由,无可追究。
放任自己侧首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问:“小心眼儿,你要回绍渊了?”
否则如今的形势,依照他的谨慎周密,绝不可能抛头露面授人以柄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略哑的嗓音里掺着一丝不确定,“你,愿不愿意随我走?”
他原以为她会立刻拒绝,欢欣雀跃着不必再与他心思周旋。
不防被那女子瞪了一眼,居然出乎意料地踮起脚,狠狠堵上了他的冰唇。
生涩的甜蜜在他唇齿间尽情施展,带着点挑逗的意味——她果然是个妖精,教一次便青出于蓝——令人不由得握紧,深拥,沉溺……
肌肤间的温度一瞬便点燃了冰漠的胸口,引得血液一汩一汩在心房内翻搅激涌,沸腾作痛。越染越烈,越来越烫,渐渐漫过了油然而生的狂喜。
缠绵的樱唇却不放过他轻微的抗拒,追逐着,紧靠着,辗转着,仿佛在惩罚他从不直抒心意,惩罚他不敢放情,惩罚他千般算计,末了还痴望将她收藏在手心。
他几乎快要挡不住心悸阵阵,撤身后退,就撞上倾瞳冰魄了然的眸。
静室间,凉衣如水,任人为拥,落寞的语调偏偏染着笑,“既然是要走,后日可有空闲,与我共游?”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拆字,偶稍微解释一下。
“放”字,“旌”取“方”,无“笙”则少歌;“教”取偏旁,这里是指小瞳没有向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和血缘兄弟,而是帮助余箫。是以“义明寡孝”。后句为形容小瞳目前的立场,所以小莫是一只狐狸,至于为啥,偶不讲了,咳咳。
“天”字,“人”字顶上横“一”,中间也横“一”,“大”字无檐,是讽刺小莫心机算尽,但可能梦过落寞之意,是小瞳希望他能放下。
他们玄虚久了,偶就很无聊弄了拆字,只懂皮毛纯属好玩,大家看看表当真,呵呵呵。
下章会有甜蜜同游。周二更新,抱抱亲们。
修了点,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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