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次对手不同。”倾瞳勾了一下嘴角,一时计上心来,天墨黛眉挑起一道锋冽,“我可暂时按兵不动,但寻他方从旁协助。”
“哦,怎么个助法?”
“我手上有一件东西,凌帝心心念念不知多少年,至少能借此引开一名凌帝的心腹。我希望来的是司马锦,不过,也可能是司紫或者火媚。”
“哎?你不知道么,火媚不在凌帝身边了。似乎是被凌帝亲手伤的,就在冰崖出事那天。”
“噢?”倾瞳不由诧异,“凌帝为何伤她?”
鬼和尚摇头道:“堰丘那边藏得结实,洒家也难打听到,总之再无人见她出现就是了。不为他们废话了,喏,这还有雁安的一封信,魏芷给你带的酒被我半路渴了喝了,就剩这个瓶子。”他将瓶子横到她眼底下,咂咂嘴一副馋相,“老实说,赶了一路我这酒虫犯了,这宫里有点啥能喝的没有?洒家也解解馋,顺便还带点走!”
“小心贪杯误事!”倾瞳啐着,依旧吩咐宫人打点酒菜,自己撇了鬼和尚去了药房配药煎熬。忙忙活活直闹到入夜,倾瞳亲自端了药送去。在殿外深吸口气,她才一推门满面含笑地进去,“皇兄!”
守在门口的早荷立马对她比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道:“皇上才睡着呢。”
倾瞳看看里间,内间的余箫果然侧脸笼在祥和的火光中,一瞬倒似当年初见时的恬淡温存。细瞧却是病容深深,眉间噙忧无言。她心中究竟不好受,踯躅片刻还是踱进去,将药放在案上,又检查一遍安息的熏香,才坐下搭上余箫手腕。指端一顿,却又松开来,也不点破察觉之事,不过转首吩咐早荷,“这便是拔毒的药,你一会儿叫醒皇上,趁热伺候他服下。这琼脂果药性猛,若是服下有何不适,我就在偏殿。”
“太好了!”早荷睁圆眼搓搓手,嗓门一时忘了要放小些,“这就是解毒的药?早荷都晓得了,早荷这就伺候皇上用药。”
“嗯,细心些。”
偏殿内,鬼和尚正自顾自喝得不亦乐乎。倾瞳一时胸中郁郁难舒,也懒得多讲,不拘饮了几杯,顺便拆了信,看着看着倒不禁弯唇——满篇嘻哈,果然都是胡搅蛮缠的夸张任性话,直瞧到结尾,神色轻肃,念到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诗,“云后青山天外晴,三秋隔梦素襟轻。醉里不知霜尽染,卷寒殷。”岂料跟在后头,十分潦草地书着,“这两句是帮那个闷着在树底下喝酒,死活憋着自己的家伙送你的,满意否?”
倾瞳终于扑哧发笑,笑了笑复又抿唇,“雁安哪……”
“什么这么好笑?什么云什么树荫的?”鬼和尚探头想瞅瞅,被倾瞳提早抽走了信纸叠好,优美扬杯一饮而尽,“没什么。雁安好么?”
鬼和尚也一饮而尽,“他还不是老样子,除了每天摆样子的一两个时辰,其他时候闲散得能升天,成天就领着魏芷混闹了。”
倾瞳淡道:“能轻松自在,也是福气。”
“那是,有人闲散得要死,有人就是天生劳碌命。比如和尚我,成天跑得气都快断了。”鬼和尚又抱住酒坛子咕嘟了一口,哗啦放下来,酒水淋漓四溅,“还是喝酒痛快!对了,这一趟大人命我带了惠敏公主来安顿在外头,还带来了和亲信函,说剩下的交由你安排就好。”
“惠敏公主来了?”倾瞳不禁有些意外,琢磨片刻才低垂了眼睫,“箫帝现在身体不适,不宜多受惊扰,所以和亲之事只可暂缓。一切等箫帝病好之后,再做计较。”
鬼和尚哪里猜得到她的曲折心思,只知酒足饭饱,随便抹了抹嘴,“也罢,反正她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中。我连夜就要走,丫头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洒家捎回去的?”
捎话?念起那袭竹下清高的白衣,倾瞳不禁嘴角一牵。他于她,便是红尘一心,除却许定生死,夫复何言?
一杯烈酒染丽眸,流波恰似逐星轻曳,伴着笑颜如霜,倾瞳道:“去跟他讲,我没什么要说的。只是记着,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鬼和尚怔了一下,才哈哈大笑,“好!好!好!不愧是他钟爱的女人!我走啦!”一面起身推桌而去,粗嘎豪气地长笑,由近及远地劈开了殿外阵阵欷歔的秋雨。
满室金销融雾,倾瞳方伏在桌案上,只是侧首对光,眯起了眼。
剥茧抽丝,胸中虽有疑点,却知道此举势在必行。倾瞳索性倏然起身,回书房提笔修书一封,信中只有寥寥几字:十月初三,络山勉县,枫林现玉,失机不候!她一面命人飞鸽速传司马府,一面思量这次不知寇天会派何人前来,若来者是司马锦,却是再好没有。她至少可将之生擒,一则避免战场相杀,二则还能打探些消息。
忙过已是深夜,宫外传来消息,说有一位姓李的女子,在宫外被当闲杂人等拦住,在外头生生站了半宿不得进来,又冷又累昏在皇城边了。
倾瞳急忙派人将她接进内殿——居然真是李娉。她薄衣清瘦,黑发湿透,孤寒娇弱越发怯怯的可怜,也不肯换衣,定要先去探望余箫。倾瞳瞧她蹒跚得站都站不稳了,便自然拉她坐在身侧,只说如以前那般为她梳理头发,梳好了再去见人。
篦梳柔和,遍遍滑过丝缕,和着她轻微的按摩手法,不一会儿,李娉便累极睡去。倾瞳才起身去了内殿,如意料之中,余箫彻夜被兴起的狼虎药性淹没过顶,正是痛楚万分的关头。他不住辗转,似觉得灼热,迷迷糊糊拼命撕扯着胸前的白衫。
早荷得了他的吩咐,无论如何都不许惊动倾瞳,所以只能守着干着急,一见倾瞳到来,不禁带了哭腔,“公主……”
“无碍的,熬过了拔毒便无事了。”倾瞳沉着安慰着,悉心诊察一番,才为余箫施针疏导。又忙了一阵,余箫直烧得面色赤红毫无知觉,忽然伸手攥住了缥缈欲去的衣袖,低声轻吟,“别走,不要走……”
倾瞳蹙眉叹息一声,转而回握住他的手,直在殿中守到天云微曦,余箫舒眉坦然睡去,才姗姗起身。离去前,她淡然吩咐一句,“昨晚我在这里的事,不必跟皇上提起。”
倾瞳再入寝殿,已进晌午。她推门便看见李娉,不知何时哭着扑在榻边睡着了,优柔的腮边泪痕仍新。
倒是余箫,半坐靠着丝绒细滑的枕,亮眼的天光中,发丝成束顺着亵衣温柔蜿蜒,竟是清醒而安详的。他青白的视线点过李娉,又迎上倾瞳的目光,好看的颌骨微绷紧了些,极轻地问:“这是……你的意思?”
倾瞳一怔,摇头道:“皇兄多心了。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她如今处境尴尬为难,已不适宜待在绍渊。皇兄体内奇毒已清,但还需一段时日休养,我亦有事需即刻打点出行,看在旧日情谊,还请皇兄权且容她暂居历越。日后无论皇兄作何选择,倾瞳自不会置掾。”
余箫转眸看向窗外那片遥遥的青天,过了片刻,终究淡淡惘然一笑,“好,你走后,我会好好想想,仔细,想想……”
几骑快马,如风奔赴不远的络山勉县。那片枫林在狭长山谷之间,山崖不甚高,正够弓箭手埋伏射程,两头重兵围剿,敌人便Сhā翅难飞。倾瞳曾经到过此地,所以才会选定此处,设计捕拿寇天手下大将。
不想再来之时,枫林成火,铺天盖地的浓丽艳殷,竟令人震惊无比。
终至约定那日。远天寂静高朗,风如歌,叶如血。倾瞳悠然独自立在一棵枫树下头,拾了一片红叶,不经心地翻覆把玩。
一切准备就绪,这里四处布满勃勃杀机,今日她以逸待劳,必有所获。
久久,终于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倾瞳蓦然抬头,清颜不由惊怔。
怎会是他?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怎会是他?
只见一个玄衣峻拔的身影,一步一步,从轰轰烈烈的红中决绝行来,身后潇潇的林好似全都凝炼成焰,直欲熔了他飘扬的红发。
对视一刻,他深深吸气,五官间竟浮起一层耀目的狂喜,霸道的沉音略染了沙哑,“果真,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手一滑,先虐了王爷。其实在一定程度上,这也算是给王爷还了点心愿滴,对吧对吧?接下来轮到……抱头默默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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