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琪感觉身上有蚂蚁似的,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ρi股,答道:酒会喝一点点,歌舞一窍不通!
肥脸站了起来,脸上堆着暧昧的笑容道:没关系!这些都可以慢慢学!不过这些好像在大学期间就应该学会的了,去年我们公司签了十来个女大学生,个个在这方面都很擅长,难道大学期间你没参加什么社团,或者什么聚会吗?
梁思琪搓了搓手回答道:没!我不喜欢参加什么社团,也不喜欢参加什么聚会!
肥脸向上扬了扬手,示意梁思琪起身,接着他走到窗台旁,吩咐梁思琪过来,他指着远处一片朦胧的开发区说:我们公司准备在那里盖两栋大厦和几个小区,现在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在我们公司扩大规模期间,每个员工都有升迁晋级的机会,我希望你将来在公司里上班的时候能好好把握机会,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梁思琪听候喜形于色,她以为自己已被录用了,忙侧转身来向肥脸弯腰致谢。肥脸捧起她的右手,拍了拍手背说:好好努力,有什么不懂向我请教!对于这样的亲昵动作,梁思琪当时没怎么在意,虽然觉得有些不自然,但她以为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鼓励,所以也没把手抽回来。
一会儿后,肥脸诞笑着松开了梁思琪的手,并示意接着看远处,他问了梁思琪一个跟房产宣传有关的问题,梁思琪以为他在考察自己,所以地下头思考了一下,试图回答得圆满些,正当她准备回答的时候,她却感觉到腰部有一只手在游动。梁思琪愤怒地挣开他的那只脏手,扭过头用力地拍打被摸过的地方,然后抬头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他铮铮地说:大叔,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大学期间我是参加过社团活动的,我参加的是跆拳道协会,大三那年参加全国大学生跆拳道比赛还获得个人组第二名。
肥脸恬不知耻地淫笑道:中国这么多传统功夫你不学,偏学韩国的跆拳道,我平生最憎恨这种崇洋媚外的人,我们公司不要你这种不爱国的人,你出去吧。
梁思琪气呼呼地提起背包,踹了一脚进来时坐的椅子,动作凶猛地推门而出。外面有几个女生焦急地等待着,梁思琪告诫她们说:你们回去吧,不要进去面试,里面那个老东西是个色狼,小心吃亏!那几个女生听了,马上害怕得后退了一步,神色无措,但她们很快调整了身姿,将信将疑地看着梁思琪的脸,梁思琪抛下一句“不信拉倒!”,接着向电梯走去,然后听到背后有一个女生推门而入。
我们的大学 (10)
七
十月一日,七天长假,这是自初二以来第一次享受这样长的国庆假期。但时移境迁,如今对假期的渴望比起高中来减弱了不少,在大学里,只要你愿意,几乎每天都可以把它当作假期来过,因为除了英语有较严格的考勤要求外,其它的科目都可以随意逃,只要你期末考试有办法通过。有人说,逃课是一门艺术,在我看来,它更是一门技术,你需要对各门课程的考核方式、自身的考前突击能力和考时作弊的可能性有充分的了解和切实的把握。
宿舍里就剩我一个人,东莞的回家,宁波的到广州找高中同学,武昌的去桂林游玩。宿舍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不过,这样的冷冷清清是我过去的一个月以来一直想要的。不超过十六平方米的一个小房间,住着四个人,不说话时几乎可以闻到对方的鼻息,闲谈时又尽是些没心没肺的话,晚上失眠或半夜醒来,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宿舍对我来说仅仅是个栖息之地。
洗漱完毕后,我坐在黑色的凳子上,上身后倾,紧紧地倚住靠背,注意力集中在前上方一排大小不等的书本上,我有一股要学习的冲动。这个冲动着实来得有些突然,让我感到意外,自高考结束以后,我还没有过抱着学习的心态主动读书的经历。面对着课本,我有些无措,不知看哪本书好,抽出一本《高等数学》,举至胸前犹豫了一会儿,把它塞了回去,然后抽出一本英语课本,随手翻阅,几个单词的音标和中文意思猥琐地标注在旁边,我没头没脑地把它塞了回去。最后抽出一本《画法几何和建筑制图》,顿时发现它是全新的,扉页上连名字都没有写,我觉得有些怠慢了这本书,虽然这门课的主讲老师有些可憎,哩声哩气的像个太监,但它好歹是自己花了四十多块钱全价买来的,我不应该对待它的。于是我把它夹在腋下,拿了一支圆珠笔,走出了宿舍,向图书馆这个目的地走去。书也欢欣得像深居后宫多年的宫女突然在一天被皇上传见,内心激动得不行,在途中接连掉了三次。不幸的是,当我走到图书馆前面时,却发现大门紧闭,茶色的玻璃门后面躺着一张告示,告诉我国庆期间员工放假,闭馆四天。我心里狠骂了一声“操你妈的!”之后,身上的骨头松散下去,肌体软绵绵的,学习的冲动瞬时灰飞烟灭。
我转过身体,欲挪步离去,世间是一派喧嚣的景象,一百来米开外的篮球场上有嘭嘭的篮球击地声,有哟哟呀呀的叫喊声,还有上篮的哐当声。眼前的草皮上几步一堆地坐着校外来休闲的家属团,操着叽里呱啦的鸟语,一些小孩张着双臂,侧倾上身,嘴里发出嘟嘟的突气声,俨然一辆辆的摩托车在赛道上奔跑。我只得回宿舍去,我还是回宿舍去。经过饭堂的那栋建筑物时,我折进了商场,买了一瓶一点二五升的百事可乐,一包鼓胀的薯条,一筒比萨饼,一袋散装花生,一包话梅。回到宿舍后,我啪啦一声扭上锁头,呼哧一声拉上窗帘,室内立刻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我摁亮台灯,大松一气地坐在凳子上,觉得世界就是自己的,天地间仅我一个人。
待我拧开可乐盖,扯破鼓胀的薯条包装袋,桌面上的手机却不适时地抖动起来,剧烈得像个电动机,呜呜的振动声如同赛道上的摩托车在嘶鸣,是郭旭辉那厮打来的。通话后,他劈头一句:你现在在宿舍吗?我肯定了他的推测,想再询问一句“有什么事吗?”,他已经挂电话了,只抛给我不绝于耳的忙音。
过了一些时间,门外响起了匆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的是猛烈的门把转动声和咚咚的捶门声。我大呼一声“捉奸呀!”,随后起身开门,扭开锁头正准备转开门把时,郭旭辉已推门进来了,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门。他用力地拖出我对面的凳子,迫不及待地坐在上面,身心疲惫似的往后面一靠,歪着头颅,紧喘粗气。
我倒了一杯可乐给他,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和女朋友去厦门了?还不到一天,怎么就回来了?
他咕噜咕噜一通,将可乐一饮而尽,抬起左手朝我挥了挥,说:别提这事,一想起这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帮他斟满了可乐,鼓励着说:竟然有事能让我们风流快活的郭旭辉闹心!我倒是新奇的很,来来来,说出来听听,我正闷得慌呢!
郭旭辉咕噜咕噜一通,又将可乐一饮而尽,然后坐正身姿,说:昨晚夜游了厦门大学后,我们去校外找地方住,我心怀鬼胎,想趁机把她生米煮熟饭,先前又听她说我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友,据此我推测她仍是个Chu女,于是我很重视这事,花了三百多块钱在一家三星级酒店订了一个富有浪漫情调的标准房。如我所愿,躺下之后,在半推半就中,我脱光了她的衣服,等真干上了,我发现她不仅已被煮成熟饭,而且快被熬成粥了,下面松垮得像一个废弃的自行车内胎。我心里满是疙瘩,想脱身不干了,但又想到要有敬业精神,撩起人家的性欲又撒手不管,这算什么?所以我就硬着头皮干下去,持久不射。她倒是很享受,浪得很,干完第一次后,再过十来分钟,她主动粘上来要求再来一次。我却对此一点情致都没有,推说舟车劳顿,身心疲惫,跳到另一张床上去了。今天早上,我借口银行卡忘记带了身上只剩下仅够两人车费的一百多块钱,带着不情愿的她回学校了。
我替那女的抱不平道:你小子还想怎么样?上都让你上了,你也没有吃亏呀!
郭旭辉把纸杯往地上一扔,说: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她不是Chu女还老在我面前扮纯,还说我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友,慢慢地我也信以为真。可经过昨晚的遭遇,我发现这些都是假的,而我却信以为真,我感觉自己受到了糊弄,陷入了她的精心安排而不自知,特别是她提出再来一次时,我很是愤怒,不过压抑着没有爆发,现在想想,真应该操死她,这样的女的说白了就是欠操。其实她是不是Chu女我无所谓,我还不是处男呢,我只是希望大家能真诚一点,不要弄的一个人蛮当它一回事而你却在心里偷着笑。
我说:也许你误会她了,你好好想想,人家好歹是舞蹈专业的,平时劈腿之类的肯定少不了,松垮的原因也许在此,而不是如你想象的——
郭旭辉呼地站起来,愤愤地抢白道:当时我也想往这方面想,毕竟她是我大学期间的第一个女友,人长得也算漂亮。可半夜的时候,她床头的手机来短信了,我见她睡得死死的,就下床拿来她的手机查看短信,不看不知道,一看惊我一大跳,是一条有她的称呼的肉麻短信,而且发信人竟然不是我,不知怎么的当时我并没有愤怒,只是极其好奇,再查阅她的收件箱,里面有十几条缠绵的短信,连“Zuo爱”这样的字眼都有,而且发信人是不同的两个。妈的,怪不得平时不肯给我看她的手机,还说彼此之间应该有个私人空间,这样感情才能长久,放屁!
我想再问点什么,他前走两步,扳着我的肩膀说:唉!不说这个了!到外面走走吧,再说这事就是自找烦恼。
我想了想说:也好,我正想过几天到市区配台电脑呢,不如就今天去吧!
快到校训碑时,一个长相不错神情恬静的女生问我们知不知道工会在哪里,她有几个同学在那里打乒乓球,郭旭辉抢先给她指示了个大概,听了声道谢后,郭昂着头拉着我往校门走去。我侧头吃惊地看了看他,然后笑了笑,他停住脚步,转过头,表情严肃地问我笑什么,我回答他说我原以为他会借口工会位置偏僻难找然后带着兜圈,没想到这事没有发生。他白了我一眼说:老实跟你说,我对刚才那女的长什么样都没怎么看清,我目前对女的不感兴趣,经过昨夜一役后,士气正低落。
时光荏苒,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波澜不惊地过去了。我的生活单调得像一杯白开水,沉闷得像一杯植物油。有了电脑后,我感觉日子好过了一点,起码在无所事事或对什么事都没兴趣的时候能让我有事可做。电脑这玩意有时真的有些不可思议,令人费解,在哒哒的鼠标声中查看网页,在呼啦啦的旋律中倾听音乐,在叽里呱啦对话中观看影剧,尽管你对这些事兴致不高,看得也不怎么投入,可是一天的时间很快就可以捱过去。也许是因为网络太丰富,在不断的切换和查找中就可以把时间耗得差不多。在课堂上,我的感受完全不是这样的,我总有度日如年恍如隔世的感觉,特别是最后几分钟,我真恨不能拿把刀冲上讲台,把它架在老师的脖子上,逼迫老师提前下课。对我来说,学习和娱乐就好比划舟逆急流而上和漂舟顺急流而下,前者充满了阻拒,需要满腔的信念和一身的毅力,而我总缺乏这方面的信念;后者顺势而动,不时还能感觉到乐趣,尽管那些乐趣是多么的肤浅和即时。
我们的大学 (11)
春节期间,那场后来肆虐全国的非典首先在广州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谣传,有板有眼,众说纷纭,激起市民莫大的恐慌。先是瘟疫说:病菌的生命力和传染性特强,目前还没有能对付的药物,染上了只有等死,比天花霍乱还要厉害。这引发了市民高价抢购板蓝根、抗病毒口服液以及白醋的浪潮。然后是大陆要收复台湾,两岸将会有一场激战,美国支持台湾,俄罗斯又站在大陆这一边,三个大国都卷入进来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不可避免的了,中国作为战争的中心战场,必定物资紧缺,价格飞涨,所以市民未雨绸缪,纷纷囤积大米。再就是“非典型肺炎”说法的官方提出,由字面意思,市民们认为“非典”即“缺典”,疯狂抢购加典食盐,我亲眼看见一对夫妇从三轮车三抬下一大包足有一百千克的食盐,然后吃力地搬着上楼梯,一家人得吃多少年阿!
大年初四的那天上午,回家的时候我被一个在小区里看了七、八年大门的老头叫住,要我跟他下棋。在我的凌厉攻势和“快点走,别慢吞吞!”的催促下,他兵败如山倒,半个钟头内连输三盘,这对好胜的他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为了掩饰窘态,他拿起茶壶慢悠悠地喝起茶来,并问我对眼下的怪病有什么看法。我瞟了他一眼,翘起二郎腿说:大陆要攻打台湾,这出乎台湾当局的意料,为了延缓战争,台湾当局授令潜伏在大陆的间谍散播病菌,试图扰乱民心,来龙去脉就怎么简单。老头听了由刚平息的两个谣言串连起来的话后,佩服得不得了,捧着茶壶,瞪圆双眼,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看着膝盖,抖动脚掌,轻描淡写地说:从中学到大学,班上的同学都叫我大灵通,这么热门的一件事我还能不知道吗?
一个星期之后,我又被老头拉着下棋,我同样不留情面,杀得他片甲不留。尔后,他同样问我对眼下的怪病有什么看法,我细致地看了看他脸上的褶皱,说不知道,我正想向他请教呢。他两眼冒光,把茶壶放在一旁,半站起身子,把ρi股下的椅子向前挪二十多公分,探出花白的脑袋,满脸红光地说:来来来,让我告诉你,你知道吗,我们的解放军要收复台湾,台湾当局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为了赢得调动大部队的时间,他们正指挥间谍在大陆搞破坏,播撒病毒,扰乱民心,眼下的怪病就是由病毒引起的!我猜想他可能忘了这消息是我告诉他的,于是装聋作哑,满脸惊讶地问他哪里得知的。他伸出双指点击着桌上的棋子,神情自得地说:我有一个初中同学是北京某军区的退休司令,几天前班上的老同学搞了老年聚会,那位司令不小心说漏了嘴,还说再过半个月就要开战了,你等着瞧好了,今天早上我出去买菜,还看见一长队军车载着士兵,拖着导弹!
春节期间,非典对我的消极影响就是客厅里的电话响个没完,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不得不面对各个陌生的声音。缘由是我母亲是个护士,亲戚朋友什么的都来讨教防范措施和防治药方。后来,我对这一类电话烦不胜烦,看见陌生的号码一律不接,待父母回来后,由他们应付得了。
情人节前后,非典在广州全面爆发,单我母亲所工作的医院就收二十多个确诊病例,四十多个疑似病例,死亡三例。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连昔日最热闹的天河区也冷冷清清的,不得已要出门的路人几乎都戴着口罩——广州大气的恶劣立马展露无遗——口罩外层附着一层灰黑色的尘埃。二月十六日那天,我在广州坐了一趟有生以来最舒适的公共汽车,车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十来个戴口罩的乘客,头顶上方的蓝色吊环自由快活地晃荡。到了火车站,进了售票厅,我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中国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文明了?五个正在工作的窗口前面井然有序地排着五支单人长队,前后两人之间还空出一只手臂的距离。换作以前,除非车站奉行“排队购票者享受五折优惠”,否则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风貌。站了十来分钟队后,一个络腮胡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泰然地在我面前一站,我裂开嗓门猛咳几声,然后抚额作喘气状,他扭过头来,满脸狐疑和慌张地看了看我,随即退出队伍往后面去了。
尽管街上出现了许多口罩,贴满了有关非典的宣传海报,但我心里仍觉得非典离我很遥远。这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听说过哪位认识的人染上这种病,生命垂危。我母亲是个护士,但在家里她对躺在医院里的非典病人闭口不谈——不把工作上的事情带进家里是我母亲的一贯作风,仅有的一次是告诉我医院里进来了多少这一类病人。她好像忙碌了许多,离家早了,回来晚了,每天还得叮嘱父亲用过氧乙酸喷洒房屋,让我们服用抗病毒口服液——我只把它当饮料喝,甜中掺苦,味道还不错。对家里的这些变化,我没怎么在意,似乎对母亲的处境也毫不担心,不知是出于对母亲的信任还是内心冷漠。无聊的时候,我总喜欢独自一人到大街上游荡,连口罩都不戴,看着陆陆续续的行人,闻着刺鼻的消毒水,我总有一种不很强烈但难以抑制的激动。我确信,这种激动不是来自幸灾乐祸,而是来自对自身的某种肯定。
返校后,非典成为同学们谈论的话题,东莞的舍友带来了一大包中草药,据说是家里人到乡下求得的特效秘方,随身带着,以防不幸。我抓起一把仔细瞧了瞧,好一部分是晒成灰褐色的野掬花,清热解毒的日常凉药而已。由于这座城市已经出现好几例非典疑似病人,而且属于外输型的,返校学生又奔走于各种公共场合,所以校方也严阵以待。校门两旁各摆着一部红外线体温仪,技术先进,性能优越,只需两秒钟就可以确定一个人的体温。每天中午也有工人到各个教室和宿舍喷洒消毒水,每个宿舍分发一支水银体温计,若有发烧情况出现,必须立刻向学校汇报。我的生活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整天坐在电脑前,欲死不能地干着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的事情。
随着非典形势的恶化,学校领导愈来愈紧张,防范的力度也越来越大,生怕出现突发情况而措手不及。三月初,学校分学院地召开特别学生会议,随后公共区域贴着大幅非典防治海报,每个宿舍也发下一本防治手册。消毒也由每天一次改为每天两次,宿舍里还发下一叠巴掌大的体温填写表,每天晚上有专人负责回收。我突然对非典感到极度的厌烦,宿舍和教室里过氧乙酸的腥辣味让我不得安生,每天中午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准时响起有关非典最新疫情和如何防治的广播聒噪无比,打开各个网站的首页跃入眼帘的都是或红或黑的“非典”二字。有时,我会恼怒得这样想:让灾难来得更猛烈些吧,最好让所有人都处于切切实实的恐慌中和命悬一线的威胁中。
三八妇女节的当天晚上,我去饭堂吃夜宵,看见电视里正在直播英超联赛,着红色球艺的那支是我比较喜欢的曼联队。其时正值下半场,场上比分是一比二,曼联队落后,正发动一浪高于一浪的猛烈进攻,对手只有招架之力,看来扳平甚至反超比分是迟早的事情。我决定坐下来好好看看,自己很久没有看过足球比赛了。在激动和企盼中度过了十多分钟后,我身后来了一群人,正把两张长饭桌拖拼在一起,桌腿发出刺耳的磨地声。我扭头看了一下,其中的一位女生抱着一个半个人头高的西洋狗布娃娃,男男女女,正好把那群人简称为“狗男女”。随后他们闹开了,先是为那位女生唱生日歌,估计是吹灭蜡烛后,人群里爆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大得连电视里的现场球迷都恨不能及。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接着他们打起了蛋糕仗,在饭堂里尖叫着追逐起来。我兴致全无,站起身来猛踹一脚挂凳,发泄内心的不满,旁边的几个人看我一眼,没理会我,继续他们的狂欢。我回到宿舍,推开门,七、八个陌生人在宁波的床位前聚集着,坐下的站着的都有,说着快速的鸟语,我只偶尔能听懂几个字。我的凳子也被他们霸占了,我进门后,他们看了我一眼,继续他们的畅谈。我觉得宿舍里也不是人呆的地方,于是喝了一口水,匆匆出去。
走出C座大门,我脑中一片茫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我双手叉腰,呆立原处,像患痴呆症一样歪昂着头颅,望着前方。步行道上陆续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他们的走向似乎为我指明了出路,我有些急迫地赶到步行道,跟着绝大多数人的方向走。两百来米之后,我前方的行人几乎绝迹,他们都已无情抛弃了我,拐向回宿舍了,只是路两旁有一些恋人在忘我地缠绵。我仍得往前走,越过一道草地,攀上一列台阶,我走到水库大坝的顶部。大坝内面的台阶上聚集着一群在自弹自唱的家伙,看模样是吉他协会里的人,正演奏Beyond的《站台》,太忘情了,连调子歪了十万八千里都不自觉。在这鬼哭狼嚎的环境中,我内心狂躁,脑瓜发混,想冲下去抓住随便哪个家伙暴揍一顿再说。北岸那盏水银灯所喷射出来的光线像一簇簇金属利剑向我袭来,途中有一部分奋扬跌落,哐当的响声不绝于耳。
我浑身不适,小跑着冲下台阶,沿着全程路的西道往南走,这里的行人很少,走了几十步才能有一个人相向而过。但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宁静,他们的脚步声像在我脑中发出的,我似乎听见他们的腮帮子在咂动的吧兹声。我只好加快步伐,希望赶快走完这段路。步行到荷花池附近,我看见里面鳞光闪闪,岸边树影叠嶂,似乎孕育着一片静谧。我想都没想,只身转进去,沿着岸上的小径往前走。走了几步后,我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小径两旁的石凳上坐着好几对恋人,有的咬着对方的耳朵窃窃私语,有的在吧唧吧唧地接吻。举目四望,前面的凉亭上,左边的草皮上,都坐着成双成对的恋人,亲密得快要化为一人。我试图往回走,退出这于我不适宜的地方,但就是无法扭转上身,仿佛我后背搭着一只饥饿的关东狼,正等我扭过身子,然后一嘴封喉。我立住了踌躇了一会儿,然后硬着头皮像做了羞耻的事一样急促地往前迈步,感觉过了好长的时间,才穿越了那片高低起伏的草地。逃到篮球场时,我紧紧地捂住双耳,蹲在昏黄的路灯下,身心疲惫,心脏噗噗地激烈抖动着。
我在寻找一个能让我安静的地方,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安静的地方,但在这偌大的校园里我竟然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安静的方,这偌大的校园竟然没有一个能让我安静的地方。
我一ρi股坐在地上,背靠着足球场隔离网,从地上拔了一根草梗,双手一起拈着,无由地对折,无由地松开,再对折,再松开。我的脑袋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思绪激动,我希望学校里能爆发非典,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戴着口罩,说话受碍,连话都不怎么敢跟人说,更别说聚会、接吻。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很多学生高烧不退,干咳不止,从外面来的红十字救护车排满了步行道。接下来很多人陆续死亡,足球场上摊满了尸体,都用白色的蚊帐覆盖着,每具尸体上站着一只炭黑的乌鸦。我嫌尸体摆放得不够整齐美观,于是穿着黑衣黑裤,戴着墨镜,脸上颈部涂着黑色油彩,跑进足球场整理尸体。我一踏上那片草皮,所有的乌鸦嘭地一声飞起,像黑云一样遮天蔽驲,然后向四面八方散去。突然,惨白的天空接连炸开一道道黑亮的闪电,闪电越来越低,最后钻进了我的脑袋,一声巨响,我的头颅血肉纷飞。
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猛地坐起身子,心脏久久不能平息。外面是万籁俱寂的夜,死一般沉寂,连平时恼人的舍友的鼾声都没有了,甚至连鼻息都隐去不现,我只听见身体内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我们的大学 (12)
两天后,学校果真出现了集体高烧事件,而且发生在大一新生所住的C座。校方如临大敌,立刻对发烧的学生进行隔离,将他们安置在一个空实验室中。郭旭辉也进去了,我为两天前的那个梦感到惭愧,虽然我知道那只是巧合,自己并没有盼啥来啥的特异功能。我急切地打了个电话给郭旭辉,直到他说没事我才稍感宽心。我从他的言语中得知半个钟头前市人民医院过来几位医生,初诊为流行性感冒,他正在接受输液治疗,由于有待进一步观察,因此他要过几天才能出来。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末了他竟然说了这么几句话:不知怎么的,当我看见其他人在回答医生问话时那副战战兢兢吞吞吐吐的模样,我心头竟涌上一股得意之情。你不用为我担心了,我在这里挺好的,唯一的缺憾就是太闷了点,如果能进来几个女生,我相信这点会大为改观的!
情势的发展还真符合了郭旭辉的愿望,一天时间还不到,女生宿舍便出现集体高烧的情况,发烧者被隔离在郭旭辉隔壁那个空实验室。其中一位女生烧得厉害,当天晚上神志不清,胡话连篇,被救护车送进人民医院进行急救。医院的诊断是很可能非典,并急电省卫生厅,请上头派专家支援。学校领导慌了,深怕事态恶化,进而受到上级的批评甚至处罚。学校里轰轰烈烈展开了全面抗非行动,除了对宿舍和教室进行更严格的杀菌消毒外,还即时免费发放口罩和抗病毒口服液。学生也慌了,为保全自己,避免感染,第二天早上就有一部分学生偷偷离校,回家避难。上午,学校领导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后,下令封校,校门紧闭,没有特别批示,谁也妄想出入。
学校里闹非典的事传到社会上后,几经周转,如气球一样越吹越大,我在网上看到了“住院二十四人,死亡四人”这样严重失实的消息。一些小报记者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新闻素材,在公路对面几座未装修楼房的顶部架起了长筒望远镜和长焦距摄像机,窥测校内动态,特别是隔离在实验室的那部分学生。在如此非常时期,郭旭辉尤显得豁达乐观,每到黄昏之时,他就会搬一张凳子坐在走廊上,对着夕阳吹口琴。一位大二的师姐被他那超然的姿态所吸引,对他兴趣大起,经过几天的畅谈和相互了解后,郭旭辉抱着她的腰坐在走廊上,观看夕阳落寞地消逝在山的另一面。
一个星期之后,大家收起口罩,校园恢复了不久前的风貌,被隔离的学生也纷纷搬回宿舍。大家虚惊一场,那位激起大众恐慌的女生并没有如大家所想染上非典,而是流行性感冒,只不过她身体孱弱,再加上对非典的谈虎色变,这些都使她病情急促加重,以致到达了酷似非典的程度。在这段“非典”日子里,我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快乐,也没有觉得恐慌,只是发现生活多了一些不便,比如在校园内行走的时候,突然会有一个值班人员跳出来叮嘱我要戴好口罩。
但是,对我来说,真正的不幸还在后头!
隔离解除后,我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母亲在护理病人的时候感染非典,住进了她所工作的那所医院。听到这样的不幸后,我整个人懵了,如同遭恶雷轰打一般,就是楼顶塌下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良久,我才反应过来,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闪现在母亲身边。不等父亲把话说完,我就挂了电话,然后抓起钱包,匆匆往校门赶去。乘公车到了汽车总站后,一向因怕晕车而不敢乘长途汽车的我毫不犹豫地爬上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却是立即开往广州的客车。车慢得像是一条老水牛,街中的交通车又老在趁火打劫,我的心急躁得快要跳出胸腔。上了高速公路后,我那急迫的心情稍有所缓解,因为车速确实比之前快了不少,尽管这辆开得八面来风的老迈汽车一次又一次地被别的汽车超越,这让我有时觉得车在往相反的方向开。
在天河区下了车后,我拦了一辆的士直驱医院。当我赶到病房时,首先看见戴着口罩的父亲坐在门外的长凳上,我没有理会父亲,不顾一切地推门进去,却被父亲在后面紧紧地拽住,里面的一个护士也调转过身子,张开双臂拦住我。我看见一个穿着连体防护服的男医生正在摆弄呼吸机,后来我知道母亲出现了呼吸衰竭的现象。在护士晓之以理的劝说下,母亲神情严肃地朝我挥手下,我退出了病房,跟着护士到了更衣间,然后戴上一个顿让人觉得呼吸不畅的十八层纱布口罩。我小跑着折回病房,米黄|色的地板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喷洒过大量消毒水,脚底一滑,我差点摔倒在地。跑回病房时,医生还是不让我进去,透过门页上方的小玻璃窗,我看见母亲满脸的憔悴,连在鼻孔上的两根管子更让我揪心不已。我的双目逐渐模糊起来,暖暖地东西在鼻子两边流淌,这时我才清晰地认识到非典到底对我意味着什么。之前,我从没想到过母亲有一天会躺在病床上,如今我亲眼看见她躺在狭小病床上,而且疾病让她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我鼻子猛地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倚着门框缓慢地滑下来,蹲着掩面抽泣。这时,斜对面的一扇门开了,首先出来的是一辆车子,透过指间,我看见上面躺着一个用白布覆盖着的性别年龄未明的死人。昏暗光线下,我觉得过道里的气氛和我的内心一样阴郁。我突然想到母亲会死,她会像刚才那个人一样被车子推进太平间,这个想法如同岩石上的苔藓在我内心生长,心头一片悲怆,继而是恐惧。我赶紧立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看住母亲,生怕她突然消失了一般。我发现母亲老了,蜡黄的脸色,枯燥的头发,这仿佛是瞬间的事情,以前我总觉得衰老跟母亲毫不搭界,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永远是那么年轻漂亮,光彩动人,她就像一道在石间跳跃的溪水,活泼,生命力永恒。
我在家里呆了四天,每天早上和傍晚,我都会买一束鲜活的康乃馨去医院探望母亲。只是看望而已,她不让我在里面多呆一会儿,连话都不跟我说,我只能轻抚一把她的额头,然后匆匆离开。母亲病情稳定,逐日好转,在医院里住了二十三天后痊愈回家。在她出院那一天,我回了一趟家,提起我初次探病那一天,母亲拊掌大笑,她说她想不到我会有如此柔弱的一面——隔着玻璃窗流泪。在家休养了三天,母亲回到了抗非第一线,我和父亲都劝她多休息几天,养好身子,增加病毒抵抗力,母亲则固执己见,她给出的理由是:医院里那些平时拿红包拿到手软的主治医生在这非常时期都能坚守阵地,加班加点,我这个忠于操守的护士长还有什么理由退缩呢?那不是连那些昧着良心的医生还不如!
在母亲住院以及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性情大变,勤勉可嘉,读了好多的书,还背了好多的单词。我的内心总有一种道不明的危机感和恐惧感,似乎急于了却某桩心愿,也许我是在以这种特别的方式在为母亲默默祈祷。
五月下旬,非典警报解除,人们的生活恢复常态。公共汽车还是那样的挤,火车站还是那样混乱,校园里还是那样闹哄哄。母亲回到正常工作岗位,郭旭辉和那位师姐分了手,我也像以前那样凑合着过。我曾想,如果非典能再持续一个月,我的英语四级很可能在大一第二学期就考核通过了。
非典慢慢地在人们的记忆中抹去,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偶尔触及诸如“非典”之类的字眼,我恍惚觉得那是好几个世纪前的事情。
八
经过第二次面试,梁思琪找到了工作,在这次面试中,虽然我在行动上没有任何的表示,但在效果上我起的作用还是不容忽视的。用她的话来说——幸亏有一个患阳痿的男朋友。事情的大致过程是这样的,面试官的话匣子打开后,问: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有啊!
几年了?
两年了!
感情好吗?
还好!
你男朋友很优秀吗?
不清楚,现在他还没工作呢!平时看上去五迷三津的,不过有时特浑!
有没有想过分手?找一个更出色的。
没想过!他阳痿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萎掉的,我总得先把他的阳痿治好再说!
谈到这里,面试官霍地站起来,兴奋得拍手叫好,当场拍板录用梁思琪做他的助理。个中的原因是从短短的谈话中,他看出梁思琪是个忠诚的靠得住的人,与她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的前任助理叛逃到竞争对手旗下,还带去了很多商业机密。
我们的大学 (13)
能如此顺利地找到一份薪水和福利都很不错的工作,梁思琪也显得很兴奋,这不,只剩内衣内裤的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要立刻兑现承诺,亲自帮我治疗阳痿。刚刚过去不久,她一脸神秘笑容地要求我用毛毯蒙住双眼,没有她的允许,不准偷看。看她满脸的认真,我不忍心扫她的兴,于是遵照她的吩咐,看她要玩什么花样。我紧竖双耳,仔细聆听她在干什么,只听到一小阵嗦嗦的响声,接着我感觉到她走到书桌前,我探出一只手摸了摸,摸到她那浑圆的ρi股。她一把拍开我的手,叫我不要那么心急,再等一会。约摸两分钟过后,她说可以睁开眼睛了,我呼地掀开毛毯,顿觉世界变了样,房间里一片低沉的紫红,似乎还漫着雾气,梁思琪正袅袅多姿地向我走来。我速地坐起来,拍打着床垫道:梁思琪,你这混蛋,你在搞什么鬼!着半透明内裤的她不仅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不停地调整脸上的笑容,然后把最妩媚的瞬间定格下来,延续下去。我看了之后,再也把持不住了,把头埋在毛毯上哈哈大笑。
她明摆着被我的不以为然给激怒了,凶猫捕鼠一般蹦到床上,使劲地用前臂勒住我的脖子。我青筋毕露,呼吸受阻,十几来秒过去了她还没有松手的意思,嘴里不停地愤愤念叨“我让你取笑我!我让你取笑我!”。我背过手抓住她的手臂,怒吼一声,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从而脱离她的控制,而的右脚跟也重重地撞在墙上。她像只死猫一样蜷缩着身体,捂住脚跟呜呜地哭起来。我第一次看见她哭,而且哭得那样动情那样急促,我心里有些慌,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言行刺痛了她,不然她不会哭得那么伤心的。我伏下身来,凑近她的耳边,轻拍她的背部柔声地问:喂,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痛你了,你也弄痛了我呀,我脖子上戴了条红领巾呢。她不但不理会我,反而啊啊地哭得更纵情了,我担心父母听到她的哭声,以为发生什么事,于是我抱起她的头,对着泪水涟涟的脸狂吻。她挣扎了一通后,也不哭了,热烈地回应我的亲吻。
一连串的热吻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松开了她的脑袋,盯着她那很有些迷乱的脸说:你刚才怎么了,为什么哭?她吸了吸鼻子,说:我想制造一点浪漫的氛围,唤起你的小弟弟,帮你治疗阳痿,你却老不正经,还取笑我!我转头看了看那盏紫红色的电灯,并把蓝色的漆包电线胡乱绕在台灯上,我觉得很滑稽,又不由地嘻笑起来。我的嘴巴刚扯开,就被梁思琪狠拧大腿,她嗔怒道:你看你,又来了,你就不能正经一回,好好配合我的心思!我定眼看着她那雨后桃花般的脸孔,将她拥进怀里,有些伤感地说: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下面的小鸠鸠还是没有反应。
第二天早上,沉睡梦乡的我的被一个电话吵醒,我揉了揉朦胧的双眼,无精打采地问:谁呀?这么早,人家还要睡觉呢!
沙啦沙啦的杂音过后,那边传来一个男低音,道:我公司打算对你进行电话突击面试,请你做好准备,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我怒火中烧,责怪着说:你们搞什么鬼名堂啊?天还没有亮,觉都不让人睡,有必要玩这些花样吗?
那边把音量提高一个八度,道:你先别生气,我们搞这样的突击面试是为了更好地考察你的应变能力,还有——
我打断他的话道:屁都考察不出来,你们有在半睡不醒的时候工作的吗?真是——
他也打断我的话道:就凭你这态度,我们公司也不要你,投简历的时候,我们还夸你有孝心,今天看来,受你蒙骗了。
竟当面揭我的底,我气乎乎地抛下一句:不要拉倒!我还不稀罕呢!
挂了电话后,我发现梁思琪正侧头盯着我看,她眨了眨眼皮说:你的态度怎么不能好一点?有什么不满也不要表示出来,先找到工作再说!
我没有答话,满脸诧异地望着她,奇怪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规劝我。
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是我有生以来觉得大学生最低贱的时候,特别在招聘现场拥来挤去之时,我总觉得我们像深秋时节菜市上停放着的一车又一车的大白菜。城市里,大学生在六、七前的那种天之骄子般的优越感已经荡然无存了,倘若真要找到那种精英姿态,被人捧着,恐怕应该到王天明生于厮的那类村庄去。据他所说,大学四年期间,他就在大二那年的春节回过一次家,村民碰见他,常不免妒意地说:大学生哦,毕业后分配到哪个城市工作啊?到时富贵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种田的!
如今,大学生实在是太普通不过了,普通得那些毕业于普通院校的学生都羞于提及自己的母校。社会上曾流行这么一个揶揄的说法:在接上随手抛一块石头,都能倒下一个大学生。话虽然刺耳,但确实是大学生多过狗的真实写照。在我的印象中,“大学生”三字分量最重的时候就是高考那几天。就广州而言,为避免跟学生争夺交通工具,市政府下达了一个文件,规定上班族在高考那几天提早一个小时上班。为防止堵车影响考生依时赴考,市教育局还特地建立一支号称“高考直通车”的摩托车队,司机着绿色的统一服装,在考前一个小时逡巡于各条街道,万一出现交通堵塞,只要你出示准考证,摩托车司机自会让你上车,把你直接送到考场。更让我们学生激动不已的是,在考试时,考场周围的工地禁止施工,在考听力的半个小时内,附近的街道实行封路,摁喇叭者罚款五百。
高考,虽说是人生重要转折点,但在于我的记忆来说它却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情。四年后,回首往事,我觉得那是离我很遥远的一件事情。这里的遥远不是时间上的距离,因为大学四年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倏忽的四年,而是思想观念上的深浅程度,它在我脑海中已经淡漠了,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刻骨铭心的东西。高三一年的复习工作虽紧张,却是机械沉闷的;高考成绩出来后虽让我悬在心头的石头落地,却是意料之中的。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高考结束后第二天上午的那次自蔚,它就像沉睡多年的火山的爆发,之后我再也没有经历过如此畅快淋漓的自蔚了。
大学四年里,我对高考唯一的一次躬身关注发生在大一第二学期之后的那个小学期。六月二十九日的那天晚上,我在学校BBS上无意中看见关于当年的高考状元分布情况的文章,跟贴的一群###正在为哪个市的教育水平高争论不休。我突然想起高三的一个比较要好的由于对录取上的学校不满意而复读一年的同班同学,于是打了个电话给他,问他考得怎么样。他回答我说成绩还不赖,第一志愿学校第一志愿专业不是问题,然后问我什么时候放假回家,表示他想跟我探讨一下大学生活,好有个心里准备。我本想告诉他大学生活就别提,简直糟透了,像猪圈,像妓院,像赌场。但转念想到,这样的答案对满怀激|情和憧憬的人来说未免太残忍了点,还是讲点人道,给他留两个月的美好想象。于是我支吾了几句,接着主动岔开话题,问他读高中时的女友怎么样了,两个人还在一起吗,他满是不平道:妈的!那个臭婆娘一上大学就变心了,早做别人老婆去了!老子真后悔去年高考结束后等成绩期间没有把她破了!你说你们大学生的素质咋那么低啊?趁人之危,挖我墙脚!待我上大学后,我就专泡大一女生,好好抚慰一下我这受伤的心灵!
那时,期末考试已结束,但我还不能回家,因为还有一个为期六周的小学期,规定每位学生至少选修两个学分。我就选了两个学分,星期一、三、五的每天上午有两个钟头的课,其余的时间随便你支配。我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小学期有何存在的价值,看着周围的学生,个个都无所事事到极致,除了泡妞和玩电脑,你还真不能找出其它能有效打发时间的方式。但校方却不这么想,因为北大有小学期,如果我们也弄一个,跟国内一流学校便多了一个相似的地方,自然,在建设成中国一流学府的道路上我们又前进了一大步。
离新学年正式上课时间还有五天,我提早返校。打开宿舍门,一股像要堵塞呼吸道的腐朽味迎面而来,是由宿舍里的垃圾桶发出的,妈的,不知谁最后离校,却没有把垃圾倒掉。我赶紧敞开窗门,让两台壁扇呜呜地吹风,然后屏住呼吸,把垃圾倒到楼层里的大垃圾桶中。转身回宿舍的时候,我看见王天明挎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编织袋,正低着头爬楼梯。我跟他打招呼,他抬起头来,脸色有些欣喜,嘿嘿地笑道:好啊,什么时候回来的,等下我把电脑搬回给你。我忙说:不急,不急,你把东西弄回去后到我宿舍来,我带了一些好吃的,一起吃啊!几分钟后,王天明出现在宿舍门口,不过先前那件灰黑色的衬衣不见了,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米黄|色衬衣。我问他暑假赚了多少钱,他说还行,在饭堂里弄了个勤工俭学的岗位,打杂的,每天四个小时,每月三百块;每天还得抽出一些时间到教师公寓那边翻垃圾箱,放假后,学生宿舍这边垃圾少得可怜。
大一的时候,他没有申请上助学贷款,原因是班上申请助学贷款的人太多,而国家下放的指标数是全班人数的五分之一。虽然他的家境在我们班中是最贫困的(据我了解),但由于大一开学时我班申请缓交学费的人数超过十人,校方为了自身的利益(缓交即欠学校的),在助学贷款上面优先满足缓交学费的学生,而王天明却交了学费。
我们的大学 (14)
结果是手机、电脑、MP3样样齐全的学生申请到助学贷款,而像王天明这种靠捡垃圾卫生的人却连门都没摸着。王天明对这事也一直耿耿于怀,在我面前曾指责过那些同学不要脸,连穷人都装。我的那位东莞舍友,大一开学的时候都是他父亲开私家车送他来的,但他同样能心安理得地申请缓交学费。我曾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理直气壮地说:大学生了,成年人了,欧美的同龄人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我要向他们看齐,自力更生,毕业后由自己偿还贷款,不再依靠父母。我驳斥他说:你这是哪门子理由,助学贷款是为真正贫穷的学生设置的,你并没有资格享用,你这么一掺和你不觉得自己无形中损害了真正贫穷的学生的利益吗?他很不高兴地说:这年头,谁有本事谁受益,我又没偷没抢,又没有叫学校不要贷款给那些学生,有什么不对?我没再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在心里慨叹:这年头,真穷可耻,装穷本事!我也曾问王天明在大一的时候怎么不申请缓交学费,他告诉我说那时他根本不知道有“绿色通道”一说,也不知“绿色通道”是什么意思,暑假的时候他也曾打电话到学校咨询,却被告知不缴学费不给办理入学手续,进来后才知道被骗了。
他向前稍探上身,张了张嘴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忍住没说。我睁了睁眼皮,鼓励着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自信还能算是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他半低着头,先是抖了抖嘴角,然后有些吞吐地说道:我有些害怕几天后的开学,害怕与舍友相处,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是我来这座学校后过得最快活的一段时间。我跟他们的关系不好,平时都说不上什么话。他们似乎很讨厌我把垃圾往宿舍里拖,我也知道不好,可我没有办法啊,大一第一学期的时候,我曾试着把可换钱的垃圾堆放在晒衣间的阳台上,可第二天就不见了,我估计是被打扫卫生的阿姨拿走的,她们也顺便捡书报、易拉罐之类的换钱。第二学期,一位舍友的手机在宿舍里丢了,他们的内心好像都怀疑是我做的,从此之后,他们三人就不怎么理会我了。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用劝慰的口气说道:算了,不理就不理,有什么了不起,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在宿舍里感觉不舒服,就少呆在宿舍,只把它当作睡觉的地方。
他又说:几乎每天晚上,他们都要闲聊,有时谈到很晚,吵得我根本睡不着觉,我好几次向他们提出异议,他们要么理都不理,要么振振有辞地说“你也可以找个人来说话啊,我们又没有塞着你的嘴!”,我不想跟他们发生争吵,睡不着时只好搬张凳子到走廊上看书,或者上楼顶望夜空,愚蠢地猜测哪颗星星下面是我的家。但对他们的言行,我确实感到不舒服,可以说有些憎恨,有时真恨不得跟他们大闹一场。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起来,我想去你宿舍看看,我刚买了一个新歌碟,去试试音质如何!
单独一人呆在宿舍里挺好的,起码耳根清静,不会有人在你身后晃来晃去,不会有人突然咔的一声开门砰的一声关门。我很享受这样的日子,音箱都舍不得拧大,也不再听吵杂的重金属乐,似乎生怕扰乱了内心这份难得的恬静。好景不长,两天后,我生病了,应该是当天中午满头大汗地冲进冲凉房大冲冷水所致。估计是重感冒,浑身乏力,食不甘味,去校医院吊了瓶点滴也不见效,当天半夜里醒来,头晕得不知天南地北,呕吐了两次。第二天,我只好到附医看医生,花了好几百,打了两瓶吊针,抱回一大堆药,效果还是有的,两个钟头后退烧,头也平静了些。三位舍友也在那天内陆续回校,宿舍里又像闹市一般,不过我已没力气搭理他们了,整天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半死不活的,心气似乎被抽气机抽调了一般,身体棉做的一般。
我感到孤独无依,却又不想向任何人求助!
九
那天,是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天。那天上午,将近十点,我拿着一本《马克思哲学原理》——书里夹着一支圆珠笔——从宿舍里出来。砰的一声,门撞击门框的响声把我与宿舍里面的世界隔离开来,也仅此而已。撞击声在我脑中一溜而过,很快它被哒哒的脚步声驱赶至无影无踪。我按部就班地下了楼梯,走出C座大门,最终走过一小排车辆阻入桩。这一系列的动作过程对我来说驾轻就熟,左手边的自行车棚,右手边的草地,都是极其自然的存在,以致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如果它们突然从我眼前消失,只剩下一片灰色的泥土,我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我不知道,因为当时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我没有在思考任何一个事情。
我按部就班地上了步行道,沿着步行道的左侧往东南方向走。这条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多,绝大多数跟我同一走向,都是赶往学校东面的教学楼去上第三、四节课的。我微耸着肩,稍僵着颈,略向下倾斜着视线,像一根草梗在溪面上随波逐流。两旁的树木在视觉的边缘一闪而过,每个物体的模样在我眼中都迷迷糊糊、似是似非,我似乎没有任何的兴趣去注意周围的一切。我似乎毫不担心碰上认识的人却视而不见而被对方认为态度傲慢,好像我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几乎不认识一个外班的同学,接下来的两节课也不是我的专业课,所以途中也不会有几个同班同学。
我的胳膊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随后听见啊的一声尖叫,我好像从梦中惊醒,慌忙停住脚步,扭头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个女生有些怒气地冲我道:“有没有搞错!眼睛长哪里去了!”我赶紧向她表示歉意。接着我迈开脚步,开始注意眼前的一切,一个个、一双双、一群群的学生迎面而来,为了避开处于同一路线的人,我不得不像一条泥鳅那样在人群中拐向变线。而对方则像一头挺着尖角的水牛或紧或慢地行走在校道上,态度傲慢,潜台词都是“挡我者死”。经过校训碑时,我看见它背后像沙发一样的方形花圃,我真想坐上去,头靠在校训碑的大理石板上,倾听上空的红旗的细语,尽管身体疲惫,但内心解脱,对外面的世界完全不管不顾。
踏上了一条筑在草皮间的由不规则的石板构成的弯曲小径,形形色色的学生完全占据这条小径,为了让路,有的人不得不委屈草皮。我一直紧贴在一群他们彼此认识的唧唧喳喳的男生右边,仿佛躺在一条传输带上,直到被运达三楼。进了教室后,我挑了第一组课桌中间的一个位置坐下。我上身稍微前倾,左手半握着拳头抚住前额,似乎若有所思,其实脑中一片轰隆。我如同一面大鼓,有无数的鼓槌纷纷扬扬落下,教室内外都是不绝的喧闹声。我没有焦躁,因为我是一面鼓,被敲击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仍然感到万分的孤寂,因为天地间只有我这一面大鼓。
吵嚷声与授课老师的脚步一起消停下来,老师年近花甲的模样,脖子奇短,再过十年头发全白的时候,如果坐在讲台后面,穿上一件白衬衣,弓背,准像一个雪人。他把一张早该退役的软盘Сhā进机箱,点击鼠标打开上课学生的名单,摸了摸头发说:“这个班只有四十一位学生,这很好,我上的其它班都一百来人,不知是不是这个班开在上午,又是社科部的公共课,所以选这门课的人比较少。”他咽了咽口水,似乎在等待学生们的答案,但没有人理会他,后门的学生发出的嗡嗡声明显与他的提问无关。
他伸手去拿放在讲台右上角的塑料水杯,喝了一口水说:“上学期曾有同学跟我反映,仅是老师一个人在上面讲,这样效果不好,师生间的互动性差,课也沉闷,同学们听得也辛苦,所以这学期我打算作一些改革,多提出一些问题让大家小组讨论,大家说好不好?”前面有几个声音懒洋洋地作了肯定的回答,我则像牛面对弹琴者那样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也不想知道他那样做的理由,只是顺势耸拉下眼皮,世界顿时在我眼中只剩下小小的一片。
他清了清嗓子说:“现在先选出四个组长,我打算把这个班分成四个小组,谁能自告奋勇起来做组长的?”余音像快要死去的魂灵不甘愿地挣扎,可最终还是消亡了,只给教室留下一片空荡。他不情愿地笑笑说:“你们都不想当官吗?做组长能很好地锻炼你们的组织协调能力,你们应该好好争取才对呀!”他在讲台上来回踱步,歪着双眼,像是在窥测学生们的表情,揣摩学生们的内心。在这有些异样的气氛里,一个女生终于熬不住了,站起来说:“老师,我做一个!”
他有节奏地做了一个类似向右转的动作,眉开眼笑地说:“女生都主动站出来了,怎么,你们男生的勇气难道还比不上女生?”话完后,笑意胶凝在他的脸上,如一个蜡像,一个男生有气无力地站起来说:“老师,我做一个!”先前的笑意突然融化了一般,脸上笑痕斑斑,他走下讲台,在过道里充满期待地走着,约摸七、八步过后,一个男生站起来说:“老师,我做一个!”老师停住了脚步,但没有转过身来,背在身后的右手掌向上一扬,说:“非常好!还剩下一个了,哪位来做?”教室里非常安静,他的脚步一下一下的,仿佛踏在我的神经深处,我感觉他在进行某个庄严的仪式,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含混,他快要绕教室一周到达我身后了,我背后的一个女生突兀地说:“老师,剩下的那个让我来做吧!”他快步走上讲台,有些兴奋地说:“现在请每位组长上讲台来,在名单中挑出十位同学组成一组。”他举起手朝我这个方向示意了一下说:“请那位女同学先上来挑!”
我们的大学 (15)
她弯下腰,滚动着鼠标上的滑轮,她显得有些犹豫不决,无法果断确定挑选哪些人,鼠标指针在屏幕上打转。好几分钟后,老师对她说:“已经挑了八个学生了,再挑一个,加上你,刚好组成一组。”她又向上滚动滑轮,把表格的开头部分显示在屏幕中,鼠标指针迷途般胡走。她再向下滚动滑轮,表格很快到了尽头,老师说:“随便挑一个就行了!”她抬起头扫视下面的各位同学,终于报出了我的名字,然后低下头在笔记本上书写什么。
我从若有所思状中抬起头来,一张颇有些动人的脸拨动了我的心弦,不一会儿,她收起笔记本,步态优雅地向我走来,我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她。她在我身旁经过时激起的一道微风带着春天的气息,我在隐隐约约的清香中迷乱。一个男生上去挑选他组的成员,他很快选定了几个人,向下滚动滑轮,紧接着念出我的名字。在他动笔记录之际,后面一个清亮的女音大声道:“你不能选他!他是我的!”急促的沉闷过后,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所有的视线在我所在的方向逐渐靠拢。我不仅没有丝毫的难为情,全身反而被一股久违的深刻的幸福感所笼罩,同时一股战栗般的激动由心脏涌向身体的各个部位,她仿佛就贴在我的背后,我的身体里面有两个心脏在交叉跳动。
教室里的课桌是摆成四组的,老师把各小组的位置安排在各组课桌上,以后上这门课时也按小组落座。我组其他成员纷纷拿起书包,离开原位,在我和她前后的座位上坐下。她用笔记本碰了碰我的肩膀,我扭转上身,看见婉转的声音从她的眼睛里出来:“填上你的联系方式,再把它传给你前面的同学。”上面已有一个联系电话,凭上面的字迹都是出自一人之手,我知道了她的姓名和手记号码。在那娟秀的方块字上,仿佛跳跃着一张张动人的小脸,如五线谱上的音符,我真想在那一张张小脸上依次写下“我爱你”三个字。
课间休息时,我问她是哪个年级什么专业的,她说她是新生法律专业的,然后问我是零几的什么专业,我拍了一下膝盖说:“其实你看我的样子就可以知道答案,人又老又土又呆,所以是师兄,土木专业。”后来,我总觉得这样的一个幽默实在愚蠢。
当天晚上十二点,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她:“你好!我是那个又老又土又呆的师兄,没什么事,主要是问候一下。晚安!”几分钟后,她回了短信:“你好!非常高兴认识你!还望师兄你以后多多指教!”然后我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意念中将会发生了一连串事情像黑白相间的琴键,在我脑中奏响动人的乐章。
日子变得像拉得又长又细的牛皮糖,我所做的所有事情仿佛都是用来转移注意力,让每一个周一显得不是那么遥不可及。我每隔一天给她发一条短信,又我期待着每一个后天的到来,但我仍觉得时间正在泥淖中跋涉,不然不会过得那么慢。
第二个星期一上午,我算好时间,在十点十分这个标准上课时间前几分钟赶到教室,从后门进,然后特意在她附近落座,抓住机会跟她说话。
第三个星期一上午,我算好时间,在十点十分这个标准上课时间前几分钟赶到教室,从后门进,但发现她还没有来,我赶紧退出,在外面的一个窗户旁边站着,内心躁动。不时走到后门,探头张望,但都无功而返,直到老师的讲课声响起,仍没有她的踪影。感觉过了好长时间,我听到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果然是她,她小跑着赶往教室。我内心激动得紧握双拳,一两分钟后,我脑袋蒙蒙地在她右侧的空位上坐下。
第三个星期四上午,我在报刊阅览厅意外地碰见她,我欣喜万分,煞有介事地拿了叠报纸装作不经意地在她身旁坐下,直到她发现了我,神情有些兴奋地跟我说话。差不多十二点时,我提醒她吃饭时间到了,建议一起去吃饭。她说她喜欢十二点多人少的时候再去,并叫我先走。我说我也可以那个时候再去,反正肚子不太饿。十二点二十分时,我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并且不断更换手中的报纸叠,我眼疾手快地把她周围的报纸全都收拾起来,抱到离她很远的一张桌子上,并且调皮地说:“看完这叠,你得走了!”
第三个星期六晚上,十一点,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她:“请问你什么时候生日?到时我也好发条短信向你表示祝贺!”几分钟后,她回了短信:“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真是太巧了,今天就是我的生日。”
我惊叹于自己的碰巧能力,准备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按了几个数字后,我停止了按键,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送她一件礼物。这个念头一下子让我变得不知所措,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原地打转。然后我飞快地下楼,气冲冲地跑到校园西面的商业楼,走廊里的灯光在地板上铺排得十分均匀,所有的店铺都关门打烊了。我又呼啦呼啦地跑向食堂,在玻璃柜前弯腰屈膝地喘着粗气,我彻底绝望了,饭堂里根本就没有适合作礼物的东西。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饭堂,脚步沉重得有些多余。我在步行道旁的一张石凳上坐下来,一群青灰色的小飞虫在我头顶无休止地戏弄发出黄光的路灯。我想,还是先发短信祝贺她生日快乐吧,明天再买礼物补送,虽然有些迟,但也只能这么办了。我掏出手机,输入“生日快乐啊!”,紧接着脑中灵光一现,我欣喜若狂地改变原定的短信内容,输入了“我这个人有一个特别的观念,即对我来说,一天的结束是以晚上的睡眠为标志的,而不是时钟上的二十四点。如果我的精力足够充沛,我的一天可以无限长。”,短信送出后,我急切地等待回复,因为她的态度将决定我如何实施计划,她回了短信:“谢谢!你的确是一个特别的人,不过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为了顺利度过漫漫长夜,我回宿舍拿了两本小说和一本杂志作消磨时间用,还冲了一杯浓咖啡喝下去。十二点多的时候,我赶到图书馆后面供考研用的通宵自习室,坐在后门附近的一个座位上翻看杂志。可我精神过于亢奋,以致根本无法安静下来好好看书,此时教室里空无一人,这夜深人阑中似乎充满了挑衅,像有一群人举着火把挥着木棍围着我发出杂乱无章的怪叫。
我走出教室,胸部靠在护栏的铁管上,在有所依靠和清凉的夜气中,我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视野中的万物都笼罩在一片肃穆的迷蒙中,远处的一道小山脉表面像裹着一层薄冰。我有一股漫步校园的强烈冲动,我下了楼梯,顺着步行道往西北方向走,在黄|色的灯光下,我仿佛走在一层薄薄的落叶中,灵魂的深处发出轻柔的沙沙声。我来到一座弧形的大坝前,后面挡着一个葫芦状的水库,一道两米来宽的台阶攀爬直上,信步其中时,我觉得自己去朝圣。
大坝的内表面是纵横而过的一级级大台阶,水库的北面有一盏高高在上的水银灯发出透白的光,倒映在东南一隅的几座建筑物就像传说中的龙宫,银光闪闪。我坐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背靠着一道厚厚的水泥墙,右肩膀附近的一个水泥柱为我挡住了耀眼的光线。我默默注视着西面墨绿色的水面,什么都不想,内心干净剔透,整个身体仿佛消失了一般。不知不觉中,无牵无挂地,我睡着了,世界也消失在睡眠之中。
我的脑袋咚地撞在水泥柱上,我站起身,摸摸脑袋,觉得它大极了,整个上身似乎不能支持它的重量。我眯缝着双眼,哈欠连天,翻过水泥墙,想回宿舍睡觉。走了一小段路后,我突然想起今晚的使命,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不能睡!一睡,那条短信什么意义都没有了!刚才是无意中睡着的,所以可以谅解。”我在原地来回蹦跳了一番,试图抖掉身上的困怠,可我还是觉得睡意浓厚,下到大坝脚下时,我忍不住想往脚边的草地上躺,然后睡个够。我强咽了几下口水,胆汁般的苦味让头晕目眩的我直想干呕,我突然对她恨恨的。我全身灌了水银般爬上了自习室,接着去厕所捧水洗了一把脸,这才感觉好受些。漫漫长夜如同外面的夜色一样望不到尽头,我很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我执意要撑下去,并且要把这件事做得圆满动人。
那一夜我都不知自己是怎样过来的,书里的内容一点都记不得,只知道自己上了好几趟厕所,借水驱赶强大的渴睡。坐在凳子上看书时,脑袋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我只得站起来,在过道里捧着书来回走动,含糊不清地念着含糊不清的文字。
天终于亮了,我去操场里跑了五圈,然后回宿舍痛痛快快地冲了凉水澡,在我的顽强抵抗下,睡意落荒而逃,不那么想睡了,只觉得脑袋木木的,眼中的建筑物像快要坍塌似的。
上午九点时,我独自一人去市区,在喧闹和瘴气的街道中跑了几十间礼品店和精品店,都没能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礼物。正当我一筹莫展地在街上生闷气的时候,一间画铺使我眼前一亮,我快步走进画铺,一幅古希腊打猎女神的油画一下子抓住我的心,她手提盾牌时所展示出来的自信和无畏尤使我印象深刻。再配上银灰色的画框,我觉得这样的一件礼物是完美无缺的。付了钱,从老板手上接过用彩纸包装好的油画时,我内心着实激动了好一阵子。
当天晚上九点,我带着礼物来到离女生宿舍大门大概五十来米的地方,然后打电话给她。她接过礼物,连说两声“谢谢”,我回答了一声“没关系”,之后我迫不及待地和她告别,同时心里长吁一口气,顿时感到轻松许多。走了十来米后,我回过头看了看她,她右手提着画框,像饭店里的服务员上好菜,正提着端菜用的方形铁盘往厨房走去。
第四个星期一上午,我没有去上《马克思哲学原理》这门课,以后也没有去上过这门课。期末考试时,我故意迟到几分钟,从后门进,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上作答,然后提前交卷走人,试卷直接交到从讲台上下来检查情况的监考老师手中。
我们的大学 (16)
从此以后,我很怕在校园里碰见她,似乎那幅作为生日礼物的油画已变身为我故意坑蒙她的一张百元伪币。在公共场合,我多了一分警觉,常常左顾右盼,像摆地摊的防稽查队。一个月后的某天,我在图书馆门前遭遇她,她手挽着一位男生,我急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匆匆闪过。三年来,对她的示情始终是搁在我心头的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从中,我彻底看见自己的空虚、无聊、以及可笑。她就像一面镜子,把我真实的模样无情地暴露在我的眼中,并且光线充足,脉络分明。让我暗自庆幸的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向她说过我喜欢她要她做我女朋友之类的蠢话,尽管我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表明我有这样的企图。
十
后来,我沉湎于学校里的BBS,打开电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挂BBS,一个多月下来,我的主ID由“一般站友”一跃成为为“长老级”,经验值飙升二千五百有多。大一那年,我很少上BBS的,后来迷上了全怪郭旭辉这厮。大二第一学期的体育选修课上,郭看上一女的,那女的为人高傲,对郭冷冷淡淡的,任郭软磨硬泡,也无法从她口中获得某种联系方式,甚至连姓名都不肯告诉他。郭旭辉自尊受创,同时心中的斗志也燃得更旺,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弄到手。课前点名时,郭注意倾听老师报出的每一个名字,并认真观察是谁在喊“到”,这样的话,无论那位女生多么不愿意,姓名还是不可避免地让郭知道了。未等下课,郭旭辉一身汗臭地跑回宿舍,打开电脑,登陆学生选课系统,查出了她的年级和专业,然后打开BBS,在她所读专业的版面上发文询问她的BBSID。几个钟头后,他收到某位知情者的来信,得到了她的BBSID。他给她发了一封信,大肆渲染获得她的BBSID是如何的曲折,而这又足以表明自己是多么的真诚。那女的看了那信后,可能觉得郭这人还有点意思,于是给他回了信,之后在BBS上或者体育课上也愿意和他说话。但在好长的一段时间内仅局限于此,无论郭怎么努力,也无法获得进展,平时约她出来吃饭、聊天甚至上图书馆都不可得。郭旭辉耐心渐无,他想,若再这样耗下去的话,恐怕等她真成为自己的女朋友了,自己连设法找机会亲热的激|情都没有了,于是他想到催熟,就像把乙烯通到装有未熟香蕉的纸箱中。
于是郭旭辉在BBS的“缘分天空”版发“遇见你是我生命的要义”之系列文,目的是让那女的既知道他的情意又能规避冒失表白所可能带来的尴尬。问题是,在芸芸众贴中,如何让她无意中读到他的文章?答案是,惟有上“十大”,“十大”是登陆BBS后首先跃入眼帘的页面,若能连续多日盘踞“十大”,不怕她碰不见。郭旭辉一下子申请了十二个马甲,发了篇“遇见你是我生命的要义(一)”,然后出动所有的马甲,不断回文跟贴,半个钟头内同主题贴数过百,眼看就要上“十大”了。但就在他换了一个马甲试图再顶贴时,却发现文章被删,片字不留,原因是涉嫌“恶意灌水”。郭旭辉经站内搜索得知了“恶意灌水”的范畴,即同一BBSID无谓跟贴过多,或同一电脑上就同一主题发贴的BBSID过多。郭旭辉心头凸现一计,立即打电话给我,要我上BBS,和他就原贴进行装模作样的讨论。我们的跟贴是一句话一贴:
看来你很喜欢她?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谁,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这么厉害,那你说说我最后能得到她吗?
……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了?
从开始喜欢她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了!
有多喜欢她?
你说有多喜欢就有多喜欢!
……
在我的全力支持和配合下,再算上其它网友的参与,郭旭辉的文章如愿位忝“十大”之列,并且生机盎然,久盛不衰,直到一天的终结。到了第二十一天,也就是“十大”里面出现“遇见你是我生命的要义(二十一)”的时候,郭旭辉的BBS信箱有一封新信,是那女的发来的,内容是“你不要再发了,不如把那些痴情话留到你我见面的时候说!”。那女的就像一座桥,帮助郭从网络走回现实,但郭过河拆桥,或者说没有为我准备另一座桥,结果我仍留在网络上,做个孤独的蜘蛛侠。
在帮助郭旭辉顶贴的时候,我不忘到其它版面溜达,渐渐地,我发现BBS不失为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以毒攻毒,用无聊的事排遣无聊。我常去的版面有“校园论坛”,“缘分天空”,“人之初”,其中以“校园论坛”为甚。“校园论坛”其实是“校园骂坛”,远不是一个能明辨是非维护真理的地方。在那里,你不能认真,否则你会想自尽。幸亏我在“校园论坛”上的Chu女贴就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刚买电脑不久,鉴于学校商场哄抬物价和网络中心乱收费的不良行为,我在BBS上发了一个题目为“学校有责任为学生创造一个良好的消费环境”的千字长贴:从描述不良现象,到阐述因学校地理位置和运行工作的特殊所造成的垄断;从运行商的无耻,到学校的责任;有理有据,结构分明,为了证明商场确实在哄抬物价,我还特地到商场抄了十几个价格,然后又到网上商城查询同类产品的价格。发文后,我又想到应该把它转发到“建议”版,以让学校有关部门也看到这贴,能作出答复并纠正不良行为那再好不过。正当准备转发时,我看到后面已有几个跟贴,我点开第一个贴,扫了一眼之后,我恨不得当场自杀,内容是:###,现在都市场经济时代了,还在叫嚣什么学校干预,可笑之极!
看了这样的贴后,你不骂娘就觉得对不起党,不是因为他骂我“###”,而是因为他说出一句如此不经大脑如此水平低下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在校论上,大家要么自以为是、没事找事,要么道貌岸然、愤世嫉俗;在校论上,几乎看不到弱者,大家要么是流氓,要么是警察,更多的是两者兼之。我最经常做的事是坐山观虎斗,或者先挑起事端,然后再坐山观虎斗。比如,我发一篇名位“现在的师兄都很拽!”的文章,在文中杜撰几个口实,师兄们见被骂了自然感到不爽,必须反击,骂我一个又觉得亏,必须把师弟全骂了才解恨。看贴的师弟见自己被骂了,也不甘示弱,回文痛击。大一、大二那些既是师兄又是师弟的###左右为难,骂哪一方都不是,只好把不是跟自己同年级的男生一起骂。随着贴数的激增,对阵四步曲形成了:围殴——群殴——对殴——混殴。
“缘分天空”是意淫狂聚集之地,因为有男女朋友的人不会老泡BBS,早找机会亲密、找地方上床去了。我喜欢在上面起哄,如发一篇题目为“03的师妹质量不错,光棍们赶快动手!”正文为“今天中午我刚上手一个,虽然不是很漂亮,可是性格好,够善解人意,当她得知我在大一打了一年光棍时,立刻答应做我的女朋友,要让我尝尝大学恋爱的滋味,即使她对我一点都不了解,更谈不上喜欢。”的引水贴,没过多久,回帖如云,很快就被顶上“十大”。“人之初”是窥阴狂呆的地方,在那里发文和跟贴一般用马甲,大部分的人在潜水看贴。我在上面的特长是为众网友制造兴奋点,如,在一篇跟性没有多大关系的长文后,我先用一个马甲喟叹“好长啊!”,然后用另外一个马甲回文“有多长?”,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叉手旁观,其它网友的回文全在我预定的轨道上狂奔:二十四公分!/柱长还是径长?/径长!/半径还是直径?/半径!/内半径还是外半径?/内半径!/内半径竖长还是内半径横长?/内半径横长!/牛!/真牛!/真他妈牛!/他妈真牛!/他妈真牛一样牛!/他妈的牛逼一样牛!/他妈的逼牛一样的逼!
这只能说明牛,大家都牛,牛逼一样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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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大学 (17)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相处了大约一个月后,郭旭辉向那费尽心机追来的女生提出分手。表面上是他抛弃了她,实际上是他看见了她暗地里和一日本留学生搞在一起才先下手为强的——好歹也挽回点脸面。郭旭辉深感痛苦,这痛苦更多来源于他被一个小日本击败的事实。那女的读的是日语专业,曾向郭诉苦不知怎样才能有效提高口语能力,于是郭想起了一位在球场上认识的日本留学生,然后介绍他们两个互相认识。一个学中文,一个学日语,互惠互利,两人的来往愈来愈勤快,以致后来郭打电话给那女的约她出来见面时,常常听到这样的答复:再等一个小时,我正在操练口语呢!也不是郭旭辉说没有担心过他们练口语练出了肢体语言再练到床上去,但他随后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或者说他对自己太自信了:他曾在厕所里碰见那小日本,并无意中瞥见了对方脐下的命根,没有意外,跟日本A片中的男主角一样,又短又小,跟半截拇指差不多,Ъo起后估计也神气不到哪里去。
我安慰郭旭辉说:为了中日友好,你就忍痛割爱吧!你没有看见时下那么多女大学生往日本跑,然后嫁给日本人吗?你真以为她们是贪虚荣爱富贵啊?要这样想就是妇人之见,她们并没有你们想象的你们势利!人家是为了促进两国的婚配交流,加强两国的血肉联系!万一有一天两国发生战争,那些女大学生就会抱着小孩冲到两军的阵地之间,就像公元前一千多年被罗马男人抢走的萨宾妇女。
郭旭辉却不这么想,他咬牙切齿地拍着桌子道:此仇不报,非君子也!痛定思痛,他立刻上外网搜索斥责日本人如何无耻如何霸道的檄文,然后大量转贴到学校BBS的“校园论坛”版上。坚持转载了一个星期后,他还觉得不解恨,亲自撰文,模仿鲁迅的故事新编,写了一篇日本人的祖先就是中国历史上最窝囊的男人武大郎的臣民和后代的文章。
这是他大学期间的第一个文学创作,大致情节如下:武大郎被西门庆暴打一顿后,感到十分的屈辱,一气之下跳海自杀。可他没有死成,被海水卷到了一个陌生的岛上,岛上的居民都很矮,武大郎鹤立鸡群,一下子成了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汉,还被推选为国王。武大郎的自信也随之膨胀,一扫以前的窝囊气,性欲剧增,很快娦妃成群,子女成堆。待他的儿女长大后,他下了道沼:高大的人必须与矮小的成婚。长此以往,岛上的居民身高有了显著的改善。武大郎又发现岛上没有文字,处理朝政时尤感不便,于是他开了扫盲补习班。众所周知,武大郎是个卖烧饼的,字定识得少,有很多字只记得个偏旁,他将错就错,反正没有人知道他错,文字在流传时又打了折扣,于是就形成了今天的日本文字。有了文字后,他受启于宋朝,进行户籍登记,以便管理,但当地人没有姓名,他想臣民总得有姓名才行。于是他决定谁住哪里就叫哪姓,所以就有了“高桥”“田中”“渡边”“松下”这样的姓氏。他又想起了中国皇帝出游时的威风凛凛,旗帜飒爽,于是他把自己卖烧饼用的围裙拿出来,叫侍从洗干净,并在上面画了一个烙得红红的圆圆的大烧饼。武大郎当上国王后,老吃山珍海味,腻透了,于是他很怀恋在茫茫大海中漂流时靠吃生鱼活命的滋味,于是他吩咐御厨做鱼时一定要生做。臣民们纷纷效仿,从此形成了该国的一道名菜——鱼生。
半个月后,日本一小撮右翼分子登上钓鱼岛,把太阳旗Сhā到我国的领土上。全国上下,声讨四起,报纸、网络等纷纷报道此无耻行径,外交部发言人也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深深的遗憾和强烈的谴责。国恨家仇,新仇旧恨,郭旭辉自此更加痛恨日本人了。他决定将行动升级,于是一头扎进“传奇”这个网络游戏,向日本玩家挑衅,竟遇到了一群级别很高的日本玩家,他们在游戏中成立了一个帮会,盘踞着一个城,郭旭辉自然是蚍蜉撼树,根本不是对手。于是郭广发英雄贴,向附近的中国玩家求救,号召有爱国热情民族大义的中国玩家团结起来,打垮小日本。我因曾在郭面前吹嘘自己玩“传奇”如何厉害级别又是如何高,所以被缠着加入了他的帮会,从此摆脱了BBS的纠缠。实际上,我差劲得很,只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里玩过一个多月的电脑游戏,而且不是专玩“传奇”,而是“罗马”“CS”“传奇”“魔兽”轮着来,我这人对电脑游戏并没有很浓厚的兴趣,废寝忘食的事在游戏上我做不来,图个新鲜而已。看了我的拙劣表现后,郭晃着头,无奈地笑,一副很失望的模样,但他仍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说:没关系的,人多力量大,吓唬吓唬小日本也好!
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五千多个中国玩家向小日本发起猛烈的总攻击,气势堪比二战时期的诺曼底登陆战。日本玩家的级别相当高,几十个中国玩家都杀不死对方一个人。于是,最惨烈的一幕出现了,成群的中国玩家异常悲壮异常勇猛地发起了自杀式的攻击。短短几个小时,城外堆满了中国玩家的尸体,战斗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那一刻,没人再在乎自己用金钱和时间打造出来的武功和装备,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只知道拼命冲锋,搏斗,厮杀。我和郭旭辉早被消灭了,只是呆呆地坐在屏幕前万分激动地看着这一切。战斗一直持续到早晨八点,日本玩家全被消灭,中国玩家也只剩不到五十分之一。
“抗日战争”胜利后,郭旭辉飞奔到我宿舍来,和我击节相庆,但随后他怔住了,木然地看着窗外,刚才的兴奋神色在脸部凝固,双目失神。原来他恰好看到前女友和那个小日本吊着膀子在校道歪歪扭扭地走,小日本还冷不防地在她脸上啜了一口,那女的似乎娇嗔着拧了一下对方的耳朵,样子亲密得不得了。顿然,郭旭辉感到刚刚过去的胜利是多么的虚无苍白,况且那也只能算是解了国恨,家仇还未了。此时,他还感觉到家仇比国恨要强烈得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刺激着他。于是他决定采取实际有效的行动,直到把他们拆散为止。最简单的方式是揍小日本一顿,打得他离开那女的,不过这法不可取,就法律来说是明显违法的,何况外国人在中国是受特殊优待和保护的,打了日本人比打了中国人的法律后果要严重得多。唯有从暗处下手,抓住小日本的把柄,然后告之于前女友,让她拂手而去。
郭旭辉言行一致,说到做到。一有空他就拿了个长焦距小型摄像机潜伏在留学生宿舍周围,看见小日本出来后,就偷偷地跟踪他。饱受了几晚的蚊咬之苦后,郭还真发现了情况,看见小日本搂着另外一个女的回宿舍。郭欣喜若狂,立刻把对方搂搂抱抱的场景拍摄下来,然后打电话给前女友,称有重要东西要交给她。那女的看了录像后,嘴角一撇,冷冷地笑道:你无聊不无聊,人家泡妞你瞎操心什么,实话告诉你,我不会因此跟他分手,这事我早知道了,我要和另一方争,看谁笑到最后!郭旭辉像吞下了一只活生生的苍蝇,立着呆了好一会儿,之后忍声吞气地离去。但郭并没有泄气,而是继续他的“狗仔队”行径,工夫不负有心人,他拍摄到了小日本到市区的一家夜总会叫妓的镜头。他想这回活该小日本倒霉了吧,但他的女朋友这回更绝,看了录像后,什么话都没说,狠狠地瞪了郭一眼,愤然离去。一天后,郭还是看见她和小日本在一起,勾肩搭背,惹人眼红。但他仍没死心,坚决发扬犹太人追杀纳粹分子的精神,并在一个星期后拍摄到小日本在市人民医院的艾滋病检测中心出现的镜头。
我们的大学 (18)
结果,如郭旭辉所愿,那女的离开了小日本,并带着恐慌央求着郭陪她去医院进行血清抽样化验。幸好没事。之后,那女的试图回到郭旭辉身边,郭断然拒绝,称对她不仅已没有丝毫的爱慕,而且很是厌恶。那女的不解道:既然你不爱我了,那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让我离开日本人?郭旭辉瞪了她一眼,傲然地冷笑道:你以为我对你余情未了?别自作多情了,宝贝!我只是因为痛恨小日本!
十一
冬去春来,学校放寒假,我回家过春节。回家没两天,我便接到了一个关于在大年初七举行初中同学聚会的电话通知,地点就在广州的一家酒店,离我家只有半个钟头的车程。这聚会原定在上一年搞得,但因为那时广州非典凶猛,身在外地的老同学害怕得不敢来,更重要的是聚会的发起者和组织者忙于发非典财——非法生产口罩以及用乙酸和过氧化那勾兑劣质过氧乙酸,无暇顾及聚会,所以最终没搞成,只好推到下一年。
大年初七,聚会如期举行,共来了四十五人,约占全班人数的百分之七十。有些不能来,坐牢了;有些没脸来,混得太差了;有些不屑来,如我这样的人,但我来了。乍看之下,聚会搞得红红火火、有声有色,三年同窗情在杯盏交错间得到重温或升温,但细看之下颇有些格格不入。出来工作的和正读大学之间的,潦倒失意的和春风得意之间的,已有家室的和单身郎当之间的。我前来参加聚会的主要目的是看看自己的初恋情人怎么样了,自初中毕业后,我和她音尘相隔,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我在人群中张望了许久,仍没分辨出当年的影子,于是询问身边一个已忘记了名字的女同学。她告诉我我的初恋情人师范毕业后,嫁给了一个老外,现已定居美国。其他同学听后,纷纷表示为我感到遗憾,说我不该把她追丢了,能有一个美国老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我满头雾水——如果我没有把她追丢,她仍跟着我,她会是一个美国老婆吗?后来我想通了:大家都长大了,成熟了,只顾及到一件事的好处,而忽略了其中的逻辑。记得初一第一学期的期末,班主任给班上的每一位学生拍了一张单人照,并叫我们把自己的理想写在一张纸上,然后将之过胶在照片的背后。当时我写下了这样的话:我要像陈毅元帅那样,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意气风发!无奈的是,七年后的我——暮气沉沉,不求上进,像一条丧家犬。
返校后不久,我便听到了一个轰动全国的消息:马家爵锤杀舍友。学校的BBS上照例进行了连续几天的大争论,其实在我校受影响最大的是从来不上BBS的并且连电脑都没有的王天明。马家爵是他同乡,都是广西宾阳县人,两人又长得差不多黑差不多瘦,平时都沉默寡言,熟知了这些后,再认真看他几眼,会发现真跟马家爵有几分像。他的舍友似乎也对以前的所作所为有所反省,不过只想到他对他们可能存在的威胁,所以虽然他们对他友好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明显地排斥他,但他们的转变总让王天明感到有些别扭,认为他们不是出于真心,而是出于害怕。不过聊胜于无,王天明仍感到欣慰,比以前活泼了些,起码在宿舍里的处境比以前好了不少。真正让王天明感到兴奋的是:他找到了大学期间的第一份家教,之前他曾多次因为普通话不好而在试教后就无功而返,每次都白交了三块钱的报名费给中介。这次他亲自到市区的中学门前发传单,亲手发到接送子女的家长手中,而且是手抄体,他如法炮制了三十份。
有人说,人到中年,岁过不惑,人就会觉得生命消逝得飞快,似乎人生来就是为了死亡。在大二第二学期的时候,我就很恐惧暑假的到来,因为大三一到,就表示我可以为自己的大学生活制定一个倒计时了。虽然在大一、大二这两年的时间里,我的生活黯淡无光、一塌糊涂,但里面有我的青春、我的幻想、我的挣扎。对我来说,大学是一个避风港,在那里,你可以颓废,可以愤世,可以对成功不屑一顾,但大学毕业出来社会后,再做这类事时你会感到自己的无能,自己的妒忌,除非你能成功,能有资本去做这些事情。
尽管我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期末考试还是如期而至。因为平时不怎么努力,得过且过地混日子,有部分课程的出勤率不到百分之五十,所以我只得在考前的半个月内硬着头皮投身于陌生的课本中。
我在土木系混不下去了,过去的两年里我共有六十几个学分不及格。下午,教务处里的人对我发出了警告,如果我在眼下的一个学期中还有超过六个学分不及格,我将会遭到劝退的处罚。我想这回完了,因为我荒废得太多,这个学期又不知有没有毅力发愤图强,把过去落下的功课补回去。于是我去找郭晓辉商量对策,郭晓辉认为上策是转专业,转到他们系去,那个专业不用什么基础的,非必修课还不用考试,写份论文了事,必修课也容易过的很,考前老师会划出考试范围,能在考前背背,六十分绝对不成问题。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好对策,问题是中文系会要我吗?我的成绩那么糟糕,开始大三的学习生涯了,人家会说当中文系是垃圾回收站呀,在其它混不下去了就来中文系捞毕业证。郭晓辉抚额沉思了一会儿,欣喜地拍掌道:有了,你写去弄几篇质量好的文章,然后拿给老师过目,说你很有文学才华,并且说过去两年里成绩那么糟糕,纯粹是因为对人生对世界思考和忧虑过度,现在你终于认识到了只有文学才能拯救你,希望老师能给条出路,语气一定要诚恳哦,中文系的老师毕竟是跟人文打交道的,我相信他们做事可能会人性化一些。
我打了郭晓辉一拳,惊喜地叫道:真有你,就这么办!但问题是我从没写过什么文章,中学时的作文也写得很一般,怎么弄那几篇有决定性意义的文章呢?
他半握着拳,牙齿倒吸着凉气,然后两眼圆睁眼珠放光地说:有了,上网去复制几篇原创小说,有的小说水平还挺不错,握相信老师是不会上网看这些小说,他们不是老嚷着要阅读经典吗?
于是我马上登陆了一个的原创版,通读了十多个短篇小说,然后从中挑选四篇语言通顺的又反映社会现实的短篇小说,把它们复制到word文档,再经过排版,打印,这四篇小说确信无疑地变成我的了,它们正担负着我在这个学校的前途和命运。
第二天上午,我带着一份四页的转专业申请书和几篇小说离开宿舍,我决定先去工学院的教务处商量一下,看能否得到一些有益于转专业的指示。对口负责土木系的是一位将近四十岁的女老师,我内心急切地到了院教务处办公室门口,却有些迈不开脚步,在门旁犹豫不绝,还是那位女老师发现了,她朝我扬了扬下巴说:同学,有什么事吗,请进来说!我摸了一下额头汗珠,狠下心低头进去了,我把自己的情况和打算向她说了个大概,没想到她不太热心,冷冰冰地说:你要考虑转专业的可行性,你这样的成绩……,问题是你要找到愿意接收你的院系,我们学院肯定放人。就是不肯给我一些有用的能付诸行动的东西,说了等于没说。我再问时,她不怎么理会我了,虽然是大热天,烈日当空,可我心里冰凉冰凉的。同时我对此事也失去一部分信念,对此法的可行性产生了很大的怀疑,内心焦躁不安,但同时也想到她的话有道理,自己应该先找文学院。
我们的大学 (19)
我惴惴不安地来到文学院一个叫“院办公室”的房间里,里面坐着两女一男,嗡嗡地空调声寂寞地响着,我怯怯地问:老师,你好,我想转到你们中文系中去,请问我应该怎么做?没人回应,甚至没人抬头,我只听见余音在里面回荡,好全心全意工作的老师啊!我咬咬牙根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女老师缓缓地抬起头来问:你是零几的,零四的?我回答说是零二的。这时,在一旁玩电脑的三十岁模样的男老师扭过头说:零二还转什么专业,学校不是规定大一第二个学期办理转专业手续的……我左侧着头难堪地说:我也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成绩太差,只好转专业了,希望能视情况特殊,特殊处理。那女老师重新低下头去忙自己的,那男的对着电脑唠叨学校的转专业政策,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句话,没有一点新意。我脸上热辣辣的,沉默了一些时间后问:请问你们能给我一点建议吗,这件事我很急。没有人回答,我不敢看他们,低着头对自己的胸膛说:请问你们能给我一点建议吗,这件事我很急。这时一个男同学拿着一份文件进来,在我后面站住了,看样子是找我面前的那位女老师的,我知趣地退在一旁,那女的撑着下巴,招呼那男同学过来,然后叽里咕噜地向他交代一些事情,并查看了一下文件。我在一旁又无聊又颓丧地熬了十来分钟,听着与我无关的话语,我有些憎恨那位男生,要不是他不适宜地进来,我也不用在这里惊呆着丢人现眼。谢天谢地,那男生终于走了,我向前挪动了两步,那女的正低头记录什么东西。那女的显然有些不耐烦和厌恶,头也不舍得抬,说:“你应该去找学校教务处商量这件事,找我们有什么用?”听到这话,我想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说,虽然我对他们有所不满,但“谢谢”还是要说的,道谢之后,我转身离去,走了几步我隐约听见了他们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短促笑声。
我爬上了行政楼的四楼,汗流浃背内心空荡荡地推门进了学校教务处,对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说:老师,你好,我想转转业,不知行不行。那女老师看了我一眼问:零几的零四的?我说:不是,我是零二的,我想请学校考虑一下我情况特殊,特殊处理。她问我有什么特殊情况,我说这是我的申请书,你看一下就知道了。她看了一会儿后,递给一个年长的女老师说:这位学生是大三的,他说要转专业。那位年长的接过申请书看了起来,为了增加成功的可能性,我对那位先前那位女老师说:这里有我写得几篇小说——。她把头埋在电脑前,伸出一只说摆摆说:不是这个!然后门里进来一个戴金丝眼睛教师模样的人,那个年长的老师把申请书搁一旁,站了起来,满脸微笑地跟那人说着事,我着急又难堪地站在一旁干等,终于那人出去了,那老师说:这个很难办哩,你现在是大三了,成绩又很糟糕……我低着气带哀求地说:我在原专业实在是读不下去了,希望学校能通融一下,给我一个机会,我的文学素养不错,过到中文系应该学得好。他们不吭声,都做自己的,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像在大街上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羞愤,但又不愿意离去,愣愣的站在一旁,时间过得慢极了,时间老人好像没走一步都要停下了喘好几口气。最后那年长的老师把申请书丢回给我说:你先去两个学院看看,看看他们的意见!
我返回文学院办公室,站住了说:我刚才去了校教务处了,他们叫我先看看学院的意见。没人理,只有空调的嗡嗡声,我又重复了前面那句话,那位四十左右的女老师仰起头咧着嘴,气冲冲地说:这事你应该去找领导呀,我们又没这个权力。我问:那我应该去找哪位领导呢?她把目光扭回桌面没有说话,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气宇轩昂的领导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里面的三个老师齐刷刷地站起来,一副副随时待命的模样,我赶紧躲在一旁,软垮垮地斜靠在墙壁上。三位老师目送着那领导出去后,齐刷刷地坐了下来,我提高声音响度再问:那我应该去找哪位领导呢?她头也懒得抬说:这个你去团委问问!听了这句话后我几乎晕倒,我连谢都没说,扭头便走,我深感惊奇,恨不得我的身体变成一个惊叹号来表达自己的诧异——一个负责具体教学工作直接与学生打交道的老师竟然不知道一个学生要转专业应该去找哪位领导,却叫我去找好像跟教学工作没有多大关系的团委问问,这个世界真是无所不有,丰富多彩。
我灰头土脸地向楼梯间走出,每经过一个房门时我都感到一阵凉气,在嗡嗡的空调声中里面的人表情非常的安静和惬意,或许我真的不应该拿这些意料之外的事来麻烦他们。我狼狈不堪,觉得自己的自尊被一层层地无情剥落,走了一会儿后我在一个荫凉的地方坐下来,顺便平息一下自己那乱哄哄的心情,我感到深深的悲哀,同时也好像有另外一个自己在幸灾乐祸——活该!不努力学习的下场就是这样的了!
冷静下来后,我觉得那些部门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就算实在不能给我转专业,态度也应该尽量温和热情一点,特别是我一个几乎走投无路的人。我觉得一开始这些部门就应该把这一类可能出现的事情考虑在自己的职责之内,如果一个管理部门行政机关没有这类“麻烦事”,只有阳光、空调、闲聊、网游,以及例假一般的会议、顺手顺脚的传达、按部就班的公文,那么这样的工作未免太容易点太悠闲了些。
也许有人会反驳我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这个世界还了得!这一句话好像是放之四海皆准能让人哑口无言的诘问,在我看来这句话在很多具体的情况面前实在愚蠢。就拿我转专业这件事来说,谁会吃饱了撑着为体验非常规转专业的滋味而转专业,事实上不到我这样万不得已山穷水尽地步没人会干这种通常情况下没有什么好处的事。如果一个成绩正常的学生因为兴趣问题而转专业,肯定大一时候就按学校规定办了,手续也简单很多,又能早一点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又不会在新专业拉下什么课程岂不更好?
我深感绝望地走上了校道,带着热气的轻风拂动周围的叶片,把点点的光斑胡乱地投射到我的身上,我的脸上,脑中阵阵的晕眩。我闭上眼睛,仰着头颅,企图使自己安息片刻,排除晕眩,打开眼皮时,我看到前上方有一块深红色的横幅,用尾指粗的尼龙省紧紧地牵拉着,一串黄|色的大字显赫着:以学生为本,全面推进学校的各项工作改革!
在穿过横幅时,紧张着的尼龙绳啪的一声断了,粗糙硕大的红布没头没脑地盟在我的身上,弄得我也没头没脑。
书本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在漫长的梦中惊醒。迷迷糊糊中,我试图坐起身子,但徒劳无功,那时我才注意到拦胸与课桌绑在一起的皮带。这时已清晨六点,两个钟头后将有一场《材料力学》的期末考试。八个钟头前,我到自习室通宵,带着对重修的担忧我认真攻读了四个小时,其间只离开作为上过三次厕所。到了凌晨两点,我困怠极了,也因为感觉复习巩固得差不多,捞个六十分不成问题,于是我不管自己有损形象与否(教师里还有其他临时抱佛脚的学生),重重地躺倒在课桌上,为了防止睡着时翻身从桌面上掉下来,摔了个脑震荡,我解下皮带,把自己扎扎实实地捆在课桌上。日光灯亮得刺眼,我又在脸部摊了本书,然后安然入睡,脑中悠悠荡着对课桌的庆幸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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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浪网的连载到此结束,谢谢大家的阅读!这当然是一篇还未完成的小说,后面估计还有六、七万字,希望它最后能与读者见面!)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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