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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简直成神了,村里的人都说您医术超群,甚至还解决了几个长久折磨他们的疑难杂症,您真是太厉害了。”村长不停地恭维着我,几乎把我吹得飘飘然了。

“说吧,您家里难道也有人生病了?”我笑着问他,但村长面露难­色­,似乎很难启齿,每每想说话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像下定决心一样小声对我说:“是我的儿子,与您年纪差不多,本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把自己关了起来,每天待在房间里,只吃我们送去的饭菜,却从来不见我们。我和他妈妈都快急疯了,结果老天爷把您派来了,您可一定要救救他。”村长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几乎要跪下了。我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恐怕以我的医术管不了。但我还是答应随同村长一起去他家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村长的家果然要气派很多,不过到底也是普通的砖瓦房,只是比一般村民的房子要稍大一些。房子有两层,门前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放养着一些家禽。房子的右边飘来一阵阵的原始的蔬菜的味道(其实就是施农家肥的那种),想必那里是厕所和菜园。唯一令我不安心的是那只半人多高黑棕­色­的大狗,见我是生人就呲牙咧嘴地对着我,喉咙里咕咕地叫唤。我知道这种狗是极其危险的,所以我停了下来。村长连忙呵斥它走开,我才敢走了进去。

村长的家人很友好,是典型的好客的农家人。我始终奇怪这样普通的家庭养育的孩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村长带着我上了二楼,来到了一间房间面前。

“就这儿,我儿子叫柱子,他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整整一个月了。我实在没办法了,要不是您来了,我也要出去找医生。”村长的话语间好不烦恼。

“你和他说过话么,自从他自己封闭起来后?”我问道。

村长摇头,我示意他下去,在我当时看来可能是年轻人青春期的烦躁带来的一些心理问题,所以我让身为父亲的村长回避可能好点。事实上我的想法过于简单了。

村长下楼了,嘴里小声嘟囔着,依稀能听到是希望这次我能治好。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确很可怜。

“里面的是柱子么?”我轻叩了一下木门,门的质地很粗糙,还带着毛刺,第一下扎得我很疼,所以我放小了点力气。

第二夜 半脸人(2)

柱子没有回答我,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于是我开始了所谓的心理治疗,无非都是大学心理课上还没完全忘光的东西,可惜完全没有效果。一小时后,我开始急躁起来,忽然对里面的人产生了好奇。我四下望了望,发现门的右下角有一个不规则的小洞,我使劲蹲下来,想看看里面。

我终于把自己的眼睛对准了那个洞。光线不够,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依稀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侧影坐在床头,估计他就是柱子。他像雕像一样坐在那里无动于衷。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冲动的想法,如果我现在大喊一句“我看见你了”,会怎么样?

我这样做了,对着门大喊一句:“柱子,我看见你了,你正坐在床沿上!”

他果然有反应了,而且很剧烈。他抱着头恐惧地在床上打滚,嘴里高喊着:“不要找我!我已经得到惩罚了!”看见他这样我意识到情况不妙。紧接着他在床上不动了,仰面躺在床上,成了一个“大”字形。

我赶紧叫来村长,让他把门撞开。门很结实,我和村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撞开。但是当我和村长进去后,村长疑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说了句令我诧异的话:“这,这不是我儿子!”

我吃惊地望了望村长,又看了看床上的年轻人。他的面部皮肤很黑,额头很宽阔,硕大的鹰钩鼻子,肥厚的嘴­唇­上稀疏地长着几根看似坚硬的胡子,让我想起了食堂还没拔­干­净猪毛的五花­肉­。的确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像村长。

“这个是小六,是柱子的好朋友。”村长又补充说道。

我看着小六的脸,似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看不出来。其实事后想想,如果当时再仔细点是可以看出来的。

小六很快醒过来。他还是很恐惧,而且一直捂着左脸不说话。显然柱子的下落他应该知道的,可是他情绪很不稳定,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们只好让他先休息,我和村长一起来到楼下。

“这个小六住哪里?是个什么人?”我必须先搞清楚小六这个人。

“他是柱子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好兄弟。两人就跟胶布一样粘在一起。”村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很反对的,因为这个小六平日里游手好闲,整天想着如何一步登天发大财。经常鼓动我们柱子和他一起去做一些无聊的事,说是为以后发财做准备。柱子也傻乎乎地跟着他。唉,真造孽。”

看来这个小六只是一个无业游民而已。但他怎么在柱子的房间里,而且一住就是一个月?

“你最后看见柱子是什么时候?当时什么情况?”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在行医,而是在破案了,从小梦想做神探的我感到莫名的兴奋。

“一个月前啊。那是晚上,他急急忙忙地赶回家,说是肚子痛就跑上楼了。结果就再也没下来。”

“你确定那是柱子?你后来有没有发现小六来过?”

“绝对是柱子,我自己的儿子我会不认识?”村长坚信不疑地说。

其实以村长家的格局,柱子如果后来偷跑出去让小六进来顶替他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他到底在逃避什么?而且当我喊出那句话的时候小六为什么那样慌张和恐惧?眼下我觉得还是先去趟小六家为好。

我在村长的带领下来到小六家里。果然这样的人家中往往十分贫寒。小六的父母都是极为老实的农家人,我还为小六的母亲看过腿,所以他们是认识我的。

一阵寒暄过后,我们向他们询问最近小六的近况,两人都摇头说他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因为他平常经常四处溜达不着家,所以老两口也没在意。倒是母亲警惕地问了句:“小六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

“没有没有,是柱子让我来看看他。”村长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话来应付。两夫­妇­也稍微显得安心了点。

从小六家出来,村长看上去更加担忧了。

“从时间上看,果然是小六在柱子回来的那几天就待在那个房间了。”我摸着下巴,这是我习惯的姿势,虽然我没什么胡子。

第二夜 半脸人(3)

现在的问题是柱子到底去哪里了,要想知道只有等村长家里的小六醒过来了。

但小六醒不过来了。

我和村长刚回到他家就知道了。小六在我们出去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在房间里暴毙了,可是当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有呼吸的。

死人了事情可就不一样了,我感觉到我已经无法应付了。我让村长报警。

“警察?我们这里没有。”村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平时出点什么事你们怎么解决?”

“我们靠村子里的人共同裁定啊。”村长理所应当地说。还真是个奇妙的村子,居然还保留着如同周文王时代一样的法规。

我只好叫村长去把大家召集过来,先不要告诉小六的父母。我不忍看他们伤心,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如果哭闹势必会让事情更麻烦。我一个人待在小六死亡的房间里看着他的尸体,因为我相信他应该死得很不甘心的。

我不是法医,但我好歹还是个医学院毕业的,我依稀还记得解剖课上教授传授过的东西。我开始细心地看着小六的尸体。

表面没有任何创伤,起码­肉­眼看上去是的。我刚和村长出去大概一个多小时,村子虽然不大,但小六家与村长家住的正好是两个极端,所以步行去还是花了些时间。尸体还是很热乎的,不过已经开始出现尸斑了,虽然还不是很显著。但最令我感兴趣的是他的左脸。

他的左脸已经完全和右边的不对称了,几乎可以说是两张不同的脸被裁剪下一半拼凑到一起的,而且我发现左边脸的尸斑有些异样。

尸斑最早在人死后30分钟出现,一般在死亡1~2小时开始出现。尸斑的形成、发展可分为几个阶段:

尸斑形成的最初阶段,称为坠积期。此期在死后5~6小时内达到明显可见。可持续6~12小时。坠积期尸斑被按压,尸斑褪­色­或消失,停止按压则尸斑又重现。在此前阶段如果变动尸体位置,尸斑也随之改变,在新的低下部位重新出现。

尸斑发展的第二阶段为扩散期。从死亡后发展到扩散期约需8小时,延续至26~32小时。此期间被血红蛋白染红的血浆浸透到周围组织,此时按压尸斑已经不能完全消失,只是稍许褪­色­,停止按压后尸斑恢复原­色­较慢。变动尸体位置,部分尸斑可能移位,部分尸斑则保留在原来形成的部位。

尸斑发展的第三阶段浸润到组织中的时间较久,此时用手指压迫后尸斑不再改变颜­色­,也不再消失,变动尸体位置,尸斑不再转移。

小六尸体其他部位的尸斑属于第一阶段,这很正常,但费解的是他左边脸的尸斑居然在拇指积压下也不变­色­,也不消失。明显是尸体放置一段时间才会产生的尸斑。

而且,左脸的尸斑呈现一种红­色­,冻死的人才会出现红­色­尸斑。

冻死的?

现在是夏天啊!

我皱着眉头离开了这里,虽然我以前接触了很多尸体,但已经很久没见了,还是有点不舒服。我来到了楼下。

村长已经把几个重要人物找来了,他们都是村里担任一些职务的人。他们都相信村长首先肯定不会去加害小六,然后他们商议是否就这样把小六埋了。我站在一边等他们都散去才过去向村长询问。

“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是很冷的么?冷到可以冻死人?”我问道。

“冷?”村长奇怪地看着我,这也难怪。旁边一人若有所思地说:“有的,这里夏天有时候太热了,村子里就在后山开了一个冰窖,储存了一些冰块。怎么了?”

“马上带我去,快!”我用毋庸质疑的口气说道。村长只好带着我过去,虽然他显得很诧异。

我们很快来到了那个后山的冰窖。说是冰窖,其实不过是个地下室罢了。估计以前是用来存菜的,刚一靠近人就觉得有点冷了。

村长在我的央求下打开了冰窖。我和他走了进去。果然,我靠着直觉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不,应该说是人,或许准确的说应该是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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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 半脸人(4)

这具尸体不是柱子的,而且很奇怪,看穿着这个尸体不像是村子里的人,倒很像是城里来的。他穿着还蛮考究的,看样子应该是冻死的,因为他还保持着蜷缩的状态。而且,这具尸体没有脸。

你可以想象一下没脸的尸体是什么样子,虽然在冰窖里他的脸落满了冰霜,但反倒显得更加恐怖。不过从体态来看,我还是能看出他大概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

我们很快就带了人来,但我没让他们把尸体搬出来,因为这样很快会高度腐烂,如果我脑中的想法是对的话,他应该和小六的死以及柱子的失踪有很大关系。

大家议论纷纷地站在后面,我突然发现村长的脸­色­很难看。在人群的小声议论中,我好像听到了柱子是管理这个冰窖的,冰窖的钥匙也只有柱子和村长有。这样一来,柱子的嫌疑就像和尚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摆着了。

连续两具尸体了,而且都是非正常死亡。我还是报了警,尽管村长反对,但众人还是认为报警为好,在人群中的一部分人的脸上我看到的不是责任,而是一种像是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神态。他们似乎都有两张脸,一张在义正词严地要求报警替死者讨还公道,另一张脸却在偷笑。

警察赶来还是要些时间的,我得看看我还能做些什么。村长看上去很不高兴,难怪,似乎我一来就给这个寂落安静的山村扔出两具死因蹊跷的尸体,换做谁也不会高兴的。

无脸的尸体,以及小六那离奇的左脸尸斑,我突然想到那冰窖死者的右脸呢?我忽然把所有的一切想了一下,得到一个答案,但我必须先向村长证实。

我猛地望向村长,他神­色­恍惚地向四周张望。我把他拉到一边,低沉着声音问他:“说吧,你把柱子藏哪里了?”

村长大惊:“你说什么呢,我家柱子我自己都一个月没见了,你倒问我!”

“小六不是自己愿意待在那里的吧,或许是你把他关在那里的?”我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烟。我没望村长,因为眼神是对话的武器,用滥了就没用了。

果然村长开始流汗了,眼睛像­色­盅里的­色­子一样乱转。但他还是一言不发。

“我刚来帮小六母亲看病的时候,她就提到过他儿子,说他儿子患有长年的咽喉病,说话声音嘶哑,和别人差距很大。你该不会在这一个月都没听过里面所谓的柱子开口说话吧?就算没有,你说你每天都要送饭,但小六的皮肤很黑,而你们家柱子应该不黑吧?难道你从来没怀疑过?好吧,我承认我都是假设,不过等警察来了,你再隐瞒下去也毫无用处。”

村长的额头布满了汗。“柱子是我藏起来了,但我不会把他交出去,因为他已经得到报应了,就算把他交给警察,也不过是造成混乱而已。”

“报应?”我疑惑地问。

“是的。”村长低着头,开始叙说一个月前他看到的恐怖景象。

“那天我和柱子妈刚吃过晚饭,柱子就气喘吁吁地赶回家,翻箱倒柜,还问我们要钱,说是要和六子出去一段时间。我开始觉得不妙,支开他妈后逼问他。这孩子没什么心计,我一逼就全招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和小六杀人了。”村长说到这里,老泪纵横,几乎哽咽得说不出话,我只好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激动。

“他说他和小六骗了一个外地人来买冰。据说那人想开个冰吧,要的就是我们这里那种无污染的水做的冰,反正是卖给有钱人。柱子在小六的劝说下只好带着那人来到了冰窖。但那人说要全部买走,并威胁说不卖也得卖,否则他会带人来。冰窖里的冰是全村人的,村子没冰箱之类的,消暑避夏都靠这个冰窖。所以柱子不想卖了,结果三人便起了争执。推搡的时候,那人被小六猛推一下,脸砸在布满棱角的冰块上,他高喊着‘杀人了,杀人了’,结果柱子就用冰在他脑后砸了一下,那人就倒下不说话了。两人见出事了就赶紧逃回家,并相约一起去躲一下风头。”

第二夜 半脸人(5)

“那冰窖的死尸那张脸怎么没了?”我问道。就算是砸得稀烂,但与脸被割去是不一样的啊。

“我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他们的报应。”村长接着往下说。

“知道这事我肺都气炸了。我拿着板凳就往他身上砸,但怎么说他也是我儿子。冰窖的事一旦被村里的人知道,他是逃不掉­干­系的。我只好答应把他藏起来,而且打算过些日子就找个借口把冰窖封起来。但过了没几天后,柱子的脸发生变化了。”村长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恐怖。

“他的右脸开始是很痒,然后经常说冷,接着是长了很多斑点,最后居然烂了,而且很臭,一个一个地长脓包。他天天叫疼。可是我用了很多办法都没用。等过了一段日子,脸居然又好了,可是,可是……”村长停顿了一下。

“可是他的右脸居然没知觉了,就像中了风的人一样,那边的所有动作都做不了,眼睛也合不上,吃饭喝水都漏出来。他经常喊着有鬼有鬼。我怕招惹来别人,只好把他藏了起来,就藏在房子后面的菜地厕所附近。而且小六也来了,他说他也有相似的症状,害怕了所以来找柱子。我只好把小六又藏在柱子的房间。对外就说柱子得了怪病不愿意见人。那时候你正好来了,我就想让你做个幌子,毕竟来了个医生却不让他给柱子瞧病会引起大家的怀疑的。”

村长终于说完了。我的烟也抽完了。我慢慢地对村长说:“那个人是冻死的,估计当时柱子和小六只是把他砸晕了,但其实是可以救活的,可他们两个害怕得居然把他关在冰窖里,把他活活冻死了。至于柱子和小六的怪病,我也说不清楚,虽然我理论上是个无神论者。你还是先带我去见见柱子吧。”

村长看着我,最后还是相信了我,他点了点头,交代别人处理了下面的事,带着我回到家里。

我在后院的­阴­暗的房间里终于见到了柱子。他已经接近痴呆了。眼神涣散怕光,一个劲儿地傻笑。但那笑很恐怖,只有半边脸在笑。村长抹着眼泪说道:“就算养他一辈子,我也要养他啊。”

“不要打他啊,小六,不要啊。”柱子突然高喊了一句,然后又发疯似的跪在地上昏了过去。村长和我赶快过去扶他。可把他扶正一看,他的那本来没有表情的脸居然有一丝笑容,虽然仅仅是一瞬间,但我确定没看错。那是一种报复过后得意的笑容,而且在那半边脸上,我看到了和小六脸上同样的尸斑。

“他死了。”我看了看柱子的瞳孔,轻声说道。村长如同一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抱着柱子的尸体不放。眼泪和鼻涕都粘到柱子的脸上。

我站了起来,走出房子,脑袋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说是人在临死前带着极强的怨念割下自己的脸可以报复别人。当时以为不过是胡扯,没想到居然确有其事。

事情很快结束,村长也不再是村长,柱子和小六的尸体也被带走。现场的证据也表明的确如村长叙述的一样,而且也和我想的一样,冰窖尸体的脸是他自己割下来的。

我离开了村子,临走前看望了一下小六的父母。他们依旧没有过多的悲伤,或许只是我看不见罢了。

我被送走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已经商量着如何重新建一个冰窖并打算如何把旧的卖出去了。

我望着朋友,似乎他的脸也带着诡异的笑。

“真的有那种事?自己割下脸可以报复别人?”我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或许柱子和小六不过是自己吓自己,但他们临死前究竟看见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还有,后来据说在尸检中,他们脸上的尸斑又消失了。呵呵,奇怪吧?”

“是挺奇怪的,唉,有时候犯罪只是一闪念的事啊。得到报应也是无法推卸的。”我感慨。

“那倒不见得,有时候,厄运会自己找上你,就像我知道的那个一心想要让自己的皮肤变白的售货员一样。”

“哦?那是什么故事?”

“一晚只讲一个。”朋友站了起来,笑着说,“明天晚上再说吧,听太多小心做噩梦。快睡吧,我讲得也很累的。”说完就去自己房间了。

第二夜 半脸人(6)

我只好躺下睡觉,很快就睡着了。还好,或许白天睡觉不容易做噩梦吧,我睡得很舒服。

第三夜 油(1)

“每个人都渴望美丽,尤其是女孩,她们绝对不会像白岩松一样渴望年老。她们会花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在脸上、皮肤上或者身体的其他部位。这是女孩的通­性­。”朋友笑着说。我并不知道他曾接触过什么女­性­,不过他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以下是以朋友的口吻记述的。)

我曾经见过一个女孩,她很漂亮,属于五官特别端正的那种,小巧而­精­致,身材也很不错,既有东方女­性­的苗条也不失丰满,的确是减一分太瘦,增一分太胖。但上帝打开一扇窗子就会关闭一扇门。她有个无法逃避的缺点。她的皮肤很黑,虽然黑是健康。其实我们常说别的国家有种族歧视,恰恰相反,我们是最排挤与我们不同的异类的。她经常被同事取笑,包括一些男­性­,即便有男孩想追求她,也会在人言中退缩。更可笑的是她的工作离卖美白化妆品的柜台只有几步远。这更令她难过。但生活总是要继续,这个叫梅子的女孩也就这样过着日子,直到那一天。

梅子在和我交谈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几乎很难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不得不经常­性­地停下来抱着她。(我笑着看他,他也笑道:“不要想歪,我只是想安慰她,拥抱是身体接触中最能令人放松的。”)平静很久她才能继续叙说她的故事。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梅子独自一人挎着包,撑着遮阳伞走在步行街上。不料和另一名女孩撞了一下。女孩看了看梅子,用不无嘲讽的口气说:“这么黑还撑什么伞,多余!”说完扭头就走了,梅子气得差点哭了出来。身材胖可以减,五官歪可以整,可皮肤的颜­色­从娘胎出来就注定的,梅子不相信那些美白的化妆品,她的姐妹们是卖这个的,自然知道用了也只是白白损失钱罢了。一想到这里,梅子就非常沮丧,漫无目的地瞎逛。

忽然一辆豪华的轿车从身边驶过,嘎的一声停在梅子的身边,把梅子吓了一跳。梅子刚想骂人,却见车子上下来一位衣着考究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样子比梅子大几岁,但身材高大,而且相貌英俊。他始终注视着梅子的脸,把梅子看得怪不好意思的,她下意识地转了转身体,但身子却依旧感觉到年轻人如火一样的眼神。

“真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吗?”年轻人做了个抱歉的动作。

“不,还好,您有什么事吗?”梅子尽量显得彬彬有礼,虽然这和她平时的个­性­不符。

“如果赏光和我吃个饭吧。”

事情有时候进展得就是如此顺利,梅子和这位叫展越的年轻人一下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梅子不禁感叹造物主的奇妙,或许失去一些东西必定会在另外一些地方得到补偿。身边的同事都羡慕梅子找到一个这么帅气和富有的男友,以至于她们经常撑着伞在马路上转来转去,希望也能有个富家公子看见她们。但这充其量导致了几场交通堵塞罢了。

在又一次充满爱意的约会上,展越忽然温柔地对梅子说:“梅子,知道我为什么第一眼就爱上你了么?”

“不知道,或许是神的安排吧?”梅子笑道。

“不,因为你和我以前的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长得太像了,你有和她一样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和顽皮的嘴。”

梅子略有点不快,原来自己只是替身而已。她怏怏地说:“那你找我做什么?那个女孩呢?”

“她走了。”展越神­色­黯淡地说。见展越不快,梅子也有点难过,毕竟男孩念旧也很难得,这不正说明他痴情么,这样一想梅子反而高兴了。

“其实和你在一起我几乎把她忘记了。”展越忽然又说。

“对了,梅子,你不是老抱怨自己的皮肤不好么?我家有一种祖传的配方,是一种增白油,很有效果,不如你试试吧?”

“有用么?我可是试过很多方法都不见效啊。”梅子不想拒绝展越的好意,但又对这种药没什么信心。

“要相信我啊,一定有用的,我今天正好带了点,你拿去试用一下,效果好就继续用。如果我们梅子皮肤又白,那就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孩了。”

第三夜 油(2)

梅子没有拒绝,接过了展越给他的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或许偏方都是这样神神秘秘的,就如同童话里巫女的药水,充满诱惑力和未知。

梅子回家后就在手上试着抹了一下,的确是一种油状物,而且闻起来怪怪的,似乎有一种独有的刺鼻感,不过效果很好。第二天,梅子的手上涂了的地方就和其他地方有明显的改观和不同。梅子也就放心地在脸上涂抹起来。

这几天梅子的家人和同事都瞪着大眼睛望着梅子,几乎都不认识她了,有道是一白遮三丑,像梅子这样本来就美丽的女孩皮肤一白就如同选美小姐一样耀眼了。那些以前嘲笑过她的人都躲在一边暗暗看着自己的皮肤又看看梅子的,如同墨汁与白雪一样对比鲜明,都忍不住尽量把露出来的地方用衣服遮住。大家一边交口称赞,一边询问增白的秘密。梅子总是笑而不答,心中只是感激展越。

“今天去我家吧。我们一起吃一顿烛光晚餐。”展越看着越来越白皙的梅子,眼神有点涣散。

“好,我还是第一次去呢,我晚上好好打扮一下。”的确,两人认识这么久,梅子从没有去过展越家,至于住哪里更是无从知晓。

傍晚的风景总是十分美好,但却带着少许的不安感。坐在车子里的梅子被车速带起的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只知道车开了很久,久到梅子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眼前的景­色­是那样的陌生。

“到了。”展越的车在一所别墅边停了下来。他把车子开进车库。然后牵着梅子的手走了进去。梅子感觉这地方很冷,虽然现在还是八月份。梅子望了望旁边,几乎没有别的人家。空旷的周围只有展越的这一栋房子,而房子的外形也是笔直的长方形。说句不好听的,远远望去,这房子犹如墓碑一样矗立在这里。

被展越牵着的手有些湿湿的,或许是紧张。年轻男女在晚饭后共处一室,或许会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梅子不是保守的女孩,但也绝对不是豪放女,虽然她从第一天认识展越就有所准备,不过这天真的来了,她还是很紧张,毕竟这是她相处的第一个男友。

进去后才发现别墅内部真的很华丽,有好多梅子数不上名字的古玩和名画。在一旁的餐厅摆了一张很长的餐桌,桌子上有牛排、龙虾、烤鹅、红酒等美味,旁边是一个正在燃烧的暖炉。

“来,梅子。”展越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两人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食物很好吃,展越似乎很开心,胃口也很好,但梅子心不在焉地吃着盘里的食物,一边拿眼睛瞟着展越,而且梅子似乎感觉这么大的房子好像连一个佣人都没有。

“你平时就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害怕?”

“不,应该不能算一个人吧。”展越看了看梅子,“最少从今天起我不会一个人住了,有你陪着我。”

梅子的脸烧了起来,红得就像杯子里面的红葡萄酒,酒可以醉人,梅子白里透红的脸同样可以醉人。展越几乎看呆了,他起身走了过去抱着梅子。

“我,我想先去洗个澡。”梅子被展越抱得很紧,喘着气说。展越犹豫了一下,然后指了指上面。“二楼左边第三间是浴室,里面有浴袍。”

梅子赶紧跑了上去,快上楼前还冲展越做了个鬼脸,“我马上来!”

展越看着梅子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梅子跑上二楼,一间一间数过去,忽然她闻到一阵很刺鼻同时也很熟悉的味道从旁边的一个房间飘过来。梅子知道,这是展越送给他的那种增白油的味道。

梅子不知道被什么力量驱使着,她没有去浴室,而是一步步地往那间房间走去。越多走一步,那种味道就越重。等到门口的时候,梅子已经忍不住要捏住鼻子了。因为这味道似乎不仅难闻,而且有些冲眼睛了。

梅子转动了把手。很好,门没锁。她看了看四周,估计展越以为她已经洗澡去了。反正只是看看,看他们家祖传的秘方是什么。好奇心人人都有,尤其是女人。

第三夜 油(3)

说到这里,梅子再次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也很想了解那有神奇美白作用的油到底是什么东西。

房间不大,但充斥着那种味道,很臭,甚至有点熏眼睛。梅子想,好像很多香水之类的太浓的话都会臭的,或许这种也是。但这种味道很像那种­肉­类腐烂变质的气味。

梅子环视了一下房间。整个房间铺设着墨绿­色­的地板。房间里只有一个黑­色­的瓶子,瓶子似乎正在接着由一个大箱子里漏出来的东西。估计就是那种油了。梅子靠近了那个箱子。箱子有一人半长,横着放在屋子的墙角。梅子走了过去,对着盖子稍微用了一下劲。很好,盖子没有上锁或者钉死,但盖子很沉,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梅子费了很大劲才推开一条细缝,梅子用自己的手机当做光源向里面照去,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估计梅子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看见了什么。手机淡蓝­色­的光正好照在一只眼睛上。对,没错,是一只眼睛,而且是一个女­性­的眼睛,一只睁开的眼睛,带着很强的怨气和不舍。梅子吓得连退几步,脚一软瘫在地上。电影里的女主角经常在发现恐怖的事时尖叫,梅子也这样认为。但她现在明白了,人到了真正恐怖的时候是不会尖叫的,而是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的。梅子马上站起来转身想离开,但她马上停住了。因为展越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绳子。

这个男人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善良,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和漠然。

“为什么你要打开这间屋子?如果没有笑雪,如果不认识笑雪我可能真的会爱上你。我本打算让你没痛苦地死去,但你的好奇心激怒我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全部告诉你。”展越说着大步跨过来,一把把梅子用绳子绑起来,然后自己走到那个箱子面前跪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梅子说。

“我和笑雪从小就认识了,她完全是个善良没有任何心计的女孩。我出身名门,她也曾经是。但我长大后她家的家族生意就败落了。像我们这样的所谓富豪,钱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笑雪家就一无所有了,甚至还负债累累。她的父亲承受不了打击跳楼自杀了。母亲也疯了。她只好放弃名牌大学的学业来陪伴母亲。我想帮助她,但她从来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她是个非常自立自强的女孩。本来我们决定大学毕业就结婚,但我的父亲却不答应。他希望我去娶一位生意伙伴的女儿。百般无奈,我想叫笑雪一起走。但她放不下她的疯子母亲,或许那时候如果我们走了就不会有以后的惨剧了。”展越的声音带着哭腔。梅子很害怕,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但她猜到盒子里的那个人估计就是笑雪了。

“我最终还是和那个我不爱的人结了婚。后来笑雪的母亲死后,我们又在一起了。笑雪不求什么名分,只希望我能抽出些时间陪她。可是很快这事被我妻子和家里人知道了。她带人冲过去羞辱她,责骂她,殴打她。第二天,笑雪就服毒自尽了。我永远失去了她。但是,我看见了你,你长得和笑雪太像了。”展越猛地站起来,把盒盖用力推开。梅子终于看见了里面的人的全貌。那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就算她生前多么美丽苗条,现在也只是一堆烂­肉­。这具尸体已经膨胀了起来,身体到处都流淌着尸油。只有眼睛却仍同活人一样,死死地睁着。

“你看,你们是不是很像呢?不过你比笑雪黑多了。”展越一边抚摩着沾满腐­肉­和蛆的脸庞,一边问。

梅子只能看着他,梅子想他的确发疯了。

“我很早就注意你了。很幸运,我通过很多渠道知道在泰国的巫术中有一种换术。将死者的尸油和非常神秘的巫油互相混合,擦在另外一个人的脸上,这个人就会慢慢变得像死者。到最后,死去的人就可以完全在那个人身上复活,和生前一模一样。所以……”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把那巫术用在我身上?你不觉得你很残忍么?我又和你无怨无仇,你­干­吗不用在你妻子身上?是她害死笑雪的。”梅子大声辩解道。

第三夜 油(4)

“这种术如果用在相似者之间会安全和快很多。不要怪我,怪只怪你和笑雪太像了。”展越走了过来。

“今天是最后一天,你要把这里的油喝下去,你就完全变成笑雪了。”展越把那个黑­色­的瓶子拿了过来。

梅子吓坏了,瓶子里装的可是尸油啊。她奋力挣扎,但绳子绑得很紧。展越的瓶子已经喂到她嘴边了。梅子依稀看见黑­色­的瓶子里漂浮的蛆虫。

这个时候,梅子看见盒子里笑雪的尸体站了起来。梅子以为自己看花了,但她的确看见了。展越看见梅子死死地看着他后面,也回头看了一下。

笑雪的确站了起来,不过走得很缓慢,说是走,其实用爬更合适,每爬一下,地上都留一下一道尸油的痕迹,就如同蜗牛一样。

“别,别过来,别过来!”出乎梅子的意料,展越似乎很害怕,害怕得连连往后退,瓶子也扔到一边。

展越一边高喊着,一边去开门。但门刚打开,笑雪忽然如同青蛙一样猛地蹦了过去,扑在展越身上,和展越粘在一起。展越一边哀嚎一边在地上打滚,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然后躺在那里不动了。

梅子挪着身体过去一看,原来笑雪的尸体如同强酸一样把两人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展越的脸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就像一堆碎­肉­。

梅子足足坐了几十分钟才恢复过来,然后自己解开了绳子,打电话给警察。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梅子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笑雪希望展越离婚,而展越在争吵中把她掐死了。展越希望的巫术其实是想让笑雪的灵魂束缚在梅子的体内,而无法报复他。

不过梅子虽然差点送命,倒真的让自己皮肤变白了。说完故事后她也轻松地笑笑,说事情结束以后她也会慢慢忘记。

我半天回过神,不解地问:“那个梅子现在怎样了?”

朋友对我笑了笑:“其实世界上的事大部分都是听人诉说,在梅子和我告别的时候,我隐约看见了她手上有红­色­的斑点,虽然很小,但我不会看错。那是尸斑。”

“尸斑?”我惊喊道。

“不要叫,的确是尸斑,但我没有说破,其实当时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我去查看了当时的新闻,没有记录,后来辗转通过我一个当地的警察朋友才知道这个案子现场过于诡异被列为疑案,而且的确搬出了两具尸体,一个男的,一个高度腐烂的女尸。不过梅子是否真的还是梅子谁又能知道?其实只要她以后好好地活下去,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就够了,我的工作只是记录这件事罢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时间又快到早上了,看来今天晚上的故事也到此结束了。我刚要躺下睡觉,忽然朋友的猫从外面跑了进来,浑身很脏。

“你的猫真好玩,我也想养一只,和玩具一样。”我指着猫说,猫很不友好地望着我,低吼了一声。

朋友严肃地说:“猫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如果你知道八尾猫的故事,恐怕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八尾猫?”我兴奋地说,不过我知道朋友又要去睡觉了。

“是的,晚上再聊吧。”说完,他又闪身出去了。

第四夜 八尾猫(1)

“在古埃及的神话中,猫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据说在很久以前,猫统治着人类,它们狡诈、残忍而且非常聪明。它们把人类当成奴隶驱使。直到最后狗的出现,它们赶走了猫,并让猫从统治者变成了人类的宠物。于是狗被埃及人当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朋友,而且埃及人深信猫会带来死亡。”朋友喝着茶,缓缓道来。

“只有埃及的神话涉及猫么?”我四下望了望,那可爱的小猫又出去鬼混了。

“当然不,我今天讲的就是一只东方猫的故事。”朋友笑着述说。

“据说当时佛祖说过,世间凡是有七窍者皆可修炼成仙。所谓七窍其实按今天的话说就是生物吧,猫自然也算在其中。而且据记载,修炼的猫每过二十年就能多长出一条尾巴,当尾巴长到第九条的时候,它就已经修到一定的境界了。

“但这第九条尾巴可不好长,当一只猫拥有八条尾巴的时候,它会得到一个提示,它必须去满足一个人的愿望,而每实现一个愿望,猫就必须消失掉一条尾巴来实现。所以这几乎成了一个死循环。但我所说的猫却非常虔诚地完成这个循环。所以它虽然一直是八条尾巴,但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帮多少人达成过愿望了。它也曾经向佛祖抱怨过,这样下去如何才能修炼得道?佛祖却笑而不答。”朋友停了一下,神秘地说,“其实上面的话我只是听我的祖辈们谈起罢了。因为八尾猫不会随便帮助人,它只会帮它第一任主人的后代实现愿望。在我的家乡,八尾猫的传闻是很普遍的,大家都希望可以遇见它,因为它如果愿意帮助你的话,你就能实现任何愿望。”

我隐约记起他继承遗产前去过一次家乡,不禁问他:“难道你有见过它?所以你才能继承这样一笔遗产?”

“傻瓜,我父母早去世了,遗产是我到了父母规定的大学毕业就能接受的。”朋友大笑,笑得我也有些窘迫。

“不过那次我回去,的确知道了些八尾猫的故事。”

(以下以朋友的口吻记述。)

我的家乡是个物产十分丰富的地方,当然老鼠也很多,为了解决鼠患,从很早以前家家户户都会养猫。很奇怪,我们当地没有一个人养狗,我们也从来不吃猫­肉­。猫的存在给了当地人很大的实惠。没有老鼠的侵扰,粮食丰收,也不会传播疾病。所以大家对猫都疼爱有加,而猫的传说自然也很多。

我所知道的第一个就是我的叔祖父告诉我的。他去年已经过世了。当时他和我叙述这个事的时候依然健硕,老人虽然将近八十了,但鹤发童颜,说话清楚利落,只是眼睛深深地凹陷,猛一看有些吓人,因为有严重的白内障,他又极不愿做手术,也只好这样。

为了方便叙述,下面是以叔祖父的口气来说的。

那年我和你阿公(我祖父)才十来岁。村子后面有座山。我们经常上山去玩,或者运气好可以打到一些小动物,要知道,农村的孩子很早就会自己养活自己了。当然,我们知道山上有狼,可我们一般不走远,只在山腰,而且你阿公很会辨别狼的领地,他知道哪些地方去不得,哪些地方可以去。

在以前我们也听说过村子里有八尾猫的传说,据说它是几百年前村子里的一位少年饲养的,是一只体型非常大的猫,大到几乎可以和普通的狗一般,而且通体雪白,尾巴又粗又长。当时的人对这只猫都很敬畏,他们认为这只猫可能就是猫里面的猫妖。

在少年去世后,这只猫就不见了,然后陆续有人宣称看到过这只猫,而这个少年的后代无一不是飞黄腾达,最后成了村子里有名的望族。大家都认为这是猫妖的福赐。但少年的后代绝口不提。因为在禁忌中,如果把你和八尾猫的故事告诉旁人会折寿的。不过反正我也活够了,告诉你也无所谓(说到这里,叔祖父爽朗地笑着)。

那天天气本来是很好的,但六月份的天气在数分钟内都会变化,即便像我这样观察天气的好手也疏忽了。那次我没有叫你阿公同去。因为他已经要去省城上学堂了,不能像我这样野了。所以我独自一人想去山上摘点口菇或者打点野味,可没等我走到山腰,就下起了好大的雨。回想我这几十年从来没再遇见过那样的暴雨。我只好找了个树叶比较茂密的地方躲了一下。天空灰暗得紧,空气也很压抑,我几乎忘记这是早上了。就在暴雨和闪电交加的时候,我隐约听见狼的叫声。照理这个时候,而且又在下暴雨,狼是决不可能出来觅食的。但很快第二声狼嚎证实了我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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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 八尾猫(2)

还没等我走开,我已经看见四只狼把我包围起来了。我不是第一次见狼,以前随父亲上山打过狼,但那时只是跟在大人后面玩玩。但这次我可能真要沦为狼裹腹的食物了。我开始发抖,也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被雨浇的。

四只狼都是成狼,在雨水中他们的毛发都紧紧粘在一起,这让他们的身形很彻底地展示了出来。我甚至可以数得清他们的肋骨有几根,看来他们是饿了很久了。我就这样和他们对峙着,我知道狼不会一下攻击你。它们会细心地、耐心地观察,寻找最好的机会保证一击必中。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下一秒我的喉咙可能就会被撕开了。

这时候,我看见狼忽然在退缩,口中还不时地发出低吼,我知道那是带着威胁和恐惧的吼叫。我四处望去,果然我看见了它。

它的身长超出我的想象,几乎可以算是一头小狮子了,但浑身雪白,雨似乎根本碰不到它漂亮的毛发。眼睛如同两颗黑­色­玛瑙,泛着不祥的光。最醒目的是它的尾巴,是八根,就像皇帝出巡的仪仗一样散立在后面。

我突然想起,村里人都说,八尾猫通常会在不寻常的暴雨中出现,而且会寻找需要实现愿望的人。

狼很快被吓跑了。八尾猫信步走到我面前。在它面前我几乎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本应该凌驾于众多生物的人。我觉得自己很渺小。但我又渴望拥有它,因为它实在太美了。(说到这里,叔祖父的眼神很柔和,望着前方,几乎沉浸在以前的记忆中。)

它轻摇了一下尾巴,又摇了摇头,伸了个极长的懒腰,然后望着我。

我知道它在等我提出要求。原来我们家就是那个少年的后裔,这让我又激动又兴奋。但它的突然到达又让我手足无措,我真的没想好我该让它帮我实现什么愿望。我小心地问它:“我可以摸摸你么?”

它没有表情地眯着双眼。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很快又出来了,它白­色­的毛发居然在阳光下成了半透明的状态。可能它答应了,所以我用颤抖的双手摸了摸它脖子附近的毛发。

人一生会摸过很多东西,那些手感好的有丝绸、缎子、光华的瓷器,或者年轻女人的皮肤。但八尾猫的毛摸起来感觉和我所摸过的毛发不一样,不像普通的猫毛那样杂乱,也不像别人送给我们的狐狸皮毛那样柔软。不知道是什么一种感觉,但摸着很舒服。我的手仿佛粘在那里了,我甚至想就这样枕着它的皮毛睡过去。

不过它很快就躲开了,或许它不喜欢太靠近人。我知道它还在等我的愿望,它的八根尾巴在不安分地晃来晃去。我实在不知道要实现什么愿望,只好对它说要不先跟我回家,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他。

八尾猫望着我,忽然全身闪耀了一下,几乎晃得我睁不开眼睛。然后我在地上看到了一只猫,一只和普通猫没什么两样的白猫,而且,只有一根尾巴。

我知道它是八尾,忙高兴地把它抱起来,兴奋地往家里走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和八尾猫玩耍。村子里的大人不会­干­涉孩子和猫玩。反正那时候我又不愿意和你父亲一样去读书,家里又富足,也就让我由着­性­子瞎混呗。但八尾起初很不愿意这样玩耍。每当我像逗其他猫一样把纸团、毛线球之类的扔给它时,它总是无动于衷地望着我,就像一个老人看幼稚的孩子一样。我终于意识到这样逗它其实是对它的不尊敬。

它每天都对我叫唤,要不就摇着尾巴蹲在门口。我知道它不想待在这里。它想尽快满足我的愿望,少一根尾巴,然后又重复那永无休止的修炼。望着它的背影我觉得它很可怜。

那天我坐在它面前问它:“是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它没做声,只是懒洋洋地望着我。

“那,我的愿望就是你能有九根尾巴。”我一字一顿地说。

八尾猫呆住了,黑­色­玛瑙般的眼睛充满了疑惑,随后是一种后来我知道名为感恩的眼神。或许它终于明白佛祖的意思,只有遇见一个肯让它圆满的人,它才能有九条尾巴。以前的人都自私地为自己考虑,他们认为八尾猫为他们实现任何愿望都是应该的,他们不会考虑八尾的感受,因为每一条尾巴都必须经历几十年的修炼。

第四夜 八尾猫(3)

八尾猫慢慢地起身,伏在我面前,舔了一下我的手,很温暖。我看见它的眼睛有些湿,或许是眼泪吧。

八尾不能再叫八尾了,我看见它长出了九条尾巴,是那样的华美壮丽,它的身体闪烁着白光,以至后来同村的铁蛋一直赌咒说那天看见我家闪着白­色­的强光。

我目送着它离去,还是有些失落的。我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和它见面了。

不过似乎以后的日子冥冥之中都受到了它的庇护吧,我这一辈子没什么作为,反而过得快乐而安详。我的子女都很孝顺,我的身体非常健康,或许都是托它的福。还有,昨天我梦见它了,它说它就要来接我了。

上面就是叔祖父的叙述。当时的我听完只能将信将疑,我知道医学上有种病是臆想,多发在老人身上,他们身体很健康,但记忆却混乱。他们往往把一些不相­干­的事串联在一起组合出自己所谓的记忆,我不知道是否叔祖父也有这种病。

但很快,在我离开家乡前他老人家就过世了。走得非常之安详,就是白天睡在藤椅上走的。家里人也说了,这,叫喜丧。

在葬礼上,我是我那辈最长的。所以第一天的灵是我来守,那晚发生的事证实了叔祖父的故事。

大概凌晨两点后,大部分人都散去了,只有几个守灵的人还在,不过大都已经睡死过去。但我却出奇地清醒。一想到前几天还和我谈笑风生的亲人一下就­阴­阳两隔,我多少有点悲伤。但在寂静的夜晚,我却听见了一声猫叫,并非像电影里的那样恐怖诡异,却充满了温柔的叫声。

我也看见了,看见了八尾猫,不,应该称它为九尾了。如叔祖父描述的一样,第一次见它的人都会惊叹于它的美丽。白­色­如雪般的毛发配上漆黑如墨玉般的双眼,而且那漂浮的九条白­色­的尾巴更加让它显得雍容华贵。

它向我径直走来,全然没有理会我的惊讶。我很想叫醒其他人,但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就看着它走到叔祖父的灵柩前,像叔祖父当年和他分开时一样,舔了舔他的手,然后就如一阵烟一样消失了。

过了很久,我发现我才能说出声来。但我没告诉其他人,我知道这无非招惹一顿嘲笑而已,而且在这样严肃的丧葬期间说这个在我们那里是很避讳的。结束叔祖父的葬礼后我才又回到家,而且以后我也再没见过八尾猫了。它的传说似乎也终止了。

“好神奇的猫啊!”我忍不住感叹道。

“的确,不过你相信么?”朋友问我。

“当然,如果别人说我可能不会相信,但你说的再离奇我也是确信的。”我坚定地说。

“那就好,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有你相信就够了。”朋友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早点休息。我知道今晚的故事结束了。当朋友出去后,房间又恢复我一个人的寂静。这时,朋友的那只猫又从外面回来了。我看着这只可爱的猫咪,心想,它会不会就是那只八尾呢?如果谁有缘看到八尾猫的话,记住一定要向它提让它有九条尾巴的愿望,因为徘徊在人世的它们是很孤单寂寞的。

第五夜 手术刀(1)

(以下是直接以朋友的口吻记述的。)

有很多人学医都是带着强迫­性­的。我的大学同学林就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他家是医生世家。他家三代学医,爷爷、父亲都是医学界非常著名的人物。所以他自己说,当年高考志愿从第一到第八全是医学院。

不可否认遗传的确很有用。林似乎天生就是当医生的料。再难再厚的课本他都记得非常牢。按照同学的说法是他能熟悉地知道人体的每一根血管,但却经常在回自己家的路上迷失方向。

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拒绝了留校做保送研究生。在我们看来他有点怪异,居然拒绝这么优厚的保送机会。但是最近我在外地旅游的时候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要我立即来一趟,说是有要紧的事,所以我们两人在毕业后又坐在一起聊天,自然我也问了问为什么他拒绝保送。

拒绝保送其实并不是林的主意,而是他家里的决定。他的爷爷并不赞成林去读研,他希望林现在就来到自己和林父亲所在的医院。或许老人家已经迫不及待了。林自己并没有反对。因为本身这条路也是爷爷帮自己选定的。

可惜的是,还没等林正式在医院上班,林的爷爷就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爷爷的去世给家里带来一个不小的打击。他们家人丁并不昌盛。林是独子,父亲也是。在葬礼结束后,林的父亲给了林一个盒子。

“拿去,这是你爷爷生前经常交代的,一定要给你。”父亲把盒子郑重地交给林。这让林很吃惊,因为在林看来爷爷有时候是很严厉甚至有些专横的。他一直认为爷爷并不关心自己,只是为了所谓的世家的名望才强迫自己学医。

“这个是爷爷的珍藏,你要小心保管,要知道我都没资格继承呢。你爷爷经常对我说,你是学医的料,这个东西到你手上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父亲缓缓地道来。林心中却涌起了悲伤和对爷爷的怀念。

当林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林:“到底盒子里是什么?”

林说,爷爷当时的交代是,不到你对病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不要打开盒子。

林自然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但似乎行医的道路异常顺利,他自己常自我调侃或许是爷爷在天之灵的保佑。但很快他遇见了他穷尽气力也无法解决的病患。

“那个病人就是上个星期来的,当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肥硕的圆球,有人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这个胖子虽然穿了一身的名牌,我也能感到他的低俗和平庸,最重要的是他一进来我就闻到一股子臭味。他身后还跟着一票人,哪里像看病,简直是黑社会谈判。虽然穿着得体,衣服名贵,还有众多的手下,但我知道他的病痛把他折磨得不轻,因为我看见他那如面团一般的胖脸上,就像被一个人揉了一下,五官都分不清楚了。”林在叙述的时候经常带着一点点讲课的感觉。

“当时我很奇怪,因为在冬天,他居然在外套下只穿了件很薄的内衣,而且我看见他的手下的手上还有很多套相似的衣服。

“当我询问他的病情时,他面露难­色­,最终他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我们两人在房间里。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脱去外套和衣服给我看的东西。那是我从医那么久从未见过的恶疾。”林的声音有点抖动,喉结在不自觉地上下翻动,虽然很轻微,但我还是看见了。

“他的背已经不能叫背了,你可以想象一下,你所见过的马蜂窝是什么样子。高度的溃烂和伤口的高密度使得他的­肉­芽怎么也长不好,伤口之间互相撕扯。他能活下来我都很吃惊了。我还闻到了非常刺鼻的脓臭味。但我是医生,我只好屏住呼吸,近距离地观察伤口。

“那的确是个非常奇特的伤口,如果你看了你会感觉像是有人用武侠小说中所说的大力金刚指按过一样。每个伤口都是规则的圆形,但都已经凹陷并且开始坏死。而且就在我观察他伤口的时候我又看见了令我惊讶诧异的一幕。

第五夜 手术刀(2)

“我亲眼看见就在他脖子右侧靠近锁骨那块为数不多的还是完好肌­肉­的地方居然慢慢出现一个指印,先是普通的凹陷,然后越来越深,最后开始发黑,我知道血管已经开始坏死了,最后像是戳破了的水袋一样,伤口形成了。但奇怪的是,虽然这一切在慢慢发生,但这个人似乎没任何知觉。

“检查结束,我示意他穿好衣服,因为再多看两眼我真的受不了。

“我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他痛苦地回答说已经快一个月了,开始没在意,因为也没什么疼痛,但后来发现脱下来的衣服全是脓血,身上也充满了腐臭味,就不得不去看医生了。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手下带那么多套衣服。”说到这里,林突然望着我,“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惊讶么,因为我并不是主治皮肤病的医生,更何况我出道没多久,为什么他如此严重的病会来找我医治?”

“当时我问过他,但他闭口不答。我也没办法,只好让他先回去,我再想办法。望着他步履蹒跚地离开,我突然想到了爷爷留下的遗物。那个盒子正静静地躺在我家床头,现在或许是时候打开了。”

这个时候林走到房间里面,然后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通体是墨绿­色­,大概一手掌长。当林从房间拿出来的时候我就被盒子吸引了,因为它泛着神秘的绿光。

林在我面前慢慢地打开盒子,开盒的瞬间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我好像看到什么半透明的物体从盒子里离开似的。

我和林终于看见盒子里的东西了,略有点失望,盒子里只是一把普通的手术刀,不过也有点不普通,因为刀柄是金­色­的,而刀刃,居然没有刀刃!

林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术刀,奇怪为什么没有刀刃只有刀柄,没想到他突然啊的一声,这时我们才发现,并不是没有刀刃,而是刀刃极薄,薄到通体透明如空气的地步。而刚才林不小心,被锋利的刀刃割伤了,血很快就流到刀面上,这时刀的原形才看清楚。原来刀刃部分比刀柄要长上很多,这样它也比一般手术刀要长上一寸左右。正当林在包扎伤口,我却突然发现透明的刀刃上被血浸渍后居然好像有一些条纹。我拿起来对着光仔细一看,原来不是什么条纹,而是两行小字。

“医者施术救人,施仁救魂。”只有这十个字。

“这就是你爷爷留给你在对病情没有办法时候的遗物?”我问道,“或许你父亲可以知道其中的奥秘。”

“没用,父亲估计和我们一样,之前从未听人提起。但爷爷生前是非常著名的外科专家。但据说与其他的专家不同,他最擅长为人诊治一些非常奇异的病,由于这些人大都不希望曝光自己的病情,所以爷爷虽然著名,但没凭借那些个病例成为世人皆知的神医。”看来林的爷爷的确很低调。

但是这把刀到底能帮助什么呢?最起码面前的这个背部病患该怎么医治?我问林,林也默不作声。

我最后建议刀先放在这里,那个病人的病症非常奇怪,而且他为什么只找林来看呢?林点了点头,说我看的怪事多,想叫我和他一起调查一下那个病人。我笑道:“好事就没见你来找我。”

很快,我们知道了胖子的身份,果然不是一般人。他是当地的一个工程建设老板。旗下的建筑队很多,由他承建的工程也很多。但该胖子似乎不是什么正经商人,拖欠工资,克扣材料,不过倒也没什么大错。据他本人讲他的饮食作息规律也很正常,更没有接触过什么毒物或者有背部外伤的历史。这可把我们两人难住了。虽然我知道胖子的症状有点像苗家人的虫蛊,但也不全像,因为像这样强的蛊下蛊的人都很难活下来,按照他的病情,他活不了多久。而且现在这个年代恐怕要找到那个会下蛊的人太难了。

“这样,你去吓吓那个胖子,让他告诉你到底他为什么要选择你来治他的病,或许这里能找到点原因。”

果然,胖子听我们说他活不了几天了,惊恐得像一条看见杀虫剂的肥硕的虫子,啊啊地哭,边哭边说,他知道林的爷爷有把手术刀,持刀者可以医治任何顽疾。

第五夜 手术刀(3)

林和我都很奇怪,看来是爷爷以前治过的病人告诉胖子的。但胖子说,没人看过林的爷爷如何使用那把手术刀。

我和林只好再次回到他家中,把那把奇异的手术刀拿出来观摩,我突然用刀在手上划了一刀,果然很疼,但似乎很快就没有感觉。我又看着伤口,伤口像装了拉链一样迅速愈合。要不是旁边的血迹,根本没看出一点伤痕。

林奇怪地看着我:“你疯了?”

“你上次被割伤的手是不是也很快就好了?”我问林。

林立即想到了:“难道这把刀可以迅速恢复伤口?”

“对,也就是第一句‘施术救人’的意思吧。”

“那第二句‘施仁救魂’呢?”林问道。

“别管那么多了,先救胖子再说。”

我们立即让胖子来医院为他实施手术,虽然有这把神奇的手术刀,但林打算只和我来做这个手术。其实说是手术,只不过想在胖子身上实验一下而已。

但胖子的情况已经不容许我们实验了。他的伤口已经烂透了,我们甚至可以透过伤口的烂洞看见他那厚厚的脂肪层和骨头。

林立即向医院申请手术,但医院不同意,说胖子的病手术死亡率很高,让胖子自己转院。但胖子说自己已经看过很多医生,结果越看越严重,如果林不给他做手术,他将控告医院和林的不作为,到时候医院和林都要上法庭。

院方勉强答应了,林指名让我进去。并且不要任何其他的助手,他不希望爷爷的手术刀被别人知道。

麻醉胖子不是容易的事,我心想是否要给他双倍的分量。林用爷爷给的手术刀对着一个正在生成的伤口做圆形切割,果然,伤口开始迅速愈合,并把脓血挤了出来。

果然是把神奇的手术刀,林和我受到极大的鼓舞。伤口很多,我们小心翼翼地一个个切除,手术刀所到之处肌­肉­和皮肤愈合得非常快,最后,只剩下背部最大的一个伤口,这个伤口已经深入到脊椎骨上了。我还是无法明白,为什么胖子没有一点疼痛感。

正当刀刚刚接触到那个伤口时,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胖子居然自己起来了。那种分量的麻醉剂绝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消失的。我们惊恐地看着胖子慢慢坐起来,他缓缓地走下手术台,身上的罩布也掉下来,他整个人­祼­体地站在那里,我突然想起了屠宰场里吊着的一头头猪的尸体。

“你们阻止不了我!”胖子忽然发出非常尖细刺耳的女人声音,更奇怪的事是我并没有看到胖子的嘴动过。

“这个畜生一定要死!”胖子又“说话”了。

林浑身都在颤抖,这已经超出他医生的处理能力范围了。

“你是谁?”我正­色­问道。

“我说了,他一定要死,我不能让你们破坏我的计划!”声音越来越高,恐怕再喊下去会把人喊来。

“好,我们不救他,但你也别再叫了,如果你要他死,你也要给我们讲一下原因。”我极力安抚这个不知道该叫什么的东西。

胖子依旧如死尸一样站在那里。我注意到他心脏部位居然鼓了起来。

“我说了,他只能死!”那种东西看来的确对胖子怨气很大,也不肯说什么。

我一边安抚它,一边示意林出去喊人,现在必须先制服胖子。因为我看见他像梦游一样拿起了旁边的一把手术刀慢慢地往脖子上抹,要是等林来估计胖子就真完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想到的,忽然高喊一句:“你丈夫也不希望你这样做!”我完全是蒙的,或者说赌的比较好。

果然,那东西没再继续动作,胖子也停了下来。正好这个时候林带着一些人冲了进来,马上制服了胖子。

这个时候胖子又继续麻醉过去了。我和林被弄出一身冷汗。

“背上最后的伤口不要动,我想先让他去做一下心脏部位的CT。”我对林说。

“做CT?还是心脏部位?为什么啊?”林疑惑地问。

第五夜 手术刀(4)

“别管了,照做就是。而且别让太多人看到片子。”

几十分钟后,我和林都在看胖子心脏的CT。

我们已经说不出话了。因为胖子心脏的CT清晰地显示出一张人脸,也就是胖子的心脏居然已经演变出一张人脸来。

“这算什么啊。”林苦笑道。

“恐怕真正的病源是心脏,还需要做一次手术。”我对林说。

这次的手术林无法独立做了,他把事情的原委告知了院方。院长很重视。几位心脏手术的专家一起做这个手术,当然我和林也会一起去。

当胖子的心脏真实地展露在我们面前时,我们面面相覷。他的心脏已经极度肥大,而且那的确是一张人脸,确切地说是一张闭着眼睛的女人的脸。

人脸的部位正好是心脏多出来的部分。现在必须让林用手术刀切掉那一块了。

当林的手术刀刚接触到人脸,人脸突然睁开眼睛,并且用嘴,姑且称之为嘴吧,忽然咬住了刀,并且发出上次一样刺耳的尖笑。其他的医生都吓瘫了,旁边的一位护士直接晕过去了。

“放手吧,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对着那脸说。

但那张脸的眼睛充满仇恨地望着我,忽然吐出了刀子,厉声说:“你又知道什么?你们不过是看他钱多。看病都是富人的专利,我的娃有病看见过你们来治过么?你们只会去为这些畜生看病,你们­干­脆叫兽医算了!”听见说话,那几位专家像发疯一样跑出去,边跑边喊“鬼啊!”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话。

“你能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林诚恳地说。

人脸似乎有点触动,声音也柔和了。“我不想说那么多,你们去找一个叫阿贡的工人去问吧,所有的事他都知道。我奉劝你们,像这样的畜生你们少救点吧。我知道我没办法抵抗那把刀。”说着她看了看林的手术刀,然后就没声了。

林又试探­性­地碰了碰,果然没有反应了。林马上把人脸割了下来。割下来的瞬间,人脸就化为了血水,只留下一根针。

事情被遮盖了起来,反正这是医院最拿手的事情。那几个被吓走的专家也认为当时应该是幻觉而已,而我等林提交了报告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去找那个叫阿贡的工人。

我们最后在一个工棚找到了阿贡。他整个人就像还没烧­干­净的柴火,又黑又瘦。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劳累让他看上去非常虚弱和疲惫。我不禁想到,以他这种生活状态,根本无法抵抗一些病的入侵,而一旦生病,他们就会被优胜劣的自然法则刷掉,因为他们根本没钱治。

阿贡听完我们的陈述,第一句就是:“胖子死了么?”把我们呛了一下。最后林尴尬地说胖子已经没事了,而且恢复得很好,阿贡对着我们冷笑了一下,最后慢慢地说出事的原委。

我们在心脏上看到的那张人脸是个叫小凤的女子,她和丈夫是阿贡的同乡,三人一起来城市打工。阿贡和小凤的丈夫就在胖子的工地打工,小凤则做些散工。本来日子虽然艰苦,但还过得下去。但直到小凤的孩子得了重病急需医药费,而胖子又拖欠工资,小凤的丈夫和工人去要工资,却被胖子的手下毒打一顿轰出门去。万般无奈,小凤的丈夫以浑身浇上汽油来威胁胖子,谁知道胖子根本没放在眼里,而小凤的丈夫不小心靠近了工地的明火,结果在胖子面前被活活烧死了。接着,小凤的孩子也因为没有医药费,死在医院的过道中。小凤终于疯了,然后消失了,生死也不知道。阿贡说完,鄙夷地望着我们,说了句“你们可以滚了”,然后拍拍ρi股又去­干­活了。

我和林无语良久。林对我说,手术刀上的后一句,“施仁以救魂”到底什么意思?我没回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

我听完后,对朋友说:“或许林的爷爷的意思是救魂救的其实是医生自己的。”

朋友恍然大悟,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医者仁心,这样才是个有魂的医生。”

第五夜 手术刀(5)

“那个小凤到底怎样了?”见朋友说完,我暗暗为那个可怜的女子惋惜。

“不知道,我至今仍未明白她到底对胖子施了什么术,不过林爷爷的那把手术刀的确神奇,而且来历神秘。林已经从医院出来了,他的父亲很支持他,他现在成为了一名医者,经常赠医施药。”

“施仁以救魂。”我说道。

“对。”朋友赞许地说。

第六夜 返魂香(1)

今天是第六夜了,现在已经是入夏了,天气渐渐炎热,不过这也更适合聊天听故事。今天朋友将说什么呢?我早早就泡好了两杯茶。

等了许久不见他来,刚要去找他,发现他从门外进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急什么?”朋友责怪道,“我去拿东西了。这玩意宝贝得很,要被你撞坏了,你的罪过就大了。”

“什么东西啊,这么金贵。”我好奇地去望他的手,却看见一个一个黑­色­大小如­鸡­蛋,光滑同玛瑙般的物体,甚是好看。我忍不住拿手去摸,他却灵活地闪开了。

“先听我讲这东西的来历,听完后你就不会急着摸了。”他神秘地笑道。

“好,你说。”我高兴地坐了下来,边喝茶边听。

(以下以朋友的口吻记述。)

去年圣诞节,我独自一人在上海休息。忽然接到一封信,要注意,不是电子邮件。而且最费解的是这封信的寄信者让我看了瞬间打了个寒颤。

因为,这个署名谢依达的人分明是我数年前已经死去的朋友。

说到谢依达我不得不向你解释一下,他是一位“靠”古学家。注意,我说的是靠山的靠,不是考试的考。因为他专门靠贩卖文物过活。

虽说是朋友,其实倒也不算,只和他有过数面之缘。因为我对这类人向来很鄙视,但有时候他总能搞到让我好奇的东西,所以不得已还是见了几次,而最后一次我是亲眼看见他的尸体。

他的死可以说是意外,或者也可以说是得罪神灵的惩罚,因为他经常卖的东西是佛器。

他是在挖一个佛头的时候不小心摔死的。那次不仅有我在场,另外还有他的三个朋友。我们草草地处置了他的尸首,把它交给了他的妻子。但很奇怪,这位未亡人看上去一点都不悲伤,她非常坚毅地表示一定会救活丈夫,当时我们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而已。

(“那封信呢?到底说什么啊?”)

你­干­吗着急。那封信的确是谢依达写的,他的笔迹我不会认错。我向来有记忆人特征的本事,即便见过一次面,只要我想记得他,我会发现他与他人不同的地方。谢依达的字就是如此。因为这年头恐怕很难找到肯写信,而且用毛笔写的人了。

信的大意是说他遇见了神奇的事,请我们别害怕,其余几人他也发了信了,希望我们去一下他家,甘肃的一个小城聚聚。

我已不记得那几人的联系方式,不过我对这封信很感兴趣。于是我收拾了一下行装来到了那个小城市,并按照信的地址来到了谢依达的家。

令我没料到的是这个小子居然住着非常华丽的别墅呢,虽然是在郊外,但这样的别墅估计也造价不菲。

很快一个佣人模样的人接待了我,并让我在会客厅等。客厅的陈设更令我惊叹,里面摆放了各个时代最优秀的艺术品。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还有柳公权的《玄秘塔》等众多碑帖,明清两朝的官窑瓷器。这些赝品的仿真度很高,估计也要不少钱。

“我就知道你会来。”正当我欣赏着这些艺术品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冷不丁地看见一个几年前在我面前死去的人现在意气风发地向我打着招呼走来,还是震了一下。

现在的谢依达已经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文物贩子了。他全身西装革履,戴着金丝无框眼镜,向后统一梳的大背头在不亮的房间里都可以充当灯泡了,唯有那硕大的酒糟鼻却一如既往。

“我就知道你会来。”谢依达似乎很兴奋,又重复了一遍。我皱着眉头:“别重复,我还听得清。”

“呵呵,不好意思,我实在很激动,你想想一个死去的人又能看见老朋友,你说我抑制得住么?”他走近了些。我也看到了他头左边深深向下的凹陷,那应该是当年摔伤的地方。

我把手迎了上去和他握了握。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和普通人一样。如果非要说有的话,我感觉他的手掌比普通人的要更硬一点。

第六夜 返魂香(2)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我很忙,不想老瞻仰你。”我半开玩笑地说。

谢依达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嘴角抽动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常态。“果然还是老脾气,既然你直接,我也不藏了。我们上楼谈。”说完便领着我去了他的书房。

如果大厅的艺术品是赝品的摆设,那书房简直就是个博物馆了。大部分我都叫不出名字,但我可以感觉到它们独有的灵魂。好的古物是有魂的。

“你一定很诧异吧,不过你算不错的了,那几个蠢材要不吓得不敢来,要不就无知得不相信。你是唯一一个来了的,我很高兴没看错人。”谢依达一脸自信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我。说老实话我很讨厌他这种自信。

“其实我能活过来多亏我老婆。”谢依达慢慢地叙述着,语气有点苍凉。

“当然,如果没有那件传说中的古物,我也活不过来。”我望着他,总感觉他的身体之中有种未知的力量支撑着。

“当年你们把我的尸体交给我妻子后她并没有埋葬,而是用我仅有的积蓄把我急冻起来,只身去寻找能使我死而复生的奇宝。”

“奇宝?”我疑惑地问,然后脑子里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在几千年的传说中能使人复活的只有那种东西了。

“返魂香!”我和他几乎同时说出。

“不可能。”我马上又否定,“那种东西只是传说而已。再说,历史上记载的返魂香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充其量也只是去腐生肌,用来治疗重症的药物而已。‘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是古人夸张罢了。”

“哼!我原以为博学广闻的你会相信,原来你也和那些庸才一样无知。”谢依达冷笑了一下,“如果那是传说,那我又是如何活过来的?”

“嘁,天晓得!说不定你当时根本没死,不过是暂时­性­的昏厥,脑部受到重创很容易导致假死,这在医学历史上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谢依达望着我,眼神冰冷,我只在死尸上看过那种眼神。“我请你来是要帮我,不是来听您讲医学的!既然你不相信,我只有拿出证据来,省得你再啰唆,不过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说完,他就站了起来,走到房间角落的书柜旁,不知打开了什么机关,居然出现了一个密室。

“来吧,不过你既然进去了就不要后悔。”说完他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黑暗代表着未知,我有点害怕,但好奇占了上风。虽然后来我侥幸得以活命,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毕竟得到了只有在传说中才出现的宝物。

那是条非常长的通道,几乎走了足有两百多米,通道里面点着很残旧的壁灯,因为我知道那种锈迹没有些个时日是形不成的。通道很­干­燥,这倒很令我惊讶,因为这个地方属于雨季非常多的区域,向下如此的深度还能保持­干­燥非常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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