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刚过。甲斐谷晃晃悠悠地和东山一起从店里走了出来,,离开公司时还在下的雨,现在已经完全停了。甲斐谷站在没什么人经过的步道上,把塑料伞斜斜地举了起来,想象着一个正在好球区的白球,用力地挥了一下。
"啊~打到了!把它当成藤原就打飞了好远哦。东山先生,一起去击球中心吧。"
东山一边折着上衣的袖口,一边苦笑着。
"我倒无所谓,但你醉得不轻哦。一直击空被三振也没关系吗? "
"那我可不要。"
想像着将化成藤原的脸的棒球一个一个打飞的场景,甲斐谷慢慢地开心了起来,抬头望着昏暗的夜空,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出农。
"甲斐谷,从这边走去车站吧。"
东山指着公园旁的一条小道说。
"啊?什么?要去车站当然是走这边比较近了。这边这边。"
说完甲斐谷和东山唱反调似地迈步开始走向大路,但没走几步他就开始明白到东山为何说要绕远走小道了。
刚才还被自己数落得一塌糊涂的那个人,现在就站在大路上等红绿灯的人群之中。身边一个女性和他耳语了两句,他便转过头来。东山轻轻点了点头作为打招呼,而对方也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于是二人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流之中。
"喂,发什么呆呢?"
甲斐谷就这样傻呆呆地盯着那两个人消失在视野中,直到东山开口。
"没什么,只是这还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偶然啊。"
藤原身边的,是接待处的筱栗。在历代的接待小姐中,筱栗也是因为其美貌与甜美的声音而最受内外好评的。尤其是那温柔而迷人的笑容。自己也曾想过要找女朋友就要找像这样的女孩子,但也就是因为她过于可爱,使人总觉得似乎高攀不上。到最后也只是上下班打声招呼而已,更不用提约她去玩或者去吃饭之类的。
"在他旁边的是接待处的筱栗吧。"
东山小声地说。
"居然会和藤原交往,她的品位也太差了吧。"
甲斐谷像是吐一样地愤愤地说。虽然自己也算是很中意她,但也没到想要向她表白的程度。可随着一步一步走向车站,胸口却慢慢地开始隐隐作痛,开始想着"她怎么会和藤原交往了呢。"
因为和东山是完全住相反的方向,坐的电车也是完全相反。于是就在坐电梯准备下到站台的时候,东山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难不成......你喜欢那个接待的女孩子?"
......东山真是太敏锐了,甲斐谷哈哈地笑了笑。
"只是觉得她不错而已,但像那种可爱的女孩子和我这种人,是不可能的啦。"
电车驶来的声音渐渐近了。
"我这人又很笨......"
聊着聊着,电车已经驶入了站台。
"今天让你一直听我吐苦水真是不好意思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喝一杯吧。"
然后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冲进了电车。
"下次再聚......"
随着自动门关上,东山的声音也就听不到了。人烟稀少的车内,甲斐谷找个空位坐了下来。垂下头,白天发生的让人不爽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让人越发郁闷。
"真是让人讨厌的一天,都是因为那个藤原",甲斐谷这样想着。
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甲斐谷准备去见KASHA系列的总设汁师。本该是藤原课长直接去和他谈的,但他突然因为要参加某个很急的会议而无法脱身,于是接洽这个设计方案的担子就落到了甲斐谷的头上。
总公司的三楼,楼层的东面有好几个单独分隔出来的多功能小会议室。因为事先已经交代接待处说设计师来的话就将他带到空着的小会议室里,于是,在事先约定的下午两点整的时候,从接待处接到了设计师已经来了的通知。听到那铃声般悦耳的声音,让甲斐谷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抽痛。
放下做到一半的工作,甲斐谷走进了设计师所在的第五会议室。然后,和坐在椭圆型细脚靠背椅上的年轻男人目光相接了。
"初次见面,我是营业促进部的甲斐谷。藤原他因为实在有事脱不了身,所以改由我来接待您。"
甲斐谷微微一鞠躬,做起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这设计师虽然和藤原见过面,但和甲斐谷还是第一次见面。而这次KASHA的设计包是因为藤原的意思才交给了外面的公司而不是一直的专属设计公司。
"甲斐谷安和(anna)?"
听到那男人用试探的口气把自己的名字念成"anna",甲斐谷惊讶地抬起头来。公司里的人都叫他"yasukazu"的,会知道"an-na"这个叫法的......这设计师下巴留着一小撮胡子,戴着花纹繁复的帽子。穿着随意的衣服,但却并不给人吊儿郎当的感觉。现在这个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是在做搞"创意"的工作的男人,正在咧着嘴亲切地笑着。这笑容让甲斐谷突然想了起来。"啊!你不是盐泽吗,可资料里写设计者是‘JUNICHI'是......"
"那是做设计时用的昵称。能在这遇到你实在是巧呢。这也是我们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见面吧。"
盐泽幸彦和甲斐谷高中时是同一个年级,和甲斐谷同属棒球部。甲斐谷当时所在的高中虽然一直高呼"进军甲子园",而实际上却是弱得让人惨不忍睹。而盐泽就是达成连续两年初战告负伟业的传说中的笨投手。当时二人交情也是相当的好。可高中毕业以后,进入专门学校的盐泽和进了大学的甲斐谷自然而然地也就疏远了。
但毕竟是曾一起流着汗在泥地里打过滚的棒球伙伴,气氛马上就这样被打开了。
"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你现在成了设计师了啊。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才能呢。"
"高中的时候我还兼职混过美术部哟,你不知道吗?"
虽然有听说过的印象,但甲斐谷毕竟是对美术毫无兴趣,早已是忘得一千二净了。经他这样一提,倒也想起高中文化节办模拟店铺时看到盐泽所画的招牌惊叹不已的情景。
"我也吓了一跳呢,你居然在做化妆品公司的促销什么的,跟你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像嘛。"
"是吧,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呢。其实不瞒你说,我也是托叔父帮我走了点后门才进来的。毕业的时侯找工作找得太晚了,因为自己老是定不下来呢。"
盐泽小声叹了口气,带着很正经的表情说了一句"是这样啊"。
"走后门其实也无所谓了,因为毕竟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努力和表现嘛。不过话说回来,在大公司上班真好啊。我那只有一个师傅一个成员的两人小作坊可是在勉强支撑着呢。这次卡维的这份工作可算是关系到我们公司的生死存亡,绝对不容失手的。"
他边说着边紧紧地合握自己的双手。高中的时候,笨投手每次也都是这样紧握双手给自己打气以后才迈向投手板的。
"这次的综合设计,可算是我们的自信之作了,拜托了哦。"
看到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甲斐谷一下感到了压力。
"不要这样嘛,这也不光是我们两个的交情的问题。"
"话是这样说啦。"盐泽微微笑着,边取出了文件夹。
"这次,总共10类产品,我们使用了统一的主题。听到KASHA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和式,或者说是东方式的那种印象。于是我试图将这印象加以扩张,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打开接过的文件夹的瞬间,甲斐谷不禁脱口而出"太有型了!"银色为基调的瓶身上,用偏绿的黑色印上了龙的图案。
"龙总仿佛给人以轻微的邪恶感,可这种感觉却又偏偏颇受男性的青睐。大概也是源于大家心中的那种扮坏的欲望吧。以往的男士化妆品设计基本都是以全体通吃型的简朴造型为主,偶尔来点让人印象深刻的产品应该也不错吧,何况这产品也并非完全与流行背道而驰。"
甲斐谷边"嗯,嗯"地答应着一边重重地点着头。
"光看这图你也许看不太出来,龙图案的部分是要用浮印,摸上去会稍微有些凸起。比起其他粗糙的印刷会显得更加高级。瓶盖也经过特别设计,做成了被龙尾盘旋着的形状。甲斐谷开始想像龙造型的自己公司的产品占领便利商店一角的场面。绝对是够酷够有型的。
"不错,这个真的不错。"
"真的吗?"
盐泽激动得双手撑住桌子,把身体探了过来。
"另外,这设计最大的要点就在于‘有型到底'。买这种瓶装化妆品的,虽然也有个人差别,但到用完为止少也需要两三个月,不怎么修饰的家伙则需要半年,在这段时间里它就一直被放在洗手台上,自然是会变脏变旧。一般简洁的设计这种时候就会显得很碍眼了。而这种设计在经过手的摩擦以及变脏变旧以后反而会显得更有味道。我们所希望的就是人们在用完以后也会觉得‘好帅啊,扔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以心传心。就像当年看到站在投手板上的盐泽便能理解他的意图一样,甲斐谷心领神会地脱口而出说道:"也就是说,让他们下次还会想买同样的产品是吧。"
"没错!"
仿佛一下就找回了当年同心协力将强棒打者三振出局时的那种默契,两个人同时伸出的右手就这样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这方案马上就会被采用的。"
听到如此肯定的回答,盐泽咧嘴一笑,搔了搔后脑勺。
"要是那样就真太好了,不过据说营业促进部的藤原课长可是很严格的呢。"
"哪怕他说不行我也会力挺你的方案的。而且让他看到这设计他应该也是绝对会觉得好的。"
于是二人放下工作,开始聊起了高中时代的事情。二人不知不觉就把陈年旧事聊了一个小时。分别的时候,甲斐谷给了盐泽一个小小的警告。
"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是没什么关系啦,但在公司的时候可不要叫我anna啊!在这里他们都叫我yasukazu
来着。"
盐泽"喔~"了声说道:"我到是觉得anna比较好哦。"
"不要啦,像女人的名字似的。"
"你可要小心,a~n~na~"
都和他说了自己不喜欢这个叫法,他还故意强调"anna"这个念法。看到甲斐谷气恼地冲着自己"喂"了声作出挥棒打击的动作,盐泽一边笑一边说"抱歉,抱歉"地离去了。
甲斐谷的名字"安和",在户籍上念作"anna"。安和作为三兄弟中的末子出生。那时甲斐谷爸爸强烈地希望"这次生的一定是女孩",因此只考虑了女孩子的名字。但出生后一看,才知道又是个男孩子。
但深受父亲喜爱的名字"anna"却没有更改。本来的话,汉字应该是"安奈"才是。但母亲坚持认为再怎么样给男孩子的安和用这个名字也实在是太可怜了,就把汉字改成了现在的这个"安和"。
甲斐谷自己对这个女孩子般的名字实在是恨之入骨。小学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人当做是"人妖"受人欺负。进中学的时候,他就自报家门说自己叫"yasukazu"。现在"yasukazu"这个叫法已经广为大家接受了。只有从小学开始就和自己认识的老朋友还是叫自己为"anna"。
回到办公室,甲斐谷又把盐泽留下的文件夹拿出来看了一遍。既有型又让人印象深刻,无可挑剔。让他不禁开始想"那家伙,很有两下子嘛!"就在这时候,藤原课长回来了。看样子是临时的会议已经结束。
迟到事件,洗手事件加上筱栗事件,让甲斐谷对这个本就觉得棘手的男人是越来越讨厌了。说实话就算现在,甲斐谷也是连话都不想和他说,但却又想早点让他看到盐泽的设计。于是甲斐谷拿着盐泽的文件夹开始走向藤原的办公桌,一边还想像着等藤原赞叹"这真不错呢"的时候自满地说"这叫JUNICHI的设计师以前和我是同学"的场景。
"这是SEVEN1/2工作室送来的设计方案。"
藤原"哦"了一声,一只手接过文件夹然后随手放在了桌子边上。眼睛还继续看着电脑屏幕,看来没有马上拿来看的意思。甲斐谷只好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做了一个小时左右电邮问卷调查和简单的资料输入之类的简单桌面工作后,甲斐谷起身准备外出。
"甲斐谷君。"
藤原似乎是早在等着甲斐谷站起身来一般。
"应该是关于设计方案的事吧",甲斐谷这么想着,边迅速地走到课长的办公桌前。只见盐泽的文件夹被啪一下扔了过来。
"等下要出去吗?"
"是的。"
"是要去西之地区吧,顺便把这个送回SEVEN1/2办公室吧。另外告诉他们其他的事情我会邮件联系他们的。"
"全送回去吗?不需要影印备份了吗?"
藤原很不耐烦地眯起了眼睛
"没有影印的必要,这方案沉了。"
"唉?沉了是指......"
"就是说不能采用。让SEVEN1/2提出新的方案。"
甲斐谷战战兢兢的开始Сhā话:"可是,我觉得这个方案非常好,到底是为什么不能被通过呢?"
藤原右手撑着脸瞅了甲斐谷一眼。
"你已经看过了吗?"
"我收下的时候就看过了,我当时就觉得这设计相当有型。"
藤原叹口气,侧过头。
"你今年来公司已经是第三年了吧,身在掌管市场资料的部门,居然连为什么不能通过都看不出来?"
这话如一把利矛直接刺人甲斐谷的胸口。
"有点常识的话,用脚想也该知道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不会被普遍接受的。这种一看就是有人会喜欢有人会不喜欢的设计能用,吗?对于男性化妆品的设计,简洁是最重要的。要玩花样也最多只能在标志设计上动点手脚。"
藤原耸了耸肩膀。
"如果是我直接接待设计者的话,当场就把它退回去了。"
语言上的狂轰烂炸一下子把甲斐谷弄得晕头转向。他咬紧了牙关。"虽然藤原说这肯定不会被普遍接受,但自己实在觉得很有型。我是卡维的职员,但我更首先是一个25岁的男人,正是KASHA的目标购买层。"他想着。
"简洁的话,那不就和如今的CHAPS一样了吗,这次KASHA不是很想与其他公司的产品拉开差距吗,既然如此使用这种新颖的设计不是更好吗?"
毕竟,自己已经对盐泽说过"这个马上就会采用的"、"他说不行我也会力挺你的方案的"这种话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甲斐谷自己觉得它真的是很棒。
"再怎么优异而新颖的设计,不能卖就只会停滞在作者的自我满足层面上。而这对于公司将是多么大的损失。"就像是在教育甲斐谷一般,藤原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说道。
"可是,还是有可能会大卖的不是吗?"
"你要我说几次才会明白?这个设计方案被驳回了。"
"这点我无法认同。"
甲斐谷就是不肯轻易罢休。
"设计中的龙这个主题,不存在什么流行啊落伍之类的问题。只要是男人,不管多大都存在着某种扮坏的欲望,不是吗?而这个有那么一点点坏坏的感觉,又很东方氛围的瓶身,不正可以满足这一点要求吗?"
虽然完全是照着盐泽所说的一套现学现卖,但甲斐谷却流畅地解说着,仿佛是在述说自己的想法一样。
藤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露出不高兴的神色陷入了沉默。
"我希望能使用这个设计案。无论后果怎样都由我自己承担。"
像是被自己家不懂事的孩子给惊呆了的母亲,藤原摇了摇头,慢慢地开了口。
"那我问你,你觉得这个设计案‘很好',‘能大卖'是出于自己的直觉吗?"
"是的。"
甲斐谷挺起胸膛,自信满满毫不动摇地答道。
"那你之所以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根据又是什么呢?"
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问题,可甲斐谷就是没能回答出来。直觉的根据......根据......说起来直觉这东西能有什么根据啊?
"到目前为止,你还完全没有作为领导者亲自指导工作的经验。做的都是支援性立场上的工作。虽然你
参加过‘黄花楼'的工们:,但直接与销售有关的提议和资料,也并没有采用过你的意见。"
无法反驳。工作至今,甲斐谷的确是多以被动的姿态应对的。
"像我这样一无所知的人,就算提出意见也......"这种想法也很是强烈。
"第一年刚来也就算了。你被派到这里这已经是第三年了。差不多也该好好地学学我们这里的作法了吧?
你妄自坚信龙的设计案‘很好',但实际上KASHA的目标购买层中会有多少个人觉得‘不错',会对龙有‘坏'的感觉,这些你做过实地的问卷调查了吗?"
甲斐谷低下头,陷入了沉默。看到设计案大约是两点不到。之后立刻做问卷调查收集数据也是根本不可能的。这点,相信藤原应该也是知道的。
"快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做问卷调查......"
像是在夸耀他的胜利似的,藤原淡淡地笑了。
"也就是说,认为龙的设计案可以为大众所广泛接受,会给人一定不良印象,都是毫无实际成绩的你的个人意见,我说的没错口巴? "
虽然是这样,但甲斐谷不愿承认地闭紧了嘴。
"既无实际成绩,又没有可以依照的数据资料。你让我如何相信你这个和外行没有两样的直觉呢?"
甲斐谷狠狠地咬了咬牙,用力地握住了两手的拳头。真懊悔......真悲哀......甲斐谷懊恼得直想哭。自己真的认为龙的设计案很不错,但藤原说的也没错。因此才更是懊悔......自己没有可以与这个男人对抗的武器--数据。
"你希望能用这个设计案,但你知道如果失败了的话会对公司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吗?如果事情真变成这样,靠你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怎么样?不要随随便便地说什么承担一切后果。"
藤原桌上的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这次的设计案沉了。新的方案必须在十天内交出来。根据交来的方案的好坏,也不排除变更设计公司的可能性。你就这样转告SEVEN1/2的人。"
藤原快速地交代完甲斐谷后就接电话去了,没再望甲斐谷一眼。甲斐谷意思意思地低了低头,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刚回去,对面就传来了久家的声音。
"和课长说什么呢?还真是长啊......"
"没什么啦。就说了点新产品的设计方面的事......"
甲斐谷含糊地一语带过。把放着信封的文件夹放进脚下的外出用手提包里,耷拉着头走出了办公室。靠印在名片后的地图,甲斐谷直奔盐泽的设计事务所。明明是自己拍胸脯打包票说没问题的设计案,却要自己对他说"这个设计案沉了,给我重做。"这才是说不出的痛苦,难以启齿。但如果不让他按照藤原所要求的无创造性但却比较中庸的去重做的话,对盐泽那人员极少的小公司来说,就有可能会丢掉拼上公司命运的和卡维的工作。
盐泽的事务所距离卡维总公司不远,离最近的车站大概三站电车的路。当甲斐谷走出电车,天空下起了雨。被这仿佛象征着不吉的雨一淋,甲斐谷的心情更是愈发阴暗起来。
虽然交换过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但甲斐谷却没事先和盐泽打声招呼,那是因为他缺乏和他说这件事的勇气。本来还在奢望,要是盐泽不在事务所就好了,那就可以不和他直接碰面解决问题了,但来应门的却是盐泽本人。
位处杂居大厦三楼的SEVEN1/2工作室,是个很小的事务所。房间大约有十六平米左右,靠墙一侧是整体的书架。上面的杂志啊书啊,还有资料堆得快溢出来,连地上都杂乱无章地堆积着。也许在制作者眼里看起来,这算是有创造性氛围,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也等于告诉别人,这里是个手工作坊。甲斐谷被领到被独立分割出的办公室一角,被招呼在一张看起来设计超酷,但似乎坐起来不会舒服的,貌似是用来招待客人用的椅子上坐下。
"你是帮我送资料来的吧,有劳你了。其实只要你说一声,让我去拿不就是了。对了,结果怎么样啊?连你都很中意,我就和师父说大概会很顺利......"
被对方这样满怀喜色地追问,甲斐谷不由得转移了视线。
"关于这件事啊......"
该说的话都堵在嘴里一般,甲斐谷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一个劲地摆弄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说不出口......怎么说得出口让他们重做呢。甲斐谷耷拉着脑袋,沉默着。
"该不会......没通过......不会吧?"
听到从对方嘴里小心翼翼吐出的字眼,甲斐谷抬起头来。
"......果然是这样啊。"
无语。仅是点头对盐泽的问话表示赞同就费尽了甲斐谷全身的气力。
"这样啊。"
盐泽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遗憾地垂下了双眼。
"我、我是真的觉得那个龙的设计非常好的。但他说像这样的设计是无法为绝大多数所接受的,所以不行......"
被人砰砰地拍了拍肩膀,甲斐谷感觉仿佛全身都没力了似的。
盐泽苦笑着说道:"你不用这么顾虑我啦。我明白你上司的意思。重做设计案这类的事也是像每天的功课一样。只不过这次的设计案是我们的自信之作,心里不免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盐泽挠了挠脑袋。
"设计案得重做是吧?有没有什么期限之类的?"
"啊......嗯。十天内。具体的情况藤原他说会和你邮件联系的。"
"我知道了。"
原以为可以和久违的朋友一起共事,甲斐谷曾是多么的高兴啊。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得这么个收场。
"那等我完成了新作再去拜访吧。"
盐泽咧开嘴笑了笑。但那是心境已经完全改变了的表情。
"设计案会通不过是因为我的错,你不必太在意。"
注意到对方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甲斐谷不由得感觉自己真想哭。走出SEVEN1/2办公室的甲斐谷,颓丧地垂下肩膀,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附近的车站走去。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地面上已经开始出现一块块积水。甲斐谷却视若无睹地走了上去,连裤脚都被溅湿了都毫不在意。
他的脑海里,只有已被驳回了的龙的设计案。想要忘记这一切烦恼,但藤原那流露出一丝冷笑的嘴角和盐泽沮丧的表情交替着浮现在甲斐谷的脑海里。
就算存在着是否能大卖的争议,龙的设计案毋庸置疑是个不错的创意。虽然课长断言说它不行,但自己也坚持己见和他争论过。怎么就被他一句简单的"不行"给轻易打发了!?说来自己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轰隆隆的雷声听来似乎越来越近,一条闪电划破了灰色的天空。远远地传来了些微混杂在雨声里的小声悲鸣。在周围急促的脚步声中,甲斐谷茫然地抬起头望向那电光闪烁的天空。
雷电交加的天空仿佛是在警告着自己,在明明结局如何完全无法预料的情况下,不可以想当然地向别人拍胸脯说"没问题"。
那不是我的错。我对此无可奈何。都已经拼死向藤原抗议了,但最终仍是不行。拼死......拼死......想到这里,甲斐谷似乎想起了什么。真的已经毫无办法了吗?他问自己。真的已经手段用尽了吗?
天空划过的闪电照亮了甲斐谷的脸。去做所有能做的,这真的只是顶撞藤原的气话吗?难道除此之外自己就真没有能做的事了吗?
大雨如注,甲斐谷凝视着街对面早已模糊得看不清的景色。要说什么做全了做足了,也得要做了以后再说!甲斐谷握着伞的右手上更加了几分力道。
之后,他便掉转方向,在瓢泼大雨中朝着和车站相反的盐泽事务所SEVEN1/2工作室跑去。
从一早的全体会议开始,甲斐谷的呵欠就没停过。站在他旁边的长田看了都忍不住对他耳语道:"喂,你好歹掩着嘴打啊"。甲斐谷低下头好不容易才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呵欠给压了下去,可下一个又忍不住地想冒出来。
甲斐谷抬起脸来,和站在自己身边的藤原对上了视线。不知怎么总觉得藤原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愤怒。大概是认为自己的部下是个从一大清早就呵欠连天的懒家伙吧。可甲斐谷却丝毫不把这针扎般的视线放在心上。因为,自己之所以会这样瞌睡是有充足的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