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也想过林检就是姑姑,但当她亲口说出爸爸的名字,我还是感到心乱如麻。在我印象中,她目光敏锐、言辞犀利,干练而有爱心。总之,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甚至很钦佩她的能力,但绝对没有那种亲人的感觉。
我迟疑一会儿,林检也没出声,最后我简单吐出一个字:"是。"
她似乎很高兴,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是你,天下的事真是太巧了。"
我没说话,轻轻地咬着嘴唇,握着电话的手偶尔会轻微地颤抖。林检显然没有料到我的情感会如此起伏,她很随意地说:"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我脱口而出道:"我不去。"
她很意外,问我道:"怎么?你们有课吗?"
我说:"没有。"
她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说:"没有。"
她笑着说:"那为什么不来呢?来吧,不要想太多,而且你来了肯定会有惊喜的。"
我还想继续推辞,但嗓子像堵了东西一样发不出声音。林检再三嘱咐我明天一定要等她,然后说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师笑着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交了桃花运了?"
我一阵苦笑。我不明白林检为什么不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就是我姑姑呢?难道直到现在她也不想认我这个侄子吗?既然不想认,又何必给我打这个电话呢?我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我怎么也揣摩不到她的心思。黑夜中,我睁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我和她会有血缘关系。现在我才明白,人真的是一种情感动物。纵然我明知我和她流着相同的血液,却无法把她视为我的亲人。我和妈妈、弟弟之间的那种亲情是任何感情都无法比拟的,这种亲情在我们心中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呣子三人相依为命,在过去将近十年的日子里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在妈妈的荫蔽下,我和弟弟慢慢地成长着。妈妈累弯了脊背,累出了如雪白发和满脸的皱纹。弟弟也为我过早地离开校园,用他稚嫩的肩膀支撑着我们那濒临崩溃的家。母爱如山,手足之情也同样厚重如山啊!而林检,仅仅因为我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我就能把她当作我的亲人吗?绝对不能!我想她在我面前是有优越感的,就像现在,她都已说出了爸爸的名字,却还不肯告诉我她就是我姑姑。她请我去她家又有什么意义呢?是让我看看她家有多么的富丽堂皇吗?是让我明白我们自己的家有多么的狭小和寒酸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明天,我一定会和她去的,我想去看看她的家,最好还有她的家人,包括我爸爸的爸爸和我爸爸的继母。我只想看看他们的样子,我只想知道长什么样外表的人会有那么一颗冷酷的心。
我不会叫她一声姑姑,永远都不会叫的。但我也不会在她面前失礼,我会把爸爸生前的风度都表现出来。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他们看,我一点都不比他们差。
终于,我睡着了,直到天亮。我刚从床上爬起来,柴一帆便对我说:"你昨晚上梦到吃什么好东西了?"
我很惊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柴一帆看我一脸无辜的样子,解释说:"整整一晚上,你一直都在磨牙啊。"
我愣了,问道:"不会吧?"
柴一帆说:"怎么不会,你磨牙磨的咯吱吱山响,我以为你要吃人呢。"
我扭头向大师求助,大师却毫不迟疑地说:"老柴说的没错,我觉得你应是属耗子的。"
我摇了摇头,拎着脸盆晃晃荡荡去水房。说实话,我心里真不是滋味,难道我恨他们真的恨到了磨牙的程度?
下午有两节民法课,等我上课归来,发现在宿舍门口停着一辆银色宝来。我正直眉瞪眼地往楼上走,却不想车门打开,林检在里面向我招手道:"林海。"我回头认出了她,赶紧跑过去。
林检满脸笑容,说:"来,上车。"我钻进去,她驱车向市里开去。
路上,她打量打量我,说:"当年你爸也和你一样,又瘦又高。"
我瞥她一眼,一语双关地问:"您认识我爸爸?"
林检倒是显得很自然,她说:"当然认识,我们还一起长大的呢。"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我,似乎希望我能对她亲近些。而我却觉得她相当做作,我想对她说: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现在何必还要卖关子?这人真是虚伪的可怕,在这么小的问题上又有什么必要兜圈子呢?我不想揭穿她,倒想知道她自己如何去说破。
林检现在穿的是便装,熟练地掌控着方向盘,整个人显得充满活力。我突然发现她挺显年轻的,根本不像四十多岁的人。进了市区,车辆拥挤起来,她不再理我,开始专注地开车,半个小时后,在一栋崭新的公寓前面停了下来。
我们坐电梯直到九楼。她打开门,我换上拖鞋,随她走进屋子。那套房子真的很大,复式结构,装修的古香古色,木质地板,客厅里还铺着地毯。我正在茫然四顾,突然听林检对着里面喊道:"大姐,我把林海接回来了。"
我非常奇怪,听妈妈说爸爸只有一个妹妹,这里又怎么出来了一位大姐呢?
伴着林检的叫声,从厨房里跑出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她围着围裙,额头沁满汗水。她站在客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嘴里喃喃地说:"像,真像,和我大哥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我的心一颤,她说什么?我和她大哥一模一样,难道她竟然是我的姑姑?
林检换过衣服,走了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依旧笑眯眯的。她对我说:"林海,你猜猜她是谁?"
我睁大眼睛,却觉得眼前一片迷茫,这两位女人到底和我是什么关系?我都已经完全糊涂了。
中年妇女使劲儿在围裙上擦着手,注视我的目光充满关切的神情。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她就是我的姑姑。只是妈妈对我说爸爸老家的人生活得很好,而看眼前的这位女人分明就是林检家的保姆。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难道她们的家庭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我傻傻地看着她,她在林检面前显得略微拘谨。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同情感。她的脸上写满沧桑,额头也布满深深的皱纹。她似乎想和我说话,终归是没有勇气,她想对我笑笑,但勉强挤出的笑容很快就在嘴角消失了。她很胖,但胖的并不健康,反而显得臃肿。只要看看她的外表就知道她的生活并不轻松。
我轻轻地咬着嘴唇,不知不觉中竟叫了她一声:"姑姑。"
她听我叫她,顿时变的很激动,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她一把将我拉到身边,仔细地打量着我,连声说:"跟你爸爸长的真像,真像……"
我不知说什么好。其实,我和爸爸一点都不像,也许是姑姑想念爸爸想的不知该如何表达了吧。
林检悄悄系上围裙,蹑手蹑脚地向厨房走去。但姑姑的眼睛机灵,她慌忙烂住林检,说:"不用你,你上了一天班,快好好休息吧。"
林检和她推辞着,说:"我都说过了,今天我做饭,你和林海好好聊会儿天。"姑姑死活也不同意,她强硬地把林检按到沙发上,然后撩起额头几缕湿漉漉的头发,对我挤出一丝笑容,重新钻进厨房。
看到这个场景,我特别难过,以前对姑姑所有的怨恨都云消雾散了。眼前这个女人真够不容易的,终日为人洗衣做饭,还要时刻看人脸色行事。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又怎么会从事这项工作呢?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姑姑啊。我跟进厨房,却被她一把推了出来。她一直把我拉到林检身边,笑着说:"和你阿姨好好聊聊,你们肯定有共同话题。"我还要挣扎,但她死活也不肯松口,喋喋不休地说:"不行,不行,你们大学生怎么能干这种活?"
我只好坐下来,简直不忍心再看她一眼。她的年龄比林检要大,但在林检面前始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林检打开电视,里面演着一部并不出名的电视剧。林检一边看一边和我聊天。在和她的聊天中我才知道原来她们家和爸爸一家曾共住一个院落,她和爸爸还有姑姑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爸爸的个子很高,从小就是林检和姑姑的保护神,带她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直到后来爸爸参军去了河北。
林检递给我一只苹果,说:"我从小一直叫你爸大哥,你应该叫我姑姑才对。"
我接过水果,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林检笑笑说:"你和你爸的性格挺像的,他也很腼腆,见了小丫头说话就脸红。"
我竟然很配合的红了脸,林检笑出了声。她显得很随和,完全没有检察长的架子。
林检又说:"昨天晚上我们在家看电视,就是咱们拍的那个节目。我对你姑姑说:看人家林海多争气。就这么一句话,你姑姑立刻就想到了你,看来她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啊!"
我还是很沉默,姑姑会一直都想着我吗?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她和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