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来到住处,已到晚上了。杨老师住的是楼房,弟弟轻快地爬着楼梯,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他长这么大还没住过楼房呢。
他们爬到顶楼,杨老师打开门。里面烟雾缭绕,一群小伙子正围成一团打麻将。厨房里传来一阵焦糊的味道,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馊气。杨老师大声叫道:"喂,今儿我带来一个兄弟,要在咱们这儿住几天。"他话音刚落,麻将桌旁一个光头小伙儿甩脸道:"杨哥,你说晚了,我一个老乡已经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说着,对着弟弟他们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杨老师皱皱眉头,没说什么,原来他们这儿只有一张空床,但现在床位已经有主了。他只好对着弟弟笑笑,说:"没关系,你晚上就和我挤一挤吧。"
弟弟就这样在北京安顿下来。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附近一家三星级酒店做服务生。似乎大部分来北京寻梦的年青人都有一个这样的开始吧。
弟弟生性随和,到哪里都容易和同伴打成一片。在酒店打工的都是年青的小姑娘、小伙子,他们年龄相当,也有着共同的思想,既能说到一块去,也能玩到一块去。弟弟开始有些拘束,而后来则成了最活跃的人。他们的快乐很简单,有时捡到客人几支好烟他们便躲在宿舍里好好地享受一番。
人总是要受环境的影响,弟弟就是那时学会的吸烟,学会的喝酒。当初就是好奇吧,他曾开玩笑地告诉我,他开始喝酒时每次喝的都是好酒,除了茅台就是五粮液,最差的也是剑南春。经常有人在他们那里宴请宾客,往往会一掷千金,手笔之大,另人乍舌。对那些达官贵人而言,喝酒仅仅是酒桌上迫不得已的应酬。而弟弟他们呢?对他们剩下的点滴好酒都视若珍宝。他们瞒着领班把酒带回宿舍,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倒上一杯。他们是真正用心去尝的,到后来弟弟只要闻一闻就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是哪一种酒。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活得非常卑微。天天面临客人的颐指气使,稍微出错就会被领班骂得狗血喷头。但即使是最底层的人们也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也有他们对生活的向往啊。尽管每天被人呼来唤去,但并不影响这群孩子晚上躺在床上畅谈自己的梦想。身在北京,弟弟甚至觉得所有的梦想都触手可及,他相信只要勤奋,总会在偌大的京城闯出自己的天地。
弟弟的想法确实幼稚,但我们又怎能嘲笑他的天真?即使他一无所有,至少还保留着年青人的朝气与活力。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考验后,他依然能乐观面对的生活,这本身就非常非常的难得啊。只要心中有梦,我们就会有成功的希望。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里,弟弟的生活中还是闪现出一丝浪漫的气息。
一个晚上,他抽空去了趟洗手间。他工作了整整十个小时,擦桌子擦的他腰酸腿疼,现在他体会着难得的轻松,却在不经意间见到一位客人。那人原本在三楼用餐,一个人要了个包间。他口气很大,往椅子上一坐,将锃亮的皮包摔在桌子上,连菜谱都不看,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还要了瓶五粮液,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弟弟在他包间外走过两次,见他喝得满面通红。那人没有留意弟弟,在洗手间洗了个手,转身向一楼走去。弟弟以为他吃完了,赶紧上三楼去收拾桌子。
他一进包间,却发现服务员还小心翼翼地侍侯在里面,那人的皮包摆放在原处。
弟弟一惊,服务员也很意外,她说:"客人还没吃完,你跑进来干什么?"
弟弟顿时感到一种不详的预告,他一个箭步窜到窗台前,往下看去,那人正不紧不慢地走向大门。弟弟紧张地问服务员:"客人买单了吗?"
服务员结结巴巴地说:"还没,没呢。他说他要去洗手间,让我帮他,帮他看着包。"
弟弟什么都明白了。他火速转身,快步向楼下跑去。周围同事纷纷对他侧目。他已然顾不得这些,他唯一想的就是要在那人出院门之前拦住他,如果他出了酒店就不好说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子,那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弟弟大声叫着保安,那人回头,察觉到弟弟在追他,他一改刚才稳重的样子,撒腿就要跑,但此时保安已经明白过来,他伸出手,一把将那人死死地抓住。
弟弟抹着额头的汗水,说:"先生,您是不是忘了买单了?"那人听了,脸色苍白。
他被保安拉回酒店,顿时人垂头丧气,他说他生意失败赔了钱,现在身无分文。但没有谁相信他,也没有谁同情他。双方僵持一个小时,酒店将他扭送到派出所。
酒店负责人打开他留在三楼的皮包,里面用废旧的报纸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那个人,竟然在三年后又回了一次酒店。他开了辆奥迪,同样是一个人,要了一桌子菜,点了五粮液,还是在原来那个包间,靠着窗户自斟自饮。但物是人非,抓他的小伙子和曾侍侯他的服务员都已不见了,甚至连这家酒店都已转手他人。只有他自己记得他曾在这里骗过一顿饭,为此还蹲了十五天的拘留。他说的是实话,他是一个商人,只不过当初是个赔钱的商人,而如今则是个赚钱的商人。
北京,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挑战,每天都有人在剧烈地变换着身份。
但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他当初的行为可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如果他真的跑了,那么他给酒店造成的所有损失都将由那位柔弱的女服务员承担。弟弟抓他并不是坑他,而是担心他把那位服务员坑了啊。
因此,那件风波过后,那位服务员对弟弟充满感激。她比弟弟来的还要晚,江西人,长的很文静,跟谁都不爱说话。但那天晚上,下班后,她红着脸拦住了弟弟,夹杂着家乡的口音说:"谢谢你,要不然我这个月工资就被扣没了。"
弟弟正和小伙伴们聊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没往这方面动心思,随口说:"应该的,应该的。"然后大家一起朝宿舍走去。走着走着,似乎一种感觉在提醒他回头,他转身,发现那位小姑娘还在后面执着地注视着他。
弟弟对她友善地笑了笑,她脱口而出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弟弟大方地挥挥手道:"不用了,大家赚点钱都不容易。"然后继续往回走。有人小声地说:"那人叫啥啊?"有人答道:"不知道,从来没听她说过话。"人群沉默了,突然有人补充道:"不过,那小丫头蛮漂亮的,是所有服务员中最耐看的。"他话音刚落,这群男孩子同时把头扭过去。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但那个小姑娘依旧站在大厅门口。她穿着统一的制服,同其他的服务员并无两样。但弟弟仔细地想了想,她的眉目渐渐清晰起来,那人没有说谎,她确实非常漂亮。
弟弟没想到,第二天那女孩儿再次找到他,还要请他吃饭。弟弟还想拒绝,但他透过那女孩儿坚定的眼神读懂了她的心思,她是并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
弟弟说:"我不想去吃饭,要不然你带我在城里转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