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便看见了他的*,竟和她一样浑身白亮,不同的是他身上的肌肉块面分明,而她身上尽是圆畅柔美的曲线。她羞怯地说:“把灯吹了。”
“不,我喜欢亮着灯。”他说。
他的嘴开始烫熨她脸上的每一个部位,他的手在她两座丰满结实的|乳峰上下温柔地滑动,她觉得仿佛有一种致使她通体酥麻神智迷醉的液体正从他抚摸过的每一个毛孔注入她的体内。随后,他的手从她|乳峰滑下来,顺着*的腹部蜿蜒地滑下去、滑下去,在她最隐秘最敏感的地方停住。她觉得脑海中仿佛爆裂了一个盛满奇妙物质的瓶子,桔黄|色粉沫纷纷扬扬甜香四溢,遮住了恐惧和害羞两头精怪,彻底迷乱了她的神智。她一改僵挺的姿态,低吟了一声,鲤鱼打挺般一侧身,双手箍着他,把胸腹紧紧贴在他身上。于是,和风细雨般令人惬意的爱抚结束了,狂风暴雨骤然降临。
“秦爷,你轻点。”
“不要喊我秦爷,喊我哥。”
“哥,你轻点。”
哥不再吭声,他没听她的恳求。哥的暴烈的行动使她肌肉绷紧,浑身痉挛。从未领受过的砭肌蚀骨的痛苦与*震撼着她的身心,极富感染力的呻唤像出窝的鸽子般从她嘴里一串串飞出来,扇动着双翅,满屋盘桓……
当秦天驷骑马将她送回青杨涧时,已是深夜。她在一片狗吠声中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劳累一天的母亲正沉沉酣睡,一瞬间,她觉得家里乃至世界都变了模样,面对黑瘦憔悴的母亲,疚愧像一只令人厌恶的枯手,揉弄着她的胸膛,清泪刹时濡湿了她的双眸。
七
秀枝和秦天驷经过那次幽会之后,便一发而不可收。秦天驷或是叫山猫来约她,或是这次幽会分手时就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她爱秦天驷爱得全心全意奋不顾身。对于这场秘密进行的极富刺激性的恋爱后果如何,她没考虑也不愿考虑,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豁达气派。当她偎在秦天驷怀里听他淡他的“匪史”,谈他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时,她便觉得自己也间接地体验了那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对于一个日子像和尚脖子上的念珠,数来数去毫无变化的农家女来说,她觉得自己已登上幸福的极顶,再无别的冀求。
在频频的幽会中,她听秦天驷讲过他的历史。秦天驷父亲是县城中学的教师,母亲是位老私塾先生的女儿,自幼饱读诗书,且善琴棋,是县城里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天驷8岁时,母亲被警察局长*,含恨自缢。父亲四处告状上访。直弄得倾家荡产,也无结果,后来还丢了教师之职。绝望之下服毒自杀,叫他成了孤儿。他先是被乡下的一位表叔收养,14岁被土匪诱到山里,充当山猫那样的角色。至今已有了14年“匪龄”日本人来了以后,他们在一次掩护百姓们跑反时,头领不幸中弹身亡。由于他侠肝义胆,智勇兼备,大伙便推举他当了头领。
这两年,他跟国民党军队交过火,和*游击队—起打过日本人的伏击,也为争夺老财家的钱粮跟游击队发生过枪战。他两面不靠,占山为王,独往独来,乐得做个化外之民。
对于那天打进宋家大院救她的事,秦天驷也对她讲了实情,那天晚上,耀昌找到他,求他搭救秀技。他当初并不想去,他不愿为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丫头伤了弟兄。后来耀昌说他曾于一天深夜看见宋晋仙把几瓦罐金银首饰埋在院内一个隐蔽处,他才动了心,其实那天他上了耀昌的当,他们并未挖到什么金银,只是在管家的帮助下从宋家抄出一批银元和几根金条。不过现在看来,他这个当上得非常值得。
那天晚上,他本想杷她带进山里,但他又想,当晚就把她带走,可能会引起百姓的愤恨。因为他刚骂过宋晋仙拿秀枝和日本人换枪丧尽天良,自己把秀枝从宋晋仙手里夺下来,占为己有,岂不是和宋晋仙以及日本人都是一样的货色?
秀枝问他究竟有几个情人,他笑而不答。他只说他曾和自己最爱的女人举行过婚礼。她是头领的女儿,刁蛮泼辣,野性十足,且善骑射。但前年秋天,她在和他一道阻击下乡骚扰的日本鬼子时阵亡了。
他还说,头一次她如不愿去赴约,他也不会带人到青杨涧抢她。她问他为什么,他说,那样干,就把她毁了。她说:“那有什么,我反正在家呆着也没啥意思,大不了跟你进山当个女土匪。”他说:“你别发傻,这事可不是你干的。”自他名正正言顺的妻子胸脯被日本人的子弹打得血肉模糊那天起,他就觉得土匪不是女人当的。他不愿把她拖进匪窝,让她过那种经常与死神亲嘴的生活。
秦天驷美丑善恶并具的叙述,并末使她对他的爱减少几分。她反而觉得他是个可信赖的汉子,他已剖开胸膛,把一颗赤热的心捧给了她。
不过,尽管她和天驷的来往十分隐秘,后来还是彼人发现了。一天晚上,她出村后,便有一个男人幽灵般跟上了她。直到眼看着她和天驷并坐一骑,徐徐溶进黑暗。其实那人也是和—个村姑幽会的,偶然看见青杨涧令人垂涎的美人暗夜独行,生了好奇心,甚至动了邪念,就一路跟踪。结果就发现了她的秘密。他很快便将这秘密公诸于众。至于他自己和村姑野合的事,自然是秘而不宣。
八
耀昌回到青杨涧,已是五谷归仓的秋后。几个月的流浪生活使他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当他一边海吹外面的世界,—边把香烟慷慨地乱散时,乡邻们都说他肯定阔了。他笑眯眯不置可否,给大家留下一个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空间。
他回家后的第二天便去找秀枝。当时关于秀技和天驷的故事已是十家有八家知晓,且经过集体口头加工,故事的内容荒诞不经*下流。但村民们都畏惧秦天驷,只敢把这故事当做茶余酒后的消遣,不敢当面取笑秀枝母女。耀昌见秀枝的心情也太迫切,而且也无人知道他暗暗爱着她。否则再过一两天,说不定就会有人把那精彩的*故事向他叙述一番。
那天,他特地换上了一件从外面带回的蓝咔其布中式短褂,梳了头,以便给意中人一个好印象,他去梅家时,秀枝正在门口用簸箕簸米。簸米是个颇费力气的劳动,将碾过的米搁在柳条编制的簸箕里,簸米者双手托着簸箕两边,一下一下扇动,姿式有点像抖空竹。扇动时,双臂的力度需有所侧重有所变化,让米在簸箕中上下跃动,米糠同时随风飞走。米在簸箕里上下起落,唰唰的声音很有节奏。耀昌是从她侧面走过来的,正好可以趁其不备,仔细欣赏她劳动时的优美姿态,用目光抚摸她身体的动人曲线。她为防止飞扬的米糠污染秀发,将辫子盘在头上,然后拢了一条蓝底白花的土布头巾,她面庞嫣红,汗珠儿在阳光下闪着晶亮。她腰音勒着一领围裙,使胸臀的轮廓格外分明,一对沉甸甸的Ru房随她簸米的动作有节奏地上下跳跃。她脸上的肌肤溢光流彩,身腰比在宋晋仙家帮工时更奉盈更性感。他喉头滚动了—下,咽下一口浸着欲望的口水,才喊出她的芳名。
她手中的簸箕突然停住,扭过头来,脆灵灵喊道:“耀昌哥,你回来啦!”她惊喜的表情和亲切的称呼使他心底升起了嫩绿色的希望。
她把他让进屋,抹下头巾擦了一把汗,然后拎起桌上的陶罐,给他倒了一碗山里红叶子泡的凉茶。她母亲不在家,使他可以很从容地打量她,很宽松地向她吐露爱的心曲。他掏出香烟来抽,但忘了带火,秀枝笑道:“耀昌哥混阔了,有钱抽洋烟哩。”便转身到灶上给他拿火镰。他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看见了她别在一盘发辫上的银簪,便反唇相讥道:“耀昌哥也没秀枝妹子阔哟,能别得起那么贵的簪子。”
她把火镰递给他,说:“这簪子是分宋晋仙家的浮财得的。”
“我以为是哪位哥哥送的哩。”
秀枝脸上飞红,说:“耀昌哥,你真会说笑话。”
耀昌嚓嚓打着火镰,点着了烟,吸了一口,一脸郑重道:“哎,秀枝妹子,有件事不知你可知道?”
“什么事?”
“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到山里去找秦天驷,我俩今天就别想坐在这里拉呱了。”
秀枝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外面的消息,不料竟是打宋家的事,便随口说:“我知道了。”
耀昌顿时色变,问:“你知道了?听准说的?”
她发现自己说走了嘴,就遮掩道:“我是那天晚上听秦天驷手下的人说的。”
“庄上可有人知道这事?”
“没有。”
耀昌这才释然,说:“那天晚上,我本想跟秦天驷一道进宋家的。后来一想。行不得,宋家户门很大不说,我还是宋晋仙的本家侄子,要是人家知道是我勾秦天驷打的宋家,日后莫想活安稳。走到半路,我推说崴了脚,退了下去。后来就到蚌埠混了几个月的穷。”
“当时秦天驷也设疑心你装的?”
“没有,他说:‘你不能走就别硬撑。我认得宋家,不用人带路’。”
其实这些事秀枝都已听秦天驷说过,耀昌半途开溜的小花招并未瞒过天驷,只是他不愿和耀昌顶真。尽管如此,秀枝仍恭听他的叙述,等他说完,很真挚地说:“我一直等着你回来,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哩。”自她听天驷说过那晚报信的人是耀昌后,她心里就一直惦着他这份情意。
耀昌以为秀枝此言大有弦外之音,胆子陡然壮了起来。他起身上前捏住她的手,说:“秀枝妹子,我这些日子好想你哟,我心尖上就像拴着一根丝线,走得再远也忘不了你,这丝线的另一头在你手里拽着哩。”
要在以前,秀枝会被耀昌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但是现在她已不再是少不谙事的小丫,她并未立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她沉着地听完他的表白,平静地说;“恩归恩,爱归爱,你的搭救之恩,找是结草衔环也要报的,可你想要的,我巳经答应人家。”
耀昌一怔,手被烫了似地缩了回去,问:“答应谁了?”
“这你以后会知道的。”
耀昌哀鸣般叹了一声,坐在凳子上。两人一时无话;他再抽烟时,发现已截了火,便拿起火镰来敲,屋内的沉默才算被铁石相撞的嚓嚓声打破。
耀昌抽了几口烟,就有些坐不住,起身说:“秀枝妹子,你忙吧。”讪讪出了屋门。
秀枝跟上去,客气道;“耀昌哥,有空过来坐哇。挨两天,我请你来喝杯水酒。”
“好哩。”耀昌闷闷地应着,没好意思回头。
九
自那以后,耀昌便不再进秀枝家的门。秀枝向母亲提议,说自己在宋晋仙家帮工时,耀昌对她很照顾。如今耀昌回来了,该请人家吃顿酒才对。母亲欣然同意,但是秀枝准备好了酒菜去请耀昌时,他却推说头痛,不愿来。秀枝心里觉得对不起耀昌。但她又安慰自己,以前在宋家时,耀昌既未向她提出婚姻之事,自己也没对他有任何许诺,而他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几个月。她又是在成了天驷的情人之后才知道那晚是他去山里搬的救兵。她总不能因为他对她有恩,就同时侍奉两个男入。想到这里,她也就不再对耀昌感到愧疚。后来,她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耀昌,问邻居,才知他已背井离乡,到外地谋生去了。她听了,又觉得自己对耀昌欠下了无法偿还的情份。
耀昌的求爱,唤醒了她的“结婚意识”,她觉得和天驷偷偷摸摸,终归不是常事,不如早日做名正言顺的夫妻。她把这打算在一次约会时对天驷说了。他说:“你想做压寨夫人,实在容易得很,明儿我派人给你妈送上一份礼,把你接过来,拜过天地,就算完事。可你要知道,说不定哪天我一不小心,就做了日本人或是国民党也许是新四军的枪下鬼。到那时你怎么办?一个土匪老婆改嫁难择好主,守寡更是难熬。你要愿意,我们就这么好着,等到天下太平,我俩一起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过安稳日子。你要不愿这么着,就相个中意的成亲,我也不干涉。到时我还要给你送贺礼呢,我不想让你为我守寡,更不想看到你像我以前的婆娘那样,好看的身子活活让枪子儿钻上几个血洞。”
她扑在他怀里,把脸贴着他的胸膛,痴情地说:“天驷哥,我的命把儿都交给你啦,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一切都听你的。”
不料那次约会之后不几天,秦天驷和他的队伍就遭到了日本人的偷袭。
消息来得很突然。那天晚上,她和母亲都睡得很早。约摸三更时分,娘儿俩被杂乱的狗吠惊醒。母亲说:“秀枝啊,可别是土匪上了庄啦。”她说:“妈,你睡你的觉,没事的。”她想,土匪上了庄也不会来抢她家。但不一会儿,便有人敲门.她一惊,问:“谁呀?”
“秀枝姐,开门,我是山猫。”
她披衣下床,点上灯,心里埋怨山猫来得不是时候。她总不能半夜三更当着妈的面出门去会天驷。她开了门,不禁吃了—惊,山猫蓬头乱发,脸上满是黑灰,小褂襟儿开了两道口子,褂襟上血迹斑斑,沾满尘土草屑。她问:“山猫,你这是怎么啦?”
山猫闯进门,凄怆地叫了声:“秀枝姐,”便坐凳子上泣不成声。
山猫的哭声使她不禁心尖打颤,她已预感到发生了巨大的不幸。她说:“山猫你别哭,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山猫擤了一把鼻涕,用衣襟抹了抹泪眼。说:“我们在磨盘山被日本鬼子包围,秦爷和30多个弟兄都,都被狗日的小鬼子打死啦!”随后又呜呜地哭。
秀枝被巨雷震痴—般颓坐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墙上黑烟袅袅的油灯。她母亲见状,着了慌,下床走过来,双手扳着秀枝的肩一边摇晃,一边喊:“秀枝,秀枝,你醒醒,你醒醒啊!”
好一会儿,秀枝才凄厉地长呼一声:“我的个天哪——”倒在床上放声恸哭。
秀枝母亲以前曾风闻过女儿和秦天驷的事,并且盘问过秀枝。但秀枝矢口否认,她便不再追问,因为这事她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今晚这情景,叫她明白了一切。她低声劝道:“秀枝呀,你们别哭了。半夜气三更的,邻居听见了还不知我家闹出了什么事哩。”
两人听她一说,便都止住了哭。秀枝伏在枕上哽咽了一会儿,起身向山猫问起天驷他们罹难的经过。山猫说:“姐呀,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有剩饭先拿点让我填填肚子再说。”
秀枝听了,一面拭泪—面到灶前给他做饭。
山猫狼吞虎咽地吃了饭。秀枝又舀了盆热水让他洗了脸,他便讲起了当天清晨发生的战斗:
前两天,秦爷带着大伙打了一个圩子,得了一些粮饷,打算休整一阵子,就去了磨盘山。那里离高桥镇三四十里地,四面环山,地形好,又有树林子,遇到情况好打好撤。磨盘山脚下有个小山包,山包上有几户人家,都姓谷,庄子就叫小谷家。秦爷和谷家交情很厚,以前也在庄上宿过营。有几间房子,墙上都掏着枪眼,用土坯堵上,随时可以打开。
“今天一大早,天蒙蒙亮,我们都还唾着,外面突然响了一枪,就听岗哨喊:‘上鬼子了,上……’第二句没喊完,又响了一枪。岗哨的声音就断了,事后我猜想,那头一枪是岗哨打的,后来鬼子又开枪打死了岗哨。屋子里当时有些乱。秦爷喊:‘大伙不要乱,黄三彪,你带人出门打路。’黄三彪应了一声,便带人出了门。但没走几步,山下就响起了机枪.当即有两个弟兄被打伤,黄三彪只好又带人退回来。这时墙上的枪眼已经打开。我从一个枪眼朝外望,见外面有雾,不大,山包下人影乱晃,正朝山上爬。能隐隐听见呜哩哇啦的日本话,还有中国话。看来除了鬼子,还有鬼变子。大伙从四面墙上的枪眼往外看,都看见了鬼子,我们被鬼子包围啦,秦爷说:‘弟兄们沉住气,先给这些狗日的一个下马威,然后跟我往外冲。’这样的阵仗,大伙以前都经验过,所以都不大在乎,有的人在吸旱烟,有的人还在说俏皮话。秦爷觑着鬼子离我们近了,喊道:‘给我狠揍!’大伙就噼哩啪啦开了火。小鬼子也是肉做的,立马被撂倒几个,活着的就刷拉拉退了下去。秦爷抄起一挺机枪,喊道:“大伙跟紧我,莫掉队!”然后拉开门,带头冲了出去。秦爷出了门,往东拐,想避开正面的火力,从东面下去。那里和磨盘山上的树林子只隔—条山沟。我们的人刚从屋里冲出一半,山包下又开起火来.秦爷不得不停下来,和出来的人以火力掩护屋里的人往外冲。待人都出来后,秦爷又领着大伙往*围。山包不高,可往下是一溜长长的山坡,又没什么掩护,我们三面挨打。等冲到山下,就剩下十来个弟兄啦。守在东面山下的鬼变子见我们冲下来,就狗撵免子似地往两边跑。我想,只要我们跑过这道山沟,往林子里一钻,狗日的小鬼子人再多,我们也不怕啦。就在这时,秦爷身上挨了一枪,他叫了一声,身子晃了晃,没倒下,随后—转身,抱着机枪朝鬼变子们一阵猛扫,撂倒了几个家伙。他再要往东跑时,没迈开步,一下倒在地上。当时一个弟兄把他背起来,由我们断后,接着往前跑。山沟里是一片稻茬田,平溜溜没遮栏。枪子儿在我耳边吱扭扭叫着,快跑到磨盘山的山爪时,我们只剩下六七个人了。那个弟兄背着秦爷,已经跑出稻茬地,往山上爬了。可就在这时,背后打来一排枪,秦爷背上冒出一股血来,那弟兄一愣神,接着又跑。可没跑几步就被打倒了……我跑到跟前一看,见秦爷和那弟兄都咽了气……那时我们只剩下4个人了。一个弟兄说:‘我们分开跑吧,别让人家一锅焖了。’我们三个说:‘好。’就分头往林子深处钻。
“这时天已大亮,我爬到一个树稀的地方,停下来往山下看,见好些鬼子和鬼变子已上了山包,少说也有一二百人。他们把弟兄们的尸首拖到一起,架起柴禾烧。烟一团团升起来,遮黑了半个山包。我骂了一句:‘狗日的小鬼子,我操你亲妈!’就瘫倒在地上。
“后来,我钻到一个山洞里,一直躲到天黑,才敢出山。”
山猫说完秦天驷几乎全军覆没的经过,垂下头,两眼盯着地发呆。秀枝母女也为秦天驷和30多条汉子的死悲伤不已。三人沉默了一会,山猫一拍膝盖叫道:“我就想不通,我们都是夜间行动,很隐秘的,怎么到小谷家头一天,小鬼子就知道了?”
秀枝听了,也感到疑惑。
十
山猫是天亮前离开青杨涧的,临行前秀枝把爹生前的旧衣服找出来给他换上,又塞给他两块银元,一直把他送到村外。但数日后便有传说,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装作卖菜的,把短枪藏在筐底,混进高桥镇鬼子的据点,打死—个鬼子、两个鬼变子,后来被鬼子逮住,让狼狗活活撕了。那孩子极有种,被鬼子逮住还破口大骂,并叫嚷:“秦爷,我为你报了仇了!”秀枝听了,想那孩子一定是山猫,悲哀的心境如雪上加霜,又痛哭了一场。
天驷死后,庄上的人说话便没了顾忌。有个婆娘故意调笑秀枝妈,说:“你家房子破得都快藏不住头了,怎么不盖新的呀?”秀枝妈说:“嘴都顾不上,哪有钱盖新房啊!”那婆娘就说:“哭穷吧?人家接济你家秀枝的钱恐怕盖三间瓦房都够啦。”秀枝妈脸上一热,便噤了声。又有促狭青年见秀枝走过,便故意一问一答说:“哎呀,你看她脸子黄蜡蜡的,像害病哩。”
“还不是惦着秦天驷。”
“人死了,还有什么恋头?凭她那身肉还怕没人爱?再找个张天驷或是王天驷不就得了?”
秀枝妈把在外面受的讥诮数说给秀枝听,秀枝只有把自己在外面受的气往肚里咽。
有时母亲外出,或夜深人静之际,她便把那枚银簪从枕下拿出来抚弄凝视,这枝银簪几乎成了天驷的化身,一拿起它,天驷的形象、一幕幕和天驷有关的往事便重现在她眼前。
一天上午,她独自在家纳鞋底,纳着纳着,想起了天驷。于是又把那枚银簪拿了出来。她正低头看着银簪沉思默想,—个极耳熟的声音问:“秀枝妹子,你在想什么心思呀?”
她惊抬头,见是耀昌。他正很专注地看着她手中的簪子。两个月不见,耀昌胖了,原先黑糙的脸上泛着油光,衣着也比上次回来显得阔气,蒙袄褂子是黑缎子的,上面有一个个圆形寿字提花,胸前第二个钮扣上还悬着一根银光闪闪的表链,那气派就像一个财主。她笑道:“哟,是耀昌哥呀,坐吧。”
耀昌没坐,上前从她手中拿过银簪仔细看了看,又迎着亮端详了一会那颗红玛瑙中的纹理,说:“这簪子至少要值3块大洋哩。”
他那种生意人的神情和口气叫她不快。她接过银簪,淡淡一笑说:“别说是3块,就是30块大洋我也不卖。”
耀昌知趣地刹住话题,坐下来,掏出香烟盒,从中抠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掏出洋火点着,深深吸了—口,然后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儿。那姿式那神态叫秀枝惊奇——耀昌变了,她想。
耀昌慢悠悠地吸着烟,又向她谈起了外面的世界,谈起他归来后的宏伟计划。他说他要盖房置地,再也不过以前那种穷日子了。她问他哪来那么多钱,他说是做生意挣的。
耀昌吹嘘了一番,见秀枝并无惊羡之意,便没了兴致,干坐了一会,便告辞了。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对秀枝说:“秀枝妹子,有闲空也到外头溜溜,别老在家里闷着,长了会闷坏身子骨的。”随后撇嘴一笑,笑得意味深长,叫秀枝不禁红了脸。
数日后,耀昌竟托媒人来提亲了。
秀枝母亲也希望女儿能嫁个殷实人家,但她又感到奇怪,女儿和秦天驷的事,青杨涧已众所周知,耀昌既然在外头混得不错,发了财,为什么不娶个名声清白的闺女?她不敢贸然答复媒人,说是要跟女儿商量商量。她把这事告诉秀枝,秀枝却说,眼下她没心思考虑终身大事,不想嫁人。但没隔几日,媒人又来讨回音,秀枝仍不允口。母亲就劝她说:“以前你和秦天驷的事,庄上人所共知。耀昌肯定也听说了。凭耀昌眼下的条件,不愁说不到俊俏能干的媳妇。但他仍托人提亲,说明他真心喜欢你。再说天驷已作了鬼,你和他又没成亲,扯不上尽什么妇道。你一旦和耀昌结了亲,以前的事人家就不好意思再提。再说我也40多了,体力一年不如一年,再过几个年头,连帮工都没人要,你当女儿的总不能眼看着老娘抱瓢要饭吧?”
秀枝沉吟了半晌,说:“妈莫急,容我好好想想。”
其实秀枝一开始就有点动心,甚至感激耀昌。经过这么大的波折,耀昌还托人提亲,说明他对她的爱是多么深沉恒久。但是天驷虽死,他的形像仍占据着她的心灵,一时还腾不出位置给耀昌。而耀昌那种穷汉乍富的浅薄相也叫她看不顺眼。母亲一席话,使她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和母亲日后的生计。当天晚上,她便去找耀昌。
耀昌家住—溜三间的草房,中间用两道苇芭墙隔开。耀昌的归来好像并未使家中有多大改观,仍旧一贫如洗。耀昌爹妈见秀枝去了,便一道出去串门儿,好给儿子腾出一个良好的谈话环境。秀枝待老两口走后,便开门见山道:“耀昌,我跟秦天驷的事,你知道不?”
“知道。”耀昌说。
“你知道还为啥托人提亲呢?”
“我在宋家帮工时喜欢你,现在还喜欢你。”
“你不嫌弃我和人家好过?”
“嫌弃你,我就不托人提亲了。”
“你娶了我,不怕人家背后捣脊梁沟?”
“不怕。怕我就不托人提亲了。”
“你跟我成了亲,往后不后悔?”
“后悔什哩?我不后悔。”
“耀昌哥,你这么诚心对我,我倒觉得对不住你。”
耀昌凑过来,和她并肩坐在床上,拉着她手说:“秀枝妹子,话怎能这么说呢?在宋家时,我心里的事又没对你说过。后来我又到外头混了几个月穷,凭什么要你不跟旁人好呢,今晚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能不能看上我耀昌?”
耀昌的手厚实温暖,表情真诚无欺,目光充满期待。天驷死后,她心情就仿佛—只负伤失群的孤雁。这会儿忽然觉得有地可栖,有伴可依,她胸中一时温情漾溢,柔声说:“耀昌哥,从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耀昌把她往怀里—拉,搂着她说:“好妹子,我就等你这句话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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