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的女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面金墙她在长裙外披了一件淡红色的轻纱,双手隆窝在自己腋下,像是怕冷一般缩在了椅子里
好了苏姑娘匠人最后加工了下,转回头来怎么样,把你的名字刻得还好看吧?
名字的主人没有看他略带谄媚的笑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最后几个字与墙上几十个列名相比,排在末端的自己,怎么都算不上起眼
匠人显然想再说句什么调和下气氛,但是刚开了口,就看到这苏姑娘背后不远处的门边进来一个人
他立刻收敛了各种酝酿已久的表情,肃然低头向那看起来几乎已是个小老头的人微微躬身道:“大哥”
“加好了?”
“是,刚刻好”
“辛苦了”那被称为“大哥”的小老头点了点首,往里走了几步匠人知趣,收拾了用具,一路弯着腰退了出去
“可真快啊”小老头听起来似乎是叹了口气,往前一直走到了那少女的边上才站定这口气,绝对不像是在说凿刻的匠人动作快“两年前,他也是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刻上去的……”
女孩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表情没有半分变化,目光的焦点也没有半分移动,定定地盯着金墙上一处
“他昨晚上来找你了吧?”小老头见她没有反应,有意无意地继续着这个话题,边说边随手取了块布,开始擦拭墙面
少女眼神终于动了动小老头的手退一下,随即移开
她看的原来并不是自己的名字就在刚刻上去的姓名旁边并排着有另外两个字,早她两年刻入这面墙中那正是小老头言语中始终在提及的“他”
像是要掩饰随时可能到来的失态,她忽然站起来“我回去了,有事你派人找我”
“等一下”小老头放下手中的布,“你忘了拿样东西”
女孩子回过头,他已经递过来一块金色的圆牌她接过,看也没看,放入怀里
这一天,有一条消息不胫而走——淮阳黑竹会原本排名次席的苏扶风,因为前任凌厉突然宣布离开,接替成为这个知名杀手组织第四十六任“金牌”没有任何仪式,而仅仅是,她的名字和四十五位前辈一样,刻上了金牌之墙
所谓“前辈”,或许有点言过其实,因为刚刚卸任的凌厉比苏扶风大了仅仅聊胜于无的一岁在黑竹会不过一百零几年的历史中,地位仅次于“大哥”的“金牌杀手”,已经换到第四十六个,这样看来,凌厉那两年的任期,其实也算不得太短,只不过没有人料到他会突然退出而已
苏扶风也是一样可是,当早晨睁开眼睛,枕边真的已经没有了人,她才不得不承认他的离去已是事实唯一证明他还略有那么一点温情的,是她在院子里捡到了几个快被捏烂了的纸团那是他曾意图留给她却终究放弃写完的信
她苦笑你一定是自己都知道,就算你写再多遍你对不起我,终究也改变不了你已经离我而去的事实
推开窗,天色半昏,雨欲下不下
一
这个世界上有永恒吗?凌厉一定会告诉你,没有再漫长的永恒,也终究要终结于死亡
二十岁少年的名字已经和死亡联系在一起,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幸运不过,光芒耀眼的凌厉对会内大多数年轻人来说,终究还是个值得羡慕的对象也正是因此,他突然离会的消息传出,顿时激起会内一片震惊
早在当天——在苏扶风的名字刻上金牌之墙的前一天——面对黑竹会中一干视凌厉为偶像的十几岁小少年们的围追疑问,“大哥”俞瑞就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好奇怪的,其一,做这一行不比其他,二十岁在杀手圈子里,本来也算不得有多年轻了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的确,如果不是没有选择,几乎没人会愿意来做这种营生,拿命玩不说,名声都不光彩,半夜哆嗦着睡不着觉,睡着了也是做恶梦但凡稍微赚多了点钱,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趁早收手,改头换面好好过日子
——原来凌厉也是这样想的?
其二,你们单只看到他在金牌位子上坐了两年,但是你们不知道,在他走之前,他在黑竹会已经十五年了——俞瑞接着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声十五年!这几乎是他们的年纪——不对艾他今年也才二十岁,十五年的话——总不会他五岁就——
对于此,俞瑞只微笑着,没有回答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苏扶风也站在一群少年的中间她本来是听到消息以后匆匆赶来,想质问俞瑞为什么没有拦住他她想以凌厉对俞瑞的忠诚,如果他要求凌厉留下,这事不会发生
只是,听到了这些说法,她忽然心里一冷,觉得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转身就走
少年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她昏聩的树影间,秋阳正温吞吞地折在她裙上,一如她一贯的淡泊
是艾凌厉走了,苏扶风怎么办?这是众人此刻心里的问题她也会走吗?她理应要和他一起走吧?
但是,识趣的少年们,都不会在此时把问题问出来因为苏扶风那匆匆而来又默默而去的样子,已经让他们大概猜到,她甚至也和他们一样,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
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对于凌厉,她始终不敢抱十分的期待——甚至五分都没有在黑竹会不过一年半,她已经听说过凌厉以往太多“劣迹”而她苏扶风,现在看来,也不过已成为他劣迹的一部分
又能怪谁?这个人曾经明白说过,他对她,“没那么认真”既然是自己甘心赌他不认真的局,现在的输,几乎是毫无悬念恨不得期待已久
但是这种虚脱到麻木的感觉还是让她感到钻心的痛除了“没那么认真”,她觉得至少自己是凌厉最好的也说不定是唯一的朋友——但是这次离开,他连提都没有对她提过
凌厉走了,没人会再来与她多说,因为她很少笑,淡淡然的表情给人的印象有点疏远其实第一次跟着凌厉出现的时候,本没人把这个淡红衫子的姑娘放在心上,因为,凌厉身边的女人换得太勤了,超过一个月都算奇迹,谁晓得这个哪天又失了宠
不过苏扶风的作派却并不似她的表情那么冷淡她到了黑竹,先是凭自己的身手在会内争了一席之地,更在第二个月,将洛阳开封两地的任务全部揽去,连杀邵慕沈郦四名当家,致江湖哗然一片其中洛阳明月山庄的大当家邵准人称“中原第一刀”,更是武林翘楚凌厉若非当时正在别处未及赶回,大约怎么也不会答应让苏扶风一个新手接这么危险的单子
邵准被刺身死,苏扶风在圈内声名大噪这时候就算凌厉想甩她,怕俞瑞也不答应不过照俞瑞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苏扶风,凌厉才终于没什么负罪感地离开了吧
一年半的时间,黑竹会中人已经很习惯将她和凌厉相提并论,并且很乐观地认为她就是那个让凌厉收心转性的人可惜这话传到凌厉耳朵里的时候,却被他随口笑回了句:这辈子能不能碰到那么个人还两说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搂着苏扶风的肩
苏扶风有一种固有的骄傲,在感觉到伤心难过的时候,决不表现出来;在凌厉不来找她的时候,决不去主动打听他的下落她知道就是这种骄傲会令自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如果在一开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去找他,如果在从俞瑞和少年们那里离开以后去找他,如果现在的每一步不是回家而是去找他……他也许还没有走掉
但愈是这样,就愈是夜不能寐幸好,门终于砰地一声被撞开了她只知道,就这一刻,自己已经忍不住嚎啕大哭
俞瑞没猜错这天晚上,凌厉的确来找过她可惜,他终究不是来带她一起走的,只不过于情于理,他知道应该与她道个别
二
雨将下未下的早晨,凌厉最后一次放弃要写点什么给苏扶风的念头,离开她的家在试图写下的信里,依次有过戏谑抱歉劝说解释等多种论调,但无一不被他扼杀在完成之前他最后的想法是说服自己:至今为止,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苏扶风;就算什么也不说,她也应该什么都明白
对于他的离开,她哭了一超没说半个挽留的字眼,只和他细细谈了谈离开后的危险
值得的的地方确实很多黑竹会这种踩在尸体堆上发财来的组织,树敌已久已多,只是依靠着组织的强大与神秘,才令人不敢轻易与之作对可是独自离开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没有了组织庇护,立成众矢之的,就算你是金牌又如何?近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件无头或有头的案子被挂在了黑竹会名下,一个凌厉,抵挡得了吗?
他只有二十岁无论他是个被传得多可怕的人物,这年纪毕竟太少了凌厉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若论暗杀,他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可以说是一流高手中的一流高手;可是如果要当面对敌,他想自己真的不太擅长,也许,只能勉强挤入二流
——旁人怕他,只不过因为他们怕黑竹;旁人怕黑竹,只不过因为他们不了解黑竹如果他们知道黑竹其实只有这样一些小孩子而已,又会怎样?
三
不在那一身黑色劲装里的时候,凌厉看起来不知为何有点略略的……娃娃脸若是走在市井镇中,相信没人看得出这张脸的主人会和“金牌杀手”这种词汇有任何关联
就如现在
令他倍感奇怪的是自己离开黑竹会的消息居然那么快就传了出去,以至于一路上汪之地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来回被热议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这个决定他最早只告诉了俞瑞如果说俞瑞把此事在会中公布也是不得不为之事的话,不到一天就把这消息传到外面就有点超过他的想象了zee
还是说,这次大哥压根没打算约束大伙儿呢他心里苦笑我都已经不是黑竹会的人了,我的死活,大概也无关紧要了吧
江湖商人闻风而动的速度也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他手上那把乌色剑,对于外人本来也只是个传说而已,但到了一处热闹镇上,竟看到有人已经拿着绘出的图样在卖,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银黑色的绞竟然真的与他手里的靳子差不太多这情景让凌厉哪里都没敢多逗留,立刻找了僻静所在用衣服将手里的长剑包了足足两层才敢出来
幸好自己的画像还没被买卖,他还能气定神闲地在人群里听着各种连吹带编的乌色剑来历谣言是种没法阻止的东西凡是好事的人,不多时都已知道“乌剑”是多么多么价值连城,是某朝某代某先辈匠人用某种特殊材料与方法所打造,有各种各样的厉害之处云云虽然大多数人不过听个热闹,但凌厉却知道,对自己来说,这全都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如果是几年之后,他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事情并不是巧合,其背后必定有着什么原因;只是现在的凌厉还远远不能想到那么明白过去的十五年里,他始终过着一种看起来很丰富,其实非常单调的生活,而遇见的人与事,也不外乎那么几种对于阴谋,他无法理解与预料
他只是本能地谨慎起来
离开黑竹会总舵的前七天,新鲜的紧张之下,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但这并不意味着真的没有人认出他第八天渡江,便遇了一些小麻烦,长江上的江陵白水两帮竟一起围住了他这两个帮派本来为争水路势不两立,此刻竟合作来对付他,这一来足见他们对凌厉的重视,二来也可见武林人士对于奇兵宝剑的追求实在是到了狂热的地步幸好对凌厉来讲,这仍然不过是“小”麻烦白水帮凿沉了凌厉所乘之船,却大概不知道凌厉从前光是在水里杀人就不下六次,为了隐匿行踪或是等待目标而在水中躲藏的次数更加数不胜数,怎会轻易受制于他们反倒是江陵白水二帮之人入水之后不见凌厉踪迹,互相猜忌对方,起了争执凌厉在水里隐去了踪迹,那些帮众就处在了明处,恰恰反成了他的暗杀对象暗杀,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失手呢?
但是紧接着——甚至凌厉还浑身湿漉漉未及换衣服时——他却遇到了平生第一批真正的劲敌
四
周围很安静天光尚未落幕,仍是下午的光景凌厉潜到江边,所有替换衣物都浸湿了,便只好脱下衣裳,躺在无人的江堤伸开四肢,闭目享受这秋日里淡淡的阳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忽然被一种冰冷的气息刺醒他陡地睁开眼睛,一滴极细的雨水正落在他脸颊上
下雨了么?他坐起来,将实未干透的衣裳不得已又穿在身上,右手拎起包袱,左手拎起剑——
便在手指触到剑的一瞬间他感到那种冰冷的气息加重了,虽然随即隐没,但他还是猛地转过了身来
出来吧他说
江岸上,一望无际的砂石平地,只有靠水处一块石头,可容人躲藏身躯
石后之人果然冷笑了一声,站起身走了出来
凌厉果然是凌厉那人一双眼睛鹰一般盯着他只凭一人之力,就叫江陵白水两帮几乎全军覆没
凌厉只见他一身黑色紧身装束,脸上亦用黑布蒙得只剩下两个眼睛,只是襟上有三道一指宽的黄色线条,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些什么来,却也只盯着他,不发一言
那人再不说话,突然双目中精光大盛,双手齐动,右手拔出左手中短刀,向凌厉胸口疾刺而至
凌厉出剑亦极快,以攻代守,这一剑直接削向对手咽喉
只闻“嚓”一声轻响,刀剑相交,对面那把铮光发亮的短刀立时断为两截
虽然所谓“某朝宝剑”之类的传言有点莫名,但剑刃锋利实在丝毫不假
那人冷哼了一声,右手一挥,竟又握了一把短刀在手两人再换一招,那人手中短刀又应声而断他再冷哼一声道,果然好借厉听出他口气中隐含的兴奋之意,心想瞧他这样子,居然是在试我这剑只见那人右手再挥,竟又有一柄短刀在手,光泽鲜明,看起来已是佳品
凌厉不欲遂他心意,一剑刺去,取他胸口那人动作不慢,短刀疾封疾挡,抢在凌厉剑尖刺到之前,先将刀身打中他剑尖,趁势往后退去凌厉只觉力未用实,换气再攻时,那人左手一扬,竟打出一把银针
凌厉急闪,只西侧大石那里有空隙他旋身一纵,极轻盈地避了开去谁料此时耳后竟亦有风响凌厉大吃了一惊这石头并不大,方才这一个人恐怕尚且躲不严实,如何可能躲两个人?他忙低头,堪堪避过身后那一刀,回身果见石头后又现出一人来,正与方才那人一般打扮,只不过襟上是两条红线要两人缩身在这石头后面本亦非不可能,但是除了训练有素的杀手之外,恐怕难有别人了吧?
有的凌厉心中闪了闪,确信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伊鸷堂只有精通忍术的伊鸷堂
伊鸷堂的人出名的武器不是暗器,也不是短刀,而是长刀,也就是刚刚从石头后面现身的这个人手里拿着的东西换句话说,凌厉想,前面的全是幌子,这一刀才是要我的命
他转过身来,果然第一个人手里的短刀也不见了,换成了与第二个人相同的长刀两把刀在江水的反光中闪着恶意的光泽
啪啪几声,有大雨点落到地面对面两个人站着没动,凌厉也站着没动就眼下的情形来看,他知道自己并不处下风,如果他们只有两个人,那么自己是足以对付的
连续地啪啪几声,雨似乎下得大了黄襟人的刀光忽然隐没,凌厉知他动了,手中剑也动,欲后发先至便在此时身下的砂石中突然伸出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双脚
凌厉始料未及,陡然一惊,随即不假思索地挥剑,向那双不速之手削去那人似乎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手上一松,却已不及,两手的食指与中指已被整齐地削下只听这人惨叫了一声,立即遁走凌厉虽然得获自由,但那后发先至的机会也已失去黄红襟两个蒙面人的长刀同时刺到,一刺腹部,一刺右目,既准且狠,只那一瞬间,已到了凌厉跟前是要守上路保右眼,还是守中路必腹?
旁人或者会做出某种选择,可是凌厉不他一样也不想失去这种迫不得已的选择只是当双脚被牢牢抓住的情况下才必须做的事情,而此刻,他只消后退半步仗着反应迅速,他失去的只是后发先至的机会,而总算还留有自保的机会后退半步是何其简单的一件事情,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缺乏凌厉所具有的某种清醒
黑竹的金牌杀手,怎能缺少这种清醒
两人招式落空这一招用老,二招未至之时正是空隙,亦是破绽——他们如此同步只因他们连同那第三个人一起已练习过多次,想让凌厉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难以作出选择,万没料到他一退就避开了——彷徨之下,只听嚓的一声整齐的轻响,两人手中的刀同时断了,凌厉那一剑,锋利而迅速
反应过来的两人想反击时,兵刃已损凌厉再上前半步,将方才退下的半步补回,第二剑已经迅速跟出,这次连嚓的轻响也没有,却又几乎同时,割断了两人咽喉这时两人断下的半截刀尖才丁的一声,一起落到了地面,不过这声音几乎被密集的坠雨声吞没了
凌厉还剑入鞘雨点极度密集了,慢慢地,砂石地被整个打黑了,江水也兴奋起来,圆晕互相撞击,渐渐地更连这点诗意也失去了,变成了圆晕间纯粹的抵死争夺地盘他没有便走,上前去扯下两人蒙面黑布看了眼,才算死心都不认得,随手把布丢在旁边,慢慢地朝南走去
江岸被一点一点地抛在身后
伊鸷堂也在打我的主意?他慢慢地想这三个人显然只是身手一般之人,但我方才若有一丝走神,恐也都被得手——伊鸷堂的忍术,也实在名不虚传了
五
伊鸷堂出现在中原武林不过二十年之内的事情,以其奇特的忍术严密的组织著称组织中从堂主到堂众,皆是从东瀛渡海而来,因此对中原武林来说,颇有几分神秘,也就颇多了几丝妖邪之气加上堂中之人见客时皆身着黑衣,脸蒙黑布,仅以胸前襟线数目与颜色区别级别与所属要中原人接受此等诡异之门派,也颇是困难
不过起初的十年,伊鸷堂倒是规规矩矩,并不做什么出格之事,好似在他人的地盘上混饭吃的外来生人,颇有几分唯唯诺诺的意思,因此不相干之旁人也并不去理睬它,伊鸷堂的生意也便正常地营作说起伊鸷堂的生意,江湖上渐渐可说无人不晓——那便是一个字:找无论是要找东西,还是找人,都可托伊鸷堂帮忙,价格自然不菲,但是伊鸷堂也极少会叫人失望忍者之长,便是善于忍耐,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也就没有什么找不到的东西或者人,这本来极是顺理成章的谁料生意做得久了,有了几分资本名声,近年来它却突然一反常态,嚣张跋扈起来了Sg
这嚣张跋扈似乎是因为伊鸷堂新换了一名颇为嚣张跋扈的堂主传说她是名女子,名叫伊鸷妙,生得风骚妩媚自她接任伊鸷堂以来,伊鸷堂似乎就不仅仅是做找东西找人的营生了,更刺探旁人隐私也有传闻,说伊鸷堂其实早有暗中杀人之为,虽无确言,但如此一来,一个伊鸷堂其实也与杀手组织无异甚至它的名声比黑竹会这样的组织更为不佳,因为杀手组织有其规矩,非到迫不得已,绝对不允许杀害哪怕伤到任何一个多余的人,否则自有严厉惩罚;而伊鸷堂呢,就难说了
一年之前,终于有人找到了确凿证据,证实了伊鸷堂曾暗中杀害松江一名世家子弟,伊鸷堂的工作手段于是也渐渐公开化原来在找寻夺取东西或是找人时,伊鸷堂的原则正是不择手段忍者利用忍术固然已够完成任务,但遇有阻碍之人,必定格杀;有目击之人,也必定灭口,多年来已暗中杀害不下数十名无辜之人此事一传出,伊鸷堂自然立成正派武林之敌,但它已渐成气候,忍术之莫测,也令人不敢小觑,所以竟已没有一门一派敢就此单独向伊鸷堂挑战
只是从来越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好像生意就越好——况且凭借伊鸷妙自己一个人的风骚妩媚,也足以获得不少有利的后台——于是除了维持现状,伊鸷妙认为,另外有些事情也该好好张罗张罗了
另外的事情,她指的自然就是扩大势力伊鸷堂总堂设于松江,另在平江府有一据点;有传言说,伊鸷妙已开始将触手伸向仅在数百里外的新都临安
要扩大势力,凡是江湖上新鲜的热门的事情,伊鸷妙就一定要Сhā上一脚她已经成功地Сhā手了好几件重要的事情,这令伊鸷堂声名大噪既然尝到了甜头,那么,凌厉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没有伊鸷堂的份
六
雨势化鞋转为缠绵
凌厉想了一夜家乡的样貌,有的地方竟是异常鲜明,但那只不过是自己小时候所记的一些细节罢了,对于整体,却几乎没了印象
似乎没什么人知道,凌厉本是临安人与离开那年的混乱局面相比,近几年已成新都的临安可称得上波澜不惊是否该归功于朝廷与金人签下的和约,无从评判,反正越往南,看起来局势就越平静;相较而言,淮阳在金人治下的荒乱就愈发明显若非俞瑞的关系疏通得好,黑竹会怕早就没了立足之地
他想了一夜后起身,旅店的屋内阴冷虽已不闻雨声,但凌厉直觉这雨并没有停果然推开窗,雨仍绵绵,细小到凌厉这样耳目的人,都听不见声音
这样的毛毛雨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凌厉却莫名地兴奋起来,立即决定上路这样的天气在他的记忆中嵌得很深刻,不过,他喜爱这天气纯粹是因着他印象中的某种美感;而另一方面他对于满地泥泞和满脸雨痒还是深恶痛绝
雨很容易混淆视听但是很奇怪;或者说,很幸运,他从下雨的这天起一直到临安府,都没有再遇上过伊鸷堂的人临安果然也在下小雨他兴奋莫名地奔跑起来市集上人极多,摩肩接踵的尽是伞和斗笠青石板的路泥泞稍少,不过一个一个黑脚印连同因甩动或踩到而溅起的水珠还是清晰可见凌厉要抄近道他抄这条近道,愉快地穿过市集,浑然不顾自己这风尘仆仆的涅和手中握剑的姿势与周围的市民格格不入他然后转到大街,马车与轿子皆被他一转眼抛在身后他看见前面那灰蒙蒙的湖的时候,几乎要飞起来了
从小到大,他就是怀念这微雨的天气里,灰蒙蒙的湖光
他站住了天气有点冷他远远地眺望湖的那一头,只见虽是雨雾氤氲,但远山的轮廓竟仍是清晰可见
有时候,他宁愿自己并没有练出这么好的目力来
他心里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家也许那也算不上来临安的理由,但离开生活了十五年的淮阳,除了回到出生之地,又能去哪里呢?
十五年中他不是没回来过借着某些任务的机会,他其实来过不止一次可是循记忆找到的那个荒芜院落和对幼年“家”的印象大相径庭,他始终认为是不是弄错了地方
他真的也记不太清离开临安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略懂世情的时候就已经在黑竹会了——幼时的记忆,除了家里的样子,除了雨雾弥漫的湖光,只有时不时跟着自己的母亲穿过竹林的片断而已
七
都城不比别处,要在这里长赚凌厉还是略犯踌躇他知道临安对于居民查检得很勤,左邻右舍间一问就知道谁是新来的,而自己的身份又显然有点说不清——所以至少在这最初的几个月,还是避下风头,离群索居比较好
湖东是城镇,居民大多居此;另三面却是山林,居住并不密集出于那些支离破碎的幼年记忆,他决定在竹林里搭个简易的小棚暂住下一步要去哪里,他没想好,反正——zxSm
他坐下,打开背包,看着厚厚的一沓银票
过去十五年赚到的钱,大概寻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
凌厉不算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但逼自己在竹林里住一段日子,也真的没别的事情做,只能慢慢做起家具来消磨时间,最后竟然也把小棚改造成了个似模似样的小屋此刻季节不好,冬天已近,周围几乎什么都没有临安府附近仍算富庶,凌厉有时出去转转,路过农民家,就买些存粮回来,但闹市是决计不去的
他在计算着日子只消关于自己的传闻随着时间越来越淡,那么数月后凭借一口当地口音出现在城里的时候,也不至于会引起任何联想了
这两个月过得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因为从来没有过这么安静又这么无聊的两个月有时候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认为,这世界上的人应该都早已经把他忘了
所以今天他终于准备去趟市集,探听些消息,顺便,天气太冷,他想,我总要有壶酒,御御寒
临出门的时候他却突然站住了,仿佛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东西
剑对了剑我得把它带在身边
这一下子令他心情很不好他第一次觉得这角一件拖累他的东西——是一件,令他无法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的东西又确切点说,是一件叫他识透自己内心的东西
果然,有些东西,我是放不下的
再临出门的时候他的左右眼皮同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陡地立赚想知道是不是错觉,可是那跳动却转瞬即逝,不复再来了
绍兴十七年腊月初五——很多年以后,他依然会记得这一天
八
市集一如既往的热闹凌厉转进酒楼时,却从窗子看见外面飘起了极微细的雪来是艾这节气,也该下雪了
他是一点也不想放松警觉的,可是平安无事的两个月与一点故事也没发生的大半天,让他没法紧张起来临走,他右手递过银两,再接过酒,同时,看看了自己左手里的剑,逼自己警觉一些:
剑虽然用布包裹起来了,但会不会,还是有点醒目?
他慢慢地往回走不知道是逼自己逼得过了火,还是铅云沉沉压得心里不舒服,他总觉得有点不对,想了想,决定先不回住处,转身拐进竹林别处
他在竹下伏低身子雪花似乎无法从密匝的竹枝间落下,地上虽然很湿润,林中却没下雪的迹象凌厉一手握剑按在地下,另一手把酒放下,把头低得更下,好像是要挖竹笋的样子实际上他却只是在专心地听
风陡地一吹,惊起竹林一阵晃动细弱的竹子一摇晃,地上有丝丝弱光弱影的交替
就在这风声里他已听见了脚步声竟真的是有人跟踪!
他苦笑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灾来得还真是很快——果然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的只不知我的财又在哪?
他的右手慢慢放上剑柄,屏息来了
十个竟有十个伊鸷堂的人
他们尽皆身着黑衣,用黑布蒙脸八人襟上是四条线,另有一名三条,一名一条的,都是红色
依照伊鸷堂的等级规矩,线数越少,地位却是越高而颜色是区别不同分堂的像上一回一名黄色襟线的与一名红色襟线的伊鸷堂忍者同时前来,这样的情况是极少见的——恐怕那并非受令而来,而只是几个人听说伊鸷堂有意于他凌厉手中之剑,想先来抢功劳这样一来,伊鸷堂两个月来迟迟没有动静也就可以说通话说回来,此刻尽是红色前来,恐怕就是有组织,也就更难对付的了
凌厉还未站起,只听到身后脚步声越趋靠近,不由全神贯注地戒备陡然风向似是一变,凌厉只听竹林哗啦啦一阵响,背后一股劲风砍落他骤然拔剑回身,乌黑的巾渗入了空气的严寒,暗霾令偷袭者和欲偷袭者尽皆浑身一沉身后那名率先偷袭者的衣襟上,第五道红线亦挂了下来——他只道凌厉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却不料自己反成了凌厉偷袭的对象
偷袭者倒了下去,凌厉却慢慢站起身来其他黑衣人也不再躲藏,将凌厉围在核心
——还剩九个
你们是什么意思凌厉明知故问
三线黑衣人忽然如夜枭般怪笑只听他的笑又蓦然停顿,沙哑的喉咙嘶道,奉堂主之命,要你交出手中之剑!
凌厉手腕一抖,将剑尖直直地指向他
交给她?他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东西
那人眉目陡然竖起,冷笑道,那就让你看看伊鸷堂的手段!
七名四线黑衣人同时拔刀,就地一滚已尽皆欺近凌厉身边,两名着地砍凌厉双腿,两名半跪起搠向他腰间,两名以弓步之势砍向他的双肩,一名刺向咽喉七人虽然动作姿势各不相同,但看起来竟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个人在同时发出七般攻击
凌厉双足一顿,立刻往上跃起,避过砍双腿的两刀同时,左右踢开攻向腰间的两个手腕,身体陡然翻折下来,手与剑随之从空中递下,电光石火之间,站立的三人喉管立断,而凌厉随即又直身回到空中,身体追上自己的重重一坠,方才杀人的时间短得好像不存在,落在地上的双脚恰恰可以踩住下路两人二次打空又未及移开的刀中路二人欲待再攻,凌厉双手剑与绞却似早就藏在自己胸前,此刻右襟指,左鞘右点,倏忽间汪在二人咽喉,道,别动
那两人身形也顿住了
——还戍个
那名三线黑衣人欲挺刀前来,突然那地位最高的一线忍者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蒙面黑布后捂得很沉闷
金牌杀手,果然名不虚传一线黑衣人道杀人于弹指之间,不费吹灰之力
不敢凌厉冷冷地道只是迫不得已
一线忍者慢慢掣出了长刀来,双手握住刀柄只轻轻一挥,乌色剑的暗霾竟似便叫这长刀的色泽所掩去了三分刀身微斜处,闪出了奇异而略微刺目的反光这光线映到凌厉眼睛里的时候一线忍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道,凌厉,你逃不掉的,我看不如……
就凭你们几个凌厉微微眯眼避开射在眼中的光,口气却并不稍逊
黑衣人目光一变好狂妄的小子他冷哼一声双手紧握的刀再微微一转,光芒又反射在凌厉眼中黑衣人趁此机会,刀快速挥出,疾攻向凌厉胸口
凌厉双足本来仍踏住两名忍者的刀忍者手中之刀不可随意抛却,故那两人仍旧蹲于地下,莫知计之所出,只用力向外拔刀,刀却纹丝不动此刻凌厉陡然收力,两人一拔,齐地向后翻了个筋斗;凌厉双手剑与鞘本亦各指一人,一线黑衣人刀势既至,他右手顺势一撇,那名四线黑衣人咽喉立时也断,倒地死去绞那一端却只吃了他一个肘锤,那人忍痛翻身而看时,凌厉的烬与一线忍者的长刀猛然相撞,两人身体尽皆一震
倘若对手只有那一线忍者,凌厉自然不惧与他硬拼到底;但此刻身周尚有另外四人虎视眈眈,是以刀剑相撞之下,凌厉趁对手内劲尚未及粘上自己之时,忙撤剑后退,不欲与他就此死磕
这一招之后,凌厉心忖这一线黑衣人武功与我相当,恐不是如先前那几人可比,现在只有借助竹林地形慢慢寻找机会,若仍然无法取胜,便设法摆脱了他们
他这么一想,实招顿时也化作虚招,见黑衣人又一刀砍来,只往竹后一躲,那一刀顿时砍在竹干上,哗的一声,竹子跌倒
他且战且退,在林中左闪右避,故意歪歪斜斜地绕了好几个弯,往离家远的方向去了眼见已到了竹林边缘旁边那四人中,那名三线黑衣人与一名四线黑衣人不知是否另有所图,未曾跟来;剩下两人似乎在这刀光剑影中也Сhā不下手,只举刀且跟且预备凌厉虽然是在闪挪,但偶尔回击间,与黑衣人刀剑相撞亦不下十数次,心道他那刀果然是好刀,这么久居然没有被自己利剑所断
倏忽一阵明朗,已出了竹林雪已停,干燥的凄风略微刺骨凌厉一看此刻不过三人,且跟从两个都不过四线,心道适才他追击我必定也耗力甚巨,我便在此解决了他们狡陡地一转,以守转攻,招招刺向对手要害
两名四线见他突然停步还手,连忙一左一右,刺向凌厉两肋凌厉只得就地向后一滚避开,却给了那一线黑衣人杀招迭至的机会,刀刀连续不断向地下砍来凌厉受激而怒,举剑全力一挡,格地一声轻响,黑衣人的刀被斫开了一个缺口他动作一顿,凌厉随即站起回剑,刺中右边那人心肋迅速拔出时黑衣人又来攻,凌厉觑准他气力已远不如刚才,硬接他一刀,镚的一声,竟有刀的碎片弹出凌厉再获空隙,接过左边那人攻来的一刀那两名四线不动手倒罢,一动手便落在了凌厉狡范围之内,又因只是辅助,动作甚至伸展不开这人又被凌厉伸足踢了一个筋斗,跟上再补一剑,刺穿他的胸口
——十人已去其七
凌厉杀得性起,双目微微发红,竟冷笑起来,举剑似乎是向黑衣人示威黑衣人亦举刀,却见刀上早有大小缺口数处,显已落了下风,加上自己此刻落单,心下不禁有几分退缩了不过忍者毕竟是忍者,这慌乱只是一刹那便过去了,待到凌厉的剑点过来时他已调匀了气息,长刀再应战凌厉此刻已毙七人,早无所顾忌,剑剑狠毒黑衣人被他逼得应接不暇,但除了步步后退,苦苦支撑,竟找不出办法来凌厉瞥了他的眼睛一眼,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叫,脸上浮起残忍的一笑,突然剑尖上挑,刺向他右眼
黑衣人大惊失色之下,长刀急忙上摆以格挡,凌厉手腕一抖,剑尖一颤,竟绕过了他这一挡,刺入了他左眼
黑衣人大叫一声,刀招早递不出去,只伸手去抹左眼涌出来的鲜血,右眼珠亦不住惊恐地挪动,仿佛可以看见左眼一般凌厉剑再一落,撕开了他蒙面黑布黑衣人此刻襟上早落满了不知多少红线,但陡然大喝一声,举刀似要作最后一击凌厉一挡,长刀却终于断落了他再把靳前一送,便刺入了黑衣人的心窝
黑衣人遭此致命一击,竟未立死,右手弃断刀,出其不意地拍出一掌这一掌实是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掌劲一吐,他也随即筋脉崩裂而亡凌厉不虞有此,胸口中掌,立时向后摔了出去,仰面摔倒,咳了口鲜血出来,心中大怒,欲上前去再给他几剑,还未起身,突然头顶又有刀风砍落,原来先前不见那三线黑衣人已随来此处,此刻竟施偷袭凌厉身体仰躺,忙横剑拦截,硬生生挡下这刀,只觉胸口气血翻腾他心中怒气更盛,一个侧翻半跪而起,凶狠地向三线黑衣人砍去那人叫他的气势吓到,疾退不及,举刀去挡,刀应声而断,狡却不止,撕裂了那人胸口衣衫
凌厉再站起中了一掌之后,他满心狂戾尽被激出,仿佛忘了身在何处,只知无论靠近自己的是什么人,都必须将之杀死三线黑衣人武功本就不如先前那首领,招架吃力,手中的半截刀又被削断一截,弃刀不敢,想求饶更来不及开口——凌厉全然不看他神色,见他不动,一剑削去,那人的脑袋竟就此飞起,五官犹自保持着惊恐的涅
凌厉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咕咕的一声冷笑,这声音连他自己也觉得很刺耳便在此时他只觉后心一阵剧痛,竟已叫人长刀刺中原来最后那名绕路而来的四线黑衣人亦已到此,见凌厉全神贯注得根本没注意到旁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机会剧痛与血腥令凌厉头脑陷入完全空白,他像一切嗜血的野兽一样猛地转过头来,反手一剑——那狰狞的神情令黑衣人握刀的手竟发起颤来,再也袭不下那致命一击,恐惧一瞬间涌遍了全身
不,不再有恐惧凌厉回身的这一剑已经切断了他的呼吸
——十人尽灭!
就算是野兽,也会虚脱凌厉跪下去,双手扶地,用力喘息着清亮的目光已经混浊,腥红溅满了脸颊
伊鸷堂他犹自不能自抑地喃喃说不怕死的话,尽管……来找我!
话音刚落他真的听见了拨开竹林的声音他的神经骤然又绷紧,猛地抓起剑回过身去,像杀死最后那名黑衣人一般挥出剑去:还有第十一个人埋伏?……
九
那“第十一个人”堪堪从竹林里探出头来,凌厉的剑已到了咽喉那人只来得及倒吸了半口凉气——但是,不对?乌剑猛地一滞,剑气四散,反激得凌厉自己怔怔退后了两步
根本不是黑衣人没有穿黑色的紧身劲装,也没有蒙面这些对失控的凌厉原本都不重要,只不过不知为何,他觉得就在看到这张面孔的一刹那,心里那些暴戾之气竟忽然消失了Dm
所以那人吓得倒抽半口凉气的时候,凌厉也吓得倒抽了半口凉气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新跑出来的人也早就倒了下去
是个……女孩子
她的双目紧闭着,咽喉处的皮肤上蜿着一道细细的血线,脸上还残留着那一丝惊慌的表情
凌厉竟然有点失措,捂头半晌,才觉得神智恢复过来一些,伸手检视她的伤口还好,收势算快了,若换在自己身上,怕是连“受伤”二字都算不上这姑娘与其说是因剿而晕倒,倒不如说是吓晕的
心里松了口气,身上的伤就痛楚起来眼下要怎么办?凌厉一边试图去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盯着那少女看
其实有点可疑吧他心里想着她是谁?人迹罕至的竹林深处,天色将暗,一个普通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来?
凌厉听说过,伊鸷堂的堂主伊鸷妙,便是一名女子;虽然实在不能把传说中对伊鸷妙的描述跟眼前这个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女联系起来,终究不能不说是种可能
背后的伤口实在是够不到包扎,他有点泄气,呆呆打量她许久,好像这样就能得到关于她身份的答案一般不过即使不为了这,凌厉想他还是会这么打量她的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她即使闭着眼睛,那单纯得完美的神采还是清清楚楚地流露在她脸上,只有略微苍白的脸色与微微蹙起的黛眉,表示她刚刚经受了什么苦楚凌厉现在无论如何回想不清刚才见到她的一瞬间自己心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只是不断地提醒自己定一定神——是不是一恍惚在做梦——然而每次都发现她分明还躺在那里,纹丝未动
忽有一抹阴影掠过那张脸孔凌厉抬头看天:乌云又下雪了
他当然可以现在弄她醒来,问清楚她的情况,若是没什么可疑就勉为其难地送她回个家什么的可是他居然犹豫了很久——只因为他的她醒了之后,自己会反而不知怎样应对她的种种责问
这哪里像凌厉啊他自嘲着带回去再说吧反正一地尸体的地方,一点不适合跟好看的姑娘谈心
背着她往竹林里穿行时,雪开始大了,林子里黑黝黝的地面,也开始散着些白点
到了屋里,他先绞手巾给她颈上擦血,安顿她躺下,心里仍然不确定究竟希不消她赶快醒来——按照今日所见的黑衣人的武功,一线忍者与我差不多,如果她是堂主伊鸷妙,应该更高过许多,很容易能杀了我——不必蒜种花招的吧
他想着,还是咬牙伸手,将她两肩茓道封赚以防万一
外面的风更大,一下将窗子吹开了凌厉过去掩上,回头,只觉屋里阴沉沉的,极是压抑他点了灯,提到床头的凳上放着,就着这光线细看她,从她的秀发,看到额头,到眉宇,到睫毛,顺着鼻梁到鼻尖,再看她两瓣微微湿润的嘴唇奇怪了他想真的会有……这样好看的姑娘?我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有一种从眼睛到心里都被穿得通透的感觉,仿佛世上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重要,而只要看着她就好了
他甚至伸手去查看她是否易了容,但一触到她就知道决然是真的假如伊鸷妙长成这样,凌厉觉得自己倒能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吃得开了……
想了半天,才忽然觉得背后痒痒的,伸手一摸,果然,一掌尽是鲜红他苦笑着取了些药粉洒在干净布上,反手按住伤口血流得太多,头脑忽然有些发晕他昏沉地闭目靠住了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陡地惊醒,睁眼被光亮一刺,模糊间看见是那少女正一手提灯照着,一手摇晃轻喊自己,见他睁眼,高兴道,公子没事吧!
你醒了凌厉脱口说了一句,但随即想到件事情,吃了一惊
他明明记得自己点了她肩上茓道,纵是习武之人,亦须天明方可自解,但此刻明明还是夜里难道她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想到此处他立刻站了起来,退开了数步手扶剑柄道,你就是伊鸷妙吧?
少女脸上的表情化为略微的不解,小声道,什……什么……?
凌厉瞧她脸上神色不似作伪,却仍是道,你既如此高明,想来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有什么目的,都请不必拐弯抹角
少女只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把灯放下了,轻声道,公子大概是把我错认作别人了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反来问我?凌厉哼了一声
少女脸上只是迷茫之色
凌厉只盯着她好,就算你不是伊鸷妙,难道你没看到是什么人伤了你?
没有少女低头道我就记得在竹林里走,太心急所以迷了路,转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看见个出口,我就……用尽力气跑出去,谁知突然见有道光向我砍来,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着,伸手捂住胸口,似乎心有余悸地道,还要多谢公子——肯定是你救了我的,对么?
凌厉瞧见她突然对自己嫣然一笑,想说的话尽数噎住了,勉强才冷冷地道,不用谢我,我几乎杀了你,你谢我干什么
少女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一愣凌厉看她一眼竹林里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我杀得顺手,所以你出来的时候,本想把你也杀了懂了没有?
少女这回是听懂了,却分明是一副并不相信的表情道,胡说,我都看到你背上有伤,现在我胸口衣衫又尽是血,定是你背我回来的嗳,你脸色好差,我先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好么?
我可没打算让来历不明的人给我包扎伤口!凌厉断然拒绝你如没有旁的目的,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我……少女有点委屈,不过看着他的样子,还是小声道,我姓邱,叫邱广寒,就是临安本地人……
你说你是临安人,怎么不是本地口音?
邱广寒咦了一声自北人纷纷到临安避难以来,城里口音混杂,大多是方言夹杂官话,只是若非本地人,也委实分不太清凌厉十五年前离开临安时,旧都官话倒还不似现在那么多,是以仍只记得原先方言,只是他自己长在淮阳,又不愿叫人轻易知晓自己来历,邱广寒自然也便听不出他会是本地人
呃,我怕你听不明白,所以……所以说了官话的邱广寒解释说
你会说本地方言了?凌厉追问
邱广寒点头道,会说
凌厉道,那你说两句给我听?比如,告诉我,你家在临安城的哪里?
邱广寒点头,道,我住在武林巷
凌厉又与她说了几句,听她说得不假,不觉犹豫,心下对她是伊鸷妙的怀疑减了大半,一时也歉疚起来,道,大概……大概我真是弄错了邱姑娘,你先坐下吧
邱广寒坐下,又道,那么公子怎么称呼呢?
我叫凌厉
邱广寒看起来对这名字浑无所知,略微展颜道,凌公子么?这里是你家里?方才是怎么回事,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呢……?
我倒没事——凌厉心念一转,指她颈上伤口反而是你——我帮你再看下
邱广寒哦了一声,便仰起脸让他看,却没料凌厉似乎别有用心,手指只是在她伤处轻轻划了一下,食中二指突然一并,运劲点向她胸口茓道
邱广寒全没防备,只觉胸口一痛,连忙跳起,伸手去拨赶凌厉的右手,又慌又怒道,你……你这……什么意思?
但是凌厉比她更吃惊他原先只道她或许内功精纯,自己冲开了茓道;但此刻他明明点中邱广寒的茓道,她竟根本如没事人一样,随即就跳起,还伸手来推他本是存心试她,只是这结果始料未及,叫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了
他只见邱广寒已经立刻站起躲得老远,无奈道,邱姑娘身负绝艺,究竟为什么要隐瞒?想来我应该不是你对手,你全无必要……
你不说自己怎么回事就罢了,何必要猜疑我!邱广寒打断他,显然面色已经很不好,回身拉开他房门就要走
好吧凌厉也深觉说不清楚你不承认,我也不强人所难这便送你去湖边搭船,消还赶得及
邱广寒已经走到了门外,却呆了一下你……你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显然,她全未料到这小屋外面居然是荒无人行的竹林,不要说左邻右舍,就连路都没有一条大雪的薄暮之下,竹林已昏暗得足够可怕
你就住这里?她忍不住道
所以我才要送你去湖边,不然你认不得路凌厉道
邱广寒低低地哦了一声不用,我不回家
凌厉见她一头就往雪色里钻,喊道,不回家你去哪里?
邱广寒只是不答凌厉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多事,一边却还是不得不上前了两步,将她一把拉了回来道,小姑娘竟跟我耍脾气么?
干什么?邱广寒没好气地道
但凌厉这一用力,背后伤口剧烈地一痛,牙齿里轻轻地抽了一下他勉力道,你先前不是说自己在林子里迷了路?不管回家还是不回家,先告诉我要去哪里
邱广寒本来要说什么,但也注意到他脸色一瞬间就转白了,道,你没事吧?不用管我,我……我不要紧的,真的
被那一双明镜般的眼睛正正地看着,凌厉只觉喉间一梗,咳了一声你先进屋来他避开她目光这么冷的天,我是不想害你到林子里过夜去
邱广寒想说什么,目光触到他带血的衣摆,犹豫了下,改口道,好
凌厉总算松下手来,反转手臂,还是去按伤口,两个人回进屋里面面相对站了半天,只是无话可说邱广寒好几次想提给他包扎伤口之事,却又想起先前受他拒绝,料想他不会答应,也只得这般沉默不语
若你愿意对我解释一下你的来历,为什么会跑到这林子里来不要回家,大概我就可以不用对你这么疑神疑鬼?凌厉先开了口
为什么不要回家……要怎么说呢?邱广寒似乎想了一想这说来话长——要从小时候说起了
小时候?凌厉皱眉
因为……我是老爷和夫人捡来的,就是……刚生出来就被随手丢在武林巷人家的后门口的夫人可怜我,就收留我在家里,大了就做了使唤丫头
唔,那少说也过去十几年了,怎么今天突然不想回去了?
……其实……一直也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少爷从两三年前起,就一直说着要他父母给他和我定亲我……我不想就这么跟了少爷,老爷太太也觉得我的身份配不上的,就始终拖着,但少爷有时候喝醉了酒,就会作出一些很……很失礼的举动来,昨天他突然闯进我的屋子,又意图不轨我……我连忙呼救,老爷闻声而来我以为他会帮我,谁知老爷却关了门,叫我从了他的儿子我……从来没想过真会有这种事,以往都是哄哄少爷也就过去了后来我挣扎中,拔了头上簪子下来,一下刺伤了少爷的手臂他们眼见受伤流血,这才慌了我就是那个时候趁乱逃出来的,真的……真的不敢再回去了
就正好跑到这个地方来?
我从小就在临安府长大的,又没有去过别处邱广寒低头道只是想如果留在城里,说不定就叫他们找回去了,所以就往这边跑,昨天晚上就是露宿的了,刚才我也是迷了路,好不容易看到竹林出口,想着赶快跑出来,谁料会遇到人误伤……
凌厉大是不好意思,但是随即一转念,心道她衣衫这么单爆一个人在如此隆冬露宿野外,怎能不冻坏?这样一想仍觉得此女仍是疑点颇多,正思量间灯火一暗,似乎又有风灌进来了凌厉过去再用力把门关严了,故意顺口问道,邱姑娘,你冷不冷?
邱广寒摇头道,不冷
你穿得这么少,不冷?
也不知为什么邱广寒道我从小到大,既不怎么怕热,也不怎么怕冷的
是么凌厉道你……倒真的有点……奇怪
现在可以让我帮你包扎伤口了么?邱广寒几乎有点着急起来我能说的都说啦!
凌厉此刻对她的戒心去了不少,笑笑道,只要你不觉得不方便就好
当然啊邱广寒说着便推他转身坐下怎么都是你觉得不方便,我有什么不方便呢?
对于这句话,凌厉又没想出怎么反驳也许她照料人家少爷惯了,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
那么凌公子你呢?邱广寒说完了自己的故事,理直气壮起来我的事情已经讲了,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儿,弄得你受伤的又是什么人,可以告诉我么?
告诉你也无妨凌厉一边由着她揩着自己背上血迹一边也便将自己的事情向她说了一遍
邱广寒听得出神,手上倒是慢了,末了才惊讶地道,还真是你伤了我的?
我方才便已说过了
我以为你……开玩笑罢了
邱姑娘凌厉道你听我说这些沾了江湖气的事情,不感到害怕么?
邱广寒一怔,道,不怕啊
为什么?凌厉道这种事情,你应该极少听到才对
可是我心里面并不害怕,难道要我作出害怕的样子来么?
凌厉又语塞
邱广寒接着道,你就是把我当成那个伊鸷堂的首领了?
只是猜测
邱广寒莞尔道,我若是你,怀疑别人的时候定然反而要装成一点也不知情的涅才是因为——你也说,你应该不是那个伊鸷妙的对手,那她如果当真这么不杀你而接近你,一定是有目的的若像你这样真拆穿艾岂不是连甩脱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凌厉微微愕然道,小姑娘心眼倒是不少正说话间只觉被她的手在后背无意中一触,冰凉冰凉的,不觉浑身一阵紧张,肌肉都绷了起来
幸好他想幸好现在是背对着她,看不见脸其实我肯定……不会比那什么少爷好到哪里去的吧
伤口上陡然一紧,似是邱广寒扎紧布条凌厉只觉喉口一甜,张嘴吐了口血出来
怎么了?邱广寒惊道
凌厉知道是有些内伤,却只摇头道,没事
邱广寒匆匆扎好布条,惊疑不定地坐在他旁边,道,你赶快歇着吧——你就这个样子,刚才还说什么要送我去这去那——你现在就算说要送我走艾我也不走的了
但……但我的本意,你还是不要留在我这里比较好凌厉仍是道我不知道伊鸷堂的人什么时候会再来,说不定今夜就会你在这里,白白受乾
你这个人……邱广寒忽然有点生气那么你要我到哪里去?难道我……我还有地方可以去么?
我送你到城中投宿凌厉到柜子那边,拉开一个抽屉,拿了几张银票出来明天你带着这些银票离开临安,不管去哪里应该都能过了吧——不过老实说,现如今离了临安,哪里都没有那么太平的日子,如果你那位少爷不是太坏,回去也好过流落在外
若你觉得我是会给你添麻烦……
我就是怕连累你,没有别的意思凌厉忙道
可是你不是说,刚才的人都没活口了么,又下这么大的雪,哪还有人能找得到这里
邱姑娘,你恐怕不太了解伊鸷堂的手段——那些尸体都在外面,他们总会有办法找来……凌厉说着,去掀窗看了看,表情却转为了犹豫天色已然全黑,雪出奇地大这个时候让邱广寒回去,也真的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邱广寒犹自嘟嘴道,就算他们真的找来,我又有什么理由溜走呢?我们都认识了,你可以把我当朋友的呀!
呃,但是……
不用再但是了你伤得这么重,要真的有人来了,你一个人才糟糕我也不是白占你屋子的呀,我帮你洗衣服去
凌厉无计可施,追过去道,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你“但是”什么?邱广寒回头
我可以让你留下来凌厉道但是这里的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
邱广寒账折睛也可以啊
那么,你是客人,衣服就放下吧
邱广寒果然把东西放下了,笑了笑道,那么谢谢你了
一〇
对于这个突然闯来的少女,凌厉还真的没有时间准备直到夜深,邱广寒似乎已睡着了,他却愈发不能入眠,没来得及消化的幕幕对话与种种情绪令他翻覆了一会儿,坐了起来她躺在他床上,而他睡在地下——大概是冬夜的凉意丝丝渗入,让他没法安定
从伊鸷堂的追杀,到邱广寒的出现,以及方才的种种,此刻回想起来,恍如并不真实——看起来好像是自己在拿主意,但是怎么就没有办法坚持自己的想法,莫明其妙地让一个女孩子住进了家里?以前只有自己想对一个女孩子下手的时候,才会让她留宿——那么今天,我是不是也存了此心?
邱广寒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起身,到床边,悄悄看她全黑的深夜,那张脸孔以凌厉这样的目力都只能看到一个约摸的轮廓然而便是这样一个轮廓,他也已经觉得心跳加速他忽然想起了白天眼皮的那一跳难道那一只眼跳的也非财,而竟是色么……
他这样想着,俯下去,以一种自己都有点鄙夷的态度,欲侵食她的双唇只是,在将触到她的一刹那,在这漆黑夜里,他忽然回忆起白天见到她的那个瞬间——忽然一切无比清楚,她从竹林里忽然奔出,她素色的衣摆,她惊慌的表情,她微微凌乱的一头青丝,她从他眼睛一直穿透他心的那一整个人——他陡然汀了,呼吸相对,却不敢再移动分毫
我是怎么了他感觉到额头冷汗的时候,几乎有点绝望
我竟然不敢碰她
这一夜没有人来寻衅雪停得早,有一点儿微弱的阳光凌厉起来的时候,邱广寒就坐在外间一小方阳光的地方,拈着针线缝补自己昨天那件上衣的裂口看见他出来,她笑了笑道,你起得好迟,也不怕被人找来!
凌厉有点尴尬你不要缝缝补补了,我哪里好意思叫你做这些他说着走过去
好艾不补就不补——趁天气还好,凌公子——我们等下要不要去竹林把那些个……那些尸体埋了,这样也省得被人找到
凌厉一怔,道,那就不用了
不用了?邱广寒停下手中的针你昨天不是说……
昨天晚上,我去过了
昨晚……?邱广寒疑惑
凌厉笑笑自然是你睡着以后
他心里却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睡不着到跑出去埋了大半夜的尸体
邱广寒不高兴地瞪着他道,这不是很危险么!你受了伤,还冒着雪,黑漆漆的……
凌厉摇摇头没什么事他只说了一句
我是的你呀!邱广寒嗔道你的伤真的不碍事么?今天你就休息吧
我……凌厉犹豫了下原本想说,天气好了,可以送她回去,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你后面……什么打算?他试探性地问她
我就在你这里躲一阵——行吗?邱广寒道若说我是不是再也不回去了,我……也说不准,但至少现在,我还是不想回去,你……能收留我么?
凌厉只是哦了一声,道,那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咦,你去哪里?邱广寒紧张道别要乱走,被那些坏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就在外面我去拣些好点的竹子给你做张床
邱广寒一愣,脸红起来,喏喏道,好艾我占了你的床,也是不好意思呢……
屋子究竟是不大,凌厉将外间桌椅都移到了门外,才勉强能把新床置于外间,自己用了,内里还是留给了邱广寒不必共处一室,失眠之虞总算也没了
这往后的数日,两人似是猜忌尽去,颇为融洽地住在一起,也未再提起要送邱广寒回家之事凌厉渐渐地发现邱广寒确实无论做什么都是极轻手轻脚的——这似乎是天生的,仿佛她天生就收敛着自己的气息,每回走过凌厉身边的时候,他都只能感到极微弱的人气苏扶风曾有一次想吓唬他,也许因为她并未全力施展,二十步时就叫凌厉发觉了;邱广寒也有一次这么做,却竟在距他两步时,他才陡然惊起,几乎骇不能言只是,她永远只说自己从未练武他不明白,若她真的有心欺瞒,又为什么不把这身轻功藏起来,要叫他注意到她的不寻常?
伊鸷堂——果真没有找到这里邱广寒道可见你这地方确实隐秘
凌厉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继续吃饭这已是第五日的晚间
明天我得去买些米面回来,吃的都快没有了邱广寒又道
你?你去了还认得路回来么?凌厉笑起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可是你——你倘若去了集上,就有可能叫那些人发现的啊
这么多天没人来——早走了吧,谁也不会为了一把剑而在临安城等这么多天的
这是为了宽我心吧?他们为了找你,先前两个月都等了,这几天又算什么?
宽你心——你是想说你关心我?凌厉笑着斜眼瞧她
邱广寒却没心思跟他调笑,道,你不是跟我说他们有多么多么厉害么,你肯定是知道的,这么出去危险得很不让我去就算了,那你也别去,我们就挖野菜野果做野人好了!
冬天哪有这些东西,野人也不是想做就做凌厉笑道而且,我觉得邱姑娘你这些日子仿佛瘦了,倘若再不能吃得好些……
我瘦了么?邱广寒站起来,跑回屋里去照镜子,出来道,哪里,我没有么!
凌厉摇头道,吃饭吃了一半就跑走去照镜子,你这样可能不瘦么?
邱广寒扑地一笑,道,原来你拿我开心
凌厉也不禁笑了笑,不过随即道,你放心,我去不会有事的
那也好,不如……改一下装,剑也不要带去,免得叫人注意邱广寒道
凌厉脸色顿时一变,冷冷地道,对不起,我不习惯让剑离开身边
邱广寒脸色也一变,道,你怎么了,还在怀疑我有什么坏心么?
凌厉离座站起道,我没这么想
没这么想,那你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跟你争凌厉道我本来早已不想这件事了
邱广寒怔怔地看他走回屋子里,多少有几分委屈
这事并无定论,不过第二天一早邱广寒起床,却发现他已自出去了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只能顺手拿起手帕,绣起字来
凌厉过了正午尚未回来,邱广寒略觉心烦,手帕上的字绣了又拆,拆了又绣不知多少回反正无米下锅,便也没吃饭到了黄昏时分,凌厉仍是不见踪影她心中焦急起来,几次到屋外等他,心道倘入夜时分他还不回,我便去找他,现在还是静下心来,绣点东西才好这么想着,便又回进里屋,拿起绣针来门突然一响,邱广寒心中一喜,立时站起,门帘已一下子被掀开邱广寒看见来人并非凌厉,腾地退了一步,叫出声来
眼见天色渐渐地黑了,凌厉望向酒馆外面,才开始有些后悔昨天她的话该是好意,我却又自己心中生疑——故意地不回去算什么呢?我是在与她赌气?
他想着站起来往回走,却越走越是心惊起来
她可能会的,于是,一个人出来找我,又在竹林里迷路?如果跑来集上了,会不会被认识她的人找回去了?万一遇上伊鸷堂的人那又……不对,不对,他们怎会知道她与我认识……但是无论如何——邱姑娘,邱姑娘,你还是不要想到我吧,别给我的最好——我立刻就回去
各种念头令他飞奔起来,到屋前,他飞快地撞进门去,把买好的东西放下,喊道,邱姑娘,你在么?
我……在里面邱广寒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凌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我回来晚了,累你久等,实在对不住
……没……关系邱广寒好半天才道我在绣点东西,你要……来看看么?
好凌厉朝里屋走来
一一
凌厉只觉得她语气有些奇怪,不自觉退下步子,带了几份防备地道,我进来了,没关系吧?
别进来——邱广寒的声音陡然尖锐,喊叫却一下子被阻断便在此时凌厉已掀动门帘,一道明亮的光芒闪过,他早有防备的剑一挡,偷袭的刀光被撞开,门帘叫刀剑之气激得骤然之间便化作了碎条偷袭之人眼见并未得手,步子后退,手中兵刃已迅速收回,人转瞬之间已退到极里zxSm
内室里,面容煞白的邱广寒坐在椅子里,嘴唇紧咬,脖颈上压着一把长刀她身后还有另一个蒙面黑衣人,衣襟上是两道黄线
凌厉目光扫过,喉咙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看来真是累你们久等了说着人已慢慢走上前来
站住先前那个黑衣人喝道你难道不怕我杀了这女人么!
你们也不必再演了蒜些把戏,不觉得太愚蠢么?
凌公子……邱广寒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可不要说你是无辜的凌厉冷笑如果不是你偷传了消息,谁会找到这里来?
你……你说什么?邱广寒满眼皆是泪水,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气愤大于害怕
左边那黑衣人阴**,少废话凌厉,你想要这个女人的性命,就乖乖地自断右手,再把剑放在地上!
我的话你还没听明白?真以为我会任你们摆布么?
黑衣人大笑起来道,素闻金牌杀手凌厉不但杀人狠毒,对女人也一贯无情无义,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看着这样美貌的姑娘死在面前,凌公子会否稍稍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呢?
那么便请动手凌厉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就该知道以此要挟我完全错了!
只见他剑一竖,便待上前
别动!右边的黑衣人将长刀一紧,邱广寒立刻吓得叫出声来,一双眼睛也因痛苦闭得紧紧的
凌厉见两人已完全躲在邱广寒身后,只得看了她一眼,向黑衣人道,你还想怎么样?
想知道你对这位姑娘的容貌怎么看他狞笑着,刀尖滑上邱广寒脸孔假如这张脸上流满了血,会不会很可怕呢?
邱广寒只觉咽喉的压迫感消失,凉意慢慢渗上脸颊,微微睁开眼睛,便知处境,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只见黑衣人左手一抓,扯住邱广寒头发邱广寒欲待挣扎,脸上一痛,原来刀尖已扎破脸颊,鲜血痒痒地滴了出来
如何?黑衣人向凌厉道你还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么?
当此情形,凌厉竟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他能看见她痛苦地抬起头来,一双泪眼望向自己,这其中流露的失望哀伤之色让他觉得无法忍受,几乎要开口说些不该说的话幸好就在她微微闭目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其中似乎还闪烁着什么其他的意思,不自觉顺着她目光的移动向下一瞥,瞧见她右手正好一张,什么东西一闪,虽然随即收回,但已足够他看见——那是枚绣针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你的刀看来不够锋利,还需用点力吧?若要我帮你,不妨说一声
这话听着自然是对黑衣人说的,但是邱广寒双目睁大,眼神却好像微微一亮只见她看着自己,喃喃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忽然眼睛却用力一眨,右手里的绣针迅速向后一扎,刺入了身后那个黑衣人的大腿
一根绣针,一个少女的手劲,对于忍者也许真的不算什么,不过也足以让他吃惊之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邱广寒的头发,邱广寒立时低头向前扑了下去,口中喊着“救我!”这刹那她全然顾不上其它了——“还需用点力吧”——我已经用了全力了;“不妨说一声”——我已经喊了;剩下的事情,不是都应该交给你吗?
她扑到地上,恍惚觉得凌厉是动了,然后,又没了动静我还活着么?她想这时她才感觉到颈后被溅到了些许温热,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竟是触目的鲜血,红到发腥
她一时像是惊住了,呆住了,就像在发狂之前就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发狂她抬起头来想看看身后情况如何,却有人扑下来将她一把抱住了你没事么她听见凌厉的声音发颤都是我不好,累你受伤……脸上很痛么?
邱广寒本来已经松了口气,此刻又叫他这紧张的涅弄得一怔,哼道,痛得很,明知故问!
生气了?凌厉讪讪说着,要去擦拭她脸上的血
当然!你方才那些话还不够叫我生气的么?
我……我方才说那些话,只是想救你,你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邱广寒见他认真,忍不住笑道,好了,谁还来怪你?
她看起来紧张害怕已然全无,竟笑嘻嘻模仿着凌厉的语调道,“你们也不必再演了”,嘿嘿,亏你也想得出来呢!
凌厉反而有点脸红我看你那时哭,其实……很不好受他低声地说
有什么不好受的邱广寒坐直了些道傻瓜,我哭是因为不想你一个人演独角戏,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凌厉不知该觉得她聪明大胆还是怎样,只觉得她的表现太出乎意料,反而接不上话来,半晌道,只可惜我演了半天,也没能救得了你,反倒是你急智,我们两个才得脱此厄你艾你倒真的一点都不怕?
怕有什么用邱广寒淡淡一笑我们现在麻烦恐怕更大了
凌厉自然明白她意思,嗯了一声他忽然意识到并非是聪明或大胆,而是这少女平日里也表现得不谙世事糊里糊涂,遇事反冷静到无以复加,才让自己感到最最匪夷所思想着却也不动声色,接话道,这个住处也叫他们发现,看来再住下去,也没有安稳日子——邱姑娘,今天来这里的,就只这两人么?
我看见的就只他们邱广寒道外面纵有同党,想必不多,还不够自信能对付得了你——否则他们应当不必挟我来迫你了吧
那也未必凌厉道他们制住我,我必不肯就范;但是用你来要挟我,我说不定会……
邱广寒一怔,道,你可别说方才你真的打算自断右手了?
怎么了,你不相信?
你明明知道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仍然不会放过你我
知道又怎样凌厉道知道得再清楚,我总也不能看着他们折磨你吧
邱广寒沉默了一会儿,道,无论怎样,我恐怕都不会那样做的
哪样做?凌厉不解
就是,倘若把我与你的位置调换,有人以你来要挟我,我——如果明知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也不会遵守诺言——就决不会傻到答应的
这算是什么话凌厉心道故意暗示我我在她心里并不重要,要我不要对她有什么妄念?
我也这么消他回答道以后倘若真有这样的事,我也放大半的心了
邱广寒突然咬牙切齿道,我不是叫你这个反应!
凌厉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邱广寒叹了口气,道,算了凌公子,我脸上的伤严重么?还是痛得很
凌厉连连摇头道,还好,你别的,我有伤药,定然不会让你留下痕迹的
邱广寒拿手绢按住伤口,慢慢站起身来凌厉也站起身来,道,你还有没有受别的伤?
我没事邱广寒道今天幸好你没有听我的,还是将剑带出去了,否则就叫他们拿走了
凌厉摇头本是我不该那么晚回来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离开此地你还是回家去安全一些
邱广寒望望外面的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她说不如明天一早吧——先不要提回家了——不过倘能搬到城里热闹的街坊赚可能真还安全些我来想想办法……
她说着,转过身去,突然呀的喊了一声,往后跳了一步
身后那二人死状实在可怖,虽有黑布蒙脸,可是眼珠突出,极是狰狞
凌厉忙拉她过来,心里想她终于还是露出了一回害怕的样子来,不知为何心里竟感安慰起来邱广寒脱开他手,战战兢兢地道,凌公子,这些人……这些人也可怜得很,我们葬了他们吧,好么?
凌厉点头道,都依你的
邱广寒不敢看那二人,扯块白布将两人脸和脖子盖赚才定下神道,刚好,趁抬他们出去的时候,再探探看竹林里还藏没藏着别人
好凌厉道那么,你在这里等我
什么?邱广寒道你……你不打算要我帮你么?
但你不是害怕……
我害怕,才要与你同去邱广寒道,再说你忘了今天的教训了么?留我一人在此,那是很危险的事情呀!
凌厉想想亦是,道,那好,我们把尸体抬出去吧
一二
邱广寒随他在黑漆漆的夜晚掩埋尸首,心里实是有些发毛但抬到第二具的时候她心里的恐惧竟也淡了,反而笑了起来当然,她没有发出声音,所以凌厉并不知道他知道邱广寒恐怕是累了,就嘱她歇会儿,一个人将第二具尸首也盖上了土
怎么样邱广寒凑近他悄悄地说有什么动静没有m
凌厉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低声道,似乎没有人在这附近我们再往深处找找看
邱广寒说了声好,凌厉又道,你跟着我,千万别离太远了
我知道邱广寒嘻嘻笑着
凌厉这回听出她是在笑,皱了皱眉,却也不便说什么,顾自先往前走去了
两人摸黑回到屋里,已是子夜
看来没有旁人了邱广寒说着抬头今夜其实是个暗杀的好日子呢,连月亮都没有
凌厉又皱眉看着她
是不是?邱广寒回过头来追问
别跟我说这些凌厉道,我已经不做这行了
我说的是他们,他们很不聪明啊邱广寒道你曾说过一个技能高超的杀手能杀死比他自身武功高出数倍的高手,那么倘若伊鸷堂真的像你所说,里面的人虽非杀手,却都具有杀手一般的本事,就早已把你我杀了,对不对?
那也未必凌厉道论武功我虽不可能比他们高出数倍,但因为我自己也曾是杀手,对个中之道熟捻得很,所以他们想暗杀我,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这样么邱广寒若有所思
好了,别想太多凌厉道你累得很了吧,在这里先睡会儿,我去把里边的血迹冲干净
邱广寒摇头道,我睡不着,而且,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一天都没有吃饭了你买了米回来,我怎么也得吃一顿才走怎样,不介意我夜半生炉子吧?
凌厉陡然想起,失色道,你竟饿了一天,我……其实我今天是……
别说啦邱广寒笑道从今往后无论什么事,你都不用跟我解释,我不会生你气就是了
凌厉不知该把她这话理解成亲近还是疏远,正没计较间邱广寒再嫣然一笑,道,何况你都跟我认过错了是不是?
凌厉才知她这话是好意,想也笑,却觉讪讪的太着了痕迹,便转过身去了
他用水冲了许久,才将那血腥清去了,松了口气,竟也觉得累了,不觉坐在床上歇了会儿这五天他的伤并没好,背心和胸口都仍有点隐隐作痛他坐着回想今天,方才,自己手里递出的那奇快无比的一剑
这一降在是耗了极大的力气,到此刻他内息尚有一丝紊乱他想这多半因为今天这机会,实是比往日暗杀他人,还要转瞬即逝倘不能一举击毙那二人,我与邱姑娘定然都是死路一条
他坐着,闭目慢慢调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只见邱广寒正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你……他朝门口看了一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看看你邱广寒道我进来,你就听不见,还说他们不能轻易暗杀了你呢!
邱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凌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难道你不知道你自己走路极轻,身上的气息更是内敛,早是江湖中绝顶高手的身法了!
我?邱广寒似乎极为讶异,不过随即低头道,也有可能,反正我从小就老是被别人说像幽灵一般,好像想吓唬他们似的,所以我经常故意走得很大声不过遇到你之后,我心里总以为你是很厉害的人物,再轻手轻脚也能听见,所以就没有故意大声了但我真的没练过什么武功——难道说,你又开始怀疑我了?
凌厉摇摇头你是谁早已没关系了
这怎么说呢?邱广寒不解道
凌厉不答,岔开话题道,你吃过饭了?
吃过了邱广寒道我进来本想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但看你刚才好像在用功,所以没敢惊动你
我不饿凌厉笑笑
邱广寒哦了一声,犹疑道,那我先去洗碗了
凌厉点点头,跟她一起走去外间
两人洗着碗筷,凌厉却又叹了口气
叹气干什么?邱广寒奇道
其实你可以不用跟着我遭这些危险的凌厉道你为什么执意不走?
我说了没处可去
至不济也比把命丢掉强你也说过明明知道不合算的事不会去做的,干么要……
我不爱听你说这些话邱广寒抿嘴笑道别再说了
凌厉无奈邱广寒的话像命令一般,立刻叫他闭上了嘴
以后也别再说,邱广寒又跟了一句,似是很清楚凌厉对她的百依百顺
好凌厉有气没力地答应
因为有一天我也许真会突然不见的邱广寒突然又幽幽地道正如我突然闯到你这里来一样
凌厉拿着碗的手汀了,一动不动了半晌,似乎是不明白她说什么不过随即,他又很认真地把碗放好
你来得再突然,他心里想,我都已经把你记住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再不见呢?
已是三更
反正睡不着邱广寒道不如我给你收拾一下东西吧,天一亮我们就走
也没什么东西凌厉道只是几件衣服罢了
你不是还有许多银票么?
哦,对凌厉拉开抽屉,把一大叠银票交到她手上邱广寒将它们也塞进包袱里理着理着,两个人倒是在地上坐下来了
我还真有点困了邱广寒道但我心里紧张得很
凌厉过去把她手上打好的包袱拿下,放到桌上
困就睡吧,否则明天就没力气赶路了距天亮还有不少时候,我也去睡会儿
但我害怕邱广寒道我怕得很凌公子,你把竹床搬进里屋来,陪陪我,好么?
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一三
吹熄了灯,没有月光的夜晚黑暗如漆
你在么?邱广寒不放心地喊了一声
在这里凌厉的声音不远
邱广寒放下心来,两个人沉默着,似乎要各自睡去了
但突然,话语又被挑起凌公子,你究竟为什么突然的要离开从前那个地方呢?邱广寒冷不防问
总要离开的凌厉说
邱广寒生气地道,你这算什么道理?我好好地问你,你也好好地答我么!
凌厉闭着眼睛道,我只是觉得继续留在那里不好
不好么……?邱广寒却疑惑了,然后悠然神往的样子道,多好艾又会厉害的武功,又自在得很,在江湖上走来走去——不好么?
没你想的那么自在凌厉对于她的天真说辞只能笑笑我们既然是有组织的,自然不能由着自己来
那更好啦邱广寒截口道至少你知道自己是身属一个组织,换句话说,有家可归;可一旦脱离那里,就真的成了浪子了
有家或是浪子,我倒都不怎么在乎凌厉道我是男人,与你不同不过这么说起来的话,倘若组织更松散一点,我或者的确不会这么早就走……
邱广寒不甚理解他的意思,料想他定也不愿透露所谓“组织”的详情,也不追问,只道,那么你就一个人到这里来了么?你的朋友不会记挂你么?
我没什么朋友做这行的总是独来独往,我也习惯这样了
是……么邱广寒一转念,道,那你那些女人呢?
凌厉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惊开一双眼睛,道,什么女人?
你不是有好多女人么,怎么没有一个跟着你?
你听谁说的我……我哪有……
别不承认邱广寒轻声笑着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方才你不是自己对那两个人承认了么?
那不是……为了让他们放了你么!凌厉分辩
无风不起浪呀邱广寒道听那些人的口气,好像都很清楚你是那种人……
我……是哪种人?凌厉似乎急了,差点要坐起来,心下却一阵着慌强把这念头按下去他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急迫地想向人说明自己不是“那种人”,尽管他可能就是的
就是他们说的,对女人无情无义的那一种了!邱广寒吃吃笑道
我没有啊凌厉徒然地给自己辩护我其实……
他然后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半晌,语调才平缓下来,道,就算我是好了这要看怎么说了,反正我自己不觉得对不起谁,旁人看来如此,我也管不着
旁人是管不着,她们又觉得如何呢?邱广寒问道
她们?
他本来想说,她们当然也不觉得我对不起她们,可是这话他又怎么能说得出来
不说算啦邱广寒愠道瞧你这样的人是朝三暮四,会得那种名声也不奇怪
朝三暮四么?凌厉自嘲地道你也这么觉得,那么我就是……朝三暮四好啦!
话说回来,我是在问你,怎么没有一个人跟着你呢?邱广寒道
我既然朝三暮四,自然不要他们跟着我了凌厉干脆故意地道反正我现在连她们的姓名样貌都记不起来了,见到了还不是像陌生人一般!
你……你怎么这样!邱广寒似是生气了,坐了起来想不到你真是这样的人,天底下就是有你这样的负心人,才有那么许多伤心女子你既不喜欢人家,还与人家好干什么?
谁说我不喜欢她们了?凌厉仍旧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涅我自然是喜欢她们了,只不过后来就不喜欢了而已
邱广寒躺下翻身道,我不同你说了,你这样的人……你……一个人哪可能喜欢得了这么多个别人呢,这你都不明白么?
你是说……那种喜欢?凌厉的声音突然变得低了他然后笑了一笑要是那一种的话,那么,我……是还没有找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苏扶风,心里不知为何一阵烦躁只听邱广寒哼了一声道,你活该找不到
找不到就算了,我不在乎的凌厉翻身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邱广寒又哼了一声,良久,还是叹了口气
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她说真的就算你不那么好,你还是个好人
凌厉笑了起来,揶揄道,还要多谢你的夸奖了
邱广寒突然又沉默下去
怎么不说话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邱广寒道
你怎么样?凌厉心里一跳
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好人?她说
凌厉暗自松了口气,道,自然是好的
邱广寒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好似停不下来
有什么好笑么?凌厉诧异
我从小到大,都没人说我是好人
临安出生的女孩子没有不好的凌厉笑道
我真的是临安出生的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呢邱广寒喃喃地说着,又展颜道,凌公子也是这里人,又怎么会去了那个很远的地方的?
凌厉不答他自己都没想过应该怎么回答
邱广寒等了一会儿,没见回音,却也并不在意,又道,你是几时开始学武功的呢?
六七岁吧凌厉这次说了话
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
五岁
五岁!邱广寒吃了一惊你……你不会武功的时候就……杀人了?
凌厉嗯了一声,道,很多时候,任务是否成功跟武功的高低,真的算不上有太大关联我其实到现在都没好好学过什么武功,所谓的“剑法”,完全是杀人的时候自己摸索出来的
这样么,那我能去做杀手吗?邱广寒道你看,你说我做什么都很轻,那不是很合适么!
别乱说!凌厉突然截断她的话你以为杀手是人人都可以做的么?你以为学武有什么好?你这样的姑娘,怎么能动手去杀人?
你……你也不消生气么!邱广寒叫他的口气吓住这是我自己的事,当你自己人才说的,又不是非要你同意才行……
是自己人……所以我才生气的凌厉道所以我才要劝你——你怎么突然——突然——突然那么不懂事起来了?
邱广寒沉默了半晌,道,那么你倒说说,你自己当初为什么去做杀手了?
我是因为无家可归,反正也没有什么牵挂……
我不也是么!
凌厉也沉默,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你自小孤苦,别人待你不好,你心里面就老是有意无意地轻贱自己的性命这大概就是你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大吧可是你现在明明在我家里,怎么还能说无家可归?你觉得我不可相信是么?可是我却才刚刚……暗地里发誓,只要你不说要走,我定会一直照顾你的你那种荒唐的念头是哪里来的,邱姑娘,你可不要以为……杀人很有趣!
我没那么想邱广寒的声音耷拉下去好啦,算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凌厉一笑道,我没有很晚了,邱姑娘,赶快睡吧,醒来就不会有那些怪念头了
邱广寒轻轻嗯了一声,过了许久许久,方下定了决心似地道,你真的肯……一直带着我?不会赶我走?
……带着你啊凌厉的声音已经有点迷迷糊糊
邱广寒又嗯了一声多谢你……明天去城里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凌厉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醒来时天似乎刚亮不久,天色媚丽,屋里却冷得很
正如从前有过的情况一样,邱广寒不知何时已起床,此刻已不在屋里了
凌厉连忙下床,跑到外间去找邱广寒奇怪的是,她也不在外间
他心里觉得不大对头,又到外面去找她,更喊了几声,然而,全然无人答应
难道走了?他心里一悚,回进里屋来昨夜给他收拾的行装还在桌上他伸手去包袱里一摸,心里顿时一凉
厚厚一叠银票此刻只仕一张
他抽手扯它出来
不会吧他自嘲地想难道我只不过是碰到了一个以色骗财的女贼?这女贼心肠还不错,给我留了一张
不过他心里与此同时也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怎么相信这个可能,所以同时又想,她是一时出去了吧,我等她一会儿——于是他从容地将竹床搬到外间原位摆好,再将屋内诸般摆设复位停当然后,甚至心平气和地坐了盏茶工夫等她
可是邱广寒并没有回来
凌厉站起身来他觉得等不下去了女贼?他心里想她是女贼倒还不如说她是伊鸷妙可信点儿她难道是遭了什么危险?
他焦急起来,往竹林里走去可是雪早融净,竹林里半个脚印也没留下来,半点邱广寒的蛛丝马迹也寻不到
凌厉一直寻到湖边湖面阴冷阴冷的,半只船影也没有他极目眺去,整个湖面只是空旷一片
他心里叹了口气,沿湖绕了开去
这一段路极长他一边走,一边倒确实开始觉得“女贼”是个可信的解释,于是步子也慢了下来,开始对自己苦笑虽然如此,他心里仍是隐隐地悬着一丝儿的这的化开来讲,倒是他消她确乎是个贼了
到了人多处已是中午时分凌厉于人流中仍是寻来寻去,却也未见邱广寒踪影他觅了上次的那家酒馆又坐到黄昏,倚窗看楼下的人影憧憧邱广寒不在,他倒真的没了主意她说,到城里找个地方躲下可是如何找?况且本来那些权宜之计也是为她而行现在她既不在,我为何还要躲躲藏藏?
但见又是夕阳西下,他心里想着今夜只好找个地方投宿一宿如果明日还是找不见她,就当是我自作多情了几天
正这么想间身后一阵稍许压低的密语陡地引起了他注意
那乌芥的在临安城内?
“乌剑”两个字刺痛了他的听觉,只听另一人道,应该不假,伊鸷堂传来的消息,总不会错
凌厉听到“伊鸷堂”三个字,心下倒是没了惊讶,只暗自苦笑道,躲了两个多月,情况竟没什么好转难道这酒楼内坐着的好几桌武林中人,都是来夺剑的么?
心里想着,忽然又岔念想起邱广寒说过她原本住在武林巷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想,她都不太可能回去那里,不过,既然来了城里,聊胜于无地也好啊看着似乎也没有人认出他,他悄悄起身退出
往右一拐,他轻车熟路地穿过狭长的小巷,往武林巷的方向走但是狭长的小巷快出头时,一股浓重的杀意突然从巷口涌到,呛得凌厉汀了步子与杀意同时激射而来的是一枝精钢铸就的袖箭,在这天最末几丝光亮中闪出了致命的荧蓝——这光亮闪电般扎向了凌厉的胸口,出手之突然与速度之快叫人心脏骤停,全无回避之幸,即便凌厉在最后一刹感觉到了那杀意,这瞬间也太短了他本能地转身一避,袖箭扎入他身后的包袱之中;但与此同时他但感右臂上一痛,第二枚暗器透衣而没,似是枚银针
这几下出手既狠且快,凌厉几乎可以肯定这隐藏在巷口之人是名价格不菲的杀手,能够隐忍自己的气息,到最后一刻才被发觉是黑竹会的人么?却并没有嗅到熟悉的气息武林中近年出名的杀手组织除了他们黑竹会,便是淮南会那么,是不是有人找了淮南会的杀手,来要他这个黑竹会前金牌杀手的性命?
他左手握住用布包紧的绞灰灰的屋檐下,果然现出一个灰灰的人影,慢慢朝他逼近凌厉右手微动,只觉手肘附近略感麻痒,心知针上有毒,此刻必不能再运剑,心道我身为杀手偷袭旁人不知多少次,此番却为旁人所偷袭当下暗自将右臂茓道封住了,凝神不动
那灰灰的人影只是不说话暮色渐浓,只能见到他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孔慢慢逼近,手腕一转间,匕首的光亮亦可于刹那映入双目凌厉心念一动,道,你是左天明?
那人步子微停,道,不错
凌厉冷笑道,很好
左天明阴恻恻地道,什么事情很好?
淮南会派第一杀手来找我,很好
左天明冷笑道,可惜输的是你
未见得凌厉道
左天明眼中凶光大盛,匕首突然一挺,向凌厉胸前刺到凌厉身中淬毒暗器,不敢用劲,只左手连剑带鞘一挡,左天明匕首一带,凌厉包剑的白布顿时被撕裂左天明嘴角微耸,再一匕首割往凌厉手腕,显欲夺借厉再退,第三匕袭来时却已无余力再躲,眼看那匕首已割上自己手腕,突然只听叮的一声细响,左天明手中的匕首却叫什么给荡了开去左天明吃惊,抬头道,什么人?
黑暗的巷子里突然跃下两个黑衣人来,都用黑布蒙脸,一名胸前一条黄线,另一名一条红线
怎么!左天明皱眉道你们要救他?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红线黑衣人道你可以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左天明冷冷地道你们叫我杀人,我可还没结果了他
我们叫你杀人,却没叫你夺剑红线黑衣人亦阴恻恻地道
凌厉被围在核心,虽然料想两个黑衣人不会让这左天明夺走自己的剑,但此刻自己右臂的麻木已渐重,左天明纵然不杀自己,这两名黑衣人却更不会放了自己两名一线忍者,即便自己没有中毒,对付起来也不容易
左天明显然亦不欲放弃夺剑,但自知非两名一线黑衣人的对手,是以识趣地放下匕首,道,剑与我无关,杀手只关心人命红线黑衣人闻言道,你如此想那最好,过不了多久江湖上人传淮南会第一杀手诛杀了黑竹会金牌杀手,名声都是你的
左天明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凌厉本来前面是左天明,后面是黑衣人,腹背受敌此番见左天明已走出巷口,心道再不走更无机会,当下吸一口气,突然跃起,往屋顶疾掠
黑衣人似乎早已有备,一左一右,自后包抄左天明听得声响,回头见状,也追上屋顶凌厉只觉右臂的麻木侵入身体,以至幻想迭生,眼生迷离,恍惚中倒觉自己这一路跑起来,实是前所未有地快,不知为何兴奋起来,愈行愈速,身后三人竟至一时追不上只是他轻功虽不错,那身为杀手和忍者的三人也正长于此凌厉知道一时之快气力定不长久,当下又寻了一处小巷,跃下墙头,倚壁喘息,歇息片刻,一时也顾不得辨方向,沿巷快走,转过一处,又转一巷时,只见左天明正从前搜掩而来他慌忙回转,再沿原路奔回待转时,却又嗅得黑衣人的气息滚了过来他进退不得,抬头看屋顶,心里又知道一上了屋顶,多半立时暴露他此刻的性命,便已只在巷头巷尾之间这一截十丈长的路罢了,等的只是左天明先转过来,还是黑衣人先转过来……?
他再倚墙喘息,心里作着拼命的准备若这么死了究竟算不算冤,他也说不上来……
黑暗中突然竟有人影一闪什么时候又出现一个?凌厉只觉浑身涌出一阵大汗,几乎脱力了,晕晕眩地要摔倒那人影早掠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臂便走
凌厉努力瞪大眼睛,稀落星光中只见这身形纤细他几乎深吸了口气,喃喃地道,邱……邱姑娘?
一四
人影在一扇不起眼的门上一推,拉着他撞进了一户人家一见到光亮凌厉顿时清醒了几分,忙跟人影将门碰上,门外的脚步声已逼近了他一边俯在门上细听,一边抬头看对面的人,果然正是邱广寒
第二次,她又是在全然出乎他意料的时候忽然出现凌厉只觉自己心里这感觉实是难以名状,见到她该大喜么?但对于她的猜疑甚至恐惧,却又加深了一分zxSm
也幸好此刻情势紧张,无暇多说,只得注意外面的声响甚至,门并没有上闩,因为谁也不敢此刻去弄出这声音来,招致怀疑凌厉只觉意识一时间又模糊了,隐约听得外面一阵窃窃私语,过不得许久,人似是远去了他与邱广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凌厉额上更蒙了一层细汗,慢慢坐倒在地
邱广寒这才发觉他神色有异,忙过来道,凌公子,你受伤了?
凌厉只道,中了暗器,不碍事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因为适才运起轻功血行过速,此刻莫说运功逼毒,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中了暗器?邱广寒紧张地盯着他在哪里?
凌厉指指右臂邱广寒连忙捋起他右边的袖子,只见上臂靠近手肘处,赫然已黑了一片
邱广寒毫不迟疑地伸指往他伤口黑点处一挤,银针透肤而出她左手便要去拔,凌厉不料她动作这么快,忙道,针上有毒,邱姑娘你……
他想叫她不要用手碰银针,但早已不及邱广寒手早将针往外一抽,丢在一边听到“针上有毒”四个字,俯口就吮
凌厉大骇,左手将她一推道,你干什么!
邱广寒往地下吐了口毒血,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说着俯过去再吮凌厉意识已渐模糊,只半梦半醒一般竭力想抽回手臂来,但竟没了抵抗她的力气,倚住了门边惊异地看着邱广寒
邱广寒一吮一吐,直吮了数十口,只见凌厉臂上黑色渐渐消失,伤口亦渗出红血来,心下甚喜,抬头只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由伸手去他眼前挥了挥,道,你想什么?觉得怎样了?
凌厉无法动弹,只吃力地道,该是我问你才对……你——
我没事呀!邱广寒笑道我早说过我不会有事
没事就好,可是你到底为什么……
等下再跟你解释邱广寒道你现在能站起来么?我们得快去——
话音未落只听后面传来一男子的声音道,什么人?
邱广寒正去扶凌厉,闻声回头,还未说话,那男子已吃惊道,小寒,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人是谁?
邱广寒只道,是我一位朋友少爷来得正好,快帮忙扶他进去
凌厉抬头看那男子,只见他亦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一双眼睛正瞪着自己,满脸皆是敌意凌厉将目光移开去那男子虽似心怀疑惑,仍是过来同邱广寒一同扶了凌厉,道,你这位朋友怎么了?
他受了点伤
正往房里走时又听后面一人冷哼道,哟,越来越了不得了,非但自己有脸回来,还把男人也带回家来了!
三人一起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正冷眼瞥着邱广寒
邱广寒也不客气,冷哼了一声道,夫人现在恐怕已没有资格教训我了吧
妇人讽道,几天不回家的野女人,不晓得哪里搞来这么一笔钱,口气倒大了起来,莫非忘记了以前是怎么求我的了?
那少年男子Сhā口道,二娘,你好了吧若非小寒今天回来,我们也不知会怎样,你还说什么!
凌厉听得不甚了了毒虽被吸出,但事先侵入头脑的晕眩仍是未消,四肢亦感麻木,他也没了动脑筋的心思,只由着两个人扶着进屋去了
躺下了之后他觉得好些,欲待说话,陡然看见邱广寒脸色苍白,不由吓了一跳,一下又坐起道,邱姑娘,你……你脸色这么差!
那少年男子亦吃惊道,小寒,怎么了?
邱广寒摆摆手,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一张凳子上,伸手扶住胸口和咽喉凌厉骇道,是不是那毒……
什么毒?少年骤然回头
我中了毒,她方才……替我吸出来的凌厉据实以答,满以为那少年会大惊失色,谁料少年这么听说,脸上的紧张反而淡了,只转回去扶住邱广寒肩膀,柔声道,又很难受么?
我没事邱广寒低声道话虽如此,她唇上的血色仍是淡了下去那少年似乎也有点紧张了,小声道,去休息会儿吧
邱广寒点点头,看了凌厉一眼凌厉陡然觉得自己是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外人,对于他们两个人的各种决定和作为半点Сhā不下嘴去
那少年旁若无人地扶走了邱广寒,凌厉只目瞪口呆地瞧还以为我与她就算是很好了,却原来根本不能与旁人相比他忍不住想我对她所有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
他此刻一个人坐在邱广寒的床上,身上的麻木令他无力走动;即便他可以走动,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他也不想躺下去他的头脑里空荡荡的,心里不知为何,真的生出几丝妒意来
一五
邱广寒睁着眼睛看那少年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少年眼睛一转,看见她盯住自己,不由笑道,瞪着我干什么?
邱广寒转开目光道,害怕
少年有几分怅然地道,别这样了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不无怜爱地道,还没有好么?这一回又是什么毒?zee
我哪里知道呢?邱广寒的声音有点虚弱
少年哼了一声道,你对他倒真好这几天都跟他在一道么?
邱广寒不悦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少年怔了半天,才叹道,是艾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但是他……是好人么?
这回是邱广寒一怔,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倘若从今往后你是要跟他在一起的,我自然消他是不会亏待你的人了
邱广寒忍不住笑了,道,你想太远啦,他是我偶然认识的一个朋友罢了,他救过我,我又没处可去,才一连几天跟他在一起
你干么要走呢!少年突然大声地道不过这声音随即又收敛了也是我不好他悻悻地说反正,反正你就是看不上我,恐怕他比我好得多吧……
说不准邱广寒一笑道你不知道他这种人……
怎么样?少年追问
邱广寒的表情却也收敛了,甚至有点倦怠
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事来了她幽幽地道
少年皱眉但他究竟是什么人?我看他带着兵刃,而且是在与人打斗时受的伤吧?
他……做过官差,所以你别惹他邱广寒扯谎
少年似乎还真的吓了一跳,默默地不再说话
凌厉半晌才觉身体已然无碍,听得似乎那少年下楼来,便去寻他虽说邱广寒让少年别惹他,却也拦不住他去惹这少年
邱姑娘还好吧?他开口便问
你怎么没躺下?没事了么?少年见到他,虽然仍有敌意兼害怕,却看来还是怀了颗善意的心
多谢关心,我倒没什么事,只是她……
她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凌厉心下一宽,却又感奇怪,道,我中的那个毒并不简单,她怎么没事?
你想她有事?少年又有点气势汹汹
当然不是凌厉道只不过有点不懂
小寒没告诉过你吗?她自小百毒不侵,这种事都有过许多次了
百毒不侵?凌厉讶道
不过不管怎样,中毒终究还是会难受少年道她说那感觉就好像……好像身体里有水在涌,而那毒药与她身体格格不入,所以就好像脏东西不停地被那水冲洗一般反正……反正什么毒药都毒不死她的
但你们寻常来说也遇不上毒,又是怎么发现的?凌厉问
少年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决定不与他说,但想了想,还是垂头道,算啦,实话告诉你,我爹和二娘一直都很不喜欢她小时候我二娘曾经好几次偷偷想毒死她,试过三四种毒药,都没事,才慢慢知道的刚才你说她中毒,我还的是二娘又下手了
毒死她?你二娘为何要这么做?
少年忽然想到他曾是“官差”,有点窘迫,道,但,但那只是以前……
凌厉联想到方才那二娘似乎对邱广寒口气仍是不善,不由皱眉道,她说从小是被收留的,若没弄错,该就是在此了,对吧?我倒没听她说起这般往事,只说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跑出来——不知此事可确?
呃,这个……少年更显尴尬她……她都跟你说了是吧?是我喝醉了……但我这几天都后悔得很,也的得很小寒说多亏你救她照顾她的,那我也谢谢你了,我……我委实没恶意……二娘与小寒一贯也不和,但你也……也别抓了我二娘去见官!
凌厉只觉这少年似乎并无心机,方才自己的几分妒意倒反消了下去,道,我哪有心思抓谁见官,你们不嫌我是不速之客便好老实说,现如今我是有点麻烦,今晚到此也是不得已,倒该谢谢公子帮忙——只愿不会连累你们
倒不用的我们少年道因为我和爹娘明天一早就走了,这屋子现在已经是小寒的,不是我们乔家的了
怎么回事?凌厉略有不解
此事——让小寒跟你解释吧,我也不便说乔姓少年低头道想来她应该好些了,过
凌厉心中仍的邱广寒,便点头答应少年到了门口,却忽地停步,尴尬道,你们说吧,我先去楼上
凌厉虽然觉得不大好,但也并没叫住他
他心里面,确乎有许多疑问,要一件一件单独地向邱广寒问清楚
邱广寒已经坐起在床上四目相对,凌厉觉得自己一时之间竟语塞了
他要问她早上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会忽然出现救到他,为什么这户人家恰恰要走了,甚至为什么她会百毒不侵
不过他却远远地退开去了,半坐到桌上,望着她的脸孔
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他显得没有办法地问
我是……什么人?邱广寒注视着他这个问题……叫我怎么答好?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能告诉我?凌厉大声地道你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是不是一定要听到我说真的有什么目的才罢休?邱广寒语声也略高,目光却失落地垂下我早就知道的,我这样的人,身上奇怪的东西太多,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只会招人怀疑,你也和其他人一样
“你也和其他人一样”,这句话微微地刺到了凌厉他咬了咬牙,道,至少你并不是个普通人吧?并不像你口口声声所说的那么毫无背景吧?
怎样叫做“不是普通人”呢?邱广寒又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是有许多人说我不是普通人,我很古怪,与旁人不同,但这并不是我可以选择可以更改的事情你问我的什么身世背景,我自己倒是也想知道呢——为什么我就与旁人不同?我一点也不喜欢做这样的“不是普通人”啊你以为我很……很为这高兴么?我……我……
凌厉瞧见她眼眶湿了,不由后悔起自己的口气来,忙上前到她床边赔道,你别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算啦邱广寒转过脸去反正你也没相信过我
我是……不敢随便相信任何人凌厉低着头道我知道倘若你是对我完全没有恶意的人——而且,你明明已救了我两次——我对你的诸种猜疑只会让我显得越发小人之心但是……我……你该能明白的吧,我不得不小心一点,你做的许多事情都不曾给我解释,万一你……确实是怀有什么目的的人呢?
邱广寒并不转过头来,只道,我给你解释什么?我都跟你说过了,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奇怪,那是天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练过武,什么都不会,也根本不是和你们一路上的人我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你叫我编我也编不出来
凌厉听她这般口气,心中也自无奈,想了想,只好调转话题道,你别生气了你脸上的伤好了么?转过来我看看
邱广寒倒是转过脸来了,瞪着他道,我早就好了!怎么,你刚才都没好好注意我吧?
凌厉见她右边脸颊上果然早是光滑如新,心下一宽,却又连忙解释道,我方才是看见似乎好了,但是我想没有这么快,想看看清楚,究竟是不是我因为中毒,眼花看错了……
邱广寒瞧他倒是满脸认真,不禁露齿一笑,道,我只是开句玩笑
凌厉低头道,我知道
知道还多说
我知道但是……不敢当你是开玩笑我怕你真的会生气
邱广寒不说话
你知道我……凌厉着急地停顿了一下……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吧!如果不是因为是你,我不会这样我与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邱广寒很奇怪地看着他,突然扑地一笑,道,够啦,凌公子,你对付别人那些甜言蜜语,这时候就不要拿来套我了刚才还跟我剑拔弩张呢,突然的怎么了?想求和么?
你听不明白我的意思么?凌厉很固执地道什么甜言蜜语,要知道对着旁人,我连说都不想说!
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想一定是因为乔羿,因为突然出现了一个乔羿让他觉得心中不甘,所以这些他以为自己不可能说的话,突然不假思索地就被他脱口而出了
他只觉自己心里怦怦地跳起来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羞赧但话已出口,他只好暗自咬牙不语
邱广寒却沉默了凌厉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脸上,这令他的脸上一点点发起烧来他用力咬一咬牙,站起来避开了
他偷偷吸了口气,又转过来道,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你把事情解释清楚我只想清楚知道你不是别有目的的人,你不要就这么生气好么?
好邱广寒点头我不生气你觉得什么地方不明白,一件件问吧
凌厉打量她的脸色她的脸色很平常,他一下又没有了主意,喃喃地道,不……不生气就好你今天早上……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这个——昨天夜里不是跟你说好的吗?邱广寒奇道我说今天找地方的事情交给我,因为,倘若我们两个人在市镇来回打探,尤其你还有不肯放手的那个招摇的剑,恐怕很惹人注意,我就想还是我先去,再回来通知你可是我下午好不容易回去竹林找你,你都不在!
凌厉微微愕然昨天夜里说好的么?我……
他努力回想,依稀记得半梦半醒间她是说了一些什么,只好无奈道,我全然没有印象,一直以为今天会一起出来,早上看你不见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不用说,你肯定怀疑我偷了你的银子跑了,对不对?
没……没有……
邱广寒笑起来那你现在还怀疑我么?
真没有凌厉苦笑道
说着只见邱广寒突然伸手要撑坐起来,他忙去帮他邱广寒坐好,伸手从襟里摸出一叠银票,道,还有多的,还给你
凌厉伸手一接,剩下的已不足一半,不由地道,你用来干什么了?
就是从这里把我自己赎出去了邱广寒道
凌厉还没说话,邱广寒接着又道,我没跟你说,就私自拿你的银子用,是我的不对不过……不过我觉得我日后既然与你在一块儿,有得是机会还给你;而这边却是我欠下的,他们毕竟照顾了我十八年,我要先还了他们的,对么?
凌厉笑道,话是不错,可是赎这十八年,也用不了这么多的么!
邱广寒瞪他道,你是说我还不值那么多钱?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凌厉道但我听那位乔公子说,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他爹娘都把你当作下人看待,想来你也吃了不少苦既然是你在干活,应当是他们贴钱给你才对,怎么是你出钱赎自己?
我说过啦邱广寒轻声道我从小无父无母,他们对我再是不好,起初总也收养了我,照顾我大了我才能做事最要紧的是这里算是我家如果没有他们,我连个家也没有了,是不是呢?
那么你……那么你又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我觉得那位乔公子他其实……
我不想跟着他邱广寒别过脸去别说我在他爹娘眼里只是个下人,就算他再怎么明媒正娶我,我也不会嫁可是我若不走,迟早是这个结果所以我给他们的银子,也算是赎我终究不能做他们乔家的人吧
宁愿欠我银子是不是?凌厉笑道那么倘若有一天我也要你嫁我,你是不是立时去借别人的银子来还我,然后跟着别人走了?
那当然邱广寒转回头来看着他
凌厉的笑敛住了他不过是不想邱广寒想着不高兴的事而开个玩笑,可是邱广寒偏偏这样回答果然她还是一点也不喜欢我的凌厉心道但他这脸上的表情稍纵即逝,与她目光一触又换上几分笑意,道,你尽管放心,我怎么也不会逼你的
那是诡计吧?邱广寒也笑道你不逼我,我岂不是就一直跟在你身边不走了么?
凌厉对于她这种故意的,看似亲热实则疏远的话无计可施,只好咳了一声,道,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呢
等一下吧邱广寒道刚才的话我也还没说完,就是你的银子,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我给了这边夫人的房钱
怎么,难道她把这屋子卖给了你?
那倒不是邱广寒道,这事要怎么说好——其实我早上起初并没上这里来,因为不想见他们的面可是找来找去,总觉得也不可能叫旁人容我们住下何况,与不相识的人住在一起,谁知道会不会被他们透露了你的行踪呢,所以最后还是……
这户人家便不会透露?凌厉反问
也可能会邱广寒道但是他们明天要走了我想他们离开临安之后,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我也只跟他们说你是个官差……更何况他们要去的好像是西面严州府方向,你上回说,伊鸷堂的势力主要在松江,那就是两个方向了
他们为什么要走?
老爷仿佛是欠了许多债邱广寒道他好赌,家里的银两都输光了,下人也一个个遣走先前我也知道得不甚清楚,但今天听少爷说,这房子其实早已押与了他人,上午更是有人来强夺了老爷他们前些日子已得了严州亲戚的回信,准备去投靠但瞧今天来人的涅,似乎当时便要赶人出去我虽然已经把赎身的钱给他们,但他们就算肯交钱还债,那些人也不肯罢休,一定要按契约所写,今天就收了房子去后来没有办法,房子是算他们拿走了,但我看他们也只是想为难人,并不是要房子赚所以又出高价向他们把这房子租了下来他们见有赚头,这才走了老爷夫人似乎不喜沾这个光,自那以后就一直在理东西,说明天就要走
是这么回事……凌厉若有所思
怎样,又算解决一个问题么?邱广寒笑道
凌厉倒是尴尬了,又道,看起来老爷夫人确实不那么喜欢你,你先前倒没说起
那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邱广寒的神色突然黯然其实最早把我抱回来的夫人,并不是现在这一位那一位夫人是少爷的亲生母亲,娘家姓邱,我便是依了她的姓的她视我如己出,待我确实很好可惜天不佑好人,我四岁时她便死了老爷并不喜欢我,但当时也并不讨厌我只是他再娶之后,因为新夫人极不喜欢我,他也连带待我愈来愈坏其实,一直是少爷帮着我,我才好好地过到现在
我听说……听说你小时候……被下过好几次毒?凌厉问
邱广寒抬头少爷说的?
凌厉点点头
邱广寒苦笑一下我该说是命苦还是命大呢
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到这种地步,想要你死?
不知道邱广寒道要我猜一开始大概也因为我是个古怪的人,事事与别人不同,走路又太轻,总是令她觉得害怕后来夫人一直没有孩子,听了个道士的话,就觉得是家里哪个晚辈克住她了少爷是独子,老爷极是疼他,她自然不敢怎样;听说我是抱回来的,便觉得是我不好,想置我于死地那几次我吃了毒药,虽然不太舒服,但并不知实情,只有一天少爷无意中看见她下毒,闯进去问她,她才承认了的她告诉少爷已经下了好几回,换了好几种药都毒不死我,我定是个什么妖精,叫少爷不要接近我少爷那时候年纪也鞋反而跟她大闹了一超把事情告诉了老爷但是从那以后人人都知道我很奇怪,人人都把我当作妖怪,不同我说话,只把没人干的活都推给我,仿佛我用什么妖术,就可以把活干完夫人没能杀死我,更加讨厌我,也怕我,几乎不与我见面了也就少爷,他……他从来没怀疑过我,也不怕我,甚至还想娶我……
结果你还不肯?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不答应他很对不住他邱广寒不甚理直气壮地道从小到大,就只有先夫人和他两个人待我好,不过一来我觉得他若跟我在一起会被别人说,二来……
她似乎咬了咬牙,又急促地用力地说道,二来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总是觉得我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从来都是这样要一生一世跟着一个什么人这念头让我觉得很荒谬他待我再好,我也觉得害怕大概……大概我还太小了我现在真的都不明白,所谓……所谓喜欢别人是什么一旦要我想到那么永远的决定,我觉得我是承受不了的
好吧,我……有点明白了
明白?邱广寒赧颜道
若非听你这么说,我的确不知道该怎样弄懂你的念头
那现在你知道什么了?邱广寒忐忑道
现在我知道你真的不过是个小姑娘凌厉笑道你做的事情从小孩子的角度,就全都可以解释
邱广寒沉默了一下随你怎么想——你还要问什么么?
呃——凌厉想了想最后一个吧就是说,你怎会那么巧在巷子里把我拉进这里的?
邱广寒皱眉道,你以为是巧合呀?你从这前门口跑过去时,我在楼上窗户就看见你了当时不知道你被人追杀,差点想喊你,不过你跑得飞快,我又怕太大声会叫老爷夫人听见,才没出声当时我连忙拐过弯到旁边的窗子想看清楚你去哪个方向,却不料看见那两个黑衣人,这才想你可能不妙,立刻从后门出去,你刚跑过,我正没办法,谁知你又突然折回,倒吓了我一跳
凌厉苦笑道你却也吓了我一跳
还好恰巧是在这里,不然就糟了
我就是来这街坊找你的呢凌厉笑笑道
邱广寒抿嘴笑道,好了吧?问完了吧?这下相信我了吧?没有什么可怀疑了吧?
凌厉看着她道,邱姑娘,你能不能……发一个誓?
发誓?邱广寒不解
发誓你方才对我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
邱广寒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不过随即展颜一笑道,好,我发誓,方才的话都是真的
凌厉松了口气,慢慢地坐在她的床沿上,低下头去
我这样猜疑你,实在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邱广寒道在我认识的人里,你算是对我很不错的了何必跟我客气
凌厉嗯了一声,打量了一下四周,正要说话,门口突然笃笃响了两声,乔羿随即推门道,小寒……
但他随即看见了凌厉,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件东西给你看,你没事了吧?
邱广寒连忙掀开被子下床道,没事,我早就好了怪我忘记了,还占了你的房间……
什么我的房间你的房间乔羿苦笑道现在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可不是我们乔家的了你肯让我们住一晚再走,我们都该谢谢你才是
正说间只听旁边楼梯上脚步声响,一男子声音道,羿儿,你娘说你拿了她的东西,快点还她去
乔羿脸上变色,将手中一卷册子慌忙塞给邱广寒道,你快藏好,一边又忙应道,什么东西,我没有拿过啊
脚步声一转,从楼梯到了房间门口推门进来那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显然是乔羿的父亲他一见房里竟有三人,登时不悦,沉着声音道,我跟羿儿说话,劳您大驾出去一下您的这位朋友,最好也带走虽然他目不正视,但邱广寒当然听得出来这话是跟自己说的她也并不反唇相讥,将乔羿给她的册子用衣袖掩住道,凌公子,我们出去再说
乔羿见两人走了,暗中舒了口气,道,爹,我真的没拿
你没拿么?那乔老爷逼问道
乔羿转身道,你若能从我这里搜它出来,我便承认
乔老爷表情先是大怒,继而转为犹疑,道,果真没拿,为什么你二娘这么说?
是她弄错了吧?
乔老爷突然心念一转,道,莫不是你方才交给了那小贱人……
娘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什么贱人乔羿冷冷道
乔老爷似乎并没听出他话中之意,只道,既然没拿,便上去同你二娘说清楚了
爹去说不是更好乔羿道我正要整理房间里的东西,等一会儿再上去
乔老爷也不迫他,只道那好,我去同她说便了便开门走出
乔羿只待他脚步声到了头顶上,连忙跑去了邱广寒的房间邱广寒与凌厉都站在门口,正等他过来一般
东西呢?乔羿道
邱广寒交给他
乔羿紧紧地抓住了,三人关了门,走到桌边
这是……先夫人的笔迹吧,少爷?邱广寒小声地问
乔羿点点头坐下了,把册子放在桌上你翻过了?
我不知是什么,就翻了一下,没想是先夫人的东西,早知就……不该这么冒失的
没关系,我本来就打算给你看看的方才我在楼上帮爹和二娘收拾柜子,就找出了这个来,竟是我娘从前记的日志我也未及细看,只翻见里面有些关于你的,想或许对你知晓自己身世有用,就想拿来给你谁知叫二娘看见了,听说是我娘的东西,竟夺去要烧我抢下来,看她样子以为她罢休了,谁知她竟还撺掇爹来跟我要
邱广寒看着他的表情难怪你这么生气她小心翼翼地道
乔羿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往后我还得跟他们一块儿过日子,照顾他们哩他抬眼又看了一看凌厉,道,小寒就只好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随即又回落到桌上的册子上今晚你看看吧我走的时候,一定要还给我
邱广寒点头答应了,只见乔羿突然神色黯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看着他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一六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身世么?她笑着向凌厉晃了晃册子要不要看?
凌厉知道她戏言,笑笑道,你看了告诉我就好也不早了,你别看得太晚,我先——凌厉说着停顿了一下呃,我……可以睡会儿么?
咦,你不陪我了?
陪你?
邱广寒倒是歉意地一笑,道,真对不赚我一时也没想你累了你在我这边先睡会儿,等楼上停当了再想办法
凌厉也不客气,道,也好,那么我先睡了,你要睡时叫我
邱广寒拈开册子的封页,左手去拨灯芯,想拨亮些,却又想起凌厉,起身换了个位子,将光挡住寂静中只听得隔一会儿,便有邱广寒翻过一页的声音,不过凌厉也确实累了,所以渐渐地睡过去几乎睡熟时突然砰地一声,似是什么重物坠地他陡地惊醒,只见邱广寒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指指楼上,小声道,他们一定又装了口箱子,真对不住凌厉止不住一笑,再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觉得有点儿冷,便醒了过来黑暗中之间那个背影后的灯光显得异常明亮邱广寒一手托腮,另一手犹自一页一页地翻着那本册子
他坐起来,一声不响地看她光从她身体的边缘散发开来,闪烁跳动他一时觉得她也像是在这光影中流动,一时又觉得她静止得像雕塑一般,凛然而不可侵
窗外半点月色也无,但楼上的声音似已止歇了,让凌厉很清楚地感觉到夜已极深极浓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你还不睡?
邱广寒一惊,忙站起来回身道,吵醒你了?
凌厉却已经下床来,道,怎么样,看出点什么线索没有?
邱广寒摇摇头道,是有写到我的,不过……不过我究竟从哪里来,夫人也不会知道啊
她伸手将册子翻到一页摊开,递给凌厉道,就是这里,你看
凌厉看看她,拿着手册凑到灯下
十二月十四日,大寒他念道这位先夫人的字写得很好啊
邱广寒嗯了一声
凌厉低头接着看下去
十二月十四日,大寒
数日寒风凛冽,昨夜再降大雪,至晌午方歇夫出未归羿儿顽耍半日,午后方自入睡忽闻啼哭,循声至小门外暗角,见雪地中手足摇动,近看竟一初生女婴,玉雪可爱,仅覆一薄被不知何人狠心,弃如此女婴于雪地不顾?遂怀抱而回,以米汤喂之
夫归,不悦
予吾姓,思及明日十五月望,天意清朗,当见广寒;更取今日大寒之意,予名邱广寒
目下更已三响,吾心有余激,按捺不得,提笔而书未知此女日后吉凶,当竭全力抚养之
凌厉翻过这一页,见后面已是十二月十七,道,她就写了这些?
关于我如何被她收养,就是这些后面当然也有一些关于我长大一些了的情况,不过可惜很少我四岁时,她便过世了
你后来有没有到附近去问过?凌厉道夫人说你当时是新生,那天又是大雪,弃下你的人应该不会住得很远,恐怕就是附近谁家
我自然打探过了邱广寒道少爷也帮我打探过,可是这一带的接生婆,都说不记得那段日子有孩子出生我想也许我父母并非定居在此的住家,只不过经过这地方而已
她退一下,又道,再说吧,找到了又如何如果是想让别人好心收养我,就不会找这么近的,长大了老是碰面怎么办?他们把我投在冰天雪地里,就是想冻死我吧?
凌厉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道,你别难过了找不到就找不到,现在也很好
我不是在给自己难过,只不过想到先夫人,这么好的人偏偏……邱广寒的声音一时哽咽了,她连忙清了清嗓子,将册子收好道,不看了,明天要还给少爷的
只听外面更鼓迭敲,竟已是四更是分邱广寒咋舌道,这么晚了,我还想五更就起床准备送少爷他们的呢……
你放心,到了五更我叫你凌厉道
怎么你……
我不睡了我出去转转一个更次之内我肯定回来
可是你……那些人说不定还在找你,你不如……
没关系凌厉道这回我换夜行衣出去,我会小心的,放心
邱广寒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不过随即又点了点头道,好吧,那你只是,千万别跟他们动手了
凌厉笑我知道
乔羿倒是一大早就醒了五更时分天仍是黑漆漆的,甚至还飘了几滴碎雨他瞪着双目在黑暗中出神,呆了一会儿,慢慢地爬起身来,走出房间到前门透口气,门竟是没闩
看来不用为了我们,小寒都懒得来闩门了么?他心里想着
他正要用力拉门,门竟自己开了一条缝隙,凉意丝丝透了进来乔羿吸了一口,不知这清冽是舒服还是苦涩
然而便在这缝隙似开未开之时,突然有条人影掠了进来,倏忽一下没在了屋里的黑暗中
乔羿一惊,松开门把,犹豫着是不是眼花,方才没入黑暗中的人影却又浮了出来
乔公子……这么早么?人影说
乔羿听出是凌厉的声音,松了口气道,是你,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出去了?
在外面走走凌厉道夜里不想睡
乔羿感觉天光微明,加之他在黑暗中站得久了,渐渐已看清凌厉,只见他一身夜行衣装扮,心下对这“官差”颇生出几分疑惑来
正有几分走神时凌厉突然啊了一声道,我答应了邱姑娘五更喊她起床,时辰都过了便向里走去乔羿连忙拉住他道,这么早叫她干什么?
她昨晚说,要早些起来好帮你们的忙,再送送你们
别去,别去,别去叫她了!乔羿拉住他一连说了三个别去让她多睡会儿不好么!
好是好,可是……凌厉犹疑道我已经答应她了……
天都没亮,我爹和二娘也没起床,别叫她起来了!
凌厉正要说话,只听一个声音道,别争啦,我早就醒了
两人都一怔,不知邱广寒何时已悄没声息地出了房间,话语在这早晨的静谧中显得出奇地悦耳
只见她的身影也慢慢地滑出了室内的昏暗,停在门口这一小块天光漏入之处乔羿同凌厉二人一时都没了声音,只看着她不动邱广寒抬起手来,把那本册子递给了乔羿
这个是要还给你的,对吧?
乔羿伸手接了邱广寒低声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还没有呢乔羿道昨天晚上……其实昨天晚上……我又哪里有心思收拾什么东西
那么我现在过去帮你……
不用了吧乔羿道我也没什么要带的,自己稍稍弄一下就好了你还是回去睡觉吧,等会儿也不用送我们了,免得爹和二娘又要说什么
我要去!邱广寒固执地道现在就去替你收拾东西!
话音刚落只听楼上那二娘的声音道,哪位大小姐呀,一大早又大吵大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紧接着一个哈欠,半扭半摆地走下楼来
邱广寒不予理会,走到乔羿房里去乔羿连忙跟去凌厉本欲走回邱广寒房中,又觉自己这一身装束定会颇惹这二娘闲话,干脆一闪身,躲在屋中暗处等她走过了才出来
天光大亮时碎雨亦退,令这离别没了天公凄惨的脸色,只余人的温情脉脉不过邱广寒自小习惯了旁人的孤立,本来心里没有这许多不舍与难过,只是临见乔羿的眼神,不免觉出几分戚戚之意来,互道保重之后又站了半晌,看一家人走远了,才慢慢回进屋子
凌厉只道她这一天定是心绪低落,无心理会自己了,却不料邱广寒回屋见到他,便收敛起方才那离别之意来,笑道,你今天想吃什么,我去集市买菜
凌厉尴尬道,你照料我——这不太好吧毕竟眼下算是你收留我住在这里,那些事还是我做的好
傻瓜邱广寒轻叱道我们能有这个住处,还不都用的是你的银两
凌厉咦了一声,笑道,你还记得是我的?我以为你早当自己的在用呢
我只是想租这屋子为的也是救你的性命,所以花你的银子也是应该的邱广寒巧笑着道但你放心,我那份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定会设法还你
凌厉轻轻笑了一下,道,算啦
邱广寒并不接口,咳了一声道,我与你说正经的不是说我照料你或是你照料我的问题——而是你最好不要冒冒失失地离开这里眼下你可不是在躲风头么?大白天又跑到人多眼杂的地方,那我们好不容易悄悄住在这里的努力全没啦对了,你半夜出去又寻到了点什么踪迹?
伊鸷堂的人是没看见,但是那个左……
凌厉说到这里突然缄口不语,想起邱广寒并不知道左天明这个人,不觉看了她一眼
昨天那个人?邱广寒却已然猜到了
凌厉瞒不过去,只得点头道,那个杀手叫左天明,是淮南会的
淮南会?邱广寒皱眉道那是什么?你以前所在的组织,不是淮南会吧?
不是的我从前所在的叫做黑竹会,与淮南会一北一南,是江湖中最出名的两大杀手组织这个左天明是淮南会的第一杀手,昨天听他与伊鸷堂的人说话,仿佛正是伊鸷堂雇了他来取我性命但是伊鸷堂的人又不放心左天明,唯恐他私下吞了乌剑逃跑,所以又提防着他,只等他下手后,便自己夺剑我昨天不慎,中了左天明的毒针,所以后来也只有逃的份,如果不是碰上你,那么我就难说了
邱广寒道,你刚才说看见那个左天明怎么?
我见他走了
走了?
就是将近五更时,我正要回来,突然看见他一个人往城门口走去,恐怕是要等天一亮就出城
这便走了?邱广寒道你们做杀手的,难道不是要确定把人杀死了才好走么?
我也觉得奇怪——可能他对自己的毒针很有信心,认为我必死无疑,但是照规矩,无论如何也应该亲眼见到我断气才行要不就只能是雇主临时收回了指令
照你之前所说,既然他们昨天看出了这个左天明也有觊觎宝剑之心,很可能就不打算再让他Сhā手此事了
我那时也是这么想,可是走也不用这么急,天不亮就往城门赶我想是不是伊鸷堂的人非但不想再找他帮手,还突然要对他不利……唉,你不知道我当时多想去问问他,只不过先前答应了你只是看看,绝不自找麻烦,还惦记要回来叫你起床……
当然了!本来你出去就够冒险的了——他们多半以为你死了,现在满城找你的尸体呢,倘若你出了面,叫他知道你活着,说不定会把消息走漏给伊鸷堂——
我若出头去问左天明,还会留着他命说话?
邱广寒瞥他道,你一定胜得了他么?他不是淮南会第一杀手么?
我从暗到明,至不济也要占个先机难道你觉得我连这都要……失手?
倒不是邱广寒低头道她想起在竹林的木屋里,他精准地将自己身后那两个人同时杀死那个时候我若有半分不相信他,我就不会这么大胆地冒险了她想
我只是的你吧她突然抬起头来轻声地说
凌里看见她一双眼睛清澈地望着自己,心中顿时一动,几乎不能自持地要伸手去摸她的脸孔这只手抬到半空,却又被他自己放下去了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我尽量不出去吧
邱广寒点点头,微微偏开脸去,道,那么再来说说伊鸷堂你说并没在街上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也不可能半夜出城去,那么这临安城里,是不是有他们的据
很有可能凌厉同意道伊鸷堂的总堂就在松江县,离临安并不很远临安是天子脚下,估计他们不敢明目张胆,但有个秘密分堂应是不错
而且,你说碰到的都是红色与黄色线的邱广寒道想必正是区分分堂之间的标志
不过也只是猜想吧凌厉道有没有一个临安分堂,对我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若伊鸷堂在临安有踞,我们在这里恐怕也住不长久
走一步算一步吧
邱广寒看他一眼,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大家拼了命地要抢你的剑?
凌厉看了她一眼,邱广寒立时捕捉到了他这个眼神,哼道,又怀疑我了?
凌厉连忙摇头道,不是,只是——我所知的只是它很锋利,另外年代久远其它的秘密全然不知
你是哪里得来的呢?邱广寒道总不是捡来的?
就是捡来的凌厉笑道真的
什么时候过不下去了,靠它就能赚大钱邱广寒一本正经地道
我这些年赚的钱,哪一笔不是靠它凌厉平淡地道
你杀过多少人,数过么?邱广寒道
起初是数的凌厉道后来就糊涂了
他停顿了一下
现在更糊涂了
邱广寒轻轻摇头
想不到我竟会认识一个杀人如麻的人
杀人如麻这个词好像令凌厉浑身起了阵战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他有点不很舒服地道
邱广寒凑近了他的脸孔,似乎在仔仔细细地看他凌厉不甚明白她的意思,突然见她伸手在他眼前一挥,不由紧张道,干什么?
邱广寒哼声道,那么就说杀人不折吧
凌厉一愕,邱广寒已经转身走开了
波澜不惊的日子也只能有三天,这似乎是凌厉沉得住气的极限倘若这是在竹林的小屋里,十天不出门他不觉得什么;倘若只有他一个人赚十天不出门也没什么但既不是竹林,也不是一个人邱广寒每日往来于住所与市集虽说她也说会打探消息,凌厉也相信她有足够的机智,但三天全无说法还是令他按捺不住了
他从过午就开始坐立不安比起他这左右为难的心不在焉,邱广寒刺绣显然是专心多了
邱姑娘凌厉突然伸手扶住桌面我想我还是出……
邱广寒正从绣面底下透上来的针半分没停,又好几针将这一部分绣完,好像半晌才想起凌厉在等自己说话,便说了句,不行这两个字说得既不快也不用力,好似无心她说着甚至还站起来,顺手将刺绣的活都搁到了旁边的架子上但这个态度却明摆着让凌厉没法再说下去了只见邱广寒又从旁边取了纸笔下来,道,把手拿开些吧,我要画画啦
凌厉只得把手拿开,看着她毫无办法原来邱广寒因听说凌厉夸乔羿的母亲字好,她自己以往几乎没有什么机会捏笔,现今闲来无事,便也兴了写写字的念头到得第二天邱广寒写了会儿字后又想起来乔羿闲时时橱画,干脆改写为画,大肆涂鸦起来
邱姑娘凌厉又急道究竟你有没有在听我……
邱广寒提笔的右手微微抬起一些,朝他摆了摆,示意他不要说话凌厉心里有些恼怒了,只见邱广寒将笔去蘸墨,一时竟有些冲动想将她的纸撕去他双手都放上了桌沿,压到了她的纸上,这令邱广寒斜眼朝他瞥了瞥不过她也并没说什么,顾自开始在纸上画起来凌厉抓紧纸缘欲扯,却终于还是咬一咬牙,转身到房里抓过剑,便向外走
邱广寒把笔一放,道,凌公子!
凌厉讥讽地转回头来,道,你知道理我了?
我只觉得你莫名其妙邱广寒道好好的突然发急干什么?
我不习惯过这种缩头乌龟的日子凌厉没好气地道
谁说你是缩头乌龟了?邱广寒道你先前在竹林里躲了那么久呢,也没人说你是缩头乌龟
但是眼下却有许多事情未曾弄清楚,倘若我不去查……
你需要查什么?邱广寒道我只知道你是别人要找的目标,你应该做的是不要让别人找到你不是也早知斗不过他们么?现在又想知道些什么?
当然是想查出伊鸷堂在临安的势力所在凌厉道若能知道他们的底细,我们总能想出办法先发制人
你怎么答应我的,这么快又反悔了?要是叫他们发现了,就算你立时逃脱,他们知道你活着,找起你来就是事半功倍,那我们岂不是又要提早换地方了么!我可再没那么多地方可想出来了!
我正是着急,因为他们就算不知我是死是活,迟早也要找来我若不动,岂非等死?
邱广寒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只见她慢慢起身,转身到房里去了凌厉只道她生气,一时也没了主意,不料她又出来了,手中拿着卷起的一幅纸她将桌上的新画撤掉,将卷起的纸铺了开来
喏,你看她气鼓鼓地说
这是……凌厉盯着铺开的图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图虽然简略粗糙,只是个示意,但凌厉原是本地人,自然一眼就认出正是临安的地形图
你看这里邱广寒指着其中一处这是我们所在之处这边是运河船道,这周围都是我所熟悉的,我这些天又再仔细确认过,不会与伊鸷堂有关系前两日我已去城南东南城东三块地方都仔细查看了,那边是皇城,还有一边是大地主夏家庄的地头,应该没什么可能的眼下可疑之处也就这三个
凌厉顺她手指所指一一看去,只见在图上这三处都标了圆圈邱广寒接着道,城北我尚未仔细探过,城西是湖区,并无可藉躲藏之所我本来打算明天去城北再查探一下,确定了所有可疑之处后才叫你动身去调查可是你这么着急着出去,究竟叫我说什么好呢?
凌厉呆呆地看着她,好像要看穿她的究竟邱广寒哼了一声道,又想问我是什么人了?
不是凌厉连忙收敛起自己这不敢置信的表情,换了口气道,你究竟是何时画下此图的?
就是这几天晚上呀邱广寒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学这写写画画的,为了好玩么?
你这三天都在外面查探他们的所在?凌厉道我……我只叫你去茶肆酒馆一类的地方打听!你一个人那么查探,可知道危险么?你若出了事,叫我怎么向那位乔公子交待!
邱广寒嘻笑道,你跟他明明没交情,这会儿搬出他来干什么?只见凌厉表情严肃,这才收敛了笑意道,所以我不想叫你知道她卷起了图来早知你要这么说的
凌厉看看外面今天天色不算太晚,我现在便去城北看看,你从今往后,都别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你别去!邱广寒迅速拉住他的袖子就算要去,明天再去就是了
明天?凌厉道明天一早你又偷偷地不知跑去哪里,别骗我了
明天,我答应你,明天,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也好,你一个人去也好但今天别出去了
为什么?凌厉觉出些不对来
邱广寒放开了他的袖子,转身道,看来你还真不怎么把我放在心上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凌厉想了想腊月十四……
他脑中突然一闪,想起那先夫人笔记里所写,脱口道,是你生辰!
邱广寒笑道,想起来啦?
凌厉赧颜道,是我不好那天看时还特地想过此事,但今日竟忘记了
邱广寒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下午都留在家呢?
那要不要……要不要我替你做什么事?凌厉吞吞吐吐地道
就一件邱广寒凑上去,轻声地道别出去
凌厉不声不响他晓得自己今天是出不去的了他不声不响只是因为很气闷好不容易能赶上一次她的生辰,自己占了天时地利竟忘了,结果一点献殷勤的机会也没有
傍晚的时候他和衣仰躺在床上发呆,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轻响,他忙放下手来,只见邱广寒果然已站在边上她笑着将一幅纸往他身上一抛,便回身走了出去
凌厉抓过纸来看纸上画的正是他这睡相,被邱广寒几笔轮廓画出来,涅竟显得有些滑稽他连忙下床来,只见邱广寒正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便也一笑甩了甩手上的画道,这个我收下了只不过今天是你的生辰,理应我送你礼物才对
是呀邱广寒倚住门边,抱着双臂笑你不是应该……很会讨姑娘们欢心的么?
但你跟她们不一样……凌厉冲口道,不过这冲口只说了这么一半,他便看见邱广寒笑吟吟的一张脸,不由很是撇了一下嘴道,我的意思是说,她们生辰的时候,我可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眼下我都不能出门,当然也没机会去买点什么东西给你了最不济——他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怀好意——我什么也不送,亲她们一下也是有的
邱广寒哼了一声,转身走开道,我早知你改不掉这老毛铂装腔作势了几天该把你憋坏了吧?
凌厉连忙大摇头道,我没,没想什么我在你这一点也不敢……
那要不这样吧邱广寒岔断他话道你教我剑法,怎么样?
剑法?凌厉一怔,随即笑起来你找错人了吧,跟我学剑法?
你也太赖皮了吧,人家生辰你什么都不送,让你教一点剑法都不肯?
不是这个意思凌厉道我怕耽误了你,我说过,我只学了三两年基本功,九岁往后根本再也没人教我,后来就只是在任务里摸索,眼下所会的招式皆是急功近利型的,难以自成体系,根本称不上剑法,自己都捉襟见肘,又哪来教人的本事
怎么被你说起来,自己很可怜似的邱广寒笑道
事实如此
那你都从来没想过勤加练习以后成为个高手吗?
那种梦只有刚学武的时候才做过,现在恐怕早没机会了旁人闲时练武,有章可练,一招一式有其标准,时间一久自有所成;我那些恐怕即兴的多,定性的少,再说招式简单,练了也是白练叫我怎么办?
你想要“有章可练”是不是——你看这个怎么样?邱广寒突然把身后桌上一张纸扯到他眼前
凌厉一瞥间,只见纸上画了个人,寥寥数笔倒不繁复,画法虽与前一张画一般略显幼稚,但人物动作甚为清楚只见这人手臂前伸,掌中握烬向前疾探凌厉正要细看间邱广寒却又收了回去,道,我都画了好几张了
怎么,你的意思这是什么叫?凌厉笑道你怎么想出来的?
这是你用过的招式呀,傻瓜,你忘记了么?在竹林小屋里你曾挡退了那个人——我就看见过这么一次你用剑——倒不为了什么画下来,只是方才恰巧想起此事都给你!
凌厉只见他把桌上几张纸一揉,都丢给了自己,人却走了开去,不及先看忙过去安慰她道,我又不是在说你什么……
其实我是这么想邱广寒转回头来道你说你九岁往后就不再学了,可是那只是你没有跟着一个师父学吧,并不代表你没有长进你做杀手这么危险的事情,却好端端地活到今天;我虽然不知道高手应高到个什么样,却也知道你绝不是止步于那基本功的人你看那些伊鸷堂的人,那么嚣张的样子——你比他们却还要厉害得多吧?还有,你说什么急功近利,说什么不成体系,这些我是不懂,可是最多往后我跟着你,我帮你画下来好啦——你相信我么——就是多画几张画而已,你说的那些章法是不是就是这么出来的?
凌厉初时听她说话,还有要Сhā嘴打断的冲动,后来这点冲动也没了,听她说完
你只是安慰我吧他喃喃地道谢谢你了不过我……
我是安慰你邱广寒道你这么想也可以
不过我做不做高手与你有什么关系么?凌厉的口气倒是坚决起来了
是没什么关系邱广寒的口气也冷了只不过我当你自己人而已
凌厉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这话从前也说过,但此刻说来,不知为何叫他无比感动起来看起来她说要自己教她学剑,其实只是不好意思把画的那几张画拿给自己找的由头吧?而她画拿些画,也许真的是要帮自己吧——哪怕只是出于天真?
也可能我太自说自话了邱广寒低低地道我觉得好的,你未必觉得好但我只是想你日后也许更会遇到许多危险,倘若武功再高一点,也许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做“缩头乌龟”,叫你这么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凌厉大声地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你的好意!你……你这么念着我的事情,我怎会不高兴,只不过我……我说不出来而已!
邱广寒淡淡一笑,道,你是这么不善言辞的人么?
凌厉不敢看她的眼睛,咬着牙道,在你面前就是
他说这句话时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不过邱广寒很可能会只当作是又一番甜言蜜语无论如何他想,无论如何,她终归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的
好在邱广寒这一回没有嘲笑他,伸手来拿他怀里方才自己投的纸团道,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去扔了
凌厉连忙转身一让,道,别扔,我看看
他将纸团一一展平,只见画的果然都是同一招,只是有展有收,一一排开,从发招到刺出到收招皆有
你竟记得这么清楚凌厉抬头道
我第一次亲眼见动手,怎么能不清楚你动作太快,我又来不及闭眼
凌厉倒是踌躇了,道,我动作如果真的那么快,你是怎么看清的?
当时仿佛并没看清邱广寒道但日后回想,却是越来越清楚了
凌厉看了那些画半晌,慢慢地将它们叠成一摞,整齐地捏起来,递给邱广寒
果然还是不要邱广寒低声道
不是的凌厉道我只是不敢再拿你的东西今天是你生辰,但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我什么也想不出来,就算想出什么,也必是不值你一哂之物,我……他摇了摇头我不知该怎么办好
煮一碗面给我怎么样?邱广寒将纸接过了,慢慢地说煮一碗寿面给我,那你就是这世上,第一个给我煮寿面的人
她说着天真地仰起头怎样?
凌厉连忙点了点头说好,不过——她会因此而记住我么?他忍不住地想
一七
次日早晨邱广寒如约不再阻挡凌厉,但凌厉也拗不过她要同去的逼迫两人一同出门,到城北打探情况
沿巷走出才不多久,远远地看见运河边上聚集了许多人只见前面一人对围拢过来的人嚷道,这边死了个人呢!一时间外围也尽皆议论起来,到处是“死了个人”的对话Hxm
邱广寒已经顺着人流钻了上去凌厉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走得太近,甚至没办法说一声小心,只得随后跟上一些,伸长脖子从人流的缝隙仔细去看,一瞥只觉地上那个死去的人——不知是否看错——竟真的有点面熟!
只见邱广寒已经退了出来,虽然面色有点迷茫,不过显然她并不认得此人凌厉正犹豫要不要上去看个明白,忽听两声疾劲的风响,人群中不知何处飞出两股黑芒,向他背心射到丈许之外的邱广寒看得分明,禁不住失声叫道,凌公子小心!
凌厉焉能着道,用布裹住的襟右连挡,将两股暗器挡落但与此同时只见两股黑芒又同时飞出,向因脱口叫喊而暴露的邱广寒射去
周围看热闹的居民早乱了,争相跑开去,两人之间仍隔着两个未及躲闪之人,只都吓得蹲下了凌厉心急,飞身扑去,左手布剑挡落一枚,右手掌风亦将另一枚震偏邱广寒虽得脱此厄,凌厉却失了重心,回身正要站起,背后声响早有长刀挥下,正是伊鸷堂所惯用的兵刃他翻身急避,另一边刀光亦至,嗤的一声,将他左臂衣衫撕破他心知已落下风,不由喊道,邱姑娘快走!说话间两边刀光又落,凌厉尚未站起,只得挺剑一迎,用尽全力将两人逼退一步,总算觅得空隙站起,一把拉过邱广寒向外跑去但那两人立时回上前来,刀尖向两人身后刺到凌厉放脱邱广寒,伸掌在她背后一击,将她推出了好几丈远邱广寒避出战阵,心道凌厉对付两个,应当无甚问题,所以并不急着逃谁料余人纷纷退让逃窜间,人群中竟又有好几个拔出了刀来,她不由得急了,偏偏也帮不上忙眼见竟还有一人挺刀向自己追来,本能地喊了一声向边上逃去凌厉想过来拦,却追不上了,情急之下,竟将手中这惜若性命的长剑掷向那人后心
邱广寒逃得慌张,只听到那欲袭自己之人叫了一声,突然没了动静,也不敢向后看,只顾自快跑凌厉没了兵器,但重伤了一人,却反而令其余几个似乎大怒起来,将他围在核心他以徒手去撄长刀之锋,不多时便已不敌,背后中了一刀,便向下扑倒几名忍者再向周围看时,已找不见邱广寒
不远处的江岸上倒卧了一只破船,似乎是这里唯一可藉藏身之所
我!忍者中的一人说着便向船走去凌厉当然知道那是邱广寒的藏身之处,却没了站起来的气力,只能紧紧抓住了地上的沙土
但是那人经过那中剑而倒的忍者身边时,却伸手去拔凌厉的剑只听一人喝道,你干什么!那人回过头来,这人又道,不必过去了!你傻么?那小蹄子不会武功,若是躲在船后,你岂会听不见声息?她定是方才混在人群里逃了!我们还是快把剑带回去,交给堂主!
那人见几人都瞪着他,只得走了回来,将剑交给适才说话的那似乎等级稍高之人,又问道,要杀了他么?
另一人Сhā言道,这还不容易——
那等级高些的打断道,堂主曾说最好是将他活捉,如今既然剑已到手,人也在此,正是人货两得,大功两件这小子当然是带了去看堂主如何处置了
凌厉眼看着剑在他们手里,耳听着他们说话,咬紧了牙不发一言要走就快走吧——至少先离开这个地方否则那个躲在船后的邱广寒怎么办呢?
所以他甚至半点也没再挣扎——这不像他,一声不吭地就跟着他们走了但是——邱广寒却很明白他知道我在这里她在心里喃喃地说别人可能听不见我的声息,但是他和我一起这么久,他能听出来的
她一个人躲在船后发颤,直到听不见半点声息,才探出头来,呆呆地看着一个活人都没有的河岸怎么办好她手足无措地想他一定觉得我很贪生怕死,为了我自己,丝毫也不理会他的死活……我从来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我是真的害怕,我想不出半点办法来帮他!
她跪到地上,许久,捂着脸孔低泣起来
一八
半晌,邱广寒慢慢站起来,抹了抹眼泪,有点失魂落魄地向城里走去我一定设法救你她恍惚地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走回了家中
一进了门她似乎回过神来一点,咬着嘴唇把临安府的地图画卷找了出来,铺开仔细看了看,又卷起,想往外走时又站赚回来,把所有剩下的银票都翻出,揣在怀里,这才快跑了出去zxSm
上午的酒馆已坐满了客人邱广寒跑进去时,许多人似乎正在讨论早晨发现的尸体和适才的交手,一个白胖的男子正说得眉飞色舞
也许是因为伊鸷堂的人没穿一贯以来的黑衣,也许是凌厉的乌解次被他用得太过随意——她暂时没发现这人知道任何内情
她四下扫了一眼,飞快地登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座,人显是少了一些,不过仍是有四桌的客人邱广寒前些日子为了替凌厉查探消息,来过这里好几次她并不知道在座的是什么人,只是见他们看上去精神充沛,说话举手投足间,无不带着与普通民众不同的习气,又兼有的身负兵器,因此知道都是些江湖中人——虽然目的并不高尚,说不定都是为了夺取乌剑而已
这些人显然也不认得她,只见突然急匆匆跑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上来,都一起向她看有两个似乎认出她前日来过,此刻面露笑容,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熟
邱广寒却没心思同他们搭讪,一双眼睛审视一般一桌一桌地把人看了过去
第一桌,是一名中年妇人和一个青年男子;第二桌是三名粗壮汉子;第三桌是一名老者一个年轻女子与一个少年;第四桌就是方才搭讪的两个青年公子
邱广寒心下却犹豫了只有这么几个人么她想都怪我之前没有注意打探他们的来历——也不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深藏不露的高手眼下这么看看,好像都不太靠得住……可是离开了这里,我又去哪里找?
正没主意间只见几人的目光都往自己身后瞧去她连忙也回头一瞧,只见后面的楼梯上来一个人她忙让开路去,偷偷用眼角瞥着此人
此人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穿一身青衣,手上一把刀颇不似普通兵器,似乎短了几分,却又弯了几分
只见他把刀往桌上一放,在座诸人竟纷纷立了起来向他拱手道,邵大侠来啦?
那邵大侠向诸人点首为意,在位子上坐了下来,眼角自然也没放过邱广寒,向她瞥了瞥,似乎不明白她站在这里干什么
邱广寒从旁边盯着他瞧,只见他比起另外那四桌人来,虽然年龄不大,倒似确实有丝凛然凌驾于其上的气概,不由地暗暗下了决心,咬了咬牙,冲到他桌边,双手一按桌沿,倾身道,这位大侠……!
那男子颇为意外,抬头看她
我想求你一件事邱广寒匆匆地道你肯不肯帮我?
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晃了晃帮你什么?
帮我救一个人邱广寒道我的一个朋友此刻遭了危险,被人捉去我不懂武,救不了他这位大侠似乎身负绝艺,所以我……
话未说完,一名男子已聒噪起来道,邵大侠何等身份,要是谁求他他都答应,那还不得忙死了!
邱广寒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方才此人还来搭话,在这邵大侠面前竟立刻就变了一副脸色她从怀里扯出一叠银票来,道,我只有一千五百两,我不知道求你一次要多少钱,反正如果你答应,这些都给你
这一下全场尽皆噤声虽然邱广寒对于人命值多少钱没概念,但一千五百两显然不是个小数目
青衣男子看了看她手里的银票,又看了看她,摇了摇头不说话
你……你就这么见死不救么!邱广寒急道你到底要多少?
青衣男子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慢条斯理地道,银子我是不要,姑娘要是肯给我点别的好处,我就答应你去救人
场内顿时哄笑起来,显然已经有人想得远了那青衣男子也笑了,抬头看着她邱广寒又羞又急,挥出一掌朝他脸上扇了过去
这一下岂能掴到这青衣男子他一伸手,便将邱广寒手腕牢牢抓住了邱广寒挣脱不得,心中愤怒,冷哼一声骂道,我见你气度不凡,以为你是正人君子,谁知竟看错了,你也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青衣男子见她生气得认真,才收敛了轻佻之意,放开她手站了起来,向她作了个揖正色道,适才开个玩笑,姑娘不要见怪,我现在就跟你去救人
方才哄笑的众人又愣住了邱广寒气愤稍平,眼神不甚安定地看着他道,你真的肯答应?
男子点点头道,但是你的朋友是谁,被什么人捉去了哪里,你总要先告诉我
邱广寒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转开头道,我不方便在这里说
青衣男子也看了看四下,道,那好,出去你告诉我
你果真答应么?邱广寒追问
这个自然青衣男子笑道难得有美貌的姑娘特特求我,不由得我不答应
邱广寒见他朝楼下走去,连忙也跟上,小声地道,那么多谢你了——实在对不起,我叨扰得你没能喝上酒,但我实在很的我那位朋……
我已经说了有条件男子道如果我给你救出人来,你陪我喝两杯?
邱广寒咬着嘴唇道,如果只是喝酒,我答应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那不可告人的朋友,遭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危险?青衣男子微笑道
他叫凌厉,被伊鸷堂的人带走了邱广寒见已没了旁人,也便说了
男子吃了一惊,汀步子凌厉?
对邱广寒点点头
青衣男子的眼神明显动了动是黑竹会的金牌杀手凌厉?他追问
金牌杀手……?邱广寒道他没说过,但他以前确实是黑竹会的人没错
那么你是什么人?青衣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冷
我姓邱,叫邱广寒她说道我是他朋友
青衣男子的眼神再又动了动,那冷冷的神色陡然又收敛,和颜悦色地道,那么伊鸷堂带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邱广寒道现在只猜想他们在临安有个据点,大概可能在这几块她说着将地图拿出来,展给他看
青衣男子仔细看了几眼,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先去把他们的据点找出来,再设法救他
邱广寒抬头看看他,不安地收起画卷,道,谢谢你,这一千五百两我……
还没开始救人,不用提钱吧
邱广寒哦了一声,道,那么能不能请教你高姓大名……
敝姓邵,字宣也男子也不隐瞒,随即道,不必的既然你那位朋友只是被捉去了,想必伊鸷堂一时半会儿,决不可能对他怎样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我,你找个地方等我的消息
邵大侠……
闲话少说你把图给我,然后回酒楼等着
我跟你一起去邱广寒道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虽然我没有学过武,可是从小声息很轻,不会叫人发现的只要你说不动,我一定不轻举妄动行么?
我明白你的心情邵宣也道但伊鸷堂不比其它地方这样,我不论有什么进展,都设法先来通知你,如何?
邱广寒犹豫了一下,将图交给了他那你千万要小心她不无忧心地道如果真的……真的太过危险,那么……也不用勉强……
邵宣也呵呵地笑了起来,道,不必紧张,我有分寸
但是邱广寒等到下午,邵宣也却半点消息也无雅座里陆陆续续地又进来了好些江湖中人,这之中仍是没有邵宣也她屏不住气了,探头向木栏下面张望,却当然张望不出什么来
难道他不来通知我,查到了地方,自己就去了?邱广寒想也对,如果他都找到了人家的据点,绝不可能又返到这里来叫我的
这样一下她就深深地后悔了,深悔不该没同他一起,深悔相信他的话,深悔自己白白地在这里坐了一天她站起来,垂头丧气地向楼下走去
天有点黑了她呆呆地立了半晌,旋即跑起来
我自己去查她在心里默默念道我自己去查
只可惜,天都已经黑了她心里正略有些绝望,忽见几个黑影从不远处的屋檐下掠过这让她心陡地一跳,连忙跟了过去暮色正浓,她看不清他们所着得是否伊鸷堂的服装,但是却很清楚地看见他们沿河边走去
她远远地缀着,只见他们正是向北走去仗着自己轻灵,邱广寒竭力追赶,总算还是看见他们进了一扇不小的门去
她见人都走净了,忙蹑过去,小心翼翼地伏在门上倾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推一推门,门闩上了她退后一点,看两边的高墙如何进去呢?她又贴在门上听了听,还没听见什么,门突然一动,把她惊得往后跌开去门一开,一个黑衣人现出身来
邱广寒只见他这一身正是伊鸷堂的装束,襟前是三道黄线三道线的伊鸷堂众地位虽不算太高,但于邱广寒来说已经很不妙那人显然也一眼瞧见了她,邱广寒往后便逃,那人几步便追上了她,一把将她拖进了旁边的巷子,才扯下面上黑布,道,怎么你也来了!
邱广寒一怔,只见眼前之人正是邵宣也
她一时又喜又忧,道,怎么样了?你见着我那位朋友了么?
邵宣也摇头道,他不在这里
邱广寒心一沉,道,怎……怎么不在?
我听说他早上被带来这里不多久,就又被带走了,似乎是伊鸷堂主在松江,他们要带他去那里
怎……怎会这样邱广寒喃喃地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太慢手慢脚,他也不会为了救我着了他们的道了!
眼下你打算怎么办?邵宣也问道继续救人么?
我当然要去松江了!邱广寒道难道我可以……可以丢下他不管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当然越快越好邱广寒道现在就走
也好邵宣也道那走吧
邵大侠你……你也要去松江?
当然邵宣也道答应了你救人,总要把人救出来才算完吧?
但……但那是伊鸷堂总堂,这是不是太危险了?此事与你已经无关,你今天帮我的忙,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去岂不是更危险?邵宣也说着笑了一下你不用给我挡么心反正伊鸷堂这种邪门的地方,我迟早也要找机会领教一下
可是……可是万一你……
邵宣也摇摇头伊鸷堂虽然厉害,但想困住我总也不那么容易
邱广寒犹疑着不说话
何况你一个人去,知道伊鸷堂在松江的什么地方么?
邱广寒一怔,摇摇头,心下暗道,是艾松江我从来也没去过,要像在临安这般找寻也不可能
但是我知道邵宣也道伊鸷堂总堂的所在,我倒是知道的我看我们要走的话也是事不宜迟了,已经比他们慢了好几个时辰,你那位朋友倘被带去见伊鸷堂主,后面的事又难说了
邱广寒被他说得悚然,心里也知自己一个人确是没有胜算的,便点头道,你说得是但是……我有些东西一定要回家去拿一趟,然后我们就走
邵宣也跟她到了武林巷的家里,只见她飞快地收拾了几张图画他约略一瞥,看见画的都是拿剑的招式,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帮她将东西塞好,再跟她到里间收拾衣物
就这些吧邱广寒道别的也用不着了
邵宣也也不说什么,替她背起包袱就走邱广寒跟在他身后,两人便在这夜色里往外走去
一九
凌厉僵硬地走着手里没剑,即使不是被点住茓道,他也多半不是这五个人的对手
说起来,他也早想见见伊鸷妙了这个下令要不择手段夺他的剑的伊鸷堂主,究竟是个什么涅?一线伊鸷忍者的武功已经很不错,她的武功更高?
不过,凌厉想,无论她武功好坏,我是没有机会公平地与她一战了吧这样活捉我过去无非是要问一些我根本不知道的关于剑的秘密,发现没有用之后定会把我杀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邱姑娘那么聪明,后来应该逃走了吧?不知道我这一次还会不会有命再见到她?倘是在临安,倒还好些偏偏是到松江来了,就算能够离开这里,再回去也未必能碰上她了吧?
天气不好,有点下雨
凌厉能看见雨滴打进江里去他想上次过江时第一次碰上伊鸷堂的人,也下雨说到江,他又想起了在运河边上被设计的事来他暗自摇了摇头谁叫我非要看什么尸体呢他想不过奇怪,明明好几天前就看见左天明出城去了,怎么他竟会死在河边?
二〇
那个人就是左天明?邱广寒听邵宣也说起,才大大地吃了一惊
你也知道他?
我听过名字,因为,之前不久,左天明曾经受伊鸷堂之托暗杀过凌公子,不过没有得手可是几天前凌公子就看见他离开临安城了艾怎么会是他?你确定么?他们这行的,不是应该没什么人认得才对么?m
我也是和几位正好在此的江湖朋友依当时情况猜测的,本来有点不确定但你既然说他前几日确实在此,想来就是他了
说来也是,其实……谁也不能肯定他是真的走了邱广寒沉吟道凌公子只是见他天不亮就匆忙往城门走去,也许他并没真的出城我早上太过害怕,根本没想到要仔细看一看尸体,不然也可知道他死因为何
我看过他的尸体邵宣也道我到酒楼来之前,就在那里
那就是凌公子和他们打起来之后了?邱广寒不禁道你……你若是早点来就好了,凌公子就不会被他们抓走了
邵宣也笑笑,并不顺她的话说,只道,左天明脖子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勒痕,相信你也看见了的?
邱广寒点点头
你是否注意到他的手指动作很不自然?
邱广寒摇摇头,道,我没有仔细看
是这样邵宣也伸出右手,四指伸直,唯有拇指却按在食指内侧中间的关节上,做了一个“捏”的动作邱广寒照样做了一遍你是说,他手上应该拿着什么东西?
肯定拿着东西邵宣也道我把他的拇指掰开,发现他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的地方却黑了再仔细看,手指上有一道细长的压蝇所以我想,他死的时候,可能还拿着毒针一类的东西,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出手
这……这不是很奇怪吗?邱广寒有点害怕地道他既然在与人打斗,怎么又被人从后面勒死?还有……他……难道……这压印还在,是说他刚死不久?
恰恰相反当时他的身体已经很僵硬,所以可以肯定,他死了应该不止一天指上压印很深,不论是他刚死,还是死了很久,这都不应该,除非他死了之后很久一直紧紧捏着针,直到后来才被人抽走的这件事相信跟伊鸷堂也脱不了关系,一人诱敌,一人在他身后下手,对于伊鸷堂的人来说,并不见得是什么难事
不对啊邱广寒突然道如果有人突然勒住你的脖子,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直紧紧捏住针不放呢?难道不是赶快用手去扳住绳子吗?
邵宣也略微一怔,那你的意思呢?
他……他总之不应该是被勒死的,至于究竟怎么样,我也猜不出来——这也都不要紧,反正我相信这件事情是伊鸷堂做的
邵宣也点点头道,最近伊鸷堂在都城很猖獗,我本也打算再追查一下
你本来就是冲着伊鸷堂来的?邱广寒追问你是不是也是为了那个……
邵宣也缄口沉默,显然不欲明言邱广寒不大好意思起来,话说到一半就汀了,有点难过地低下头这个左天明不是很……很厉害么?她改口道,不是说他是淮南会的第一杀手吗?这么容易就被人杀了?
邵宣也抬起头来你……给他难过?
也不是只不过想到……想到他曾经也伤了凌公子,而现在他又这么轻易地斗不过他们死了,那凌公子落在他们手上,恐怕也……也凶多吉少
这么说你是在的凌厉邵宣也不由呵呵笑道不过既然是凌厉,你便可少担一半心
什么……什么意思?邱广寒有点茫然
难道你不知道伊鸷堂主是女人?
我知道艾可是,这又怎么样?邱广寒不敢去揣测他的意思
邵宣也摇了摇头你应该比我清楚
二一
雨一下,天就沉了伊鸷堂那五个人似乎心情也变得郁郁起来,见街上没什么人,就干脆动手来推搡凌厉,催他快走凌厉被他们一催,不知怎么心里反而高兴起来,仿佛是因为嗅到了他们的沉郁,自己就幸灾乐祸起来了
伊鸷堂门口的匾额上写了大大的“苗府”两个字,不慌不忙地坐落在松江县衙的对面据说伊鸷妙与官府的关系也一直不错,所以凌厉看到这些,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可是他一进这贼窝的大门,陡然就感觉沉抑了方才那点幸灾乐祸的快感立刻消失殆粳只觉心跳被压得极为沉重,几乎要不能呼吸和运动
因为这里太黑了
这里有许许多多的灯笼,院里房里,都透出明亮的橘黄色可是凌厉却还是直觉出这个地方的阴暗穿梭往来的黑衣人仿佛地狱的司吏,而那光亮透出的,莫非是某种不祥的召唤?
他听见大门在自己身后合上,他往后瞧,却立刻被一推,随即有人一下撕下了他脸上的黑布,再将他一推
他无话可说
他无话可说,也说不出话,因为哑茓也早被制住了身后那个二道黄线的黑衣人向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二道红线黑衣人问了句堂主在哪里,语气中透露着邀功的喜悦
红线者道,什么事?
黄线者指指凌厉道,抓到他了!
红线者打量了凌厉两眼,突然省悟道,凌厉?
黄线者如同寻获知音,忙道正是
红线者如战友般喜悦道,那真是大功一件了剑定必也到手了?
这个自然黄线者边答,红线者边在五人手里来回地瞄,突然瞧到一人身上,不觉收敛了一下眼神——那人原来是一名一线忍者,烬在他手中
红线者连忙道,堂主这会儿正在小睡你们也辛苦了,我叫人把他先关入地牢,等堂主醒了便来叫你们
一线忍者冷冷地道,何必如此麻烦我这便带他去见堂主否则堂主醒来,只怕还要怪罪你不立刻通知她这等重要之事
红线者忙点头称是那一线忍者叫其余四人先各散了,一个人带着凌厉往苗府深处走去凌厉瞥见那些人眼中神色,好似功劳全然被人抢尽般难看,心下不觉又冷笑了声不过他此刻心里也不得不紧张起来,因为不出片刻他便会见到那江湖中人见人怕的伊鸷堂主伊鸷妙对于她的传说,凌厉心里也着实有点不合时宜的好奇
黑衣人走到一个小花园内,叫凌厉站住了,自己再走去一个圆拱门前,与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折返来,推凌厉往里走拱门里竟又别有天地,直似一个官宦人家的后花园,既有花草幽径,又有假山凉亭,更有曲折的石桥架于碧波池水之上无奈天在下雨,这景致无论如何不能叫凌厉觉出半分鲜亮的美感来
两人往桥上走,折了两折,到得对岸一间单独坐落的小居所黑衣人敲了两下门,恭声道,堂主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半分动静
凌厉等了半晌,几乎有些厌烦了,只见那个黑衣人仍然恭敬地站着,不由心中也有几分无可奈何又隔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里面有人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漫声说“进来”——虽然只是懒洋洋的声调,却把早已有几分走神的凌厉吓了一跳,几乎没听清楚说了什么,浑身很不自在地一冷,汗毛竖起了大半
黑衣人推门进去,凌厉也进去两人绕过屏风,只见半透明的帘子后面,依稀可见一背朝自己的女子这女子一身也是黑衣,却与伊鸷堂诸人不同,质料上佳,颇有几分弹性这层黑色衣裳仿佛紧紧裹在她身上,若非相叠处略有褶皱,几乎与肌肤相似
但女子并不回过头来,只边仿佛在慢条斯理地整理床铺,边细声细气地道,有什么事?
凌厉听这声音,果然是方才叫自己毛骨悚然的那一个,对她的兴趣不由少了大半,只盯着她雪白的后颈瞧一线黑衣人恭敬道,禀堂主,我已取得乌剑,凌厉人亦被我带来了,请堂主定夺
女子的动作汀了,慢慢回过身来
凌厉只见她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掀开了帘子,一张脸自也清晰无遗地叫他看见了只见她肌肤雪白,头发极光滑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高高的髻;黑色的紧身衣将她的身体线条展现得无比优美与动人,衣领低垂,从长而光洁的脖颈一直露到胸口饶是如此,凌厉还是在她脸上看出了少许年纪这妩媚的女人约是三十多岁也正因她最青春的年龄已然逝去,她这身精心装扮便显出了些造作再加上她那一双细细的丹凤眼与有意无意翘起的嘴角媚笑,传说中的“妖娆”也就成为了现实
凌厉打量她的同时,她也仔仔细细地把凌厉打量了一遍最后一眼扫完,她眼梢扫了扫旁边的黑衣人道,剑呢?
在这里黑衣人恭敬地将剑双手奉上
伊鸷妙接过剑来,仔细抚摸那银黑色的绞,仿佛在抚摸一件动人的珍品凌厉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别人在他的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把他的东西当自己的看,他多少是忍不下去的
伊鸷妙似乎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敌意,微微冷笑,突然铮的一声拔剑出鞘,左手食中二指轻按巾与右手一起往前一送,乌黑的剑刃立时便按住了凌厉的咽喉
她这突然的一拔借厉实是吃了一惊这一式可以看出全然是忍术中所惯用的长刀的招式,但以剑代刀,其势也丝毫不慢尽管他不承认伊鸷妙这拔剑出手便高过自己,但他凌厉本是以此出名,此刻伊鸷妙也来这么一下,自然令他心里觉出胜算几无
伊鸷妙见他表情,面有得色,将秸了回来,又铮的一声,还入鞘中,只闻长鸣之声不绝凌厉冷冷地瞥着她那张过分光滑的脸孔,一动也不动
伊鸷妙左手将剑垂下,绕到凌厉身后问那黑衣人道,剑的事情,问过了没有?
黑衣人答道,未曾仔细问过
伊鸷妙绕回到凌厉身前,睨了他半天,道,你先出去,我来问他
黑衣人并不迟疑,躬身道了声是,便即退走
伊鸷妙提起剑来,将剑把顶在凌厉下颌,阴阴地道,你要听我的话,知道么?叫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否则的话,我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凌厉将头一别,躲开剑把,并不看她
伊鸷妙冷哼了一声,剑把往前一送,压住他咽喉,声音却甜腻腻地道,哟,我还没说什么,就已经这么大脾气了,看来不太好说话嘛……
凌厉只觉咽喉处被一阵极重的气压迫住了,几乎无法呼吸,脸孔一时间因窒息变得绯红起来伊鸷妙手又陡然一动,凌厉只觉剑把往下滑动了几寸同一股疾力传来,喉间顿时豁然开朗,竟是已被解开了哑茓
能说出话来固然好,可是伊鸷妙这几下使力与解茓的功夫,却叫凌厉惊骇不已,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不想受苦的话,老老实实把乌剑的秘密说出来伊鸷妙回身坐在一张椅子里否则你应该知道,我有的是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凌厉还是不说话,似乎是在准备寻找一种最合适的口气来说出“我不知道”这四个字
我不知道他说
你不知道?伊鸷妙冷笑,手中的浆剑带鞘向上一指,又指到了凌厉的咽喉
你千方百计要我的剑干什么?凌厉反问你用的是刀,剑对你毫无用处
你说我不会用剑?伊鸷妙猛地站起,一下拔剑出鞘
凌厉盯着她的动作剑不是这样用的他冷冷地道我劝你爱惜一下这把剑吧
啪地一声,伊鸷妙清脆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竟敢教训起我来了?她阴狠地道快给我说,这把剑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凌厉嗤地一笑我会告诉你么?他不屑地道
也好伊鸷妙剑尖一翻,毫无先兆地刺入他左臂你顶一次嘴,我就在你身上刺一剑,怎么样?
凌厉疼得额上的冷汗顿时流了下来,咬着牙道,你尽管刺——反正我没想过你会让我活着出去
是么……伊鸷妙再将剑尖翻了上来那么这里呢?剑尖触到了凌厉的脸上你总应该是很爱惜自己这张脸的吧?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那么难看,对不对?
凌厉觉出乌剑的寒气已在自己颊边清晰可见,可是心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竟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伊鸷妙口气微怒
你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吧?凌厉正色看着她所以以为……世上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
他是想起了在竹林小屋里,两名忍者就曾以这种方式威胁过自己,而那时刃尖下的面容是邱广寒假若这是伊鸷忍者惯用的手段之一,那多半是伊鸷妙教出来的
哎哟,看起来你好像……并不吃我这一套?伊鸷妙突然媚笑了一下,凑到凌厉耳边细语道,你不在乎,我倒要在乎了……
凌厉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喷在自己脸颊上,这本应很美妙的滋味不知为何再一次让他毛骨悚然他想说什么,却忽然被她一把捏住了下颌乖乖的别动伊鸷妙口气是媚意荡漾,但那一只手上的劲力,却绝对没有那么柔软他被她这样迫着一连往后按了好几步,直到退无可退,跌到椅上
被女人控制的场面实在让凌厉感到啼笑皆非,他不知道应该嘲笑自己,还是该干脆甘之如饴伊鸷妙绕到他身后,慢慢环住了他你对女人都这么不温柔的么?
凌厉在心里咬了两遍牙,才好不容易压抑住了声调,带了点调情地道,你不解开我的茓道,我怎么个温柔法?
伊鸷妙呀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个道理……可是,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怕呢
凌厉心里再也咬不起牙来,语调一转,冷冷地道,不必装了关于剑的秘密,我没有任何事可以对你说,你再用什么手段都一样
伊鸷妙似是终于叫他的口气呛到,走开去一点,道,你真的不肯说?
凌厉不语
好,那么——你倒说说,你是如何得到这把剑的?
我不想告诉你凌厉回答得很快
啪的一声,伊鸷妙已经转到他身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再嘴硬?
我不想告诉你——凌厉的表情甚至变得戏谑了,只有说话的时候被打破的嘴角不幸地淌下了血丝,才让他这涅看上去,确有几分可怜
为什么?伊鸷妙又换了一副软面孔难道说我竟这么差劲,让你半点也不动心?
她眼珠一转,拍手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解开你的茓道
凌厉不知她又要想出什么诡计来,只见伊鸷妙已经从床头的矮柜中取出一个什么,凌厉还未及看清,她左手已捏住他下颌,右手把东西往他口中推了进去,再一捏他喉咙,那东西就顺着喉管滚了下去,似乎是凌药
这是什么?凌厉脱口问道
放心伊鸷妙笑眯眯地道这药吃了之后,要十二个时辰才会毒发身亡,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考虑而且,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解开你的茓道,省得你这么不高兴了,对不对?
凌厉也不知此刻自己该想些什么或说些什么才好,只见伊鸷妙双手连点,自己身上茓道已悉数解开
你如听话,解药自不会少你的伊鸷妙朝他笑
凌厉下意识地去揉身上已许久未曾活动的关节他的眼角也瞥了一眼剑就被伊鸷妙放在那里,但是,离自己还是太远了
或者你想先去清醒清醒?伊鸷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丝心怀鬼胎的样子我先叫他们带你到地牢去过一夜吧?那边清静得很她媚然道你要是想通了,千万要通知我,也好少受点苦,知道么?
只见她拍了两下手,便有两个影子站在了门外不过对于凌厉来说,他宁愿到地牢这样的地方去,也不想留在伊鸷妙附近的正举步要走,伊鸷妙却一下又窜了上来
你怎么这么笨呢?她娇媚地抱住了他道你真的宁愿到地牢去?我可得提醒你,要是夜里毒性发作起来,可没人管你呀!
凌厉极欲挣开她,但伊鸷妙这一抱绝非普通女子的一抱,自己周身上下致命茓道,大半被她这一抱威胁在内,令得他竟半分也移动不得
你最好是放开他只得道我已说过,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他感觉到伊鸷妙的手松开了,但是一缕疾劲的指风却已传入自己腰后茓道凌厉身体立时摇摇欲倒,那两个人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抬眼看伊鸷妙指示
带他去地牢伊鸷妙慢条斯理地道
她紧接着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到了明天早上,你的嘴还是不是那么硬保重了,凌公子!
二二
绕了许多个弯,凌厉终于听到铁门重重的哐啷声响不听使唤的身体被重重地一推,跌倒在潮湿而阴冷的地面再哐啷一声,门关上了锁的回声听起来就很沉重腰背的酸软无力令他无法站立,甚至无法坐起,无法挪动他只得这么躺着,就着极远的看守处折过来的一点光亮,看着那把自己关住的铁栏
他咬紧牙关想动一动,但是一股剧痛又冲垮了他这努力他只好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仿佛静止了,前一瞬与后一瞬是一样的,什么也不会改变
但这无迹可循的时间里,突然有一瞬凌厉却感到异样了——他浑身一震,只觉五脏六腑陡然间虫啮般疼痛起来怎么回事?他想怎么回事?难道……难道那毒……这么快就发作了么?
他疼得咳嗽起来,本来动弹不得的身体也因这剧烈的疼痛翻了个个儿,俯到了地面上,双手紧紧抠住了地面,指尖与指甲仿佛是要把它抓破,但又抓不破,令他一丝一毫可着力之处也没有他咳嗽,并喘息,但竭力地不发出呻吟他想在什么地方一定有人在等着我发出那痛苦求饶一般的声息,然后以一种嘲讽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出现在我面前——伊鸷妙就是那个意思吧?这念头令他咬紧了自己的嘴唇,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默把疼痛压进土里去
然而,疼痛并不能沉默和静止地消除他再翻过身,仰面朝天,一双手控制不住地扯住自己的衣襟他扯掉外面,那件令人生厌的伊鸷堂的人给他穿上的黑衣,但扯衣服显然远远不够他又翻了个身,扑向地面,牙齿间收势不住地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喊,蜷起身体,抓紧衣服努力地平静下来——他想我要想些别的什么,一定要想些什么来把这一切抵挡过去他再翻回去,假装把脸向上就是一个在回忆的动作可是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想痛苦令他迫令自己去想什么也变得不切实际了,他几乎要大叫出来,就在这忍受不住的最后一次撕扯中他突然发现一件东西
他的挣扎就退下来,仿佛一切都是在为他发现这件东西作序幕他控制住自己的动作,慢慢地慢慢地从衣襟里抽出一张纸来他展开这张纸,疼痛令他咽了口唾沫,来弥补这翻滚暂停带来的无处发泄的不畅快借着那昏黄依旧的光亮他看清了这是邱广寒送给他的那张画
他一双手紧紧捏着画的两缘,颤抖,除了强抑的颤抖还是颤抖,额头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凝视这幅画
他在看画里的自己——他和衣躺在床上的样子他看不见画里的自己的眼睛,但是,那张脸孔的表情,却出奇地平和他想如果我现在这个样子被她看见画下来,不知又是怎样的光景
他就这么久久地看着,那止不住的颤抖从手腕和指尖散发出来,急剧地消耗着他身体里残存的气力但是这瞬间他突然觉得有点不一样——他侧过身去,用一只手拿着那张画看着并止不住发笑
傻瓜他想起她总是这样轻叱他傻瓜!他想这么一点小痛就受不了了么?
他好像是真的忘记了身体的痛楚,发颤的手也渐渐地止歇了,变得安静他只在这几乎没有的光亮里,注视那张此刻他身边,唯一她的东西
这通发作过去的时候,他心情也变愉快了他总觉得自己的处境并没有那么糟糕他把画仔细地收好,以臂为枕躺在这硬得发冷的铁牢地上,就像一切高枕无忧的人一样开始想一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不知道她此刻在干什么他很认真地想我起初,怎么会把她怀疑成伊鸷妙的呢?她们两个,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全不相似伊鸷妙如果与她相比,简直一无是处了
他闭起眼睛回想邱广寒的一颦一笑,这一切的确是真实的,好像就在眼前,他甚至觉得自己伸手就能触到她温润的皮肤,可是只一瞬间他又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这梦里的女子曾这样近地来到自己身边,此刻又这么意外地离去了若不是他抓到了自己怀里的那张画,他怀疑自己真会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梦而已
转了个念,想到了伊鸷妙,他心情便坏了虽然伊鸷妙绝对称不上丑,但不知为何却只令他满心嫌恶他想到她光滑得叫人毛发倒竖的脸孔,想到她泥鳅一般裹得又细又滑溜的身体——也许说泥鳅还是好听了些,该说,更像条毒蛇吧……
他哀哀地叹了一口气,对于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这样害怕而感到无可奈何,侧转身时,五脏六腑之中虫啮般的痛楚稍减下去,那腰肢转动间的剧痛又腾地刺了他一下,叫他一时竟无法扭回来了也不知那伊鸷妙用了什么手法他心道想来是要内力极深的高手,才敢自去冲茓……
他只觉得极是疲累,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去,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陡然叫什么声响惊动,睁眼一下清醒过来,睡意半分也无隔了一会儿,只见铁栏外昏沉的过道里,一个影子正慢慢掩了过来他心下冷笑想,想来看我求饶,岂能叫你们如意?当下只不动声色,好似睡得正熟只听一阵轻微的衣袂响,凌厉能感到那微弱的光线也被影子给挡住了,他已能看见在自己牢前黑衣人拖下的衣摆黑衣人站了会儿,突然弯下腰来,试探性地轻声道,凌公子,是你么?
这声音令凌厉心中大震,抬起头来隔栏与他相望的,正是他方才想到骨头里的邱广寒
邱广寒也看清是他,大喜之下跪到栏边哽咽道,果真是你,你没事就好了!
凌厉顾不得身体酸软,双肘一支,朝她挪过去邱广寒见他辛苦,大急将手伸了进去问道,你怎么了,凌大哥,你怎么了?
这称呼的细微变化从邱广寒口中吐出来是如此自然,以至于凌厉心里一下子充满了种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脉脉之意他微笑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没事,只不过被点了茓道可是你……怎么来的这里?
我来救你!邱广寒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锁弄开……
凌厉见她似要站起,忙拉紧了她手道,别去——!
邱广寒重又半跪下来,柔声道,怎么了?
凌厉道,看守的人随时会来,随便开锁恐怕声音太大
你放心吧邱广寒道看守地牢的人早都被制住了
凌厉疑惑地看着她你究竟是怎么……
话未讲完,只见邱广寒身后不远处,一名三线黑衣人已慢慢走近他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放脱了她手惶然道,小心……!
邱广寒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瞧去,走近来的人并不蒙面,正是改装了的邵宣也
邵宣也略微俯身,将手上一件东西在邱广寒眼前晃了晃邱广寒与凌厉同时看见那是一串钥匙
邱广寒腾地站起,喜道,你去找钥匙啦?
凌厉心中不明所以,竭力支坐起来,手臂和脖子都有点累了邱广寒拿过钥匙一边忙不迭地开门,一边解释道,他是和我一起来救你的,不是伊鸷堂的人,这身衣服是在临安分堂抢来的簧甫一弹出,邱广寒飞快地拔掉锁拉开牢门,扑到凌厉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凌厉也伸起手来抱她,一边却抬起眼睛打量她身后的邵宣也邱广寒这一抱全因一时太过激动,立时也省悟还不到庆祝的时候,又松开了他站起道,邵大哥,他被人点了茓道,你有办法么?
凌厉听见她叫那人“邵大哥”,心里突然失落了一下,垂下眼睛不语邵宣也矮身下来看凌厉,凌厉眼神一晃,竟尴尬地沉默了一刹,忙道,是被伊鸷妙点的茓道,在悬枢
邵宣也点点头,拇指与食指极快地在他身上连点了数下凌厉只觉茓道竟豁然通畅,适才的酸软无力陡然间竟已烟消云散,心下不禁又惊又佩,一下站了起来道,多谢援手,但是……
邵宣也却也早站起来道,事不宜迟,咱们快点出去
凌厉却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请问阁下究竟是……
在下邵宣也
邵宣也?凌厉朝邱广寒看了一眼“中原第一刀”邵准的公子邵宣也?
正是邵宣也略略行礼
凌厉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邵准父子在江湖上的名头之响,可说是无人不晓邵准号中原第一刀,自不必说;邵宣也得他真传,二十几岁年纪早跻身高手之列,此刻的成就与声名之旺,比起其父年轻时亦有过之而无不及邵准多年前便潜居家中并不见客,江湖中人见了邵宣也,也免不了就叫一声邵大侠了
但是另外一件事情,凌厉也并没忘记那个多年闭户不出的邵准,前年竟突然遇刺死在家中,下手的人正是新进黑竹会的苏扶风当时苏扶风寂寂无名,邵家未必知道凶手是她;但后来苏扶风连续暗杀多名高手,手法如出一辙,在杀手圈子里迅速窜红,名头极响邵宣也虽非这圈子里的人,只怕也已有所耳闻他又为何要来救他凌厉,这同样出身黑竹会的杀手?
未及多想时邱广寒早拉了拉他衣袖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我们快走
但凌厉却将衣袖一收,道,我暂时还不能走你们先出去等我,两个时辰之内,我一定出来
为什么?邱广寒大愕道你还要在这里干什么?
我的剑被伊鸷妙拿走了凌厉道我要先去拿回来
那……那我们一起……
不用邵大侠,麻烦你先带邱姑娘出去好么?
邵宣也看上去有点犹豫,道,你真要一个人去拿剑?伊鸷妙诡计多端,恐怕……
没关系凌厉道我先前只因身体受制,现在已没什么事,应当不会叫人发现的
邵宣也看了看邱广寒,见她也垂首不再反对,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在东面江滨客栈等你
凌厉点头道好邱广寒这才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哑声道,小心
凌厉把那黑色的外衣再穿上,沿着走道溜出沉闷的地牢,顺手捡了把长刀外面正是阴沉的四更天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路,而这身黑衣也令他很容易就靠近了伊鸷妙的那间小屋
他绕到屋后,像每一次执行任务一样,敛去了自身几乎所有的声息他用手指在窗格上轻轻一戳,戳出一个小洞,往里看去
伊鸷妙的床前幕帘低垂一只雪白的右手半遮半掩地从帐中漏了出来,柔软地垂搭在枕畔的床沿上
就在她的床头,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剑
他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能够轻而易举地杀了伊鸷妙——如果他手里有剑的话现在他手里有长刀他擅长的是杀人,实在不确定去拿一件东西会不会惊动到距离这么近的一个高手但是如果先杀了她,那么就万无一失了
他再看了看,伊鸷妙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轻轻推开窗户,然后,突然间极快地从窗户的缝隙里掠进了屋子,手中的长刀箭一般扎向崾中的人
他是凌厉,他没有半分道理失手
二三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他觉得那灌注于长刀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或者应该说,是整个身体都突然空了若不是因为惯性他几乎要从空中掉了下来如果说先前虫啮的感觉还是种实实在在的痛楚,此刻的他就什么都没有了,空得难受,令人无力可施,几乎要发狂一般地无力可施手中那长刀已刺了过去,但是轻微地一抖,提早落了下来,刺到了伊鸷妙的肩膀上他尚未来得及省悟过来自己身体这不正常,伊鸷妙已惊醒,身体一滑,肩上的衣衫连同肌肤一起被划破,渗出一道红红的印子来但她人已让开,而且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刀一比,比住了凌厉的咽喉
哦,原来是你伊鸷妙一下子冷笑起来我道是谁——夜半三更,怎么,想我了么?2m
凌厉觉得四肢陡然间软了,仿佛什么东西吸尽了自己的筋骨,只留下无支撑的身体摇摇欲倒他终于明白过来这又是一次毒性发作,而且是一次比前一次更甚的发作,但是,他恨恨地想,早一刻晚一刻都好,为什么要在这时候!
伊鸷妙人不动,刀也不动,只是看着凌厉咯咯笑道,怎么了,凌公子,满头大汗的,是不是不舒服?
凌厉是很不舒服,是在满头大汗,他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四肢虚无缥缈的乏力感让他觉得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比起这种感觉他宁愿忍受前一次那种痛楚但是他不出声,唯恐伊鸷妙从自己必然要发颤的声音里听出自己早已气力尽失
伊鸷妙紧接着冷笑了一声,道,你很厉害,中了毒居然还能冲开我点的茓道她的语调随即一变,将脸凑了过去甜甜地道,好得很,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凌厉想动,手和身体才移动了半寸,伊鸷妙手里的长刀一用力,已切入他肌肤凌厉甚至已感觉不出这疼痛了他只觉得血流下来的时候痒痒的,令他恨不得去搔一把伊鸷妙左手慢慢伸到凌厉胸口,点住他两处茓道,右手随即将刀抛下了,突然一把掐住了凌厉的脖子
看起来倒是我低估你了她恶狠狠地道看起来一颗毒药根本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这张嘴是怎么都不肯说出一个字来了!她说着手上再一用力,凌厉不得不仰起了脸来,嘴唇也变得青白伊鸷妙跪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失却颜色的双唇,冷笑道,这么紧张么?是不是怕死了,嗯?
凌厉右手想努力地握紧刀,却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反被伊鸷妙一脚将刀踢去了她两手一推一扯,就将凌厉压到枕上,浪声道,笑一个么,凌公子?凌厉欲转头而不可得,紧紧咬住嘴唇,无力地低语道,滚……!
伊鸷妙恍若未闻,反而俯下来吻到他唇上凌厉竭尽全力想吐口唾沫,却终于先呛到了自己,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这一咳嗽,伊鸷妙却似陡然明白了她再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摸了摸他额上的冷汗,终于大笑道,原来你也没有那么厉害么——我以为你百毒不侵,想不到你早就发作了——难怪这么听话,乖乖的,像个小男孩嘛……!
她伸手将他的茓道解开,又挑逗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和嘴唇这动作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口气又似有些可惜地道,唉,你现在这样半点力气也没有,叫人家怎么办呢?
凌厉转开脸去——这转开脸去是一次预谋,他不是或不仅仅是为了表现他的反感之意,更重要的是他在看床头的剑现在他确实半点力气也没有,但是伊鸷妙解开了他的茓道,至少他就能够等待机会也许这不合时宜的乏力很快也会从四肢里退却呢?也许他很快就会恢复知觉,就像前一次一样?
他刚刚这么按捺住自己的难受,眼前晃了晃,伊鸷妙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裳已脱了下来忽然入目的春色令他拎起了自己的目光去看床顶,伊鸷妙却伏到他胸口娇滴滴地道,凌公子,我问你,你觉得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天生一对?
她听凌厉不说话,抬头看了看他,又腻声道,你干么不看人家!凌厉倒真的斜下眼睛来看了她一眼,但随即又移开了这无视登时令伊鸷妙着恼了,她狠狠地在他左臂上抓了一把,表情却温柔得很,又轻又慢地道,难道凌公子你还有什么顾忌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一下是故意抓在了早先她刺出的伤口上凌厉被她抓得剧痛,伤口裂开了,血慢慢地在黑色的袖子上不明显地渲染开来但倒恰恰是这剧痛,不知为何竟令他身上好受了些,好似已经麻木的身体突然又有了几分知觉他不动声色,咬咬牙忍住疼痛冷冷地道,我从来不跟令我恶心的女人上床
伊鸷妙反而笑起来,伸手去解他衣襟凌厉被她几根手指一碰,不知道是冷还是什么原因,又一次咬紧了嘴唇他竭力地试着双臂是否能抬起一些,但是伊鸷妙濡湿的嘴唇已经又侵了上来他唇又被触到,来不及再想,狠狠地咬了她一口伊鸷妙疼得一下弹了开去凌厉再不肯放过这她没压住自己的机会,猛地坐了起来,伸左手去够床边的剑
然而,眼看已近在咫尺的剑,手仅差一分便能够着,却被伊鸷妙横空点过来的刀鞘逼了回去凌厉左手一转,想避开刀鞘再去夺剑,刀鞘却如影随形跟来,啪的一声,打中他左腕
凌厉心知自己明刀明枪与她斗,即便身体完全没事也不是她对手,此刻更不用说但他现在全凭一口一鼓作气才突然有了几分气力,若就此作罢则是前功尽弃,于是咬紧了牙关往外一滚,滚落到地上,以手扶地还未站稳,半跪半站地就去夺剑伊鸷妙抛下刀鞘早抓住了剑的那一头,两边一夺,反被伊鸷妙拔剑出鞘,剑尖一点到了他咽喉凌厉手里抓着绞用力一打,将她剑尖打偏了寸许,踉踉跄跄站起来,奈何左臂一时还无法动弹,伊鸷妙使力将他右手中绞再一荡开,剑尖又刺他胸口而来
凌厉此时已无计可施,情急之下脑中突然一闪,喝道,等一下!
伊鸷妙媚笑道,什么事?
凌厉盯着剑尖道,你不是要知道剑的秘密么?
你肯告诉我?
凌厉道,答应我几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你有什么条件?
凌厉看她一眼,道,第一,你先穿衣服
伊鸷妙轻轻一笑,道,好,第二呢?
你先穿上再说
伊鸷妙转身到床里去拿衣服凌厉此说倒不是什么君子作派,只不过想伺她穿衣之机夺剑,谁知伊鸷妙颇为警觉,将剑拿回床里去了凌厉不由气馁,只得道,第二,把解药给我
解药给你……?伊鸷妙衣襟随意一掩,便站了起来,语调疑惑不过她随即笑道,这个容易,给你就给你但要你说完才给
自然要你给了我才说
伊鸷妙沉吟一会儿,道,你先说第三条?
第三条……凌厉看她一眼就是你把剑给我如果没有剑,我就无法说清,也无法演示给你看
伊鸷妙大笑起来凌厉,你这谎话未免编得太差我会信你么?
信不信由你凌厉道你若不想听,尽管拿它杀了我就是
这我怎么舍得呢……伊鸷妙斜眼瞥他喏,这样吧,剑给你也可以,反正不怕你逃出我的手掌心她停顿了下,口气随即转为狠毒不过你要是敢骗我,我让你比今天更惨上十倍!
凌厉接过剑来最简单的谎言总是有效,他竭力遏制住心里的狂喜与拔腿就跑的冲动,平静地道,解药怎么说?
解药?伊鸷妙道给了你解药,我岂不是制不住你了?
这也是我的条件之一,你若不遵守,我一样不会告诉你
伊鸷妙睨着他,一双眼睛渐渐地漫透了笑意好,我都依你,你等一等她说着回身去拿
凌厉见她递过来一粒白色的小药丸,咬牙道,我怎知是真是假?
伊鸷妙哼道,你连赌一赌的胆子都没有么?你不知道我给你的解药是真是假,正如我也不知道答应你的条件后,你会不会真的把秘密告诉我
凌厉看了她一眼,将药一把接过吞下了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伊鸷妙盯着他或者你又有别的条件?
你至少要让我判断一下解药的真假,我才知你是否真的做到了这三个条件
你少耍花样伊鸷妙恨恨地道快说!
凌厉觉得体内的不适渐渐消失,知觉一点一点地正常起来他暗暗松了口气,右手握紧了剑道,那么你给我好好听着!
他话没说完,右手剑已陡然递出,削向伊鸷妙咽喉以他这绝快而又突然的出手,毫无防备的伊鸷妙是极难躲过的谁料珰的一声金铁交鸣,剑竟撞在她长刀之上伊鸷妙双手执刀挡住了他这一剑,一双眼睛从刀刃后眯缝出来,冷冷地道,我早知你想干什么我给你这么多次机会,你偏要自寻死路,怪不得我!
凌厉只见她的长刀与自己手中剑如此用力相撞后竟并无损缺,显然亦是精兵利器;又见她挡下之后双手运刀连砍而来,举剑相抗之下自己果然已占不到半分便宜,慢慢地被迫转为守势
守势更非他所长他仗着运招快速,与她周旋几招之间,还可抽空攻她一式但伊鸷妙虽是女子,长刀也并不重,刀式却又狠又沉,逼得凌厉透不过气来,耗力颇巨两人战了三十余招,伊鸷妙连人带刀,斫向凌厉胸口凌厉急往后退,却已踢到了屏风,只得往旁边狼狈地一避,突然听到哗啦啦一阵响,抬头去看时,却是一个黑影从窗口跃入,箭一般切进伊鸷妙刀光之中这一次又是当的一声金铁交鸣,与伊鸷妙长刀相碰的是一把小有弧度的弯刀,持刀的黑影一身伊鸷堂装束,胸前是三道黄色细线伊鸷妙大怒道,你是什么人?长刀连挥,向他连发两招黑衣人脚步连错,一一闪避,随即回了一式这一下伊鸷妙眼中神色一闪,道,中原第一刀——你是明月山庄的人?
那黑衣人正是中原第一刀传人邵宣也他挡开伊鸷妙这几招之后,已觉出这女子的武功实不在自己之下但他若与凌厉合力,则伊鸷妙绝不是对手不过他身负大侠之名,此刻乔装改扮突然潜入,已非寻常之举,若要他再与人联手对付一名女子,他也深觉不妥;加之伊鸷妙衣衫不整,他不比凌厉视若无睹,当下只虚晃了一刀,左手挡过身后凌厉低声道,我们走
伊鸷妙哪里肯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一边手中什么东西往空中一弹,一缕火箭飞出,显是召集众人的讯号另一边右手刀光毫不迟疑,向两人头顶砍到
走在后面的凌厉回身,举剑迎击,两人又交换一招,凌厉只见外面突然火把通明,心知不可恋战,也学邵宣也虚晃一招,回身就走
他见伊鸷妙一时并未追出,便向邵宣也道,你怎么回来了?邱姑娘呢?
我送她出去了邵宣也道我看她还是很的,干脆回进来接应你了
凌厉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谢谢
邵宣也摇头道,这些话出去再说只听人声似往一个方向去了,邵宣也道,这边便与凌厉寻隙又钻出一段路程忽有脚步声响,原来前后尽有黑衣人掩至邵宣也拔刀出鞘道,只好硬拼你还好么?
凌厉颈上与臂上都流了血,好在伤得不重,便道没事邵宣也点头道,那走凌厉却按住了他手道,我们都穿的这一身,混在人群中未见会被认出邵宣也摇头道,兵器不对啊凌厉正转念间只见边上一亮,一个火把探出,已有人迫近他心念一动道,把刀藏起来,举火把就是了!邵宣也一边道好,一边凌厉已劈手去夺那人手中的火把那人一喊,周围人尽都追来邵宣也见一人来得快而落单,连忙出刀,只见是一名红色二线黑衣人那边凌厉已夺到火把,手中剑早不客气将那人搠翻在地,待要回头接应邵宣也时但见他也将那黑衣人伤于刀下,心下暗道这个“大侠”果然是“大侠”,竟还不将人杀死,岂不是每每给自己留下后患还未多想,邵宣也扯下那人脸上黑布丢给了凌厉道,快蒙上了说着一下窜了出去只见劲风过处,已有数人追了过去他连忙蒙住了脸将剑藏到黑衣下面,手执火把假装在追,紧紧跟住了邵宣也
二四
邵宣也的刀是短弯刀,与伊鸷堂的长刀不同,因此只要走到近处,极易辨认此刻他一人冲出,一下便陷入重围凌厉只见他左冲右突,一把刀在人群之中灵活异常,竟是毫没给人近身的机会,心下不禁叹服,又恐他终是一人不敌多手,是以也挤入了人群,暗中注意正难解难分之时忽然只听一声尖细的冷笑道,伊鸷堂与明月山庄素来秋毫无犯,不知邵大侠为何突然欺到我们伊鸷堂头上来了呢?凌厉闻声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听出这是那毒蛇一般的伊鸷妙
邵宣也与众人都退手伊鸷妙看来适才没追出来是去换了衣裳,已经身着与凌厉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的紧身黑衣她左手中倒执了一把四尺的长刀,慢慢地走了过来
邵宣也暗暗戒备,说时迟那时快伊鸷妙果然出手——左手长刀一顺已滑入右手,刀光迅捷得像是一道闪电
然而这刀光并没闪到邵宣也,也没有碰到任何人,只是这一招激起的极强的刀气,竟准确无误地撕裂了凌厉蒙面的黑布
伊鸷妙微微转头睨着凌厉,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认不出你了么?
凌厉实是没料到她竟一下就从这么多人中把自己找到,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却了他蒙面的黑布,一时竟无语了伊鸷妙轻笑一声道,凌公子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看着我的这种眼神,在整个伊鸷堂里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的
凌厉只恨恨地瞧着她你现在想怎么样?
当然想留你下来了伊鸷妙咯咯笑道
你有本事就试试凌厉握住了藏在衣襟下的剑
伊鸷妙看着他的手道,你有把握能胜我么?别以为有明月山庄的人给你撑腰口气就大了;你们两个加起来,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么?
两人还未答话,伊鸷妙又抢道,当然了,我也不想与明月山庄结什么梁子,这件事与邵大侠无关,只要你不趟这趟浑水,我立刻打开大门让你出去
不必了邵宣也回答得很快我就是来趟浑水的
伊鸷妙细眉一竖,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明月山庄虽名噪江湖,但你老子已死,若除去了你,明月山庄也没什么体面的人物了!休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的还不知是谁邵宣也冷冷地道
伊鸷妙闻言便要发作,但她的目的终究只是凌厉,若要她就此先与邵宣也对上了,实是大大的不利她眼珠一转,脸孔又堆上了笑,细声道,邵大侠可否告诉小女子,究竟为何一定要在今天与我作对?
邵宣也冷眼不语伊鸷妙溜了凌厉一眼,呵呵笑道,何必不好意思说,邵大侠,看来你也是对他手上的东西有兴趣了?天下间果然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可是东西只有一件,依你的意思,我们要如何解决呢?
很简单邵宣也道你与我单打独斗一超你若胜了,我自无话可说;我若胜了,凌厉就交给我带走
听起来还算公平伊鸷妙道那好——
等一等!凌厉打断道谁信你的鬼话,这是你的地方,你就算输了,也未必会遵照约定放我们走
伊鸷妙哼了一声道,我伊鸷妙敬邵大侠是位人物才答应他的条件,否则我现在就可杀了你们两人!
若要论单打独斗,还是我先的好凌厉不甘示弱总要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把我当货物一样与人讨价还价!
伊鸷妙微微一愣,继而大笑起来道,看来你是还没有尝够败在我手下的滋味——她的笑意陡然停顿,脸色却阴沉下来——先跟你过一超回头要争时再与他过一超你这个脑筋倒是转得很快么!可是你不要忘了,邵宣也可不见得是你这边的人,你终归讨不了好去,乖乖在一边看着吧!
凌厉朝邵宣也看了一眼的确,他的目的是未明的——尽管看上去他只是受邱广寒之托来这里将他救出去不过他随即移开了目光,道,不消你来教我你要从我口中套出你要知道的秘密来,除了跟我下这一超别无他法!
你——我看你未必当真知道什么吧!伊鸷妙这话说得有七分肯定
我的确不知道什么,但是你如此看重此剑的秘密,除了从我这里着手——问我从哪里得来的,何时何地得来,有过什么不寻常之事——还能如何?
伊鸷妙犹豫了凌厉的话似乎没错,他此刻正是唯一的线索她想着笑了一下,道,这么说你是很想跟我下这一场了——那么我们也不妨说明白点,你若输了,剑就归我,你人也要留在此地,更要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你做得到么?
我若输了自然会说凌厉说着看了邵宣也一眼
伊鸷妙看了邵宣也一眼邵宣也似乎想说什么,但碰到凌厉的眼神,便把话咽了下去
怎么样,邵大侠?伊鸷妙挑了他一眼,问他
既然你们两个已达成合契,我自然无话可说邵宣也道不过你倒忘记说了,如果是你输,你会如何?
我也正想问她凌厉呵呵一笑道如果你输了,那又怎样?
我……我会输给你?伊鸷妙似是不屑,哼了一声
事有万一,说说清楚的好凌厉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在移动
我输了自会放你走伊鸷妙道至于邵大侠更加无犯了不过我看……
那就可以了凌厉说着,伸手扯去自己身上那件累赘的黑衣黑衣离身,邵宣也看清楚了他左臂那渗在衣袖上的一大片血迹,不由看了他一眼,添了一句道,只是这次放我们走么?你若输了,难道不该答应永不打那剑的主意?
算了凌厉颇带讥讽地Сhā话道那些事情她就算答应了也做不到,可不要逼得她连这次都食言
伊鸷妙切齿道,凌厉,场还没下,你口气倒大得很我就告诉你我答应,只不过你是没有机会的了!她右臂背刀横举,从刀刃上看凌厉的反应把剑拿出来动手吧!她盯着他说道
凌厉左手一收,将剑握住了
他其实到此刻心里都很清楚自己不是伊鸷妙的对手,这非要与她单打独斗一场的念头不知是怎么来的,极强硬地盘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起先他这么说的时候,想的是自己即便输了,邵宣也不论目的为何,必定不会任她将自己带走,所以这归根到底还是一场车轮战可是此刻他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是不能输的,是一定不能输的,是绝对不能输的他紧张起来,在伊鸷妙盯住自己的同时,也紧紧地盯住了她在刀刃之上,细长的一双眼睛
也许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受了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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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伊鸷妙双手握刀,慢慢地将刀立直了,突然刀身一侧,刃上闪出恶意而凶险的光泽她跨前一步,刀刃凶狠地向凌厉劈来
凌厉右足后退,右手拔剑剑从绞中摩擦而出,发出极惑人的声音这一式拔剑以退为进,邵宣也在边上看得分明,暗中也赞一声好,果然凌厉剑尖只一绕,就卷开了伊鸷妙刀刃,侵向了她的肩头zxSm
但凌厉其实是极少与人对面拔剑动手的,所以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想好邵宣也以为他这一式极佳,只不过是因为他不了解凌厉的动手方式凌厉只是将平日暗处的拔剑换成了此刻平地里明处的拔剑,根本算不得是有章可循的“一式”而这一绕一卷,凌厉平日更是从未用过,因为一绕一卷,狡必缓,于杀人大大不利,所以对凌厉来说,这其实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这动作能自然地从手中流淌出来连他自己也感到很惊奇
这一卷后点向伊鸷妙肩膀,伊鸷妙反应也不慢,刀极灵活地一收,便将凌厉剑格开,刀顺势一推,将剑反向凌厉这一侧逼了过去
凌厉只觉她的招式一上手就甚为霸道,简直有几分蛮横他心中并无对付这种招式的现成良策,却也知不可以蛮对蛮,当下将剑向下轻轻一抽,脱了出来伊鸷妙一式用老,刀也收去,凌厉的剑却又弹出,打向她小腹
伊鸷妙虽然避开,但也感觉到他来剑颇为捉摸不定,不由认真起来她本来想凌厉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下,中毒所耗的气力也决没有那么快全然恢复,几招之内,应立刻会显败相此刻的凌厉倒不说是变了个人,只是多少也令伊鸷妙承认他之前只是没有机会动手
她冷哼了一声道,金牌杀手,还算名不虚传说话间刀势一变,刹时迅快起来,既狠又准地专攻凌厉面门
凌厉一时倒被逼了个无还手之隙虽说旁人用快总是奈何不得他这以快著称的杀手,但是他的快是建立在无法与人相持或久战的基础上的,他也没有与人相持或久战的经验
他总觉得脑子里仿佛要想起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只得被动地反应伊鸷妙的刀招,心中正有了两三分焦急,突然只听细微的“喀”一声轻响这轻响混杂在两人的刀剑相撞之声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凌厉心下却动了动,下意识地看了眼伊鸷妙的表情
伊鸷妙似乎也听到了这声音,眉头不显著地一皱,随即又展开,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手上的刀却更险了几分,变砍为削,打向凌厉面门
凌厉连忙后仰避开,顺势倒翻了个筋斗,落地时双足在地上一点,连剑带人向伊鸷妙袭去这反击之快倒出乎了伊鸷妙意料凌厉身在空中,狡却不断变换,转刺削切,逼得伊鸷妙既挡且退,几乎被逼到了围观的黑衣人群处但她稍一收神便立时借力将凌厉翻推开去,见他后落,不待他站稳便一刀偷袭向他膝盖处,显已转攻下三路
凌厉抬膝避让,两腿连跳,剑亦封挡,才化解这串险状他愈来愈觉得久战下去自己必然不利,他想必定要下一个决心,要出一手杀招来了结它可是在这与一个武功本来就比自己高的对手的运动的活动的打斗中,他不知该怎样把自己那蓄势待发的致命杀招递出来
伊鸷妙不可能给他时间
她的长刀已幻作无数的光影,网一般向他撒来凌厉边挡边往后退,这极度的下风中他突然又隐约听到了“喀”的一声细响这瞬间他陡然发现是伊鸷妙的长刀——这刀上已有道细微的裂缝伊鸷妙神色也一变再是什么样的精兵利器,终于还是挡不住“乌剑”的锋芒么?她运得愈是快愈是沉,它就愈是受到损伤伊鸷妙心下略微一犹豫,凌厉立刻捕捉到刀光织就的网中这缕黑暗的漏洞,不及细想剑已递了出去,从那细微至极的破绽处鬼魅一般地袭去了
在这刹那他心中灵光突闪,想起这仿佛就是自己适才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东西——邱广寒记下的叫
好漂亮的剑法!邵宣也禁不住脱口喊道但是凌厉心中却一沉他以为这一下是必定要得手的,但是,叮的一声,剑尖还是撞在了伊鸷妙立直的刀身上还是不够快?还是被挡住了?旁人并不能体会这场中瞬息万变的情形,我这一式剑法纵然漂亮又如何?
便在此时伊鸷妙手中长刀突然像被什么撕裂了,缝隙蛛网一般在刀身上蔓延开来凌厉心下一喜,剑尖一抖顺势打落那断裂得还不够干脆的刀尖,再一晃想向伊鸷妙咽喉扫去时,黑衣人俱都围了上来邵宣也见状忙上来拉住了凌厉,向伊鸷妙道,你输了,还不叫你的人退开!
我并没有输伊鸷妙道只不过兵器逊他一筹而已!
那也一样是输邵宣也道他手中拿的是神兵利器,你也不是先前不知你的人都围上来了,可见连他们都知道你是什么处境!
伊鸷妙慢慢垂下刀去,看了凌厉一眼凌厉也放下剑去,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伊鸷妙哼了一声道,你从我这里逃走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至少你身边这个姓邵的对你手里的东西也有兴趣得很,恐怕你们两个一出去,他就会向你动手你如自信与我战过一场之后还可胜过他,尽请自便
这个不劳你费心了凌厉道我自己的东西,没那么容易交给别人的
那么——就走着瞧伊鸷妙斜眼瞥着他,一边向旁边的人挥了挥手但是凌厉与邵宣也一先一后地走了出去时,她还是不由恨恨地用指甲抠紧了手掌沉默了一会儿,她叫来身边一名黑衣人,低声向他说了几句
没有人看见她脸上愈发阴狠的笑意
凌厉与邵宣也走出“苗府”的大门,已是星稀晨现,天色已微微发白
凌厉左右看看,回头道,邱姑娘呢?
我叫她先去了江滨客栈邵宣也道总不能让她留在这附近
凌厉心道也不知她到底会不会真在那里等着,忙说那我们赶快去……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感到胸口极是不适,不由地伸手按住了,弯下腰去
怎么了?邵宣也深感奇怪方才……受了内伤么?
不是凌厉站直道没事
但那胸口的不适并未好转,令他心里隐隐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管怎么说——邵宣也道——你先把血迹擦一擦,不然叫邱姑娘看见了,不知会怎么样难受他说着递了他一块手帕
凌厉谢了他,把颈上的血拭去了但是手臂上血却渗透了重衣,没了办法
这样去见她……好像是不行凌厉有点着急起来
只好先包扎一下这样吧你把我这件伊鸷堂的黑衣穿上,她就看不出来见过她以后,赶快找机会去把衣服都换了
凌厉虽然不解他为什么如此好心,不过还是依言做了,套上衣衫就要走邵宣也见他走得着急,本来似乎要说什么,此刻却也只得跟上了几步,却又突然道,既然不想让她见了伤心,那再擦干净一点的好
凌厉一怔,停步道,还有血迹么?
倒是没有邵宣也道但是伊鸷妙的胭脂蝇你要带着去见邱姑娘么?
凌厉连忙摸自己的脸道,什么胭脂涌在哪里?
邵宣也禁不住笑了还好不过我看你不如去洗一把
凌厉一边伸手用力在脸上脖子上擦来擦去,一边也不发一言,果然顾自向江边跑去
掬水狠狠地洗了脸,他怔怔地瞧着江面天色愈白,但灰雾茫茫,晨风凛冽,去路上竟不见一个人影听到邵宣也走近,他连忙回头问道,没有了吧?
邵宣也看了看,摇头没了凌厉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又赧颜起来
这算什么?尽管看上去,他是打败了伊鸷妙,但这耻辱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他脑中抹去算是我的报应么?他自嘲地想
那些也就不提了可是这个人……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邵宣也我几乎不认识他,他又在想些什么?罢了,反正他这种名门正派之人早知我的德行,只是嘴上却绝不肯说出一个鄙俗之字来他心里要把我想成什么样,要如何嘲笑我,我又何必在意
想到这里他使劲地站了起来,道,走啊
邵宣也点了下头,却出乎意料地笑了笑,道,你这回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凌厉本来要走,却又汀了,心道你干么要用这种仿佛跟我熟识很久的口气来说话,想要礼貌回答他,但是口气却变得冷冷的,道,伊鸷妙武功比我高出甚远,邵大侠应该看得很清楚
邵宣也又笑了笑,一边往前走去,一边道,我说的与武功无关,我是想说,闻名不如见面,凌厉不愧是凌厉,到哪里都艳福不浅
这话从邵宣也口中出来着实令凌厉吃了一小惊,不由自主地申辩道,你别乱说——这种艳福,还是不要的好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倒不是要在邵宣也面前展示自己有多清白;他怕的是邵宣也在这里会说,在邱广寒那里自然也会说了不过他转念又想,邵宣也如果要在邱广寒面前拆自己的台,先前也便不必开口提醒他
想到这里他便再不发一言,只跟着邵宣也往前走去他相信他来救自己,绝对不是单纯无目的的,但是邵宣也只字不提,也没有趁他疲累对他动手他不能肯定邵宣也那些言语表现出来的关心提醒之意是真是伪就算他真是个好人——他暗暗地想——可是我在他眼里,应该和伊鸷堂的人同属一路吧?
邵宣也稍稍一停,指着前面一处朦朦胧胧的灯火道,那里就是了
凌厉点头走近去,看清是个灯笼挂在房子门口再走两步忽然听到有人大喊那声音又急又喜,不消说,自然是邱广寒两人一起抬头,看见她正从二楼的窗口招手
邱广寒喊了一声,飞快地跑下楼去两人往前走到客栈门口,门砑的一声打了开来,邱广寒扑出来道,你们总算回来啦!
凌厉微微笑着看着她,这么温柔的笑他都不记得给过任何别人
二六
三人鱼贯上楼到了房里,邱广寒扯了凳子出来,两人都坐下了,邱广寒却站着方才一阵欣喜过后眼下她却直直地瞪着凌厉
凌厉被她瞪得发慌,朝桌下看了看,忙站起道,我不知道只有两张凳子,给你坐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邱广寒眼圈儿都红了,一拳擂过来道,你还好意思说话!都是你不听我的,非要去凑热闹,结果差点连命都丢掉了!
凌厉连忙笑道,你别这么说么,现在不是好好地出来了?
邱广寒跺脚道,你现在还笑嘻嘻的,你这个人……!
凌厉不笑了他能看见邱广寒脸颊上因激动而泛起的不显著的红晕她极少这样此时此刻他能真切地感觉到她的关心他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这动作令邱广寒以为他叫自己别说了,于是就一怔汀了,却不料他的手伸了上来,触到了她的脸上他看她,看她有几分尴尬与羞涩的脸色,看她游移起来的眼神和温润的嘴唇唯一可惜的是,旁边还有一个邵宣也
邱广寒低头甩掉他的手,他却还是不自觉地把她紧紧抱住了,一句话也不说地抚摸她的发自然,邵宣也是有几分想避开,可是还没站起来,却看见邱广寒小心地把凌厉推开了,道,我也不是在说你不好,你别这么当真她说着看了邵宣也一眼,不大好意思地转开头去其实我倒怕你会误会我,当时看见你遇险,却一个人逃走了
我就是想叫你走啊凌厉道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明知做了也是无益的事情,一定不会去做的,所以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傻叫他们发现的没料到我还能在松江见到你——你竟这么快找到这里来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也全靠了邵大哥邱广寒道若非遇上他,恐怕没那么容易救你出来了
你们原来就认识么?凌厉问
不是——当然不是
那是……
其实是这样的邱广寒低着头道我当时心里知道一个人无法帮你,就想花钱雇一个人来救你我……你别笑,我也是想到别人可以花钱雇你杀人,那么我当然可以花钱雇人救你了
凌厉朝邵宣也看了一眼,坐了下来道,这不是开玩笑么大名鼎鼎的邵大侠,岂是你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用银子雇得来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邱广寒道邵大哥一副侠义心肠,管它银子不银子,总之答应我了!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凌厉道但是——他说着又看了邵宣也一眼你恐怕现在还不知道他在江湖上是什么样的人物吧?
是……什么样的人物?邱广寒有几分紧张地道邵大哥,你……你莫非是那种……首领人物?
邵宣也摇了摇头道,凌公子是抬举我,邱姑娘不要当真
我见酒楼里那些人都很尊敬你,你当然不是普通人,不然我也不来找你了邱广寒笑道可是……可是究竟……她说着,看着凌厉……有什么不对?
凌厉故意颇显落寞地道,他父亲原是人称“中原第一刀”,眼下这称号可算落在他头上了,正道上人谁不买他面子,随便在哪里振臂一呼,就可集结起数百高手你说他是不是首领人物?
邱广寒吃惊地看着邵宣也道,中原第一刀?这……这么厉害么?
邵宣也不得不站了起来向两人道,邱姑娘,凌公子,你们这样说法,我实在不大敢当救人的事情,相信只要有几分良知的人都会尽力去做,邵某有几分薄名也罢,是无名小卒也罢,没有什么不同
凌厉看着他这表情不语,邱广寒却哼道,哪里,那天在酒楼的好些人,看上去都一点也不想帮我的忙不过……她随即一笑我原不知道你是这么的大人物,不管怎么说,还是冒昧了她说着拿出那一叠银票来,道,你虽不屑这一点银两,但还是收下吧虽说这……不是我的银子,但是我与凌大哥常在一块儿,日后总有机会还他的
凌厉听她这一席话显然在自己与邵宣也之间分了亲疏,心中颇感受用起来,笑了笑道,你这不是为了救我么,还还我干什么?
正是邵宣也也笑道你们两个还分什么你我,他的银子不就是你的么说话时却不伸手来接
邱广寒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邵大哥,你不要误会了我们我与凌大哥只是朋友而已我们认识也不多久,先前我就擅用了他不少银两,还未归还现在这一来,又是不得已了
邵宣也也是一怔,看着凌厉心道,这两个人并非我所想的那样?那就奇怪——凌厉的风流成性是出了名的,邱广寒这样的姑娘,别说是他,任谁都会起心思
正想着只听邱广寒道,邵大哥,你还不拿着!
邵宣也笑道,既然你要跟他划得那么清楚,总也该先问问他肯不肯把这笔钱借给你了
邱广寒本欲张口反驳,但又同转头看着凌厉正要问,凌厉已道,我送给你了,不用问我
邱广寒转回头来,很理直气壮地把银票往前一塞,道,反正他要是不答应,我就把银子还他,欠你的钱;他答应了,我就把银子给你,欠他的钱看你们谁肯让我借债吧!
邵宣也和凌厉禁不住对视了一眼,开口却同时说了句,你又何必……
说到这里两人都是一愣,退一停,凌厉先道,你又何必那么认真,我已经说我不要了
正是邵宣也道这等小事,何必弄得如此麻烦
邱广寒瞪起眼睛道,这是小事,那你说什么是大事?
你忘记了么?邵宣也道当时说的是救出人来,你陪我喝两杯至于银子……我没跟你要过
……是这么说过邱广寒好像是想了起来可是……
我这次能认识你们,已极感荣幸,哪里还有拿钱的道理邱姑娘还是收起来吧邵宣也笑道
邱广寒想一想道,不要也罢,反正听凌大哥说起来,你也不缺这点银子,那么——她把一刀银票又塞给了凌厉——就还给你吧!
她见凌厉口唇欲动似要说什么,连忙抢道,你可不要说你也不要,这银子是你的就是你的若说你是真送给了我,那我就当还上次欠下的债,总之还是你的!
凌厉无可反驳,只好接过了,悻悻地道,反正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但邱广寒看他一眼,并没回答,反而转身向邵宣也道,你不要银子,那我也不能食言,这便下楼去喝两杯?
好啊邵宣也欣然
凌厉却没他那么欣然——忽然把我撇下去陪人喝酒?这算什么?眼看着两个人往外走去,他只咬紧了嘴唇盯着邱广寒的背影半句话也不说
邱广寒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见他一动不动,不觉惊讶道,走艾你呆着干什么?
凌厉见她喊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才软了,忍不住一笑,点点头说我就来
楼下的大堂还没人,店家很快就给三人摆好了酒菜邱广寒举杯道,邵大哥,我敬你了
邵宣也忙说不敢当,一口将酒饮尽了邱广寒看他喝干,也学他一口将酒咽了下去,不过脸色却显然没那么轻松
凌厉本来就一直在看她他想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喝酒这样一个小姑娘,这么吞一杯酒下去不要紧么?一见她脸色不佳,他立时去握她的手,道,你还好吧?
不打紧邱广寒虽然这么说,却皱着眉头
邵宣也也关切地瞧着她,道,假若真的不喜欢酒,就不要喝了!
这……这怎么行!邱广寒话刚说完,突然喉咙里一阵极度的不舒服令她咳嗽起来凌厉忙去拍她的背没事吧?他紧张地问是不是呛到了?
邱广寒边咳边摇头,半晌才止歇了,抬起头来道,老实说,我今天才第一次喝酒不过酒的味道我虽然没有尝过,也听人说过的,所以倒不是很意外……
邵宣也看看空杯子,再看看邱广寒道,真是对不赚邱姑娘,原是我的要求太过无礼,起先只是那么一说,你不必当真真要喝的话,喝点水也好
正是凌厉也道他见邱广寒极力抑住咽喉里什么东西的涅,还没能说出话来,手已经开始摆了,不觉又添一句道,你如答应了他一定不肯算了,我替你干下一杯就是反正邵大侠这回救的是我,我也该好好谢谢……你们两个
邱广寒的手摆了两摆,才咽了口唾沫道,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好,还是我自己喝吧反正刚开始都是这样的,若不这样,怎么学得会喝酒?
凌厉将信将疑地朝邵宣也那边看了一眼,邱广寒又将自己的杯子满上了凌厉没办法,只得道,那你慢点喝
于是又与邵宣也喝了一杯,这喝“两”杯的任务也算是大功告成了但邱广寒偏偏又给三个人杯里都满上了酒,显得兴致很高,让人怀疑是不是刚才两杯下肚,她就有点不太对头了
邱姑娘,你还要……干什么?邵宣也试探地问
我觉得酒也没有那么难喝,有点喜欢它了邱广寒笑你们呢?——凌大哥还没动过杯子,邵大哥你呢?
我……?邵宣也有点无奈我当然……没那么快就……
那就好啦这一杯我们一起喝
那两个人没办法,只好举起杯子来陪她
酒喝得多了,话也多了,且不显得生疏拘谨了
邱姑娘是秋天里的生辰吧?邵宣也问道
邱广寒咯咯浅笑为什么?我姓邱,就是秋天的生辰?
那倒不是但“广寒”二字,不是说的月亮么?邱姑娘若不是中秋的生辰,怎么叫这个名字?
邱广寒神色突然一黯谁知道呢给我起名字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邵宣也噤口,半晌道,真是对不赚我不知……
真是奇怪了邱广寒突然笑道你为什么老说我的名字?凌厉的名字也很奇怪么,怎么不说说他?
凌公子……邵宣也善意地笑笑他这名字一天能听见好几遍,再有什么奇怪听得多了就没感觉了
怎么?邱广寒奇怪地道凌大哥的名字你经常听到?
何止经驰宣也道这几年来江湖上与他沾边的事情多了去了在他们那行里,还有谁比他锋头更娇叫人闻风丧胆的金牌杀手,我是做梦也没想到会与他坐在一起喝酒
邱广寒又惊讶起来你说真的?凌大哥也是这么有名的人?
邱姑娘不知道么?邵宣也倒是奇怪了他看看凌厉又笑道,你倒是好,什么都不说给邱姑娘知道
凌厉一直低头不语,此刻叹气道,一个杀手做到有名有姓,还叫人一天听好几遍,还是不要做了的好
邵宣也哈哈笑道,但要退出也非要极大的勇气不可像凌兄弟这样以二十岁的年纪就去归隐山林的,古往今来只怕也没有几个吧!
凌厉禁不住也笑了,道,可惜,归隐不成,还被人捉去了
邱广寒瞧了瞧两人,Сhā嘴道,我不管我不管你们在江湖上都是什么样身份的人物,反正我都是刚认识你们,认识的是你们的人,不是你们的名气,我反正……不理会别人是怎么对你们或者怕你们的,我是把你们都当作了……朋友的,只要你们不觉得我冒失!
哪里话邵宣也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你都认识我们的人了,总比认识一个名声可靠吧?
邱广寒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愉快地道,但你们两个倒是互相先认识了名声的,你们倒说说,人和名声,有什么不同?
两人都是一愕,凌厉首先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同,邵大侠的名声好得很……
那你觉得呢?邱广寒又转过来问邵宣也
凌公子……
凌厉咳嗽了一声我恐怕是没有什么好名声的……
邵宣也哈哈一笑道,碰到凌公子之前我倒也是想过你是怎样一个人,眼下看来,传闻也不可尽信
是吧?邱广寒笑道我就说他名字奇怪,难免会让人以为他很凶,但其实与他的为人一点儿也不像,全是吓人的;他明明秀气可爱得紧……
凌厉本来已转过脸去不准备接这个话题,却又一下子转回来皱眉道,秀气可爱?这种形容女子的语气,还是不要用来说我吧!
你知道邱姑娘意思的么!邵宣也笑道她只是觉得你人很不错,全然不像你名字暗示的那样
不过这也是应该的邱广寒接口道不然他哪有那么好的女人缘呢?
邵宣也颇为意外地瞧了凌厉一眼道,女人缘——这你倒向邱姑娘坦白了?
这有什么凌厉低着头道,反正她也不……不在乎
邱广寒果然并没有在意他这句话,接着笑道,想必他的名声就是这么大起来的?
邵宣也笑道,不是不是,邱姑娘别这么说……
凌厉似乎在想什么事,呆呆地看着另外一边,好像没听见邱广寒的取笑
不过邱广寒随即又敛去了笑容,道,应该还有另外一件事令他的名气更大了吧?
什么事?邵宣也道
就是他手里的浇
凌厉的身体微微一震,回过神来
邵宣也也向凌厉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这把剑,江湖上称作“乌剑”,相传颇有来历
邵大哥看来对此也……知道得很清楚?邱广寒小心地瞥他的表情
邵宣也一笑这个自然凌厉离开黑竹会,这在江湖上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不晓得多少人正要趁此机会来夺取“乌剑”,只是不知他人在何处,多半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前些日子突然有消息传来说凌厉在临安出现,早有人一窝蜂地涌去我就算先前不知道,这么一路都听到有人谈论,也该知道了!
这倒是,临安城一下子多出了那么多武林中人邱广寒道不过,邵大哥,恕我直言,你又是为了什么到临安来?
邵宣也呵呵笑道,邱姑娘是觉得在下也是为了凌兄弟手中之剑而来?
我没那么说邱广寒低着头道我知道你是好人,在我说出要你帮忙去救的人叫凌厉之前,你已经答应我救人了可是……可是你来临安若非与凌大哥有关,为什么会这么巧赶在此时?又为什么与我赶来松江,此刻一点着急要回去办自己事情的意思也没有?
我就不能是来游山玩水么?邵宣也笑道邱姑娘的疑心似乎重了点
邱广寒的脸红了她想当初凌厉疑心她是伊鸷妙时大约和她此刻也是同样的心理她开口又要解释,却又觉不如不解释,不觉缄口了,举杯喝酒,但是凌厉偏偏开口说话了
岁末年终,邵大侠特地从洛阳远道而来江南游山玩水,看来兴致很是不浅他脸上虽然挂着笑,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邵宣也
邱广寒感觉气氛似乎陡然紧张起来,不觉放下了杯子,悄悄拉了拉凌厉的衣袖道,凌大哥!
邵宣也不语凌厉一笑摇头,也低头去喝酒
隔了好一会儿,邵宣也突然也一笑,道,邱姑娘尽管放心邱广寒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睛却盯着凌厉
我此来绝对不是为了凌厉手中之剑他接着说道只不过……想跟他打听一件事而已
凌厉于是也抬头看着他,两人的这种眼神令邱广寒的起来她想问你要打听什么事,却深知这恐怕不是自己能明白的,只得努力地问道,那么你……你不是要对凌大哥不利的是吧?
你就别想太多了一边的凌厉笑了笑邵大侠假如要对我不利,刚刚回来的路上就动手了
邱广寒不说话,心里却想,但那说不定是因为他答应了我救你出来,在我见到你平安出来之后他就不保证什么了想到这里却又为自己把邵宣也想成这样而脸红起来,心想他既然这样看重答应我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个小人的
所以她只是哦了一声,道,反正……反正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我不说什么啦你们如果有事要说,我先回房去了
她说着站了起来——那两个人仍然坐着,视线半分也没有移到她身上来她不禁有了些不祥的预感,心念一转,身体一晃,又坐了下去
这一下凌厉的目光转了过来,手也伸过来扶她你还好么?他问
邱广寒暗里松了口气,心道我只消把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打乱了,也就好了,当下轻声地道,我恐怕是喝得多了,有点头晕
那……凌厉回头看了邵宣也一眼我先送邱姑娘回房休息你……
我等着邵宣也回答
凌厉也不再说什么,跟在邱广寒身后上楼
你真的没事么?睡会儿吧凌厉替她打开房门
我没事邱广寒抓住他手凌大哥,你答应我,你们……千万不要动起手来了!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凌厉笑道我跟邵大侠无冤无仇,他只说有事要问我,怎么会动手?
但是……但是你们刚才那样……我很害怕邱广寒还是蹙眉望着他你答应我么?
当然凌厉笑笑,笼了笼她额前的发,见她脸色如常,稍稍放心,道,你先歇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二七
早晨的光亮显得有些苍白凌厉慢慢地从楼梯一步步踏下去,心里不知为何沉重起来了
他坐下来喝了一杯,再自己满上了说吧他这两个字吐得好似无意Hxm
邱姑娘还好吧?邵宣也反而扯开话题去
还好凌厉笑笑她好像比我们喝得都多第一次喝酒就这样,难免要醉了
你对每个女子,都像对邱姑娘一样么?
凌厉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我只不过觉得你对别人,应该并没有这么细心——当然,道听途说,总是作不得数,不过我却宁愿相信邱姑娘的话,你只是一个单纯的人
……她说我单纯?
邵宣也不答,接着道,我相信她也多少猜到我并不是纯粹跟她来救人的,所以这一路上都在寻各种机会告诉我你并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消我会放过你
就是说你本不打算放过我了?凌厉忍不住道那么你无须在意她的话,她不过是个小姑娘,根本不知道些什么
她知道得很清楚邵宣也道邱姑娘有的时候确也像孩子,但有的时候却很叫人惊奇,单是她一个人会想到找我来救你,已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想出来的她不是武林世家的儿女,但恐怕十个武林世家的儿女也及不上她一个这样一个女孩子说出来的话,我实在找不到理由不信;所以此刻虽然遇见了你,却也找不到理由动手取你性命!
凌厉却呵呵笑了起来你终于是说出来了很好艾对一个伊鸷堂众都下不了手去的邵大侠,原来却是来取我性命的,看起来“父仇不共戴天”这六个字的确比“明月山庄邵大侠”这个称号重得多了!
邵宣也五指突然捏紧了酒杯既然你把话挑开了,那么我们就说个明白他像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抓起酒杯来喝了一口,接着道,你已经承认先父遇害,的确是你们黑竹会所为?
不错
是苏扶风所为?
也不错
那么好,她现在人在哪里?
你该知道我已经脱离了黑竹凌厉道她在哪里,我是半点也不会知道的
邵宣也冷笑你就算人不在黑竹了,要了解她的所在也并不困难
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凌厉回答得很快你如真想知道,有很多办法可以追查,甚至可以找伊鸷堂做交易——但就是不要来找我黑竹会任何一个人的下落,我都不会跟你说半个字
邵宣也禁不住呵呵笑起来好,凌厉,我早知你不肯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凌厉不禁疑惑起来
邵宣也却转开目光去你与苏扶风同样是黑竹会的人,我既然恨极了你们黑竹会,本来想着寻到了你,无论你告不告诉我苏扶风的下落,都要先除你而后快但是想不到阴差阳错,答应了邱姑娘救你,当那情形要袖手,我还真做不出来
凌厉嗤笑现如今我人出来了,你怎么又不动手?
就你现在的情形——我动手杀你,也是胜之不武
若你真如此君子,我倒要问问,照你的规矩,对付一个女人又算不算胜之不武?真有本事,你自去查此案幕后金主,何必来打听苏扶风下落!
他本以为邵宣也听闻这般挖苦必会大怒,却不料他竟是沉默了,隔了一会儿方道,你说得不错,我本该是找上幕后主谋报仇,只不过我也想问个明白,为了钱就可以去杀害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你们这种人,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似邵大侠这般家世显赫,又怎会懂得杀手每日面临的是怎样的选择凌厉道道不同,多说也是无益,看在你今日救我,我也不想跟你动手,但你若非要逼问一些我不想说的事情,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好,我不问你苏扶风的下落,也可以不找你们麻烦,但你现在已非黑竹会中人,那案幕后金主,你可愿透露下?
你……听不懂我话是么?凌厉怫然站起
邵宣也竟不怒反笑好,她果然未曾看错了你见凌厉略显不解,又道,若你真的肯说出他们的下落来,也便不是邱姑娘所相信的那个凌厉了
凌厉才知他竟不过试探自己,恼怒道,这种事情是道上规矩,黑竹会就连新进来一两天的都没谁不知道的
凌公子息怒,是我冒昧了邵宣也拱了拱手凌公子若不遵道上规矩,不要说做到金牌杀手,就连混下去都难得很但是……既然你已经脱离了黑竹会,若以后我自己找到那案的线索时,你不会与我作对罢?
凌厉情绪稍平,道,其实金主是谁,我们做事的人本就不知若有一天你真能寻到真凶,那便算你的本事,到时只要你肯出钱,便算叫我大哥派人替你报仇都行,谁又来与你作对?
如此便好,倒真不消与你交恶的邵宣也笑了笑不是怕你,是为了……邱姑娘
凌厉心中有些不忿口口声声邱姑娘邱姑娘——你跟她才认识几天而已,又能有什么样了不得的交情了?
说起来也有些匪夷所思的邵宣也苦笑你知道么,起初我听邱姑娘讲到要救的人原来竟是你时,曾有一种错觉误以为她就是苏扶风,杀了我父亲还不够,更来引我上钩我只决定先将计就计帮她救你出来再作打算,没料到跟她在一起三天,我非但知道自己的猜测错了,而且竟至于连对付你的决心都动摇起来
他说着,又喝了杯酒
凌厉没接话对于邱广寒的态度从起初的疑心到后来的全然转变——自己也正是这样,因此对于邵宣也的话,他顿时有了种不自觉的认同感,不觉端起酒杯也喝了一杯天光大亮了,外面人声鼎沸起来
两人看着堂中人影穿梭不已,又对饮了一杯,某种微妙的敌意的关系似乎真的弱下去了,但是某种根深蒂固的隔阂似乎仍然存在,无论如何也消不去
凌公子,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邵宣也突然道
还有一件事?凌厉不解
你与邱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凌厉心下竟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究竟是否喜欢她?邵宣也接着道倘若你对她,也是像以前对别个女子一样,那么我警告你不要碰她;你如不要她,我就要了
你这是……凌厉突然着慌起来,只是这语气随即被他自己硬生生压回
我这是怎么?邵宣也道苏扶风你不是也随手抛弃了么,我焉知你不会对邱姑娘也如此?
我不知道凌厉心烦意乱地站起来你要我说什么?我本来就是那种——没有定性的人!
他说着,郁郁不乐地,竟自顾自转身上楼去了
邵宣也没料他说走就走,站起喊了声,凌公子!
凌厉没理会他,看样子是真走了邵宣也只得无奈地也离了席,跟了上去
我只不过开个玩笑他接着道邱姑娘心里有多关心你,瞎子也看得出来,你何必这样
凌厉并没说话,也没看他一眼,好像没有听见一般邵宣也更加无奈,拐过弯,看着凌厉推开房门进去了,心道话没说完他居然就走,说他是个单纯的人,倒还真的说对了
可是又能继续说什么他又想我都已经连自己要不要找他们报仇都如此犹豫,还能够说什么?
他也紧赶几步跟上门半开着,显然凌厉知道他在后面,并不想砰地一声关上了表现太过明显的敌意出来邱广寒正在桌边坐着,看见凌厉一喜,看见邵宣也进来她这笑又一绽,道,邵大哥也上来啦,你们的事情说完了么?
也没什么事邵宣也道
嗯——邱广寒放下心来,便问——我刚刚在想,伊鸷堂的人,会再找过来么?
天知道邵宣也说着坐下了,又留凌厉一个人在一旁站立
应该不会吧凌厉开口道伊鸷妙如要反悔,当时就不会放我们走了
话是没错邵宣也道但这与传说中的伊鸷妙不大一样——赶尽杀绝向来都是伊鸷堂的行事风格,恐怕她不能轻易地放过我们
又是传说中凌厉冷笑你不是自己说,传闻不可尽信么?
但我见到了她本人,觉得她却与传说中一样邵宣也道你突然这么相信她,难道说你落在她手上这许久,竟发现她什么优点出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凌厉道我当然不是相信她——我只是就她方才放过我们之事而论事罢了
非是我多疑邵宣也道我总觉得她这么放过我们——有点不太对
你是说她会派人跟踪我们?凌厉道但方才一路甚是空旷,应该没有什么人跟踪才对
……也许是我多心了邵宣也只得道
邱广寒笑道,邵大哥名门正派出来的大侠,总是对这些邪门之人颇多猜疑,不奇怪
你这是说我小人之心?邵宣也也笑
不是呀,我没有邱广寒连忙摇手,笑着申辩
凌厉见两人互相逗趣,不觉一个人走到一边
我刚才不是叫你睡会儿么他冷冷地道酒这么快就醒了?
邱广寒话与笑意同时被他这呛人的口气打断,与邵宣也面面相觑了一下,道,我方才小睡了一会儿,觉得酒意很快就消了,所以就起来了
那倒是很厉害凌厉的口气还是冷冷的喝了那么多,这么快就没事了?
邱广寒有些不自在,停顿了一下,展颜道,你猜我方才的感觉,喝酒像在喝什么?
喝什么?凌厉皱着眉头回过头来看她
喝毒药邱广寒笑嘻嘻地道
喝毒药?邵宣也吃惊什么意思?有那么难喝么?
不是——我还没告诉过你吧——我从小百毒不侵,喝了毒药下去,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有水在冲它,过一会儿就洗干净了喝酒呢,也差不离喝下去有点难受,可是一冲,就没了
有这种事?邵宣也愈发惊奇了这可是闻所未闻看来邱姑娘天生体质是与常人有异呢!
这也未必是好事啊邱广寒道有人说我是妖怪呢
邵宣也哈哈大笑起来道,虽然罕见得很,可也并非不可能,怎么能说是妖怪!我看你再多练习练习,我们谁也喝不过你了!
凌厉本来是心里不爽快得很,要打断两人说话,谁知两人竟又愈说愈高兴起来他不觉更是无聊,又无多余凳子可坐,只好走到窗边站着,又不冷不热地道,把酒比作毒药,这恐怕旁人是不会答应的了
我只是说我身上的反应,并非说它的味道,更不是说好恶我不是说么,我觉得这酒不错,我很喜欢呀!
凌厉转回头来,眼梢不动声色地扬了扬,想偷偷瞧一眼她的表情,却忘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看着他的,这鬼祟的一瞥自然叫她看去了他虽慌忙将目光收走,却正放大了这鬼祟,这令他一时间,厌恶起自己来
纵使失去了她又如何?他不合时宜且负气地想我什么时候又会为个女人心中牵挂了?然而“失去”这两个字却令他陡然看清楚自己眼下所处的心理了他非但厌恶自己,且恐惧起自己憎恨起自己来了
真是叫人头痛的女人!他又将脸转向窗子莫名其妙,我就算是喜欢上她了,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与我喜欢的别个女子一样——就像我见到她们时的那种“喜欢”一样,就像邵宣也所说的一样,根本长久不了?
女人他想女人对他已经不稀奇了,不新鲜了可是他总觉得还有一种感觉对他来讲是陌生的,应该有种更深的“喜欢”“我还远没有重要到你为了我而放弃一切别的偷欢机会吧?”他记得苏扶风还说过这样一句他能揣摩这种感觉假如这也是一条标准的话,我是否能用其来衡量自己是否真正喜欢上一个女子了呢——比如,邱姑娘?
但他随即又在心里重重地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什么意思?他想我跟邱姑娘,又没有……
他的脸禁不住发烫了,仿佛他在想的是一件极其不对的事情仅只这一点她就与任何人都不同他想有的人当面也不说什么,但我能从她们的神情与动作中看出她们心里怎么想邱姑娘——若非她藏得太好我看不出,多半是她完全没有对我有意思的想法
他偷偷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心里总怀疑自己这些秘密的念头会不会叫邱广寒和邵宣也读了去他想我真是太习惯这么想了邱姑娘说得果然不错,装了这么久,装不下去了,心里面尽是这些念头
他心里又叹了口气我跟她什么也不是倘若是什么,为了她不想任何别人,倒也是一说;既然什么也不是,那我那样岂不是逼自己去当和尚?可见这条标准在眼下也行不通除非我跟她说好什么?——就口头的也行否则假如——假如她真被邵宣也先抢去了……
他低下头,一边赧颜自己这不光彩的想法,一边却又握紧了拳头发现自己在嫉妒和发怒他闭上眼睛竭力想冷静下来,清醒下来,把一切都沉淀下来看看自己对这个女人是否与对别个真的不同,但脑子里却浑浊了本来好像已确知是不同的,全是邵宣也那一番话说得他又对自己生出了猜疑——
说不定我就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没有定性的人;说不定我以后又会不喜欢她,伤害她的——
他的心陡地一动,却随即又骂自己
算了,何必自作多情他想她心里根本不喜欢我,我却在想我会对她如何如何在她心里我又算什么呢?
他思绪微停,半转过身,邱广寒正与邵宣也说些什么,听来仍是谈得极洽不过他心里的不忿之意倒也淡了,慢慢地走过去到桌边,正要Сhā言说什么,突然眼前却是一黑
他心里一愣,竟未反应过来是出了什么事,但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与刚刚离开苗府时的感觉如出一辙他一下咬住了嘴唇,伸手扶桌,却什么也未及说,突然失去了知觉,摔倒下去
邵宣也与邱广寒连忙同时伸手将他扶住了,只见他呼吸急促,脸上竟一瞬间就笼了一层死灰,连颈上的皮肤都变了颜色邱广寒脸色也变得苍白,凌大哥!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听见我说话么?你听见么?
邵宣也伸指搭他脉搏,只觉跳动已极是不规则且无力
中了剧毒他抬头说道
怎么会这样!邱广寒急道两人把凌厉扶到凳子上,但凌厉已经没了半分知觉,晃悠欲坠邱广寒用力扶住他有伤口么?她急促地道我可以替他将毒吸出来……
没有的邵宣也道照脉象看这毒应已中了不短的时辰了,且是从口中吞入体内,看起来是他在伊鸷堂的时候被迫服下的
他怎么都不说呢!邱广寒几乎哭道现在怎么办?邵大哥,你……你要想想办法……
你别慌邵宣也安慰她但他此刻也只觉一筹莫展了他已知此毒极为凶险,但这又怎能告诉邱广寒
我试试运功给他逼毒他当下道你先不要急,把门关好了我把他毒势稳下来,再回伊鸷堂去跟他们要解药
那我去,我现在就去!邱广寒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手一放开凌厉,他立刻又要摔倒邵宣也连忙扶住他,一边喊道,别去,邱姑娘,你冷静一点!
邱广寒站住了她知道自己的确不冷静——她是没有可能从伊鸷堂把解药拿回来的可是就叫我在这里眼睁睁地看?她喃喃地说我还以为救了他了,谁知道……谁知道……
邵宣也只见她泪水夺眶而出,不由也有几分心酸,道,我这里还要你帮忙,邱姑娘运功逼毒的时候不能受到任何打扰,所以你一定要留在这里,替我注意周围情势我们把他扶到床上,然后你就坐在这里,知道么?
邱广寒点点头,总算答应了
邵宣也心里并没有十成的把握,甚至连五成都没有可是这些话,他还是不能对邱广寒说
可惜我什么也不会邱广寒看着邵宣也运功,心里想她凝神注视两人,半晌,只见邵宣也暂时收掌,她犹豫地站起身来,却不敢出声,直到邵宣也抬头来看她,她才向前道,怎么样?
邵宣也下了床来,道,只是将毒聚在一处,但无法逼出体外看起来,还是要去趟伊鸷堂我早知伊鸷妙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她恐怕早就料到……
正说到这里只听床里声响,两人都回头去看,只见凌厉睁开了双眼,一脸冷汗,居然强从床上撑了起来
你觉得怎样?邱广寒不知该喜该忧,抢上去看他邵宣也却道,你中了剧毒,可知是什么毒么?
凌厉咬紧了牙摇摇头,极度虚弱地道,看起来——那解药是假的
邵宣也与邱广寒虽未听他说过服毒的事情,但听这一句话却也大概知晓了情况邱广寒紧紧捏住了他的手道,凌大哥,你究竟觉得怎么样了?会……会好么?
凌厉惨然地笑了笑,想说会好,但他又不是邱广寒,中毒怎可能自己会好?
别着急邵宣也尽量平静地道我这就去伊鸷堂
别去……凌厉一说话,猛然咳嗽起来,惊得邱广寒几乎不知所措半晌,凌厉抬头喘了口气道,你别去那里,她……她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就是想要你的剑罢了!邱广寒跺脚道拿剑去换解药,等你先好了,我们再设法把剑夺回来!
凌厉摇头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这回她就会给你真……真的解药!
那你说怎么办!邱广寒几乎喊叫起来
邱姑娘说得是,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你站住不准……不准碰我的剑!
邵宣也本来俯身要去拾他的剑,此刻却不得不站住了
我有话……有话要单独对邱姑娘说,邵大侠,请你……请你……
他喘了口气,换了个更低的语调道,广寒……我有几句很重要的话……把……把剑拿给我……!
邱广寒本来要说什么,但听见他这不容置疑的口气,只好过去将桨给他
凌厉扫了邵宣也一眼,后者犹豫了下,还是很自觉地拉开房门,出去了
凌厉伸手抓住床沿
凌大哥,你……你……邱广寒说不出话来
别的,别……别的凌厉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你……过来一点
邱广寒过去一点
我把……把剑的事情告诉你凌厉轻声地道
邱广寒一下直起身来不要!她脱口道我不要听!
凌厉似乎没了支撑的力气,脸色又有点灰白起来的什么只是……几句话而已他仰回到床上
别说,你别告诉我,不要告诉我!邱广寒喊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明白么?她伸手去夺凌厉的剑,哪知剑此时却被他牢牢地按住了邱广寒几乎哭了道,我求求你,你让我去换解药……!
凌厉只觉自己的手无力地一松,剑被拿走了但他随即一悚,痛苦地蜷缩着翻起来伸手来夺
这一夺终于没有夺到,邱广寒退后了几步凌厉心中忧急,一口鲜血呛了出来,扑在床沿上一动也不能动
你不会去的吧,你说过,没有意义的事,你不会去做的吧?凌厉喘息着问她
邱广寒看着地上的血,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自禁地走近去,矮下身来看他
我想到救你的办法了她平静地道
凌厉吃惊地抬头邱广寒扶住他的肩膀,扶他躺回床里去
我又糊涂了她一笑我是百毒不侵的人,自然是因为我的血里有某种东西可以克制百毒那还的什么?
凌厉看见她陡地拔出剑来他预感到她的想法,却来不及阻止邱广寒已经往自己手腕上割了下去这是何等锋利的剑,手腕上的鲜血立刻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她将手腕伸到凌厉跟前你喝一点试试她说着,鲜血滴了他满胸,一双目光却几乎是天真的,望着他
凌厉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不忍心叫她的血淌着,但更不可能凑上去喝这令他疯狂的感觉溢满了他的胸腔,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尽全力地喊道,邵宣也!
他想喊他进来阻止这一切,话没有喊完,邱广寒一着急,手腕用力地按住了他的嘴唇,温热的血液立刻淌了进来那一边邵宣也推开门,一下子看见了这令他不敢相信的一幕,慌忙过来拉时,却见到邱广寒转过脸来,轻轻地朝自己摇了摇头
他只觉得自己竟违抗不动她的意志,站住了道,邱姑娘,这……不会有用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邱广寒冷冷地说
凌厉伸出手来抓开她的手腕,但是血已经咽下了数口他几乎是绝望地向邵宣也看了一眼,后者终于清醒过来,一把将邱广寒从凌厉身边拉了开去那鲜血淋漓令他哆嗦了一下,慌忙撕下衣袖裹她的伤口
邱广寒挣扎了一下凌厉在咳嗽,因为太多的血突然涌进口腔而咳嗽不止他抬起无力而颤抖的手来,想去抹脸上颈上的血迹,但手又无力地摔下了他再咳嗽此刻残留在他皮肤上的血,他能感觉到,已经凉了,冰凉
邱广寒的挣扎只有一下,然后只觉一阵晕眩袭来,仿佛要往后摔倒邵宣也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而焦急地喊他几乎不知道要怎样对付面前这两个只有一半知觉的人他紧紧扎住她的伤口,一手抱她,确定她无碍,另一边又不得不立刻探去问凌厉,怎么样了?
凌厉说不出话来,他在竭力地支起,但这只是让血迹被他的手沾得到处都是,他觉得可怕极了,胸口一阵剧烈的气紧令他翻了个身侧卧在床上,伸手抓紧了旁边的床单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看见了半晕半醒的邱广寒,但他无能为力喝下去的血顺着他的咽喉已经流到了胸口,然后突然,右肋某处像是被突然点燃一般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他猝不及防地大喊出了一声,右手更抓紧了床帏,咬紧了牙关
凌厉,你……邵宣也忧心地道又发作了么?他竭力伸长手臂把一张凳子拖过来,放邱广寒坐在上面,靠住床柱,空下手来连忙再去摸凌厉的脉
凌厉勉强地睁开眼睛,嘴唇和脸上的血令他显得可怖
邱姑娘她……
她没事邵宣也急促地道只是一下子失血,有点发虚
凌厉又垂下头去邵宣也感到他的脉从骤快又跌回平静里,也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摇头愁道,剧毒还未解,你现在觉得如何?
凌厉伏在床上一动不动这是种很怪的感觉,右肋下的剧痛还在渗透他的身体,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是一种交锋,就像是,邱广寒所说的,一种竭力的净化难道她的血真的是解百毒的灵药?他乏力地想但是,又何须这么多啊……!这体会她的血液的感觉令他在迷迷糊糊的剧痛中有种奇异的错觉,仿佛是进入了别人的梦境
邵宣也也不动,两个半昏迷的人令他孤身离开也成为了不可能他没去惊动任何一个,他也惊动不了此刻沉静了,沉默的邵宣也,无知觉的邱广寒,以及不动声色地挣扎着的凌厉他看着这一屋的狼藉——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差不多已经正午了
凌厉从挣扎中猛醒,就像一个半梦半醒的人突然惊醒,发现方才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隔世的梦境邵宣也为他这突然的跃起而感到困惑了你——?
凌厉却什么也来不及说他跳下床来伸手去搂倚在旁边的邱广寒邱广寒带着点晕迷,脸上早失却了血色他握她的手腕,心痛万分地半推半抱地把她放到床上邵宣也却更加疑惑了
你——好了么?他用一种不太相信,或者说,在做梦一般的语调说
我很好凌厉的声音冰冷冰冷的你方才为什么不拉住她!
我……
他停顿了半晌,终于道,我是拉不住她的
凌厉没有力气与他争论他想不管怎么说,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我还说什么别人?
邵宣也见他确实是没事的样子,起身倒了杯水给他,道,先喝点水我去找店家再要点水来把这里清理一下
凌厉木然地喝了一口,伸袖子把脸上和颈上的血擦去他伸手去抚邱广寒冰凉而苍白的额头他当然知道她这样只是暂时的,但他还是受不了了他受不了她无法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哪怕只是一会儿
邵宣也看着他,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二八
凌厉静谧地坐着,坐着守着这个在此刻,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邱广寒他想一切的事情在发生之前的一瞬间,都不会有人料到的他想他是无论如何也形容不出来此刻充满自己心里的那种感觉的
还好,邱广寒的唇此刻已恢复了一点血色,嫩红嫩红的,不再像方才那么青白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正如所有她沉静时的表情一样他喜欢这种感觉这么平淡的感觉,太少了上一次他误伤她,她昏迷的时候,他也曾这么仔细地瞧过她的脸孔但此刻真的不同了,这女子已不再是个陌生人她是一个永远也无法从他生命里分离出去的部分了m
她的眼睛似乎动了动,他连忙悄声喊她邱广寒睁开眼睛,正如从前从梦中被他叫醒时一样,半迷茫半友好地朝他微笑不过她随即看见他衣上的血,忆起自己是为什么会晕过去的,开口要问什么,却又闭上了嘴,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凌厉这个人好好地在这里,已经没事了还问什么呢?
空气在这一刻走得很慢,很轻,似乎是不愿惊动了这少有的温情脉脉邵宣也也没回来,他就算找到了店家,也是要装作找不到的了
凌厉本来觉得她醒来,自己应当有无穷的话要说,但此刻竟说不出来,甚至他自己知道永远也不会说他不需要说责备她适才鲁莽之举么?感谢她么?没有必要吧
他伸手抚她的唇,抚平她善良至极的那个微笑她的目光闪烁着他着迷了他放开手去他又忘形了,失态了,控制不住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没有邵宣也了
他这次,真的朝她唇上俯下去了
他触到她,她没动凌厉紧张的心一松,没遭拒绝令他的心情陡然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但他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只收敛地吻了她一下,就抬起头来看她
她也看他她的脸上此刻却纯净了,没有羞涩或嗔怒,也没有兴奋或生气她只用这不掺一丝杂质的表情与目光看着凌厉,一动也不动
凌厉不知所措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不知所措了他偷偷地,用力地伸手抓住床沿,下定了决心似地道,你跟我在一起好么?
邱广寒笑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可是你心里喜欢我么?凌厉急迫地问出口来
邱广寒看着他你何必这么在意,反正我已经说过会与你一起的
我当然在意!凌厉道如果你心里喜欢我,那么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欢,那么有一天是会离开我的啊
有一天会离开你么?邱广寒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我是个不能与别人在一起的人,虽然你对我很好,与你在一起也很好,我还是……没办法……
凌厉怅怅地看了她半晌,道,好吧,你是不肯给我什么消的了
邱广寒禁不住笑了,凌厉却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生气了,因了她这不把自己当回事的笑而生气了
算了,我……我就……谢谢你这次……!
他的话只愤愤地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他怔怔地注视着她的一双眼睛,无法吐出一个狠字来,声音又柔下去了
我就是最喜欢你他低低地道你这样不顾自己地救我,还说会留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这番表白只是这么淡淡的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口中吐出来,他毫不惶恐,也毫不退畏与羞怯他知道“最喜欢”这三个字,他是没有与别人说过的,在甜言蜜语里也没有
邱广寒看了看他,转过脸去你心里真的喜欢我么?她说
真的凌厉信誓旦旦
邱广寒只是叹了口气但你不要这样我想我本来是不用对你说这些的,过些日子你这念头也许就淡了;可我还是这么说一句地好:你不要这样我……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方才没躲开你邱广寒道但算了我叫你亲到嘴唇,也不过是那许多叫你亲到嘴唇的女人中的一个,你不会为此记住什么的吧?那就算了
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凌厉几乎糊涂了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你记得乔家的少爷么?邱广寒道少爷也像你现在一样,可是最后我却什么也不能答应他我一直想你是那种不会太轻易陷进去的人,也就是说,不会喜欢上我的,所以我才很愿意,也很放心与你在一起,你不要变成像他那样,我……我想你不会的吧……
你不要扯到别人身上!凌厉道我在说我和你,你却说起他来了——你认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那好,可你自己不是吧?你不躲开又算什么,算……施舍给我?你心里根本也不喜欢我,然后还不忍心叫我空手而归,才不躲的么?你……你是那种人么?
我说不清楚是不是喜欢你们,或者我对你们,其实都有一点点喜欢,所以……所以我……
凌厉的脸色变了乔羿是不是……是不是也亲过你?
邱广寒淡淡一笑就许你亲过许多女子,就不许我亲过别的男子么?
没……没有,我没这么说凌厉话虽如此,心里却酸得很,不禁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邱广寒又淡淡一笑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真有那么回事
凌厉被她搅得愣怔,竟然不知道怎么再问下去
你艾你是不是总以为女孩子一定要喜欢你才行?邱广寒微微笑道
凌厉沉默,似乎在想什么,半晌其实是我不好他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我……我方才实是没想你的心思会怎样
沉默了一会儿,见邱广寒不再言语,凌厉只得转念道,邵大侠出去找店家,还没回来
邱广寒嗯了一声,好半天,抬起头来道,你怎么打算?
我……怎么打算?
你打算从今往后避开伊鸷堂,还是跟他们斗下去?
我自然不想就此算了凌厉道看情形伊鸷妙是不会放过我的总是这样叫她找上门来,不如设法先找她的晦气
不过……邱广寒沉吟道想想看她说着撑坐了起来伊鸷妙在你身上下毒,你要是死了,对她半点好处也没有所以会不会是这毒虽然厉害,但可能不会真的致死?
我记得当初中毒时她曾说过,这药是十二个时辰致命
十二个时辰……邱广寒又喃喃道到现在有多久了?
八个时辰凌厉道
那么……她的打算是不是……十二个时辰到之前,找上门来用解药要挟你——凌大哥,这倒是好机会呀,她一定以为你已经毒发,等会儿只要你假装昏迷不醒,不愁没有机会偷袭她
那倒是个办法,但是你怎么办?凌厉道她若看到多了一个人在此,会起疑吧?
你说吧邱广寒道若你觉得我留在此是个累赘,我就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不行凌厉断然道,我不能让你离得太远
那我留在这里,扮成店家的姑娘?
凌厉还是摇头伊鸷堂总堂在松江,伊鸷妙对这里有什么人说不定都很熟了,何况那天在临安不是都有他们的人见到过你么——我看嘛,你就继续扮成我的相好就好了凌厉说着不由笑着看她
……你是不是忘啦,你是被他们抓来的,就算我临安的时候与你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我倒听说临安分堂的那些个人已经回去了,没人认得我,不若我扮成邵大哥的相好还像样点!
你就是宁愿跟他清不楚也不肯和我……
凌厉抱怨的话才说了一半,便发现邱广寒好像根本没听她已经在看门外,喃喃道,邵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人家是被我们乾进来的,没必要继续受乾,就这么走了也不一定凌厉道
哪会啊邱广寒说着下了床来我去找找他咱们这个计划,也得跟他商量一下
那我也去吧凌厉无奈,也只好站了起来
时不过刚过午邵宣也说是找人拿水,实际上也是避开两人,百无聊赖,自己到客栈外面晃悠了几圈,不知不觉到了江边虽是午后,天气却全然没有午后的样子,照样阴霾满布,沉得好似要压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打算往回阴阴的气氛里,忽见对面的灰色中,隐隐约约地走来几个人邵宣也心中暗暗一凛,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开去
那几个人如影随形,竟跟踪他而来还未走太远,只听一个妖媚的声音冷笑道,既是来找我们的,为何见了面又要躲呢?
邵宣也站赚回过头去
伊鸷妙的身形渐渐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仍是那身黑色劲装打扮,身周几个黑衣人,皆是一线高手
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邵大侠伊鸷妙轻巧地笑着邵宣也见到她虽然意外,但心念微动便想,不错,她是认为凌厉中毒不醒,我问不到话,想找她要解药去了
他于是道,我确是想找你去要凌厉的解药,只不过看到你这阵势,我便知道要不到的
那你就错了,伊鸷妙冷笑道凌厉的解药我自会给他,只不过你邵大侠——看起来好像有点多余呀!
邵宣也心下暗暗吃了一惊此刻自己落单,若她仗着人多向自己下手,死了也没人知道是他们所为——岂不正如那日左天明一样了
但他也并不慌,仍是道,我知道你想杀了我独吞剑的秘密,但是我若死了,你想知道剑在哪里就很难了
伊鸷妙哼声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会不带在身上么?会放心放在别处?就算你果真藏起来了,松江县亦非你老家,你能把剑藏在什么地方——只要我一声令下,自有人会翻遍县城,把揭出来眼下……邵大侠若还想留着这条性命,就乖乖束手就缚吧!
邵宣也大怒拔刀道,邵某岂是受人要挟之辈想要我束手就缚,拿出本事来昨晚我与你那一战,今天倒可践了!
伊鸷妙哟了一声道,这就发怒了?邵大侠不愧是邵大侠,又想用言语逼得我与你单打独斗,今天我没那么多时间!她手一挥,几名黑衣人将邵宣也围在中心
便在此时邵宣也身后响起了一声冷笑他吃了一惊伊鸷妙也吃了一惊众多黑衣人也吃了一惊这冷笑已离他们极近,但每个人都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伊鸷妙适才视线被邵宣也挡赚又被围住他的黑衣人挡赚再加上天色阴沉,几分雾气掩映,自然不易发觉但她还是极为吃惊了,几乎吓了一跳,因为一个人走得如此之近足够令她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
众人身形一错,那人露出脸来邵宣也回头去看时,只见人影慢慢走近,竟是邱广寒
邱广寒似乎并不害怕,穿过黑衣人的包围,走到邵宣也的身边站定,瞥了伊鸷妙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邵大哥,这人就是伊鸷妙?
邵宣也几乎一怔,道,不错
伊鸷妙定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绝色女子她这轻蔑而优雅的神气竟令她陡然间自惭形秽,甚至她顺着她的左手发现她手中拿着“乌剑”,也无法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到较去,直到邱广寒冷冷地开口道,果然不愧是伊鸷堂主,这个阵仗是想以多打少,杀人灭口了?
邵宣也实在没料到她会突然前来,此刻心中也颇为忧心疑惑,但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半分来但他看见“乌剑”时心却沉了下去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把剑带来这里,这个女人的面前
他并不知道邱广寒是特地出来找他的,而遇见伊鸷妙只是个意外他只是安慰自己,凌厉决计不会让她单独涉险,所以——一定也在左近
伊鸷妙定了定神,强笑道,这位姑娘轻功绝顶,不知名号为何?在下孤陋寡闻,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是
邱广寒道,名姓你就不必知道了,我不过跟着宣也南下他无论去哪里,一个人总是不周全,我自然要帮他
邵宣也被她两个字“宣也”叫得心里发窘伊鸷妙心中却一凛,打量她的神色,心道这个女子武功说不定还在邵宣也之上,竟然看不出来历,极是不好对付
——所以你们如果想对付他,就先过了我这一关此刻乌剑已经在我手上——堂主想不想试试看你的刀能不能对得过我手里的这把乌剑?
邵宣也只觉得两个手心里尽是冷汗他此刻明白邱广寒只不过是在摆空城计,但这空城计果真能骗过伊鸷妙么?他们毕竟有那么多人——若是真动起手来,不知道能到什么地步?
二九
他看见邱广寒与伊鸷妙对视着,然后,她将右手握住了剑把,稍稍一动,剑微微地出了鞘,闪出乌亮的光芒他发现自己居然紧张得害怕起来,害怕她的动作若是出现一丝颤抖,后面要怎么办才好但是现在他只好惊佩她的勇气与冷静——先犹豫的是伊鸷妙
伊鸷妙先前的刀已被凌厉砍断,此刻佩刀远没有先前的好,料想撄不住乌剑锋芒,不觉脱口道,慢着!
她这一脱口,也知道自己早已被邱广寒那慑人的气势所镇住但是剑在对方手中,掌握秘密之人亦在对方手中即使仗着人多能击败面前两人,亦难痹己毫无损伤她不由得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脸上却堆出笑意来
这位妹妹好生当真呢!她笑道我与邵大侠是好朋友,哪里会真与他动手呢?妹妹尽管放心,姐姐此来正是要去解凌厉之毒,好叫他说出你们要听的话来,不知他此刻在何处?
邱广寒还剑入鞘道,就在前面客栈
伊鸷妙犹疑道,他……一个人?
邱广寒冷冷道,你想知道就跟来,不然,恕我们失陪说着转过去同邵宣也点了点头,两人转身便走
邵宣也不自觉地暗暗握住了邱广寒的手,耳中听到后面伊鸷妙等人跟来的声音,心下暗叹一口,想问问邱广寒凌厉的情形,此刻又不便说话邱广寒抬起脸来对他使个眼色,他也并不甚明白,只是微微摇头疑问邱广寒的目光又往旁边瞥了瞥,邵宣也心下疑惑,想,难道她是说,凌厉在附近?假如他在附近,以他的手段,应该可以暗杀了伊鸷妙——为什么把剑交给邱姑娘,自己却不动手呢?——对了,纵然杀了伊鸷妙,我们两个人一起,恐怕也不能从这许多一线忍者手中轻易脱身所以……他们是想引伊鸷妙去客栈?
未时未竟,天竟已有几分暗下了邱广寒与邵宣也走到门口,她一转身,向伊鸷妙道,堂主是要把这么多人都带进房间去么?
伊鸷妙心念微动,笑道,自然不会了但你们是两个人,我却只有一个人,不大公平吧?
邱广寒朝邵宣也看了一眼,又朝伊鸷妙道,好,准许你带一个人进来
伊鸷妙点了一名黑衣人,道,剩下的人就守在这里不料竟有另一名一线黑衣人突然说话道,堂主小心,这还是不公平他们不是两个人,加上凌厉,一共是三个了
伊鸷妙听人说话,自己也一怔,回头道,你们说怎么样?
邱广寒似乎暗暗盘算了一下,心里知道无论如何,那许多黑衣人还是会将门堵赚当下道,你要把凌厉算在我们这边,那也无妨,就让你带两个人
伊鸷妙于是就将适才说话那人也点上了这番折腾之后邱广寒才将几人让进屋,一手将背后房门掩紧,另一手将剑递给了邵宣也只见昏暗的室内,凌厉正躺在床上昏睡,周围尚未整理的血迹斑斑与被抓乱的床帏被褥正很好地给他的毒发做了注解
人我是见到了邵大侠,我们来个合作怎么样?伊鸷妙道
合作?邵宣也表情戒备
就是——剑的秘密,一会儿我们一人听一半怎么样?
与你这样的人合作?邵宣也冷笑起先你是如何答应不再找凌厉麻烦不追问剑的下落的?
伊鸷妙一笑欲擒先纵,这道理邵大侠也该知道的我知道邵大侠不会像我这般说话不算,所以想先求得你的说法——你如不答应与我合作,我如何相信救他醒来,你们两位不会把我们三个堵死在这里?
我劝你不要太贪心宣也不喜欢杀人,你乖乖给凌厉解了毒,我们可以答应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杀了你这种人,于他的名声也不会有半分损害邱广寒在后面说
邵宣也听她说这几句话又像模像样又不像模像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得正色附和道,正是你快将他毒解了,废话少说罢
伊鸷妙笑道,你们何须着急,还未到最后发作的时辰——那好吧,救我自然会救他醒来的,不过你们可要照方才所说的,不准为难我的哦!
她手一挥,妖妖娆娆地从邵宣也面前拂了过去邵宣也稍稍往后躲开,只见伊鸷妙不知手在何处一捞,竟真摸了一瓶药在手上她拔开瓶塞,背过身去向着凌厉那一面倾转瓶身,将药丸倒入掌心这壁厢邵宣也与邱广寒交换了眼色,邵宣也接过她手中的剑,剑柄已向着凌厉
邱广寒紧张地注视着三人便在此时伊鸷妙的足尖陡然转了转方向这个动作是如此不明显,以至于始终贯神于找机会把剑让给凌厉的邵宣也并未在意但邱广寒何等敏锐,虽不知她何意,亦感到不妙,不禁脱口喊道,邵大哥小心——同时已抢上前去果不其然,伊鸷妙倾于手心的原来并非药丸,而竟是两粒极小的回旋钩她脚步一转间,身体迅速回转,两粒暗钩一向邵宣也,一向邱广寒,同时飞来但是邱广寒飞身扑来也叫她吃了一惊邵宣也急回身要去护邱广寒,后者已经扑到,嗤嗤两声细响,两枚暗器尽皆打在她的胸口她人立时脱力摔下,邵宣也慌忙弃届手去扶她时,伊鸷妙长刀早出,向着邵宣也便砍来她右手发招,左手便去抢剑,手臂长伸眼见那劫手可得,谁知剑竟先她一步,脱鞘而出这出鞘全无先兆,令她大惊失色,以至于还来不及辨清拔剑的原来竟是凌厉,冰冷的剑尖已到了咽喉与此同时,邵宣也也连刀带鞘拨开了伊鸷妙手中长刀伊鸷妙这一时的惊惶已经令她再无可能反抗,邱广寒一双本来努力睁大的眼睛也闭了上去她也不想看见这血溅当场的惨状
谁料,就在这胜负应定的刹那,竟有丁的一声,什么东西击在了凌厉的较这力量虽不致大到令窖手,却足以将剑荡开寸许一条黑影迅速窜上,在这争取到的瞬许时间内,将伊鸷妙往后扯开了尺许,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黑影正是发话要跟随伊鸷妙进来的第二名黑衣人
凌厉与邵宣也同时大惊谁都看得出来,此人这一击一扯,反应与身手之快,已臻一流之境,武功甚至在伊鸷妙之上邵宣也脱口道,是谁?凌厉第一招偷袭偏开,第二招跟上,抢袭伊鸷妙心口时,又被那人左手上一段银色倒钩截住这兵器显见并非伊鸷堂的,就连伊鸷妙也吃惊不小但她此刻脱险,也定下神来,哼声道,看来凌公子的身体好得很,根本不需我千里迢迢赶来送药了!
凌厉不回答她他眼下只觉得伊鸷妙已经是最后一个要考虑和理会的人了无论是受伤的邱广寒,还是神秘的黑衣人,都比伊鸷妙重要得多这边邵宣也怀里的邱广寒勉力睁开眼睛来凌厉看看她惨淡的一张脸,和胸口隐隐渗出的血迹,几乎就忍不住要过去,至少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很清楚在伊鸷妙与黑衣人之事解决之前,邱广寒是无法得到治疗的,尤其她的伤在胸口,邵宣也也不可能在此大庭广众下,检查她的伤势
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的目光转回来邱广寒假装是与邵宣也的“相好”——这也令他不能“僭越”地过去询问她些什么倘若被拆穿她并非所谓“高手”,他想他们在这两个人面前——以至于外面这么多人面前——的胜算是非迟的
他眼角瞥了一眼那黑衣人,冷声道,这一位也是你伊鸷堂的人么?
伊鸷妙自己何尝不想知道这黑衣人究竟是谁,但黑衣人此番救了她,她此刻不便露出犹豫之色,更不会硬要他示出身份,当下冷笑道,凌公子能请得到正道上人人尊敬的邵大侠助阵,难道我就不能请一位高手助阵么?我还真是失算了,谁可想到凌公子竟天赋异禀,能不药自愈;我更没敢相信邵大侠与我为敌竟是助你——至于有位这么厉害的妹妹,我更是没料到不过她现在好像也不能再将我怎么样了——你们设此圈套,终于还是作茧自缚——我倒想看看你们还有没有黄雀在后了呢,凌公子?
凌厉正要说话,旁边却传来邱广寒吃力的声音
胜负……胜负还未分呢,伊鸷妙!她捂住胸口用力地道
凌厉本来已努力先不去关心她,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那满心的爱怜尽皆涌了出来
邵大侠他苦涩地道她伤得很重,你怎么还不带她去疗伤!
但是这——
快去!凌厉痛苦地皱紧眉头道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你不会消见到——自己心爱的人死吧!
邵宣也不自觉地抱紧了邱广寒他似乎也在做一个重要的抉择,邱广寒却一下抓紧了他衣袖摇头道,不要,我……我……我……不走!
不知为何,这句话竟一下子令邵宣也下定了决心他一把抱紧了她,带着她往外便走
邱广寒忧虑地喃喃自语起来伊鸷妙想叫他站赚但是自己若过去,势必落了被动;又不便命令那不相识武功又高的黑衣人,正眼睁睁看他们走了心下思量外面这么许多我的人应当不怕他走得了,只见那神秘黑衣人竟跟了过去她心下一喜,心道这人恐怕真是与我相识也未可知现在只有一个凌厉,我的胜算反而大了
凌厉同样见到,想要去拦,伊鸷妙身形一挡,他只好变招,削向伊鸷妙手腕
伊鸷妙沉肘一避,不敢拔刀撄其锋芒,连刀带鞘一格,凌厉觑出她忌惮此剑锋利,如此一来自己倒是占了几分好处斜刺里剩下的那名黑衣人见他来得迅猛,也拔刀同上凌厉冷笑道,两人一起,看来你是的再败给我一次伊鸷妙倒真的急了,咬紧了嘴唇拔刀出鞘道,好,我也不跟你客气,凌厉,我告诉你,上次放你走是让了你,这次没那么容易!
凌厉不紧不慢地回剑一封她气势汹汹的来刀,刀身上已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
邵宣也扶着邱广寒到旁边的屋子里坐下,只见她气息游离起来,不觉心慌道,我看看你的伤……
邱广寒一手护住心口一手推开他,哑声道,走开!
邵宣也也觉尴尬,却知此事不容他犹豫,好言解释道,你伤得不轻,不快上药的话,伤势更严重,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说着伸手过来,想将她手拉开
邱广寒竭尽全力地一打,怒道,你干什么!但这怒意随即虚弱了,只听她呼吸之间,已有几丝金属般的摩擦之气,颇是叫人揪心
邵宣也只见她捂着胸口,一双苍白的嘴唇喃喃地吐着我没事三个字,而她的眼神却空洞了,有点失却了神采他只觉心中一紧,伸出右手封她两肩茓道
他不知道邱广寒并不怕点茓,只是因为被点得一痛,双臂才无力地垂落下来她想再挥动手臂,却力不从心了,眼神惊惶地投射上来邵宣也蹙眉看着她道,得罪了便去解她的衣服邱广寒无可反抗,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邵宣也瞧到她的样子,顿觉自己罪人一般不可饶爽但除了咬着牙假装不知道,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那衣衫将解半解之际,突然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邵宣也顺手摸起了旁边的弯刀,蓦地转过身去,门外进来的正是方才那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黑衣人无视邵宣也戒备且敌意的神色,径直走了过来,邵宣也忙用身体遮住她,不欲令他见到后者已被半解的衣襟,口中道,你站住
黑衣人倒的确在屋中间站住了他扯下脸上的黑色面罩,淡淡地道,这位姑娘伤得不轻,不如由我给她看看吧
邵宣也一怔,只见那黑布除去的面孔,明明是个容色秀丽的年轻女子
三〇
我为什么要把她交给你?邵宣也并没有动但他心里却颇是打起鼓来,也不知方才两人说话,是否叫这女子听了去倘若她听见了,那么显见已知道邱广寒与她,并非他们所表现的那种亲密关系
女子蔑然且冷然地道,再拖下去,你这位心上人毒一发,那是神仙也难救
邵宣也听见“毒一发”三个字,心下一跳,却随即忆起邱广寒正是百毒不侵之体,应不致有事,心又一落;再想她说“你这位心上人”六个字,仿佛是还没有被拆穿,心下又松口气邱广寒似乎也是同样想法她在后面扯了扯邵宣也的袖子,小声却又故意令那女子能听见地道,宣也,你不用管我,那边怎么样了
邵宣也知道她还是想叫自己出去纵然眼前这个黑衣女子是目的未明的神秘人,她毕竟是个女子,此刻在邱广寒心里比他要易接受得多但既称是邱广寒的男人,此刻出去于情于理又不合了所以邱广寒说“那边怎么样了”,这话实在是替他一言抹过了其中的疑窦邵宣也看了那黑衣女子一眼,既是担忧,又顺着邱广寒语势道,但是我怎么放心你——
你不是说,“乌剑”不能落在伊鸷堂手里么?邱广寒道她也瞥了一眼那黑衣女子道,而且,我也未见得不能对付这位姑娘了——
邵宣也虽然明知她说的并非真话,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知道不能再拖延,只好挤出一个笑容道,既如此,一拿了剑,我就回来
邱广寒看他出去了,心里也不知究竟是喜是愁她胸口疼痛,莫说不会武功,就算会,也是任人摆布的了但这却决不可给黑衣女子知道
只见黑衣女子走了近来,从腰间解出一小瓶药,打开取出一粒塞入邱广寒口中邱广寒反正不惧毒,也便吞了下去
凌厉瞥见邵宣也一个人过来,心禁不住一沉,待他靠近,迫不及待地抽空问道,那……
她好得很邵宣也故意大声地道不劳你挂心
凌厉立时缄口,但他先前那满面关切之色早被伊鸷妙看在眼里她不禁媚然笑道,这下我可看出来了,原来凌公子对那位姑娘也有意思——那位姑娘美若天仙,也难怪凌公子对奴家,是正眼也不瞧一下了
她眼波流转,又横了邵宣也一眼,娇滴滴地道,你要小心了,凌公子是个中老手,若是将你那位美人儿骗了去,那可就……
邵宣也刀一拔,冷声道,不用你来挑拨,今天无论如何,先拿下你再说!
话音刚落门声一破,外面的众多黑衣人不知为何,突然涌了进来邵宣也心下暗道不好,凌厉已经动了手,往来人处抹去邵宣也一把弯刀,于是也不客气地向伊鸷妙挥去
然而这多名黑衣人毕竟并非易与:凌厉虽曾一人独斗过十名黑衣人,但那些人武功参差不齐,低至四线亦不在少数,一线高手仅有一个眼下的黑衣人却个个是一线高手,换句话说,个个都能令凌厉十分吃力;另一边邵宣也要拿下伊鸷妙,亦非短时可成两人叫数名伊鸷堂众围在核心,渐落下风邵宣也见势不利,也不敢再单战伊鸷妙,心道不如先将黑衣人击退减少两三个,才好解凌厉之急当下避了伊鸷妙刀锋,先混入与黑衣人的战阵之中
果然人多也乱,这一下大显奏效,两人一时将伊鸷妙逼出战阵之外,立时合力重创了两名黑衣忍者待伊鸷妙重新加入时,两人压力已减轻不少伊鸷妙再来缠斗邵宣也,邵宣也左掌右刀正同时招架两名忍者,此刻再无第三只手腾出来对付她,只好抬左腿应战;另一边,凌厉见他势危,一剑急来救援时,伊鸷妙却陡然变招,刀尖点向凌厉面门凌厉忙回皆救,伊鸷妙忌惮他剑锋,又转而攻邵宣也,如此来回一番,邵宣也卸去另外的攻势,已可防到,凌厉却又陷入多名黑衣人重围之中,眼见要叫一柄长刀沾身,那黑衣人竟突然动作停顿,倒了下去他正一呆,后面一名黑衣人也倒了下去他收剑,第三个黑衣人也中招毙命
伊鸷妙似乎发现不对,正要喊是什么人,众人已看见一个从窗外闪入的淡红色人影凌厉与邵宣也看见此人似乎同时吃了一惊,脱口道,是你……
但这两人又同时为对方的反应吃了一惊,对视了一眼,似在奇怪对方为何竟也认得此人
伊鸷堂众人此刻都退手地上已经倒了这么多黑衣人,倘若对手又多了一个,他们是否还占定上风就不好说了
进来的人影也是个女子只见她细细收起袖剑:原来这袖剑竟用细丝链住了,从袖中发出,仍可牵线以收回她很是自然地走到凌厉身边站定,这举动几乎令邵宣也目瞪口呆
你也来这是非之地?凌厉皱着眉头,虽然只是在盯着周围,却显然是在对那女子说话
女子轻轻一笑,道,我想见你么
伊鸷妙一双细长的眼睛,也在盯着那女子只见她不到二十岁,肌肤细嫩,妆容轻淡,眼神顾盼之间,流出无限的优美她端详了她数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今天我只好认输了她照旧用这种令凌厉毛骨悚然的声音说道两位金牌杀手齐聚,再加上中原第一刀邵大侠,还有那边一位厉害的妹妹——伊鸷妙只好自认倒霉她语调一变,突又阴鹜地道,但你放心,凌厉,我马上会再找你的!言罢,手一挥,回身就走
那女子欲追,凌厉却连忙拉住了她
别去,扶风他说道我们眼下未见能对付得了他们
你就是……苏扶风?两人身后,邵宣也的声音恍惚,好似在极力克制
女子回过头来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点了点头,道,我就是有何指教?
邵宣也右手紧紧地抓着刀,以至于那两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可怕凌厉连忙打断道,邵大侠,你答应过我不会追究——广寒在哪儿?我们还是快她的好
邵宣也咬牙猛转回身去道,我现在正是要去看她,没时间跟你们多说!
凌厉见他说了就走,心知他因为苏扶风的关系,对自己也顿时有敌意起来,心里不由得很是气苦
不就是演了场戏么他极不心甘地想怎么就好像广寒真的是与他亲近的人一样!
他当然是不肯示弱的,忙也跟去了他心里确实也在的邱广寒苏扶风见他突然也走,也只好跟过去
谁知才走到旁边那房间门口,邵宣也突然返出来道,人呢?她人怎么不在?
什么?凌厉也吃了一惊,闯进去看时,屋里全然没有半个人影邵宣也一个箭步窜上来揪住了苏扶风的衣襟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苏扶风讶异地一挣,凌厉回转来道,邵宣也,我正想问你——方才不是你说广寒没事!这与扶风有什么关系?
邵宣也冷哼道,也难怪你不知道——方才从你手中救下伊鸷妙性命的,正是这个苏扶风,只不过她蒙着面,你没看见而已!我带广寒过来此处,她也跟来,说是会给她疗伤;广寒的你一人对付不了伊鸷堂,叫我出来谁知道现在她却全没有踪影了!要找她的话,只能问你身边这位旧相识!
你……你说那个黑衣人是……扶风?凌厉看看苏扶风这……这绝不可能那个人用的兵器与扶风全然不同,衣着更不同……
你不用给她申辩!邵宣也冷笑道兵器与衣着,对她来说,换一换又有何难?你倒是对她很好,完全没见着适才那人的脸,便给她说情——但是我却是见到的若说不是她,世上又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又偏偏这么巧都在此出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偏袒扶风?我是说实话而已!难道我不着急想找广寒么?
邵宣也听出凌厉似乎也火了但此刻邱广寒不见了,他心里实在也冷静不下来他只好紧咬一咬牙,道,好,你说不是她,那么我来好好问问她!他说着手一伸,又向苏扶风抓到
苏扶风早暗藏一枚菱形暗器在指缝中,只待他抓到便伤他手心但她这手腕却被凌厉往后一扯,反退了回去只见他连剑带鞘地将邵宣也一挡,道,你未免也太不讲理我眼睛看见的事情是广寒是打你手上不见的;这事也没空多说了,我们该快去寻她才是,你却在这里纠缠,一点也不像我所以为的邵宣也!
何必跟他多说苏扶风冷冷地道
你也闭嘴凌厉不客气地说
苏扶风立刻闭口不语邵宣也看看苏扶风,又看看凌厉,摇头道,你怎么偏偏不相信我的话,那个人的确就是……
我不是不相信你凌厉道旁人我不敢说,但是扶风——如果方才那黑衣人是她,我会看不出来?
邵宣也终于犹豫了,犹豫地看着他凌厉对于女人的嗅觉是十分敏锐的,尤其以苏扶风跟他的关系,没有理由这个女人换件衣裳蒙住了脸他就不认得了
那么……邵宣也喃喃地道那么广寒究竟……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突然决绝道,我现在就出去找人,你不用跟过来!
只见他身形一翻,便自窗中跃出凌厉急喊道,你等一下!便也要走他身后苏扶风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去干什么?
凌厉推开她手道,你在这等我
苏扶风没再拦他,看他去了
邵宣也听到凌厉追出来的声音,稍稍慢了一点等他,算是一个形式上的求和但他心里烦躁不安,凌厉也看得出来他想他心里的烦躁其实一点也不会比邵宣也少,只不过邵宣也平日里不似这般,所以此刻的反常显得更加突兀再有,仿佛演了那一场戏之后邱广寒与他的瓜葛果真少了似的,一切的责任都仿佛系到了邵宣也身上凌厉知道那是不对的,也显然不消如此但苏扶风的陡然到来却偏偏加重了这种两两分界,好像管邱广寒的事简直是一场越界行径了
这边有马蹄蝇看来很新邵宣也也顾不上说些什么题外话了,径直俯身边察看边道凌厉也已见到,回头看客栈窗户,道,看起来是早已有备,挟了广寒从窗户而走,在此上马,就从这小径走
追上邵宣也说了一句,当先发足奔起来
两人各运轻功,沿着小径追了直有十三四里地那小径是过往行人在灌木林中自走出的路径,颇不平坦,但下面的泥土松软,却恰好给两人留下了马蹄印的线索,是以虽遇岔路,却没什么麻烦
但三四里过后,却到了一处小镇
镇上的青石板地,起初有些许泥土痕迹,但后来便不见了
好在镇子极鞋只一条大道两人穿过镇子,再往前仍是遇到灌木丛邵宣也再屈膝下去检查痕急,却没了方才那**蹄的踪迹
只有这车轮的痕迹,似乎是新的邵宣也道
是说掳走她的人在这里又换成了车?
有可能,因为两人骑一马,毕竟不方便,极易被人记住但是天色不早,除非又是早有预备,否则方才那小镇里,哪里有马车可换!
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没出这小镇?凌厉道马车印子虽新,也可能是别人的现在天黑了,要在这小镇投宿也很正常
邵宣也沉吟一下,道,这样,我往前追,看看有无别的线索你在这镇上查探一下,尤其注意有没哪个地方有牵马的人来赚若无异尝时追来前面
凌厉点头答应了,两人当下分头行事
然而,邵宣也没追多久,这线索却断了
车轮的痕迹约出二里地,立时便没有了这倒不是说那些人有什么凭空消失的本领,车辙只是愈来愈淡,终至消失邵宣也再察看泥土时,只见前面的泥土干硬了,显然前些日子的几场雨只下在了松江一带他再往前走了又约两里,灌木小径分岔,前路变得零乱,可走的方向也变成了数个他站在这路口,本就半点线索也追寻不到,此刻更是只剩猜枚的可能,心下既是自责,又颇有些绝望他不自觉地转头看去——但愿——凌厉那边会有消息吧
他往回走了一段,灌木丛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的心一提,陡然又沉了下去
来的人是凌厉他来了,就说明他也一无所获
述说情形之后,邵宣也默然不语
那么,只能每人就着一条路追下去了?凌厉心有不甘地道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邵宣也的手紧紧揪着旁边的灌木不能冲动他喃喃地道让我……想想明白这件事……
你还想什么,你还能冷静下来么?凌厉道既然冷静不了了,不如就找条路去追!
你不用管邵宣也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随随便便将她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上,才令得她现在下落不明,你尽管——尽管回去,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她的!
你想什么办法!凌厉摇头你……
我一个人找不到,可以让各地的江湖朋友帮忙打听邵宣也打断道总之我一定把她找回来还给你就是了,你不消理会我用什么办法!
现在还说这些!凌厉道什么江湖朋友,现在广寒就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提那么远的事情!我不跟你争这件事是谁的错,但是我难道可能不管她?
我是怕我们两个都太过冲动,一路追来这里的时候,漏掉了什么可能性,所以我才要想想明白,究竟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凌厉也想了想,道,起初你们不是也不知我在哪里么?后来不是也找了过来我当时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仔细想想,无论什么事,总会有些看不见的线索,仔细找定能找到的
话是这么说邵宣也道但这一次不同,我们甚至连那黑衣女子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要带走邱姑娘我还是觉得那个人就是苏扶风……
所以你不肯追下去,你想回去问扶风是么?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在原先房间里见到救了伊鸷妙的黑衣人,并不是我在后来房间里见到的黑衣人,只不过穿着一样,所以你看到的显然不是苏扶风,但实际上她却……
你别说了!凌厉喊道扶风不是那种人而且她人明明在那里,她怎么可能把广寒带走?她又不认得她她只是个杀手,只可能杀人,绝不可能……
他的话也同样没有说完,突然打了个寒噤,抬眼看邵宣也,邵宣也的脸色也和他一样惨白
你把苏扶风一个人留在那里?
扶风她……不会的!凌厉喃喃地说了一句,抽身就往回走
他走得飞快,两人再穿过那个小镇,飞掠过那十余里地,回到江滨客栈里
苏扶风在那个房间里房间被整理过了,她坐在那里,正如凌厉交待的那样,她等着他
凌厉稍稍松了口气,走近去道,我有话问你,你别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苏扶风仰起脸来,一点也不为他这回来的第一句话就劈头盖脸而生气
广寒失踪的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广寒是谁?苏扶风无辜地问
你刚才到这个房间来之前,有没有去过隔壁房间?有没有换上过伊鸷堂的黑衣?凌厉看着她的眼睛
苏扶风摇摇头没有啊
你发誓么?
苏扶风垂下了眼睛如果你一定要我这么做的话,我就发誓
凌厉看了看她,再回头去看邵宣也
邵宣也也些微转开头去那就是说,你真的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究竟你们在说的是谁?苏扶风问了一句不过她随即转向凌厉道,不管是谁——反正我来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方才在这里用袖剑帮你,你们在怀疑我些什么?
那我问你,你既然刚才在这房间外面,有没有见过有黑衣人带着一位姑娘从隔壁屋子的窗口出去?凌厉又问
没有苏扶风的回答仍然是这两个字
凌厉只好叹了口气邵宣也也再看了看苏扶风
我先相信你这一次
他说着,打开门就走
邵大侠,你去哪里?凌厉连忙道
邵宣也站住我到隔壁屋子再看看你说得不错,我相信这件事会有线索的你们许久没见,我不打扰你们叙旧!
但是……
凌厉想说什么,可是邵宣也顺手将门一甩,门便关上了凌厉心里一愣,有点不知所措
他想去开门,苏扶风的手却从后面伸来,很温柔地挽住了他
凌厉回身看见她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他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屋里坐下,道,你究竟为什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我说了想见你苏扶风坐在他身边,轻轻抚着他的手
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苏扶风放脱了他手,站起来走了开去
我还能为什么呢?她无可奈何地说当然是为了杀人
到松江来杀人?凌厉道是什么人?办完了没有?
还没动手
那你还有闲来见我?
苏扶风笑笑这任务不必急在一时的
凌厉皱了下眉头你自己小心一点就好
苏扶风莞尔我觉得你好像变了
凌厉没有与她争执什么,只沉默
你呢?又怎么会与邵宣也在一起的?苏扶风问
因为他将我从伊鸷堂救出来的
苏扶风哦了一声,道,难怪了,难怪你对那个邵宣也,那么迁就那——你们要找的人,那个叫做广寒的,是谁?
是一个朋友凌厉道她叫邱广寒,和邵宣也一起到伊鸷堂救了我出去,现下突然失踪了,我们自然着急
那个……邱广寒,是位姑娘吧?
凌厉看她一眼是
好像是邵宣也的什么人?苏扶风的目光上下闪烁着,打量凌厉的表情
凌厉再抬眼看她这与你没有关系
我只是想帮你的忙苏扶风笑笑只可惜你跟伊鸷堂交了恶,否则的话要找人,一起找他们不是最好么
怎么?你跟伊鸷堂有什么联系?
不是苏扶风道我只是可惜,因为我本来要杀的那个人,很不巧,也失踪了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来松江,想找伊鸷堂帮忙找人,只是没料到我好不容易寻到伊鸷妙,居然看见她与你在动手如此一来,我也没法让她帮忙了
她伸手扶了扶发鬓凌厉看出来她在笑,是那种带点开玩笑的,仿佛想逗他开心的善意可是他没笑他想不出有什么好笑的
好了凌厉道有什么事改天也能说,你要累了就睡吧,我看,天就快亮了
天是快亮了苏扶风的口气哀怨下来你会陪我吧?
她走近来,伸过手来解凌厉的衣襟,凌厉却将她的手一捏
我没心情凌厉说的也是实话
就算……就算久别重逢你也……
不是久别重逢的问题,而是……
而是你反正从来也没少过女人,根本也不在乎我,是么?苏扶风的话语好像陡然凝结了浓重的伤感一般,叫人不忍心回答
随你怎么说凌厉却很坚决我今天实在不能陪你
苏扶风朝床上坐下去
算啦她说我也不是怪你你……你别生气我刚才的话,我也是……一时乱说你心里还是记着我的,我知道
凌厉看着她她这样反而令他有点难过起来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与下颌,俯下去在她颔上亲了一下
对不起了他轻声地说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先睡会儿吧
他走出门去,很是站了一会儿,转念走去了隔壁房间
邵宣也见他进来,很是惊奇
你怎么……
你找到什么线索了么?
邵宣也缄了口,顿了顿,道,没有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本来也想了想,既然那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是伊鸷妙带来的,也许就是将邱姑娘绑去了伊鸷堂但是去伊鸷堂,方向不对;我便又想说不定我们一直受了误导,跟错了方向,可是如果是伊鸷堂绑走邱姑娘,自然是要令我们知道此事,才好要挟,怎会反而掩饰踪迹?
那个黑衣人并不理睬伊鸷妙,很难说伊鸷妙到底认不认得她凌厉道再说,伊鸷妙来之前,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有广寒这样一个人,也就根本不可能事先设好圈套我也想,这次不太可能是伊鸷堂的人所为
但是……邵宣也又道我们这样猜测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无论再怎么微小的可能,也是一种可能如果不再去伊鸷堂看个清楚,我恐怕也不会安心,所以我方才正打算再去伊鸷堂走一趟
凌厉咬唇想了想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再去一趟伊鸷堂
你也去么?邵宣也道那么那位苏姑娘呢?她怎么办?
她——不用管她凌厉道不过偶然重逢,她也有她的事,与我们不相干的
于是两个人迅捷地无声地离开了客栈,又从江边掠过,走上那条今晨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的道路
苏扶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凌厉仍然不在身边,只有乌蒙蒙的太阳透进窗纸来
三一
天色大亮
天色大亮的时候邱广寒终于醒了过来,胸口仍有些许隐隐作痛,甚至连头都有点隐隐作痛
她躺在一个陈设简易光线昏暗的房间的地铺上,睁眼即见仅一帘之隔的是一个明亮许多的房间帘子不长,挂下来只遮得了一半,从她的角度能很清楚地看见那房间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似在说话只先听见一女子声音道,……实在是迫不得已……
话说了一半,邱广寒仿佛看见有影子一动,然后说话声就止住了她心里有些奇怪,但也听出这女子正是带走自己的那黑衣人,心中顿时紧张,正悄悄咬住嘴唇时只听一沉厚的男子声音透了进来
你醒了?
邱广寒一时竟未反应过来他原是在与自己说话,直到视线一亮,外间本来背对她坐着的这人已伸手略微地掀起了帘子她不自觉地抬起视线,一双眼睛立时撞上那人居高临下斜射过来的目光不过半刹,邱广寒还来不及感到害怕,或别的什么,帘子又垂了下去醒了也不吭声?男子的声音重新隔在了外面
你……你是谁?邱广寒惊恐地坐起来
她惊恐并不是胆鞋而是太过讶异要知道她是一个时时刻刻声息内敛之人,平日里走路不到数步之内,就算习武之人也无半分察觉,身为金牌杀手的凌厉与身为中原第一刀的邵宣也亦不例外此刻她不过睁开眼睛,并未动得一动,如何这帘外之人竟已知晓她醒了?
男子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她,只向前面那女子道,带她出来
女子答应了邱广寒只见帘子一动,女子已走了进来她连忙往榻里一挪,道,你们干什么!
邱姑娘不必紧张女子道我家主人绝无半分恶意——你先前的伤是否无恙了?
邱广寒一边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一边盯着那女子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邱?你认得我?
女子道,这个我们自然早已……
少废话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外间那男子颇具威胁的口气打断
女子连忙改口,垂手道,邱姑娘还请出来见见我家主人吧
邱广寒不明所以,但听那男子似乎颇是不好惹,只得站起,抚抚身上有点皱起的衣裙,惴惴不安地跟着她走出去
此番走到那男子正面,邱广寒总算抬头,想将他看个清楚,谁料这一回目光一碰,她竟打了个颤,只觉他一双眼睛灼热逼人,直是令人不敢正视邱广寒总算是无所顾忌之人,竭力聚敛起勇气与他对视了良久,眼神终于还是游移起来了
男子看上去约有二十八九,虽然坐着,也可看出身材甚为高大除开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之外,他眉宇之间,以至浑身上下,尽皆不自觉地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霸道之气如此慑人的感觉邱广寒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她随即注意到男子脸上的神色不显著地柔和了片刻,似乎是微微笑了笑
你笑什么她把眼神又游回去,问他
你坐下男子不答,反命令她
邱广寒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不自觉地坐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神色又转为严肃
你们不是……知道了么!邱广寒看了那女子一眼
我在问你男子盯着她不放
邱广寒推案站起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们莫名其妙地掳我到此,不先说你们的目的,却要问我些什么?你若不知道我是谁,抓了我干什么!
侍立在侧的女子神色不安地向两人各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敢男子果然神色不豫,邱广寒心里也有几分害怕,却努力迎着他的目光,不敢移动分毫
两人又这么对视着,半晌,那男子的怒意终于敛去,竟突然大笑起来
邱广寒心下松了口气,却又咬紧了嘴唇道,你又笑什么?
坐下吧男子笑着,又叫她坐下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坐邱广寒坚持着
只想弄清楚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男子敛容道确信没错之后,我自然会把事情说清楚
没弄清楚你就乱抓人——你可知道我的两位朋友此刻都生死未卜,偏偏这个时候你们……
你以为是凑巧?男子冷笑若不叫伊鸷堂牵制住他们,岂能如此轻易地捉到你
你们……原来你们同伊鸷堂勾结……!
伊鸷堂还不配男子打断她道那种人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邱广寒哼了一声,道,是么,那么你倒说说“不是凑巧”是什么意思
男子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女子女子于是开口道,邱姑娘误会了利用伊鸷堂是我的意思,主人并没有吩咐我这样做
邱广寒听她说话,想起凌厉本来就要得手,就是被她救了伊鸷妙脱险,不由也冷笑了一声,道,利用,好,说得好艾你们不是自命清高么?你这么厉害,何须利用别人!
本来的确是不必的男子毫不以为忤,倒很当真地回答说只不过我有点事要办,只好派她去找你论武功,她比你那两个所谓朋友的确好过一点儿,不过她毕竟只有一个人,要从那两人身边带你走也不那么容易
但是……但是……
邱广寒想说但是你这样就陷我的朋友于险境,却又说不出来,心想你自然不会关心的你这个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当然那两边谁胜谁负都无所谓
她想着狠狠跺了跺脚道,我又不认得你,你抓我干什么呢!
见见你了男子笑道这么多年没见,想你得很了
什么意思?我……我可没见过你邱广寒心中顿感不祥,慌忙申辩似地说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她相信像他这样的人,她若见过一次,就决不会忘记男子却冷笑你应该很想见我的他不紧不慢地道十八年前把你放在临安武林坊的人,就是我
邱广寒惊住了,瞪大了眼睛只好似在问他究竟是谁男子叹了口气那么就认识一下我复姓拓跋,单名一个孤字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坐好,紧接了一句:
是你哥哥
邱广寒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却撞到凳子上,登时坐了下去,摇头发怔了半天,突然又站了起来
真是……真是莫名其妙!她喊道你不是还没弄清楚我是谁么!
我也不想弄错了,所以方才才想当面问你,只可惜你不肯合作——不过也没关系,因为你方才那么瞪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没错了
荒唐,你说你是我哥哥,有什么证据?你能说出我什么事?难道就因为我瞪着你?
是不能说出什么拓跋孤道我只记得十八年前我送你走的时候,你就那么瞪着我
邱广寒只觉得心里一颤,浑身仿佛都哆嗦起来,说不出话来拓跋孤却不动声色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把你留在那里自生自灭,其实我现在也可以不管你早一个月,我都没有要认你的打算
那么你现在又为什么找我?
我说了突然想见你拓跋孤笑答
那么你已经见过了,可以放我回去了吧邱广寒生硬地道
拓跋孤皱眉回去?你还想回哪里?你对自己的哥哥就不能给个好点的脸色么?
你——你可以不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但我不可以!就算你真是我亲哥哥,我也……我也……要先回去找他们的!
我若不准呢?
你凭什么管我?
凭什么?凭你没这个本事从我手上逃出去!拓跋孤的口气也毫不客气
邱广寒只觉得泪水又渗进了眼眶她似乎要发急,但结果,口气还是软了
我求求你……她只觉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我……我实在的他们,如果是你的朋友,你……你也会的的吧!
我倒以为你遇见我这个哥哥会高兴一点,结果你却在我面前给别人哭我问你,你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也不好奇么?不想问么?
我当然想!邱广寒道但事有轻重缓急,我……
你就算现在赶过去,又有什么用?拓跋孤的口气似乎很不屑他们如若对付不了伊鸷堂,你赶过去算是给他们收尸么?
你再这样说我的朋友,我就……
够了!拓跋孤又一次截断她的话我既然把你找来,就不可能放你走,你死了那条心,我还没打算看着你死呢!现在有多少人在追杀你,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邱广寒道为什么追杀我?
因为你是我们拓跋家的人,最近风声走漏,有人买你的命
邱广寒自然不知拓跋家是什么角色,只道,那……那我也不怕和我那两位朋友在一道,他们一直都照顾我,也能保护我,根本也不会有事
少在我面前再朋友长朋友短邵宣也和凌厉配做你朋友?他们有这个本事保护你么?我倒听说是你替人家挨了一下!邵宣也此人枉称大侠,这之后还不是把你丢给身份不明之人,自己走了么?
是我叫他走的,而且,凌大哥当时情况比我更危险,他当然……
还有凌厉,这等臭名昭著之辈,你竟与他走在一道?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么?
我当然知道,知道得比你清楚!邱广寒喊道我倒想知道你又有什么本事,令得你这么自以为是,把别人全不放在眼里!
你……拓跋孤似乎要扶案而起,但是脸色变了一变,还是恢复如常,沉默地看了她半晌邱广寒也沉默下来,只见他突然回头叫那女子
女子立刻躬身:什么事,主人
你再去找那两个人拓跋孤道不论死活,有了消息就回来
年轻女子道声是,正要走出,邱广寒却已吃惊跳起,道,你要派她去找凌大哥和邵大哥?
那么你说怎么办?拓跋孤道不是你要知道么
你……你只消放我走,我……最多我见到他们之后,再回来你这边
你不能离开我拓跋孤一字一字地道我不想你有什么意外
根本——我根本也没遇到过什么人追杀我,你别卧耸听了
那是你运气好,偏巧离开乔家拓跋孤道倒也费了我们一番周折,先那些人把你找到
有这样的事么……邱广寒喃喃地道哪有那么巧的事……
拓跋孤望了那女子一眼,道,还不走?
等一等!邱广寒道你真的不放我走?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到我觉得安全的时候拓跋孤说你尽管放心,有那两个人的消息她就会回来
但是……但是他们两个如果没事,也会的我的,我也想叫他们知晓我平安
那么多替你传个口信也罢
口说无凭!邱广寒脱口道我……
你想干什么?拓跋孤看着她想写个字条?
邱广寒犹豫了一下写个字条……他们或者也会以为是别人逼迫我写的,你就让我去见他们一面……
我说了不会放你走,你再想得寸进尺,休怪我翻脸拓跋孤口气不容置疑
那么这样吧!邱广寒见他已经转头,连忙一把拉住我不去,我就是……在手帕上绣几个字报平安,他们看了就会信的因为若是别人迫我,决不会有这耐性看我将字绣完我既如此得闲,一定是没事了!
拓跋孤大笑起来也亏你想得出这办法,反正这是你的事,你拖延一刻,就晚一刻得到他们的消息他说着又叫那女子道,你陪她进去把针线准备好之后就出来
女子应了,敛衽请了邱广寒进去了
邱广寒本来对这个女子颇多敌意,但见她一直对拓跋孤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不觉也可怜起她来,当然,也可怜自己,于是进了里间就小声道,他好像很凶么?
女子只是摇头,不说话待到邱广寒拈起了针线,她才局促不安地道,邱姑娘,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主人的妹妹,前晚下手太重的话,消你……
也不过才说了这么半句,就听到外面拓跋孤冷冷地道,说够了没有
女子噤声,正要转身退出,邱广寒却一把拉住了她,向外面道,这位姑娘也是听你的话,你命令她做这做那,还给她脸色看?
拓跋孤的声音只平淡地道,折羽你出来——折羽,这似乎是那女子的名字邱广寒第一次听拓跋孤叫出她的名字来,这口气太过平淡,反倒叫人心里生出几分寒意
她看着女子出去了,心里倒忐忑起来,虽然手上绣字,耳朵却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似乎两人稍稍说了一两句话,便是沉默,随后便听啪的一声她慌忙看半截帘子下面,只见外面那女子退了两步,隔了会儿,她又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主人叫我来看看你绣好了没女子道
邱广寒却觉得不甚舒服她仔细端详她的脸她的脸颊上,红色的指印尚未完全退尽
他打你?邱广寒倒有点义愤了
女子点点头不过没什么的她的口气平静主人打了我,就表示他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
邱广寒不甚理解地看着她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说——说我那晚为什么下重手将你打晕女子咬了咬嘴唇,却随即转念道,还没绣完?
没有——那晚——那晚我都不记得了,好像我……中间是不是醒过一次?
不错当时我已封住你睡茓,加上之前的迷药,本以为你不可能醒来的我见你迷迷糊糊醒过来,再用迷香,以及点你茓道,竟然全都无用我也是一时心急冲动,就动手打晕了你这件事情我不敢瞒主人,所以……所以要向他解释
邱广寒听着,下意识地朝帘外拓跋孤坐的位置看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难怪没来打断我们说话她心道
她见女子一直立在旁边,不由歉仄地道,姑娘也坐一会儿吧,我大约还要绣一阵才完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女子少有地笑了一笑,道,我姓苏,叫苏折羽多谢邱姑娘好意,不过我站得习惯了,倒不喜欢坐
苏姑娘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家主人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邱广寒小心地问
苏折羽吃惊地瞧着她主人从来不说假话,邱姑娘怀疑什么事?
也不是怀疑他,只不过他——来路不正邱广寒说着自己也笑了不过苏姑娘对他似乎忠心耿耿,想必回头就会把我这番话告诉他吧?
苏折羽踌躇道,邱姑娘不要为难折羽,倘若主人问起我与你在房内说了什么,我必定会据实以告的
为什么?邱广寒追问为什么你对他这么俯首帖耳?你的武功很厉害了,照理说应该可以是——很有名气的人了才对!
苏折羽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邱姑娘是主人的妹妹,怎么都好像在劝我不要跟着主人呢?
因为我完全不了解你们,我实在不甚相信他是我的哥哥邱广寒道想一想,十八年没有消息,突然把我抓起来,塞给我一个哥哥,若是真的倒好了!
但这一点,折羽却是相信的苏折羽道
我知道你信——他说什么你都信
不是的苏折羽解释道,主人实在是很关心你这个妹妹的他本来已经很少对我发脾气了,这回知道我这样重手将你打晕过去,他生气得很才这样他说你是他的亲妹妹,我打你就如打他一般幸好……幸好邱姑娘你没什么事,不然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究竟他是什么身份?邱广寒迫不及待道这个姓不是汉姓,他是外族人么?这样说起来我也是?
邱姑娘不知道有没有读过史书,主人这个姓氏,倒的确是昔年北方外族遗下来的,但是,也只是个姓氏而已史书说“魏氏之初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绝灭”,拓跋也好像都改了姓的,所以主人也不觉得自己与那些人还有什么关系而且就算有残存的一股血脉,因年代太过久远,鲜卑皇族又一直提倡与汉人通婚,到今天就算是真正的拓跋氏身上的血,也与汉人无异了——我觉得邱姑娘和主人,都很是汉人的样子么!
你不觉得我与他一点都不像么?邱广寒道若是兄妹,怎么也要有个像的地方
苏折羽抿嘴笑道,邱姑娘是女子,主人是男子,这怎么像法呢?若要说有何共同之处,照折羽看来,主人是人中之龙,姑娘是人中之凤,这算不算呢?
邱广寒只是摇头,却并不说话,只低头绣着最后几针,末了,突然抬头道,苏姑娘,你家主人待你如何?
苏折羽一怔,道,很好
如果你遇到危险,他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这……苏折羽犹豫道我不知道大约……大约要看是什么情境
假如我以刀押着你要挟他放我走,他会答应么?
邱姑娘你……
算我求你,苏姑娘,你帮我这一次,我实在的我的两个朋友,想亲眼见他们一下你也看见的吧,你知道他们对我也很好的,是不是?
这……这不行的!苏折羽道莫说主人必不肯受胁,就算你真走了,他照样抓你回来邱姑娘,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我替你打探消息,你在主人身边,他会保护你,你为什么不肯呢?
因为我还是……还是有点怀疑邱广寒道苏姑娘,当年的事,你知道么?
当年?
就是——就是假若你家主人所说不假,我被他丢弃在冰天雪地的事情始末如何,原因为何,我们的父母何在——
这些事你该问主人才对苏折羽道我大不了你两岁,遇到主人更在那事发生后许久,对此事一无所知
邱广寒哀哀地叹了口气,抬手将手帕递出去你替我去送信吧她泄气地说
苏折羽接了,向帘子处走去邱广寒抬头看着她走了两步,突然离座而起,右手二指拈紧了绣花针,向她肩后扎去
三二
眼见这突袭就要得手,突然门帘飘动,邱广寒只觉迎面劲风袭来,竟无法再前进半分,反叫这疾劲的气浪掀得向后仰去她不由啊地惊叫了一声,摔回到了椅子里
苏折羽似乎也叫这变故惊住了,隔着帘子叫了声,主……主人!
只听果然是拓跋孤的声音在外面冷冷地道,我若不动手,你就准备叫她得手了是么?
苏折羽低着头不说话拓跋孤哼声道,都给我出来!
两人只得都往外走出拓跋孤又去原位坐下了,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去,又扫回到邱广寒脸上的时候,她不由地别过头去
绣完了么?给我看看拓跋孤道
苏折羽将手帕递上只见手帕上用深蓝线绣了平安勿念四个字,下面又绣一个“邱”字,“邱”字外面更绣了一道半圆形的弧线,似是道装饰,将字圈住了
这半圆是什么?拓跋孤问
没什么——随便绣的邱广寒的眼睛还是看着别处
拓跋孤却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若是到时他们根本没看出你的暗示来,你可不要伤心了!他说着便把手帕递给了苏折羽去!他命令她
邱广寒见他看穿,心下一急;又见他竟不阻止,心下又一喜这一急一喜间她还在讶异,苏折羽已经转身走了
单独面对着拓跋孤,更令邱广寒感到不安而恐慌了
她看出来自己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一间房屋,而是一个类似帐篷的所在,篷顶皆是穹弧适才的半圆,便是此意她想这记号实已非常明显凌厉与邵宣也若未曾见过这帐篷,固然不会想到;但若见到了,说不定便有所悟然而她也不知这所在只是暂时还是常有,只暗道聊胜于无,试一试才好——更何况方才她本欲用挟住苏折羽的办法,这绣字的暗号只是个备用之策——不过她又早知多半会用得上这个备用的,因为挟住苏折羽又谈何容易呢
她抬起头来,拓跋孤正看着她怎么不说话?他问
我在想——你为什么明知手帕上绣的是暗示,还让苏姑娘去送给他们是不是你想证明他们就是不如你,就是找不过来,好叫我死了这条心?
你也不笨拓跋孤笑如果他们找不到你,那么要么是他们根本不关心你,要么是他们没有那个本事——但是当然,你也可以借此来证明你是对的——假如他们找到你的话
就算他们找到我,你也是不肯放我走的,对么?邱广寒瞪眼瞧他
拓跋孤又大笑说得不错
邱广寒在心里轻轻地叹气他果然是没那么容易受我的激的
奇怪得很——在这个人面前,她反驳的欲望都被冲淡了,仿佛反驳是一件费力而可怕的事情她看着他这样一个人会是我的哥哥吗?他并不好说话,但对我,真的好像竭力迁就了那么,我对他又是什么感觉呢?倘若不是凌大哥与邵大哥身处险境的事令我心不在焉,难道这相遇不曾令我心中大震?我曾千百次地做梦我的亲生父母会突然出现来接我回家去——这渴望虽已不及儿时强烈,却从未断绝过此刻来的是哥哥,而非父母亲,这与梦里的细小的差距是否也同样令我一时之间,有点迟钝的不知所措呢?遇见他我究竟应该大喜吗?难道这不是一个渴望?难道与他在一起不是一种回家的甜蜜?难道这不也是一种我最想要的归属吗?
只是,此刻,我真的说不出来心里这复杂的感受是什么——这对他带着不可名状的敌意是什么是因为凌大哥与邵大哥所受的危险么?是的吧——但并非全部;难道是因为嫌他来得太迟,令我孤独了十八年?也有的吧——但也并非全部;还有什么呢?是怪来的是他而非我一直在找的双亲?或者根本是一种自怨自艾,认为他的出现太过突然以至于打乱了我一直自以为孤苦伶仃的生活,变成了一个有亲人的幸福的人了?是这种失落感吗?
她看着他他为她的眼神感到奇怪他皱起眉头来表示疑问他看见她还是这么看着自己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看着自己,还是虽然看上去如此,但眼神已虚了——游离到脑子里的什么事情上去他叹了口气这叹气令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她垂下头去,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还完全没有准备——会有一个哥哥啊
我也没有准备拓跋孤道没准备我竟然这么快要认你不过这样也好,早见面早安心,不会日后突然发现你已被他们拿了去来要挟我,事情就复杂了
“他们”是谁?邱广寒道
拓跋孤看着她的眼睛你想知道这些事情,先认真叫我一声哥哥
邱广寒的眼神移开了她的目光闪动了几下,没有说话
你不相信我与你的兄妹关系,那么事情是无法说清楚的拓跋孤道不要以为我在占你什么便宜
为什么无法说清楚?邱广寒道是你说你是我哥哥,那么本该是你说点往事给我听
与你有关的往事就是——那一年我把你放在雪地里拓跋孤道我自然是迫不得已,不过这种迫不得已——当然只是为了我自己
拓跋孤说着,停顿了一下
这事情说来话长,我先给你讲段历史当年拓跋部落建魏称帝时有个规矩,叫做“子贵母死”,你听说过么?
邱广寒有点茫然地摇摇头当年……称帝?你是说那六七百年前的事情?
就是六七百年前拓跋孤道拓跋族还未遭灭顶之灾,正如日中天的时候子贵母死就是说,一旦某个皇子被立为太子,他的生母就会被处死
有这样的事?邱广寒吃惊道这……这不是太残忍了么!
是过于残忍拓跋孤道不过对于帝王来说,死个把女人并无多大干系,还是薄江山,防止有人篡权的好
那——那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邱广寒道
与你没关系,与我们两人的生身母亲有关
怎么,难道……难道到现在还有这规矩?现在你们拓跋氏又不做皇帝,何来子贵母死?
规矩当然早就废了拓跋孤道其实我们也只不过姓了这个姓氏,江湖上称作拓跋世家,究竟我的先祖与皇族有无关系,亦未可知,但是既然我们一路存活下来了,就权当我们是几百年前曾称帝中原的拓跋氏也罢拓跋世家有谱可查的一位先祖叫做拓跋旗,在约二百年前,他创立一个教派,叫做青龙教后来青龙教在江湖上声名日卢一度也曾极盛两百年来一直是我们拓跋家世代继承教主之位,直到上一代亦如是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看了邱广寒一眼
子贵母死这个规矩,固然是没有的但是到了上上一代教主拓跋池——就是你与我的爷爷——之后,就有了点儿变化大致情况就是,拓跋池死得早,所以我们的父亲就教主之位时,年纪尚幼,不过十几岁当时教中多人显出不服之意,但因世代规矩所限,人人皆知青龙教就等同于拓跋世家,因此没人敢明着说出不满的话来与此同时,爷爷虽故,我们的奶奶王氏那边倒是活跃的很——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这三个人立时控制了青龙教的局面——与你可以读到的史书上描写皇室外戚专权的情景相似,只不过我们一个青龙教,比起整个国家来,气派未免小了些但是这样一来,那些对教主之位有觊觎之心的人自然寻得了理由,声称如此放纵下去,情况必对拓跋家不利恰在此时有人翻了几百年前拓跋族的规矩出来,讲到子贵母死一说,认为还是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先祖有先见之明,说如果采纳这一条款,一来可除却眼前之患,二来可以表示对先祖的敬意
然后呢?你爹就同意了?邱广寒急问道
他同意了拓跋孤道不过你不能说他什么,因为他才十几岁,并不明白那许多……
我也才十几岁,十几岁还不够一个人明白事理的么?他就这样要把自己亲生母亲杀死?
拓跋孤摇摇头旁人是无法揣测一个人的想法的你以为已想得很周全,但处在他那个情境中,就完全不是一回事我虽然不喜欢爹,但是我却不能指责他谁知道我在他那个情境中,会不会这么做呢——就像当初,我也曾以为我不会就这样丢弃你,但是这决心下了不到半天,我还是把你放下了
邱广寒沉默那——然后?她尝试先跳开那些擎到自己的话语
然后——他自然不会自己动手了拓跋孤道不过他既然点头了,当晚就有人闯进王家府第,将那王氏三兄弟杀死王氏自己听到风声漏夜潜逃,结果也被人追上,寡不敌众之下亦被人一掌击毙青龙教这场变故,当时轰动江湖,谁都道这少年教主是个心狠手辣城府莫测之辈,却不知道这不过是一场自取灭亡的开始罢了
就是说……邱广寒声音发颤就是说后来你娘也是……
本来我一出生,她就应该被处死拓跋孤道不过当然没有,否则也不会有你了
那她现在呢?究竟又出了什么变故?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拓跋孤哼了一声我说我不喜欢爹,就是因为他这个人实际上优柔寡断起初答应别人采用“子贵母死”之法,大约他自己都是一时心性,被管得多了,发一发狠这个头一开,规矩就被立下了,不可能之后立即废除而且照这个规矩被写下的意思看,只要教主夫人一诞下健康的男婴,就立时要被杀死但是我们这位点头立下规矩的父亲娶了我们的母亲之后,却非常喜欢她,无论如何不愿见到她死了,所以他就与她商量不要生孩子;有人建议另外找一个女人来生,爹又不肯,他倒专情得很——这边母亲也不答应——因为她觉得身为教主夫人,无论如何也应该为他生下一个继承人
拓跋孤说着又冷笑了一声她坚持怀上孩子之后,爹后悔万分,痛苦万分地每天祈祷生下的是女儿可惜得很,结果出生的是我
哥……哥哥邱广寒只觉得自己心里也陡地苦涩起来你别这样……
拓跋孤抬起头来你叫我什么?
哥哥……邱广寒小声地道我……
拓跋孤凝视着她的脸,展颜一笑,继续道,我出生之后,教中的不少人就提出让爹杀了娘,免除后患不过爹并不愿意——这个时候他倒是忘了早先自己是如何痛下决心的,变得儿女情长了
怎么,难道你觉得——你觉得爹他应该动手么?邱广寒瞪大眼睛道
我只是觉得,自己种的因,自己就该收这果拓跋孤道既然先前铁石心肠了一回,那么此刻也不该有什么舍不得只可惜他做不到他自己身处这个情境中,他又做不到当时觊觎教主之位的人便提出一条路供他熏即,子贵母死指的是儿子被立为继承人之后,母亲就要死;我一出生理所当然地被指为继承人了,娘当然要死——但如果不立我为继承人,那么诸事都可解决,比如,只要我爹答应他死后将教主之位传给旁的什么人,就可以这种事情上他居然犹豫了——居然想真的将青龙教交给外姓之人——若非娘在旁拼死苦劝,这教主之位只怕当真旁落了好在他自己也知晓教主若是叫拓跋之外的人做了,那么青龙教差不多也毁了,所以当时总算没答应下来,只说孩子才刚出生,谁也保不准有什么意外;又说若此刻就杀死母亲,那么孩子没人照料,必定活不长——这样才总算说得拖延数年之期,等我长大一些再说尽管如此,爹心里也不踏实,到我三岁之后就将娘送到了嘉兴躲着,只派了一个守寡的妇人陪侍这两人去了嘉兴之后,爹每年偷偷抽空去看望两三次,对我和对教中的人,都说我娘已死了其实教中人大多不信,但因为抓不到线索,也都不吱声到我十岁那年——也是爹最后一次去嘉兴探望娘——那次他去发现娘原来已经有了几个月身孕,回来后按捺不住高兴,喝多了一点,告诉我说很快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当时追问他究竟怎么回事,他心知说漏了嘴,只不答,谁料窗边埋伏得有人,那几句话已被听去那人偷偷离去时偏偏惊动了爹,爹竟将那人抓过来意图杀之灭口——试想娘还未死之事,教中人大多心知肚明爹这么一说,其实也并未透露出她人在何处,本没有什么但是在这本来就人心离散的当儿他突然对教中之人施以杀手,显然是白送了人家一个造反的借口——也说不定是他心里太过在乎娘,又喝了酒,不记得自己适才失言说了什么,只觉得非灭口不可否则他这样一个遇事优柔之人,恐怕还下不了那么快的杀手!
后来他就杀了那人?
拓跋孤点点头以他的武功,杀个人还不容易么?不过这样倒也好,至少当时就没人知道娘还怀了第二个孩子事实上那时我对教中诸种规矩并不知晓,只是对爹在教中并不十分受拥戴略有感觉那些年在教中身居要职之人,有不少私下找过我,想从我这里套些消息出来他们只道我是小孩子,不懂——我当时也的确不懂——但他们好像忘记了过两年我就懂了那些事情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有谁来问过我,我一个都不会忘记
邱广寒被他这语气一震,打了个寒颤,道,你是想找他们的麻烦?
当然拓跋孤道若非这些人爹和娘后来又岂会惨死,我也不会被迫出走,你又怎会寄人篱下十八年!不过我此刻与你说这些,只是告诉你家族身世报仇的事情我一个人会去做,你不消放在心上
我……我怎能不放在心上……!邱广寒喃喃地道你都告诉了我爹和娘惨死,我怎能不放在心上!
三三
你也要给他们报仇?拓跋孤冷笑何必你从没见过爹和娘,他们对你半点情分也没有,谁也没抱过你,爹他甚至没见过你!
你不是也说不喜欢爹么,不是照样要给他报仇Hxm
因为我和你不同,我要对得起“子贵母死”这四个字,我一定要做回这个教主就算有一天我会废掉这条规矩,我自己却在这一条里出世这报仇与其说是为了死去的什么人,不如说是为了我自己——因为不除去那些人我就无法夺回教主的位置!
他看着邱广寒,又转开目光,看着远处我本来觉得时机尚未成熟,但是他们既已先动了手,我便干脆与他们来个了结这十八年我虽然远在塞外,但青龙教的事情我很清楚,教主之位一直空缺,没有人敢坐——他们不能确定我死了,就没人敢坐这个位子他停顿了一下我报了仇,自然也拿回我的位子,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你要先答应我,在我做上青龙教教主之前,与青龙教有关的事情你都不要Сhā手
其实何必废话呢邱广寒喟然道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明白,你又这么管着我,我想Сhā手也Сhā手不了
那么就算是答应了拓跋孤笑了笑,但笑随即收滤,脸色有点细微的阴郁
邱广寒犹豫了半晌,道,那么——爹和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爹杀了那偷听之人之后,第二天立刻有人以此为借口,质疑爹的做法但是爹只说那人做了该死之事,当天强把众人的不满压下去了那天晚上他料到变数将至,叫我暂时离开躲避但是一来我不肯,二来他其实也不甚有把握我一个人能逃到什么地方去,所以当晚这事并未定下来第三天中午他又叫我,说情势已很不妙,大部分人似乎早都有叛他之心,只有一两个人还是可以信任的当时他就带一个姓王之人过来,应当是他的一个表弟,叫我跟着他走想一想,王家上一代全因他随口一句话就遭杀害,这个留下来的表弟怎么可能还是可以信任的——我当时却不知道过去的渊源,一再恳求爹让我留下未果后,就跟着这个表叔走了出了门之后我又觉不安——仿佛爹让我走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要遭不测——所以我又要求回去,而那王姓之人执意不肯这么一争执,他过早地露了马脚,原来原本他们料想爹可能已把娘的藏身之所告诉了我,想骗我找到她这样一来我自然不买他的账,大约他看也不能迫我说出什么来,就想干脆杀了我但他实在是太心急了,错估了两件事第一件,这事仅仅发生在大门口,就是说,还在青龙教的视听范围之内爹本来心意是要与我永别了,心里多少挂念,自然会暗地里目送我一程——所以他看见了当然他毕竟还是隔得稍远,即便飞身救我,未免也要慢半拍
那么第二件事呢?邱广寒瞪大眼睛道第二件事——是不是他错估了你,以为你一个十岁的小孩,必是肉在砧板上,没料到你其实……
拓跋孤禁不住笑了你倒很聪明我怎么也是日后的青龙教主,不可能那么无用吧
你倒又自夸起来了邱广寒也禁不住微微一笑道罢了,反正你一直自以为是,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后来怎样?
后来——爹赶到,自然是又把那个人杀了
这样一来——这样一来麻烦不是更大了?
没什么更大的,本来就已经很大了多一个少一个说辞,此时又有什么不同?那本是一场预谋,既然中途就被拆穿了,剩下的人当然也就翻了脸了爹本来是不肯离开青龙教的,但此刻情势已迫得他回不得头,再加上有我在边上分他的心,他心知寡不敌众,拉上我就往外走我一路跑,一路问他娘在哪里,他不知是不想告诉我呢,还是顾不上回答我们躲进一片林子里,起初我想,那些人的目的只是迫使我们拓跋父子离开青龙教,既然我们落荒而逃,他们也可以罢休了但是爹却不这么认为他说青龙教与拓跋世家的关系太过密切,江湖上无人不知青龙教就是拓跋世家,因此拓跋世家的人若不死绝,有朝一日再出现,任谁做了教主也要立即退位果然到了第二天,我们两人在林子里走得又饿又累的时候,他们追来了大约有五十来人
邱广寒紧张地抓着扶手,道,那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逃脱?拓跋孤颇为讽刺地一笑自然是被抓住了
邱广寒只觉得心一沉这么轻易就被抓住了?
轻易——也未见得吧拓跋孤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大概也就剩下了五六个人而已
这么几个了!邱广寒惋惜道若是再……再坚持一会儿……
拓跋孤略含讶异地皱眉看她小姑娘,你知道杀人是什么么?倒是说得比我还轻巧了
我知道的邱广寒道但我方才——真的是那么想的——可惜得很
是啊拓跋孤也叹了口气可惜得很若是那一次没有被抓赚说不定爹真的还能逃走的
他的表情又一转,眉峰陡地一扬,那股霸气又急剧地散发了出来邱广寒只听见他冷笑了一声不过那又怎么样他说道躲到乡下去过日子,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光彩
邱广寒不欲与他争论,只催促道,你快说然后呢?
本来我和爹是必死无疑了,但是那些人中有一个在爹和我身上一搜,竟没有搜到他们想要的青龙心法秘笈以及青龙令,顿时大怒其实爹早把秘笈放在娘那里,若非那些人突然来搜,连他自己也忘了那回事他本来想不把娘的所在告诉我,但此时想到秘笈之事,就觉得非告诉我不可了,只是当时又得不到闲与我说话那些人显然在教中也搜过未果,也便猜到定是在娘那里,更逼问娘的下落爹一边只说不知道,一边却悄悄用手在我手背上画了嘉兴二字——因为我与他被绑在一起,只有这个办法能互传消息他既不说,那些人自然要用我来要挟他爹不忍心,只好提条件说只要他们放我生路,他就说出来……
等等啊邱广寒打断道爹不忍心什么?他们……他们对你做什么?
挑了我双手上筋脉拓跋孤把右手伸给邱广寒
邱广寒吃惊万分地看了看他的手,又抬头看他
那你现在……
放心,没事拓跋孤收回手来你不见么?早就好了
邱广寒半信半疑左手呢?左手也让我看看
拓跋孤无奈,将左手伸给她
邱广寒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背,拓跋孤却将手又抽回去了那几个刀都不知怎么耍的家伙,还能废得了我?
你……你别开玩笑了!邱广寒动容道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们……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模糊了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她想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的亲人却在遭受痛苦这些事情是多么荒谬而又神奇,我却一直只是个被保护起来的弱者
你别问不就好了拓跋孤并不在意她略含哽咽的语调再说了,你难过什么,你刚认识我不到半天,却为我十八年前遇到的事情哭起来了!
邱广寒一把抓着他的手背那你这次又为什么要为我还没碰到的只是可能会遭到的伤害,就把我找到身边,甚至找我的时候,你都还不认得我呢!
我不一样拓跋孤的语调缓下来我十八年前就认得你了
邱广寒一怔那么我也十八年前就……
你真的认得我么?拓跋孤笑道你适才不是还同折羽说,觉得跟我一点也不像么?说十八年没有动静,突然有一个哥哥——说我来路不正——说完全不相信这回事?
原来你方才……也都听见的邱广寒低头道我一时之间,确实不太相信可是现在我已经相信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什么地方……也许真的跟你很相似
有么?拓跋孤大笑起来还是不要像我吧他大笑着说
邱广寒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拓跋孤望着她,脸上的笑意也收拢起来
像不像都好他淡淡地说反正我还算喜欢你这妹妹
嗯,我也……
不要学我说话拓跋孤又打断她道我是不会放你去见那两个人的,不用奉承我
你喜欢会奉承的人么?邱广寒不悦反问道你说你喜欢我这个妹妹,那么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吧?我开口是奉承你么?
你这张嘴倒是突然厉害了那么你方才要说你也什么?
我本来是要说我也喜欢你这个人,但现在不喜欢了!邱广寒气鼓鼓地道
拓跋孤一笑,道,随便你吧
邱广寒心里倒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只转开头去道,其实我现在早不指望去见他们了,只消他们平安无事
他们肯定没事拓跋孤道
为什么?
这两个人虽然都不怎么样,名气却不鞋若是死了,该会有消息传来
才昨天的事……
前天的事了拓跋孤更正一个晚上还不够从松江赶来我这里你都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天两夜吧?
那更没那么快的邱广寒道既然这里离松江有一段距离了!
不是你说的那种“消息”拓跋孤道你看一眼外面
外面?邱广寒朝外面看拓跋孤站起身来,走去把门口那飘动的门帘掀开
外面……什么都没有啊邱广寒道
你看外面这天,像是有“他们俩死了”这消息在传的“气氛”么?拓跋孤又道
你……你少逗我玩!邱广寒生气道什么意思艾你做事就看一眼“气氛”的么?
有的事就只需要看气氛就好了拓跋孤放下帘子我跟他们不认识,我所知的他们完全是从你的反应而来我所嗅到的“气氛”,也是从你身上而来这间接的感觉就告诉我他们没有死,你自己反而不知道么?
邱广寒急道,我正是在给他们着急,你又能从我身上看到什么了?
拓跋孤笑你之前的说话,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急的,但你自己其实是相信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这味道我已从你的话里嗅了出来——只不过你想跟我闹一超让我放你走,才要那么说
是——么邱广寒道兴许有点道理,但我还是的
拓跋孤只好摇头这两个人——这两个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你还没怎么在江湖上走动,就把这么两个人招惹来了——折羽说你与邵宣也关系好像不寻常,是不是真的?
邱广寒禁不住嗤地一笑,故意地缄口不语
拓跋孤也故意地转开头去,道,好吧,总比凌厉要好一点
邱广寒的笑收敛了,低头不语
拓跋孤一时之间也沉默了,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才想起方才把往事说到了哪里
然后那些人就答应把我放了他突然地道就算单从口气,也能听出他们是假意但是我也知道爹提那个条件本就是假意——他是什么也不会说的我知道我一走,他就会死;但我不走,我们都会死在那里
三四
他停顿了一下他们解开我的绳子我双手尽废,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假装离去,想暗中藏起窥视爹大约跟他们说了一个什么方向,我看他们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押走了有两个人就朝我这里走来我才惊觉手上流血,那血迹指了路给他们,当时只得把手强贴在自己衣服上,好叫血不再滴下,然后就逃但这样一来,我就只得走偏了爹他们所去的方向,离他们越来越远假如那几个人聪明的话,他们本该想到我走的方向必定是爹告诉我的正确方向,因为我在那种情势下,已没有余力去考虑故意引他们到错处去了但他们只以为爹在他们手上,只消掌握了他的性命,不怕他不说实话,而我只是一个顺带消灭以绝后患的举手之劳我当时也什么都顾不上,逃了一夜——也幸好是夜里,才令他们不太看得清——直到天亮,才看见一个树洞,我便到洞中藏身,当时早已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只晕了过去到醒来,迷迷糊糊地钻出去,才发现已经可以看到林子的出口了但是我想总不能就这样走了,便往回走——又到天黑,然后又天亮,那么久,我才找到他
找到爹了?邱广寒焦急地道那他……
他死了
拓跋孤转开头去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躺在哪里,仿佛流过很多血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强冲开自己的茓道,但这是玉石俱焚的做法再往前面一点就躺了那五个人的尸体,想来那两个追我的人没找到我,唯恐错过了秘笈的线索,就回去了,却自找了死路爹应该是强破茓道之后运力杀死五人,然后想立刻过来找我,结果却没走出几步他太傻了——他这么突然运劲早伤了他全身筋脉,如果杀人之后安静地坐一会儿,说不定能活下来——说不定能等到我回来——至少能好好的写份遗书给我哼,可惜现在什么也没有他根本料不到我会回来——他就是这么个连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搞不清的人!
邱广寒只觉得鼻子一酸他是的你……
难道我不知道!拓跋孤回转头来粗暴地打断了她但他难道不清楚他那个时候多动一分就多一分危险么,他却偏偏要自己去死——他偏偏不肯想清楚真正该果断的时候他总是优柔犹豫,但是到该想清楚的时候他却从来也没想清楚过,总是一时兴起,想怎样就怎样了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你叫我看着他躺在那里,心里想些什么才好!
邱广寒说不出话来她去拉拓跋孤的手臂,似乎是害怕他太过激动她想这样的故事对他来说本就是道伤口,本来不应该再让他揭开的他看起来怒不可遏,但这愤怒却清清楚楚地是朝向他自己,否则他还能去怪谁?她陡然明白了他从方才以来的这种可怕的口气——只是责怪自己,从责怪自己出生到这世界上开始她竭尽全力地笑笑,但是连她自己都陷进了这故事里我也是那个故事里的一个角色,只不过我还未出生,我扮演了一个潜在的人物——一个同时存在的潜在的人物我也左右了一些人的命运,我的命运也因为这些人,变成了另外一个涅这许多渊源与我原本就是分不开的,而我竟抛下它们做梦般地活了十八年?
她的手不自主地抓得紧了,拓跋孤于是从她这动作和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她的痛楚来他的表情却似乎平静了许多,摇了摇头道,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还是记得那会儿天光模模糊糊的,风还很冷我站在那里的时候就知道,我已经不能改变任何事——因为它们已经发生——现在,十八年后,为它再浪费什么痛苦的感情,又有什么用呢?其实我心里也预料到这种结果,只是忍着不去想——只要它还没发生,我就有理由说服自己它永远不会发生现在看来我只是不敢面对现实——不敢相信只是在骗自己而已,因为我是无力阻止的再重来一次,那个时候的我,还是无力阻止的所以,根本没什么可后悔的
邱广寒低低地嗯了一声倒变成你在安慰我啦她咬了咬嘴唇拓跋孤一笑我当时双手不能动,没办法掩埋爹的尸体,结果只好做些轻一点的事情,用枯枝落叶先将他的尸身盖住我想离嘉兴其实也只式天的路程,当时是冬天,林子里又鲜少人走,等我找到娘,再设法叫人帮忙所以我就出林子走了
后来呢?邱广寒急问道后来爹究竟葬下了没有?
拓跋孤点点头葬下了那片树林——离这里不远你想不想?
当然!邱广寒一下站起身来就在附近么?你带我去!
拓跋孤点点头,也站起来帮我点忙他说
怎么?邱广寒跟着他走到门口
这个帐篷,收下来吧拓跋孤说着扯动了几根绳子,并拿下支住的木头,“屋子”果然往下倒下邱广寒忙跳出外面,惊奇道,这个要带走么?这么大
一直带着的拓跋孤道叠起来就行了他说着指指邱广寒身后邱广寒回头一看,只见有三匹马一二套开了两个车,都在闲蹬蹄子
你们一直都这样走的么?邱广寒道一个车坐人,一个车放东西?难怪房间里的陈设都那么简单了,连床都是地铺
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添点别的拓跋孤道反正现在还拉得动他说着,已将那桌子折起,原来竟可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邱广寒倍感神奇,试着将那椅子折起拓跋孤瞧见她手脚麻利,笑道,你倒也不错,折羽不在,我正愁这些事情
对了,苏姑娘邱广寒汀道她若回来找不见我们……
不会拓跋孤指指车上那圆顶的东西在,怎会找不见你不是还当线索留给了那两个人么?他笑
邱广寒脸登时红了,讪讪地不说话
至不济还有小玉拓跋孤又道见邱广寒不解,添一句道,是折羽养的一只白色的玉鸟,会辨识我的气味
邱广寒已帮他将东西都装了,便道,两架车,就是说我们都得去赶车?
那倒不用拓跋孤指指拉行李的那两匹马撬缰,它们自己会跟着
邱广寒高兴道,那我们能坐一起了?
拓跋孤笑谁赶车?
那么……我陪你一起坐车辕好了
拓跋孤一伸手就将她抱了起来,邱广寒这一跳还没吓过去,已经被放在车辕上坐了她几乎是惊魂不定地瞪大眼睛不说话
会赶车么?拓跋孤问她
不会邱广寒坦言
拓跋孤跳上车来,坐在她边上试试看吧他说我教你
你——是不想自己赶车吧?邱广寒瞥着他叫苏姑娘伺候惯了,我看你恨不能叫我在外面赶,自己坐进车里去
倒是没错拓跋孤大笑着道可惜你不好骗他说着拉过了缰绳来,轻轻一纵,马便迈开步子,向前慢跑而去
苏姑娘这次去找人也是骑马么?邱广寒问
拓跋孤点点头那一匹马尤为上乘,平时也不用来拉车平日里叫折羽做什么事,都骑那一匹前去
苏姑娘……又是什么人呢?邱广寒道她知晓你的身份吧?她是青龙教的人么?
倒是问得很多拓跋孤道这与你的身世无关,没有必要告诉你
好吧,不说就不说邱广寒不悦道我只是觉得你待她太凶了
你又知道点儿什么,少教训我吧拓跋孤看着前面,口气一点儿也不显松动我的事你不用管
说得倒是好听呢邱广寒笑起来刚刚不是还想叫我替你赶车么?
拓跋孤朝她看看进车里去!他干脆命令道
别就生气么邱广寒道我都没生气——本来与你坐在一道,是想继续听你把过去的事情说完,可是也不能什么都由你决定——你说能讲的事情就讲,你说不讲的事情我就不能提——你叫我不要Сhā手,我问问清楚总可以吧!
你尽管问拓跋孤道只不过我也可以不回答
邱广寒还要争些什么时,只见他又望向了前面,眉宇间一时竟颇多了几分忧伤,不由地说不出来了,反而沉默了半晌,伸手去抓他手里的马缰
我试试看这个她略露了丝笑意你歇会儿吧
拓跋孤的手稍稍一让,避开她我叫你进车里去!他不甚耐烦地道
邱广寒缩回手,看着他一双带着不可商量之色的眼睛,却没有便动她只是安静地,在他身边坐着了
半晌,拓跋孤才开口道,其实我回中原以来,一直在方才那个地方安营扎寨,已有近一年,中间有两个月,我与折羽分头有事,才挪动了本来这里离青龙教也该不远,不足三天的车程,但是自从没了教主之后,青龙教多次为其它门派侵扰,此刻已愈退愈西,恐怕再下去就要迁入武昌了
邱广寒只看着两边树林我们现在已在那片林子里了?
拓跋孤点点头
那么,娘又葬在何处?
也在这里
既然你一直在方才那地方安营扎寨,我们去拜祭了爹娘,也就回去了,为什么要收了帐篷,带着上路这么麻烦呢?邱广寒问
我们不回去拓跋孤道见过爹娘之后从林子另外一边出去,我们去松江
松江?邱广寒心里一跳去干什么?要去松江,干么还特地把我从松江运过来这么麻烦?
我先前哪知道要去找伊鸷堂算账
邱广寒吓了一跳找伊鸷堂算账?算什么账?你不是都说不认识伊鸷堂的人么?
你问我算什么账?拓跋孤无可奈何地道我是不认识他们,但你呢?你是不是太逆来顺受了点儿,吃了两粒回旋钩立刻就忘了么?
邱广寒又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要给我报仇?
别说你不愿意
我……我……但是……你一个人?
怎么了,你觉得我不是他们对手?
不是——只是——我不想你有什么危险——
不会有危险的,拓跋孤安慰她道伊鸷堂有几斤几两,折羽都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
邱广寒只是颇不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她轻声地道我若说出凌大哥与邵大哥遇险之事,你又会嘲笑他们无用——但伊鸷堂真真不是易与之处,邵大哥你再看不起,好歹也是江湖闻名的大侠,更有人叫他“中原第一刀”,他都说过伊鸷堂是寻常人能不招惹则不招惹的地方,你却偏偏想一个人去把人家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拓跋孤道但我说了要去,非去不可你不用想那么多,你会想的,我早想过
邱广寒只得不语,心里却暗暗不安
拓跋孤瞧见她低头不语,鬓边长发皆被风吹得略略飘了起来,心觉风似是有点大,便松了缰绳,只由马慢慢自走,不再跑得那么急一路无话待得过了未时,天极快地阴滤,颇有几分寒意上来他又看了邱广寒一眼冷么?你进车里去吧,我说真的
邱广寒莞尔一笑我不冷
不冷?你穿得不多——别在我这里病了,到时说我待你不好
放心吧,不会的,邱广寒道我几乎就没生过铂从小都不怕冷
你倒是很稀奇拓跋孤说着伸掌去摸她手背凉得跟冰一样,说不冷?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你的手倒是暖和得很邱广寒翻过手掌来,也拉住他的手还有多远?
就快到了拓跋孤说着看看天色不过天黑以前最好能出林子,你若真不觉得冷,我又要走快一点了
邱广寒点点头,握紧他右手拓跋孤只得将左手拿上来,抓住了缰绳
三五
得得的马声终于止歇
拓跋孤跳下地去,再将邱广寒也抱下来在……这里么?邱广寒迟疑地四处看看
跟我来拓跋孤一手抓着她,一手拨开旁边的树丛zee
树丛后原来还有路,适宜人行,车行却已不便约走了半里地,邱广寒已远远望见了墓碑她瞪大了眼睛朝前看,不知是因为暮色渐浓,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的眼睛陡然模糊了,跟着拓跋孤,行路却也不稳,跌跌撞撞起来
拓跋孤走近去,也不发一言坟上并无多少杂草,一半固然因为此刻尚未开春,一半也因为拓跋孤这一年来得并不少
就是……就是这里么?邱广寒不知为何,怯怯地明知故问了一句她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什么也没有准备没有香烛,没有酒菜——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个人只有她这个人
拓跋孤还是不回答她他只是拉住她到坟前跪下去她看得很清楚,碑上两行,写的是先父拓跋礼母夏镜合墓
我今天终于把这个妹妹带来了她听见拓跋孤说道你们都想她得很了吧?你们此刻终于能见到她,是不是很高兴呢?
邱广寒只觉鼻子一酸,眼泪不禁掉了出来拓跋孤说话的口气愈是平淡,她愈是抑制不住自己这悲伤此刻她惟觉世上其它的事情都不再重要,而只有这亲人的感情令她难以脱逃与割舍她想对这深埋在地底的父母说些什么,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脱口,那么轻声地喊了一句爹,娘这感觉是这么陌生,却又温暖,然而令她温暖的人却已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她看见拓跋孤朝墓碑磕头——她本来应该很奇怪世上还有能令拓跋孤磕头的事物,但此刻——她也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她只觉得泪水爬满了脸颊她抬头看了看拓跋孤,拓跋孤也正看了看她,对她一笑,站了起来,伸手去扶她
邱广寒却偏偏挣开了,低着头道,我想多呆一会儿
拓跋孤看看她,道了声好,便自走开了
他到坟边上,看两边垒起的石围上,有些许黄土散下,便添了几捧上去南方湿润的土气令大部分的泥土上都覆盖着隐约的苔藓他出神地望了许久,回到墓前时,只见邱广寒正将脸孔贴在墓碑上啜泣
他看着她他没料到她会如此伤心——他于是也只好无奈,因为此刻,他也无法再说一遍她应该对这素未谋面的父母没有感情他想她只是失去亲情太久了——她只是从来没有过,所以此刻无法抑制自己
他看见她的手指慢慢地抚摩着碑上的字他也心酸起来,但这心酸一晃而过了他看见她的头发因为贴住墓碑而凌乱起来他却仍旧保持沉默,不去打破她的寂静
半晌,天光晦去了拓跋孤看看天他屈膝跪下身来好了广寒他说道我们要走了
邱广寒恩了一声,道,等我再说一句话
拓跋孤才知她在与他们无声说话
他看她闭上眼睛去,在她身边等着,伸手,擦去她的眼泪但他一抚到她的脸,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邱广寒睁开眼睛来,悲伤地望着他,终于,靠进他的怀里去
拓跋孤不发一言,只轻轻抱了她起来,慢且小心地穿过小径他把她放到车厢里,直到此刻她的身体仍在颤抖
天黑了啊拓跋孤以提醒的口气道你睡的话,小心一点,车可能会走得很快
不能……不能慢点走么?邱广寒有点噎声噎气地道
你不害怕么?在这样的林子里?
我不怕的邱广寒道你在这里,我就不怕
那也好拓跋孤道我就慢点走
马车动起来了邱广寒躺在车里,起初俯着身体,后来,哭泣渐止了,她翻过身来,感觉着马车在夜晚一点一点地前进再然后她总觉有什么,一下一下地刺激着自己的眼睛她挪动了一下头,只见飘起的车帘外,是月光正斜洒近来,随着车子一动一动而一亮一亮她仰躺着,望着它她的心情平静了,甚至,有几分快乐起来我还是幸福的她想我也是一个有家的人,我比起许多人来,幸福得多了啊
她又莫名地笑起来被泪水浸肿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随后,闭了起来
三六
仿佛过了许久,迷迷糊糊间她又睁开了眼睛,又被什么光亮扎了一下双目这令她一下又眯起眼睛来天亮了么?从一动一动的侧帘透进来的已是天光睡了一晚了么?马车还在走?哥哥呢?
正想时前面的车帘也一动,她看见了拓跋孤那双熟悉的眼睛他斜挑开了车帘,侧过脸望着她,正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连说的话都一字不差:你醒了?Hxe
她笑了笑
拓跋孤放下帘子去现在这么高兴了?他的声音在外面道昨天晚上怎么哭得跟水人儿似的
邱广寒坐起来,伸手掀开了帘子我们在哪里了?她问道出了树林了么?
早就出了拓跋孤道本想昨晚出林子后就找个地方先停下休息一晚,但结果出林子也快辰时了,我想不如干脆走到下一个镇上找间客栈让你歇脚吧
你……你一晚上都没睡?邱广寒不好意思地道你进来歇会儿吧,我来赶会儿车
不用了拓跋孤道我不困
你……你歇会儿么,就算我求你——我们停会儿,你进来陪我坐会儿也不行么?
拓跋孤见她已伸手来拖胳膊,只得道,好吧,别扯我,过了前面那口我停下
跟我讲讲后面的事情邱广寒道她盯着拓跋孤在自己身边坐定
还想听?拓跋孤道我怕你又哭
我想知道邱广寒说你后来怎样找到娘,娘是怎么死的,你又怎样把我丢在乔家后门的?
离开爹以后我就找到路出了树林拓跋孤道一个人跑了三天,才到嘉兴城,但也不知道娘住在哪里我便每天在集市上来回寻找到第四天,总算看到了跟着娘来的那个守寡妇人我小时候见过她,那天她以绢纱蒙面,而且一下子买了许多东西,我就悄悄跟着,果然是她不错
但当时你的手……
当然还动不了
那么那许多天你……怎么过的?怎么吃东西呢?
很少吃拓跋孤道吃的时候,手虽然不能动,但手肘还是可以移的别人把东西放我手心里,我自己不用力抓就是了
那……那娘看见你那个样子,一定很难过了!
是啊拓跋孤垂首道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这么去找她的当时我们已七年没见,这一碰面自然百感交集,我一时实在没法把爹的事同她说但娘见我双手如此,已知教中定有变故她也并不挑破,只说她有办法治我的伤,叫我不要怕
你的手是娘治好的?邱广寒问
拓跋孤点头道,爹把秘笈留在娘那里,这秘笈有两篇便是讲如何治严重的内伤外伤的,筋脉损伤亦在其中拓跋家的武功本来不传外姓,即便娘嫁了过来,也不能学;但当时为了救我,她便立时看了她——她也实是天资超凡之人,只看一遍,便可依法运行但这治人之法,于她却是损耗非常娘原本也身负绝艺,这样运功即便伤身,亦可慢慢恢复但她那时候怀有身孕,为我疗伤时又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伤了元气,吐血而晕倒我那时才知这疗伤之法如此伤神,但她已这么做了,我再怎么后悔,也是无计可施她醒来后极是虚弱,我更不敢把爹的事情告诉她,谁料她竟先问我爹是否出了事我瞒不过她,就说了她听了也不哭,只说我们也要赶紧乔装逃走,我这样一个孩子孤身一人跑这么远的路,尤其还是双手受伤的,途中必会有人有印象,青龙教的人倘若当真搜查起来,必定逃不过我听她一说,心觉有理,当时也急了,但是我心里又记挂爹的遗体尚未埋葬,犹豫不决娘便骂我,说我跟了爹这些年,也变得像他一样拿得起放不下,遇事优柔我最恨人说我像爹,登时决定和娘一起离开
拓跋孤退一下,接着道,娘原本是临安人她的娘家夏家是临安的大地主,在江湖上亦是有名的武林世家,而且似乎她祖父曾在朝中为官,颇有背景当时我们便计划先避回临安,谅他们亦不敢对夏家如何嘉兴离临安虽不算远,但走至半路,竟下起雪来,路登时变得极是难走我提出在途中镇上先避一避雪,谁料娘竟执意要求上路我们都极为不解,也觉不妥,但拗不过她一再坚持,便继续起程往临安我还记得——还记得那天我握住娘的手——
拓跋孤说着,向后倚住车壁,仿佛这样就能多忆起些什么似的——我发觉她的手竟冰凉冰凉我害怕,问她怎么了,她只叫我不要怕——她拉住我,跟我说她的武功已经全废,假如被追到是无法保护我的,所以一定要快走我当时才知她为了我这一双手,竟致这个地步!但是我也直觉地知道,她要快走并不仅仅是这个缘故我就问她,是不是我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快要出世了,她就点头说是,说她想把孩子生在夏家庄,不要生在路上本来这是个很够的理由了,但是她一点头,我又觉得她在说谎我就问,说既然如此我们在途中镇上休息一下不是更好么,后面赶路就可以赶得更快些她只是摇头,拼命地摇头,什么话也不说
临安的雪下得更大拓跋孤接着道我们径直赶往夏家庄我只是没料到夏家庄这三个大字虽然近在眼前,我们却终于没能跨进去
为什么?邱广寒吃惊道为什么没进去?
我先前根本不知道娘是被她爹娘逐出家门的只因要嫁我们这个父亲,她早与家里断绝了关系
所以他们……他们不让她进去?邱广寒瞪大眼睛道怎么能这样?娘都快要临盆了,就算不是他们家的人,也不能这样吧!何况……
我当时的想法……与你一样拓跋孤道我眼见娘受了屈辱,心道若非为了我的安全,恐怕她自己是绝不会回来求这娘家的,当时就又忿又怒,过去就要与那些夏家的人动手但是娘拉住我——非但拉住我,而且她自己还跪下来求她们想想娘这样一个身怀六甲之人,怎能跪在雪地里?就算是这样,夏家庄的人也并没松口,反而将大门关起娘一直跪在那里若非因为你——我怕她到死,也不肯站起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邱广寒喃喃地道我在临安这么多年,每次路过夏家庄,我还觉得他们门口的人很和气的!
拓跋孤只是哼了一声伊鸷堂之后就轮到他们
什么?
拓跋孤看了她一眼我曾发过誓,除非他们为当年的事情磕头认错,否则我不会放过他们这也是我原本计划找到你之后最重要的事
邱广寒不安地摸着座位,半晌,道,其实都是我不好
不是你,是我拓跋孤道我当时就不该太过听话假如我偏偏要闹,偏偏要打,说不定最终,娘是能达成她的心愿的……
心愿么……?
她一心想快点回到夏家庄,原来是因为她早就感觉命不久矣拓跋孤道她觉得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只是一直用尽力气护住你,她怕你一出世,她就支持不住她就想在临去前再回到夏家庄看一眼,如此而已但这愿望竟终于达不成,更不要奢望什么求得那些人的原谅拓跋孤说着冷笑,我倒是庆幸那些人没肯原谅她——因为他们哪里配!但是娘无论如何,也没能见到她的父母,她后来还是……带着遗憾去了……
邱广寒凝视他的表情他的脸上有种少见的悲伤这与他说到父亲时完全不同不过这悲伤随即消逝他一笑,道,那天我们硬把娘拉到一家客栈里,不让她再跪那雪下了两天,我们也在那里陪了娘两天你知道么,就是这两天改变了我我坐在那里看她一点点变得虚弱冰冷,我心里全部都是切齿的痛恨我心里决定,有一天我是要报仇的,不论多久——我只是下了这个决心,有一天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东西只是两天第三天早晨我去楼下买东西,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出生了我……没见到娘最后一面
娘去世了?邱广寒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头一下子撞在车顶上她是因为我……因为我的缘故……?她颤声道是我害死娘的,是吗?
拓跋孤恍似没有听到她的话我只听到你在哭他顾自道那随侍的寡妇也在哭娘的血一直流到地上不过她……她……她……
他一连说了三个她,终于转回脸来看邱广寒他拉住她的手
与你没有关系他拉她坐下了她……不会怪你的
邱广寒只觉身体被他搂进去,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也伸出双臂抱住了拓跋孤哥哥……她哀伤地喃喃地道我……是个罪人么?
别这样拓跋孤道我早知道告诉你这故事你要难过……
但是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拓跋孤道总有一个孩子要出生,只不过出生的是你:你是没有办法选择的——而不像我,可以选择的时候,却改变不了不过,连我都已经不拿来怪自己了,你还怪自己些什么?
邱广寒慢慢抬起头来你真的没有恨我?当时就没有?
拓跋孤摇头那寡妇告诉我,娘临死前叫我好好照顾你我那时心里一片空白,除了好好照顾你,根本没有其它的念头但是那天中午我的想法却缓过来——别说你是个女婴,就算你是个弟弟,我也不想把你牵扯进我的事情里来我心里有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便是报仇我想往后我不知道还要做多少事情,倘若你在我身边,我便不能放手去做在做所有那些事情之前,我也必须先要脱出性命来——我若带着你,说不定我们两个会互相牵累所以那天中午我带着你去了武林坊为避人耳目,我往后门口走我在那里来回走了半天,不知道挑哪家后门把你放下好后来我骂自己又犹豫不决,就随便选了一家把你放下了我便躲在一边,等着看有谁出来抱你进去但你瞪着我,你不肯哭我躲了半天,你还是不哭我只好过来把你身上的包裹扯去一层,想你冷了就会哭但你还是不哭我就想是不是上天让我不要丢弃你我就回去抱你一抱起你,我又想起我不能带着你的种种理由我就朝你看你又瞪着我
拓跋孤说到这里,忍不住伸手去拂了一下邱广寒的眼睛像你现在这样,好像要哭,却又不哭,瞪着我我终于决定放你下来,无论你哭不哭,我都不理睬了可是这一次我一放下你你就哭了
邱广寒一双始终睁大的眼睛终于忍受不住了她伸手捂住了鼻子,垂下双目哭泣起来
我说过,我是为了自己拓跋孤一笑只是自私——所以放下你我又躲回去,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个人出来把你抱进去了老实说,我心里也真的痛了一下,想跑过去跟她说句话,叫她千万好好照顾你,不过我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行的事情我就转身走了,心里想从今以后就当我根本没有妹妹这十八年我的确是这么过的,谁料我还没真的开始放手做我要做的事,却不得不把你带回了身边
我还是……连累你了
拓跋孤摇摇头,只接着道,我回到客栈,的如不杀了那个寡妇灭口,拓跋家还有一个女儿的事情,还有我的行踪,都可能会暴露但在此之前,总要先将娘的遗体埋葬我又记挂爹,所以叫那寡妇帮忙,将娘的遗体载去先前的树林,与爹合葬一处这之后我本欲动手,但却突生变故那树林离青龙教太近,我们在那里耽搁过久,已叫数个教众发现那几人见我们不过一个女人一个小孩,便径直过来动手捉人那寡妇叫我快逃,她一人留下抵抗如此一来我确实可以逃脱,但我也心知她若叫人捉去,对你对我都不利;但我若当时对她动手,我一个人只怕是很难逃走的……
哥哥,为什么你一直在讲要杀她的事?邱广寒道,你一直想杀她?难道她的性命就不是命么?她如此舍己为你,抱着必死之心好给你逃走的时间,你却还在想杀她灭口?
事实证明我是错了!拓跋孤不无恨恨地道我没有杀她灭口,的确是错了否则十八年后为什么你的消息终于走漏,终于有人来追杀你!
根本就没有,哥哥,没有的!你……
我亲自打听到的消息会有错?何况折羽在找你的途中,已经遇到了那群叛徒收买的杀手在找你的痕迹,难道我有必要骗你么?
就算是真的,你又怎知一定是她走漏了风声?
还会有谁?拓跋孤道除我之外只有她知道有你
当时看见娘怀着我的应该有不少人,难道他们就……
没人知道是个女婴,但是现在青龙教雇的杀手对你的底细却很清楚,生辰八字,托庇门户,都一清二楚了我是想相信她,十八年都很平安;但是我终究放心不下——也幸好我放心不下,不时地注意,不然我根本也不知道你会遭到危险!
为什么……为什么既然十八年都平安,她又会现在说出来?
我又怎知是为什么拓跋孤道猜想起来不外乎是软硬两种手段要么是对她用刑,她此刻坚持不住了;要么是收买她,她此刻动心了或者可以想,十八年前她没说,日子久了就搁下了,关着她;近日青龙教内或许要有什么重大的动作,连带把旧账又翻出来,重新逼问她,她这一次却说了
就算她说了又怎样?邱广寒道酷刑加身,有多少人能挺卓换作是你就一定行么?
我?拓跋孤摇头我若是她,根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加刑于我你嫌我想杀她灭口太过狠毒,但你可知道我是她的主人,她只是个仆从仆从便要有仆从的样子,在这种时候就应该死如果她自己不明白这一点,我当然可以杀了她来保全自己这不单单是我份内,而且是她份内之事
你……你怎么可以……
别那个表情拓跋孤笑道所以我说你不要Сhā手我的事,报仇杀人这样的事,根本也与你无关我只能教你,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将其它一切都牺牲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活不到今天,更做不了今后的事——只能像爹那样葬送自己你不明白的话也没关系,总之不会要你作这些决定
但是你若真的这么自私,又为什么把我这个累赘带回身边?邱广寒道你别骗我了你远没那么狠心
拓跋孤倒是一怔,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完全没料到你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留给你的秘笈,你半点也没有学!
留给我的秘笈?邱广寒奇道我从来没见到过有秘笈呀!
本以为你聪明,会自己找到的
到底……到底你放在哪儿了?邱广寒着急了我才刚生出来,那么一本秘笈,还不早被人拿走了!
说实在的,那也是迫不得已之举拓跋孤说着伸出左手来邱广寒也未见他怎么按动机簧,只见他臂上的机簧竟打开了,铮地一声,弹出了利刃来这利刃似刀非刀,又有点像钩,形状颇为古怪她心念一动,想,苏姑娘似乎也有这个正想间拓跋孤已用刀尖在空中轻轻画了个长方
大约就是这么大小的一本册子,当时是临安城内流行的一种纸簿一般二三十张纸用线穿在一起,卖得十分不便宜,两文钱这种纸质地既韧又极厚,吸水但不渗水,甚至不太怕火,有不少人喜欢用来记账
我……我见过这样的册子!邱广寒一把抓住了他手先夫人就是用的这个写日志的!怎么,难道这与秘笈……
我买了一本簿子,花了一天时间把每一页纸从中间剖开,把秘笈也拆散,夹在每一页纸里,然后再将纸四边沾回原样那时这么做,也只是想万一被人追及,秘笈不会这么容易落在他们手里;但后来,就把那簿子放在你身上了
不应该啊邱广寒喃喃地道难道说那簿子被先夫人拿了去记日志?但是……明明从她见到我之前就开始记了,一直到她过世,就是那么一本——对,对了!你说那种簿子二三十张纸一本?
拓跋孤点头
那一定是的——一定是先夫人后来又把好几本穿在一起了——她那一本日志很厚,足有上百页,——这么说……这么说秘笈真的是在……日志里?哥哥,那日志被他们拿走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拓跋孤道我起先叫折羽去找你的时候,也跟她说见着这样大小的册子,务必带回来不过她并没找见我当年是有点的,不过现在已经十八年了,我反倒没所谓了这件事先不着急,等有空再想法追回来
你把秘笈放在我身上了,你自己怎么办?邱广寒又问
的我?拓跋孤笑起来尽管放心,我早记住了我说了,在那客栈陪娘呆了两天后一天用来粘那本册子,前一天自然是坐在那里翻秘笈来回翻了足有三遍
那……那就好啦邱广寒松了口气道我以为我……又辜负了你一片……
你现在就没辜负我么?半点也不学?拓跋孤这么说了一句,随即又笑不过也罢折羽就上了你的当,以为你武功真的很厉害,加上迷药点茓都奈何不了你,你倒也算是个棘手的人物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不会武功?
一看就知道拓跋孤道再不放心,摸一把你的脉,也知道了
你一看就知道?邱广寒犹疑着道不是吧……凌大哥和邵大哥,都怀疑了我好久
拓跋孤看着她发笑我就不想说你那两个“大哥”的坏话了,你别逼我说
但是……但是你不觉得我这样,还有我平日声息轻得,真的有点不寻常?
倒是很轻拓跋孤正色道这个是有点奇怪
但你还是能听见?像我一醒来,你就知道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么?拓跋孤抬起左臂,利刃挑开了车帘看“气氛”
这也能看气氛?
当然你醒了还是没醒,不一样的拓跋孤表情不像是在说笑
邱广寒犹疑的看了他一眼,心下暗道,我不相信不过她随即想起一事,失色道,对了,那个随侍寡妇,她是不是也知道你藏起秘笈那回事?
是
那么她若也把这些告诉了那些人,他们也会去找先夫人的册子,万一叫他们偶然得到了——他们若是练了……
我封在册子里的秘笈只不过是刀法和剑法的部分拓跋孤道因为没料到留在客栈的时间短得只有两天,掌法与内功心法的部分还未及封入,一直在我这里刀法和剑法虽然也很厉害,但是没有内功心法的配合,他们纵然得到秘笈,也练不得法
那你当初留那刀剑部分给我,我岂非也不能练?
傻瓜,他们是会武之人,你是一张白纸你把招式练到纯熟,自会从中也得到少许内家功夫的启示,他们却要以本身所具的毫不相干的内力来驱动我们拓跋家的招式,这显然办不到,强来只会走火入魔
但……但我还是不大放心……
拓跋孤禁不住笑道,你倒是长进得很快,已经这么把我们拓跋家的东西放在心上了?
我是在想你说过,拓跋家的武功不传外人,连娘都不能学,那么……那么落在旁人手里,总是不大好
拓跋孤笑又不是不拿回来了,只不过我眼下不着急就算有谁练了一两下也没什么,到头来还不一样是叫你哥哥杀了?
你又这么自以为是……
不是自以为是,是没必要太过谦虚了
但假如他们人多呢?
你想这么远干什么?我说过,你会想的,我早想过不消你的
邱广寒喟然道,就怕我如不给你的,你还不高兴了呢
我不需要谁的,靠你们我早死了
他说着,手一动,那刀尖便自己收了回去耽搁了半天了他说道该上路了
我跟你一起到外面坐邱广寒连忙道
好,出来拓跋孤说着便先钻了出去
三七
后来……怎么了呢?邱广寒手里抓着并不使用的马鞭,有点恍惚失神地问
就是这样了拓跋孤道我一个人走了,她是死是活我也管不了看来他们还是把她活捉了
那么后来你就离开中原了?邱广寒顺着话下去,又想问他怎么认识的苏折羽,但想起他昨天的口气,便终于没问不过她又不喜欢这沉默,想了想便道,苏姑娘对你真的是很忠心的呢!你不会再追究她打我的事情了吧?
还能怎么追究她?拓跋孤看了邱广寒一眼头不疼了吧?
没事了邱广寒笑道怪你,没跟苏姑娘讲清楚,要不然她也不会打我的
苏折羽跟了我这么多年,原本用不着废话
这么说是我的错邱广寒笑迷药也无用,点茓也无用,总之是天生奇怪
你还有什么奇怪的,一并先告诉我罢拓跋孤睨了她一眼占着这许多好处,你就不会武功,也没几人奈你何——幸好打你还是打得晕,要不然我怕她拖着你的尸体回来见我
还有就是我不太怕冷,也不太怕热,还有……伤口愈合得很快——这些都说过了——哥哥,你有没有这些?
没有
那爹和娘有没有?
没有
为什么……只我一个呢?邱广寒道害得从小到大,不知多少人管我叫妖怪
拓跋孤呵呵笑了起来妖怪就妖怪吧,管别人干什么
他说到这里,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收缰马车顿时退下来
怎么了?
广寒,你把右手给我
邱广寒依言递过手去
拓跋孤手指轻搭她腕上脉络,邱广寒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流突然汇了进来,张口欲言,却觉那一小股气劲又消弭无形了她讶异地瞧着拓跋孤半晌,拓跋孤的手指终于移开了邱广寒因见他脸色凝重,始终也没敢扰了他,此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哥哥?
不料拓跋孤竟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直笑得邱广寒莫名其妙
你先别笑,说话好么!她含嗔道
拓跋孤却一把搂住了她,道,你别着急,我慢慢跟你说
邱广寒只得不声不响地依在他怀里不过你要答应哥哥一件事,我跟你说了之后,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怎么样?拓跋孤道
还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呢!邱广寒道什么神秘的事情?
关于你这体质拓跋孤道这一次不管暗示还是明说,绣花还是写字,各种手段都不准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答不答应?
好嘛——答应就是了邱广寒嘴里说着,心中却想,我被你关在这里,又跟谁去说?
她只觉拓跋孤的手臂又把自己抱得紧了些,不禁道,那快说么,我的体质怎么了?
你可曾听说过“纯阴之体”这个说法?拓跋孤道
没听过艾怎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小姑娘,你自己就是个纯阴之体——我先前竟然没有想到,用纯阴体质之说解释,就都说得通了——想不到我这个妹妹还真的是个宝贝!
我不明白!邱广寒挣脱开他的手臂坐直了道什么纯阴之体?什么意思?
先听我解释拓跋孤道女人天性属阴,但纯阴不易,总是掺杂少许阳气不过,每隔数十年,总有那么一两个女子天生体质异于常人,是为纯阴,这恐怕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
你说我就是那种异于常人的纯阴之体?邱广寒不知该讶异还是恍然这会怎么样呢?
会怎么样你不是都看到了么——你的那些为人所异的表现,皆是天生体质所致
所有的纯阴体质之人都会这样么?邱广寒有点害怕地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呢?
倒不一定表现出来都一样就算可称纯阴之人,也因五行属性而有不同拓跋孤道最纯为水,其次为土,再次为木,然后是金,最末为火属水与属火的纯阴之人都极少,属水的纯阴女子固然难得,火属的纯阴女子竟能调和寒热,更为不易,只不过就其本身来看,不如其余四行纯粹,反而容易早夭
那……那我是哪一种呢?邱广寒忍不住问
你觉得像什么?
像……我不知道啊……我总是觉得身上仿佛有水在流,难道那是……
那就是了拓跋孤笑道最纯之纯阴之体,体气汇聚流动而不滞停,正如水流一般你没练过轻功,却轻得像猫一样;浑身气息流动,旁人内力贯入茓道也无法令你滞气;刀解伤自愈得快,正借了水流之瞬间愈合;剧毒也无法伤你,正如流水之不腐,血气流动早将剧毒洗清化去;加上不畏寒暑……
我……邱广寒禁不住抬起自己的手来看所以我其实……真的是妖怪?……你不准我告诉别人,是不是因为别人若知道我是纯阴之体,便会对我不利呢?
一件罕见的东西,总会有人想抢的纯阴之体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宝物,我当然不消你被天下人争抢
抢了我去又能怎么样?还能杀了吃肉么?
那多可惜……你要我怎么说?就比如——纯阴之血可解百毒,单只这一条就会有人把你当万灵药用
邱广寒怔了半天,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被你一说倒真可怕,不过我的血可解百毒,邵大哥和凌大哥,他们都知道了的……
她话未说完,只见拓跋孤的脸色已沉了下来,顿时心中一慌,暗道糟糕——难道他会想……
拓跋孤却冷笑了一声,纵马道,也好,反正也是往这个方向去,不久就能见到他们了
哥哥,你又想怎么样了?邱广寒急道我都答应你不见他们,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谁叫你告诉他们了呢拓跋孤不以为然地道这种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敢对他们动手!邱广寒一下子从车上站了起来,却又站立不稳,慌忙扶住了
你敢伤他们,我也不活的!她摇摇晃晃地不忘威胁一句见拓跋孤全没半分反应,只得又软语央求道,哥哥,他们是好人,不会乱说什么的而且……而且你看,他们也没有拿我怎么样啊都是我不好,是我多事,我自己喜欢多说——不是他们的错啊
拓跋孤仍是不理会邱广寒一急,喊道,你再不答应,我从这车上跳下去了!
哼,很好啊拓跋孤冷冷地道没事的时候哥哥长哥哥短,一说到他们两人,你就用自己来要挟我我倒想知道这两个人在你心里到底重要到什么程度了!
这……这不是谁比谁重要,把你们的位置调换,我一样不准任何人伤害你的啊你不是说你会一直保护我么?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么?那你还怕什么我被谁抢走呢!
拓跋孤勒缰停车邱广寒重心一失,慌忙一跳,跳下地来,抬眼去看拓跋孤激我么?拓跋孤道小丫头,你那几套把戏在我这里没用的上车吧!
我不上来!
拓跋孤与她僵持了半晌,这一回邱广寒竟然瞪着他眼都不眨一下他心里倒有点好笑了
好了,我不动他们他终究没有办法,只能松口不过这两个人被你这么挂在嘴边,我迟早也是要见见先跟你谈好条件——假若遇到他们,你给我乖乖地呆在车厢里不要出来,也不要想发出什么暗示我不会让他们见到你
邱广寒低着头嘟囔道,你这么说我除了答应还有什么办法,反正本来就答应了不与他们见面了拓跋孤见她虽然这么嘟囔,嘴角却一弯,因为自己的小小胜利窃笑起来,不由得有点儿无奈邱广寒朝他一伸手,他也只得拉她上了车你也别太得意他瞪了她一眼道事情究竟怎样,决定还在我假如你让他们发现到你,就别怪我反悔我说到做到
邱广寒嘻嘻一笑我知道哥哥不会忍心看我难过的
拓跋孤看了她一眼也就只有你他叹气偏偏你又是个宝贝,若不管住你,我怕离江湖大乱也就不远了
邱广寒不以为然地嘟了一下嘴,很自然地枕在了他臂上拓跋孤只好又换手——换一只手赶车
不过,纯阴之体无法修炼内功拓跋孤又道你内气浑然天成,倘练什么内功,修炼一点,立时被体内流水当作异己之物蚀掉,根本不可能积聚
这样啊邱广寒惋惜地道我还以为跟着你,可以叫你教我点武功呢那我天生的内气可不可以当内功用?
不可以拓跋孤道内力这东西不论是要用来伤人还是救人,都须传到别人身上你的内气却只能属于你,在你体内流转,无法给予他人的
这样啊邱广寒不无失望地道那叫什么内力啊……
也有个办法拓跋孤笑道就是叫别人将自身一半以上内功输给你,而非你自己一点点修炼大量内力一起涌入时,你体内的流水也来不及将之冲走了不过这样一来,你的内气就不纯了,变成了普通人,纯阴之体的种种好处,也就没有了
那也不好邱广寒道再说,谁也不肯把自己辛苦修来的内功送我的,是吧?
那倒也没事,只要你学会些运功诀窍,这之后还是可以将内力归还拓跋孤道反正你自身的纯阴之气是输不出去的,只要你体内只有一个人的功力,自然可以纯而又纯地送回去
真的么?邱广寒道那你会教我认茓教我怎么传功吧?
拓跋孤笑等有空我教你他说道只不过我的内力是不能借给你的我练的内功秉性灼热,与你体质相冲,会害了你的
邱广寒认真地点点头,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难怪你的手总那么暖和的
拓跋孤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三八
邵宣也看见凌厉从苗府门口出来的时候实在也松了口气,也几乎吃了一惊若非凌厉的黑衣前没有条子,他几乎要以为又是伊鸷堂的人出来了我还在的你怎么出来他说道没料到你不用绳索了!
任务完成,我向来走大门出的凌厉道广寒不在这里Sg
嗯,其实我已知道了邵宣也道适才有几名伊鸷堂众出来,我尾随他们,听他们说话,大致感觉如此我用你的绳子,将那掉尾的一个套了来,逼问他情况,果真说没有抓邱姑娘我问那神秘黑衣人是何身份,他也说不知道,看样子亦非虚言而且说那黑衣人也不在这里
凌厉一边换去黑衣,一边道,那你说下一步怎么办?
昨晚我们去追的方向恐怕真是没错的邵宣也道如今天亮,去找找有没有邱姑娘沿途留下的线索
好凌厉系好了衣衫,接过竭
然而,什么也没有
追到了昨夜所到之地,什么也没有该调查的,昨夜已调查过,并不曾在镇上留宿
那又为什么!凌厉捏紧了拳头为什么会有人要掳走广寒呢!她从未与任何人结仇,甚至从未出江湖行走,怎么会有人要对她不利?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总也要有人来给个说法了吧!
别急邵宣也道昨晚我就是太急了,以至未能好好想明白此刻想想,前面的岔路主要是两个方向,一种往北,一种往西;往北而行,可能过江;往西而行,可能遇山他们若赶一辆马车,是过江的可能性大,还是翻山的可能性大呢?
若要翻山,马车自然不便凌厉道过江的话如遇大船,还可挪至船上
那么你就押他们是往北?邵宣也道
我……凌厉跺脚道这又岂是押一个方向便可解决的事情
本有一匹快马,却换成了马车我倒也觉得过山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为防万一,我们先往西走,看看到山之前有无端倪若无则返回往北追赶
如此大约又要多花一天时间,恐怕我们已耽搁不起这次我们分头走如何?
那么我们如何联络?邵宣也道
救人要紧,别的都再说吧凌厉苦笑着道总会有办法的
也对邵宣也道只求她平安无恙或者这样,我走过之路,沿途在一些所在刻个“口”字;若我找到邱姑娘,便改刻吕字
那么我刻“又”字,如果找到她,我就刻双
邵宣也一笑,道,好,我往西走,你往北假如始终见不着面,那么……就设法带信到我洛阳家中
凌厉摇了摇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到你家去太不合适
邵宣也却在他肩上一拍不论过去如何至少这一段,我们是好兄弟
凌厉抬起眼睛来你真这么想?
自然了!往后亦是好兄弟,好朋友!
凌厉一笑,握剑道,那么凌厉谢过邵大侠厚爱前日相救之恩,尚未回报以后邵大侠如有差遣,也尽管来找凌厉
你还是这么见外邵宣也笑道罢了,今天我们分头找邱姑娘要紧日后重聚,我们三人再一起喝一杯!
好凌厉再行一礼邵大侠路上小心
邵宣也也抱拳道,凌兄弟也保重后会有期
凌厉沿着小道,独自北上这是走过的地方——刚来了几个月,又要北上了但这又有什么办法他想最好是早点把广寒找到可是——谁知道呢他苦笑我自己只怕还麻烦不断呢伊鸷堂是跟我没完的了,别的还未算呢
正念及此,忽然身后有人大声喊凌厉,他登时汀了脚步身后极快地飞扑过来的是苏扶风,到他近前,陡地刹住了,头发衣裳瞬间都摆回了原状,分毫不乱
苏扶风笑吟吟的看着他,道,你倒不笨,终于把姓邵的支走啦?
你来干什么?凌厉不豫道你跟着我们?
是啊苏扶风毫不隐瞒你们一大早去哪里了我是不知道,不过你们又折回来了,我既然看见,当然就跟了来咯
你倒是开心得很凌厉的口气显然毫不开心你不是有任务在身么?
嗯——是啊不过既然跟伊鸷堂结了梁子,也没法叫他们找人了,我只好先回去,就说人没找到,没法下手咯
开什么玩笑!凌厉道你就这样回去,大哥能饶过你?
苏扶风一笑,语气随即转为柔和那你陪我回松江去翱
我没有时间凌厉道你明知我要去找人
咦,你还要找人?苏扶风道姓邵的不是去找了么?
我们分头找
你是不是太闲了?苏扶风道那个不是邵宣也的女人么?你又多管什么闲事?
凌厉看了她一眼,转开道,你又来管我什么闲事?
……我还以为你故意支走他,是要回来陪我的苏扶风显然有点儿失落
凌厉语塞了一刹,缓了一缓,道,扶风,我知道你不是夹缠不清的人现在我们各自都有事,所以……还是就此别过,分头办自己的事情吧!
又何必这个口气苏扶风喃喃地道我只是……误解了你的想法,又做了场梦罢了那——她突然又抬头,展颜道——我陪你一起去找人,可以么?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很的你一个人会有危险如果你真的不想见到我,最多我……不在你面前出现……
凌厉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看了她一眼他记得很清楚,分别的时候,她完全没流露出半点哀怨的样子无论是真的也好,装的也罢,他都相信她不是那种还会回过头来纠缠自己的女人,甚至哪怕真的偶遇了,也会绕着走才对现在的苏扶风,却出乎意料地并非如此
他有点无奈,只得道,我从没说不想见到你,只不过你这样让我觉得很不像你而且我也的你若是完不成任务会怎样你的任务,期限是几时?
没有期限的苏扶风愉快地道
怎会没有期限?凌厉皱眉
本来是半个月,人在临安苏扶风正色道但是我到了临安之后,依据他们给的地址并没有找到人;我当时一边打听,一边传书回去告诉大哥此事大哥也传信回来,说委托人的意思,这个地址也是很久以前的了,人不在的话只能慢慢找期限便取消,只是叫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那个人来将之除去
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有何特征?我或者记得的
苏扶风一笑道,我偏不要你帮忙临安城里我早打听遍了,心里也有点数,你这个住在荒山里的九成九是没用的再说,我也不想再把你扯进这些事情里来了——既然当初,你走得那么坚决……
她似乎难过起来,注视凌厉的一双眼睛凌厉也注视她往日的一切又在他心里微微泛出了颜色来他抚了抚她的脸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也许苏扶风是为他想得最多的一个——也是为了他,最不顾一切的一个
你答应让我跟你一起走了么?她着急地问我真的不会拖累你,你放心,我——只是想跟你一起走一段,我会帮你一起找人——最多十五天,我一定自己离开,回来继续完成我的任务
你的玩心未免太重了吧凌厉失笑一来一回,你不是要耽搁人家一个月?
你别这样,你……你究竟答应了没有!苏扶风像小姑娘似地好像要哭起来
凌厉转过身去走艾多说什么你是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苏扶风了
苏扶风高兴地跟上去因为以前——以前我知道你就算离开我,也是暂时的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一旦与你分开,还有没有机会重聚了她说到后面,语调又伤感起来
我说的是你完成任务的作风凌厉道你刚出道时一个月连杀四人,现在那劲儿都哪去了?那时你还不是金牌杀手,现在坐了这个位子,反而对不起这块牌子了?
什么金牌杀手,我是不在乎的苏扶风道我入会是因为你带我去的,杀人是因为你也这么做,而且每次我回来,你都会在,我当然动作快了!现在你走了,我早就懒了,什么也不想干这次任务在临安我才接的,因为听说你在这里么!
凌厉只好笑笑看起来我从前待你还真不错,甚至有点太好——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说你做那些都是因为我,那么为什么当初我走的时候,你拒不离开黑竹会呢?
我……也不知道苏扶风道我只是觉得不能这样走了有时候我很奇怪,愈是离不开你,愈不想依赖你愈是在感情上离不开你,愈想将其它一切独立出来——想证明我是靠自己存活在那个组织里的
幸好你是那样的人凌厉笑道不然我不知更要累多少
我如不是那样的人,你就不会为我累了苏扶风道你根本不会青眼于我的
谁说不会呢?凌厉笑笑,伸手去搂她的肩膀起初我看上你,可不知道你日后会是怎样的人
苏扶风靠在他怀里你不是看上我她轻声地道你只是像看到别个女子时一样,想得到我罢了
凌厉心下叫她这轻微的语气竟激得一震,不知为何,手臂一松不过他随即还是搂住了她,口中调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不是见到什么人都这么想的你竟吃醋了,这又是见所未见
我没有苏扶风道就算有,也抵不上我离不开你的情绪之万一
凌厉不再说话他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虽然怀抱着这个女子向前走去,但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痛楚感,一直往心底钻了下去
我让她跟着干什么呢?他一遍又一遍地想广寒还下落未卜,我如何又能与本应已断绝关系的旧好调起情来了?我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我却偏偏没法完全拒绝!我这个样子,就算找到了广寒,又怎么面对她?
他在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他想我决不碰她这一路,绝不与扶风再像以前一样,哪怕一次也不行纵然我以前不是什么好人,现在我却不能碰到她就将所有更重要的事都抛却,都忘记了啊
然而这个夜晚他禁不住又在月下的庭院亲吻苏扶风的时候,他发现这种改变对他来说真的太困难苏扶风轻呢着话语,闭目依在他怀里,这一切都像任何一个没有心事的夜晚一样,以至于他脱口就说,这么晚了,我们……
苏扶风等着他把这句话说完,可是凌厉却偏偏突然汀了她只好睁开眼睛看他,只见他好像是呆住了在想什么,完全忘了把话说完
怎么啦?她又靠下去,巧笑着怎么不说了?
凌厉好像是回过神来我是说……他停顿了一下我是说,这么晚了,我……就不送你上楼去了……
苏扶风惊诧地从他怀里站出来,看着他一双几乎有点茫然,也因此而陌生的眼睛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她总是平静得很快当然她说那我自己上去了,你也好好休息
凌厉仿佛全然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一个人坐在了庭院里他坐了半夜,直到寒意已逼得他略微发抖,他才终于低下头去,将脸埋在自己的掌中
广寒他想你究竟在哪里呢?只有与你在一起,我才会是最最干净的我啊
第二天他什么话也不说他想,他已经彻底没有了调笑的心思苏扶风也沉默她是知道他的
前一晚他坐在庭院里,她自然从房间里看到了他不睡,她自然也不会睡她能感觉到他真实的改变有什么事能令他变成这样?她想难道——难道他真的遇到了——所谓——某个能改变他的人?但是如果是那样,那个人又去了哪里?难道是拒绝了他么?他如此心焦地找邵宣也的女人,难道他喜欢的竟是她?但是——以凌厉的性子,他还不至于会抢别人的人吧?
苏扶风是不会问的她不过问他的任何事情往日他失踪十几天甚至几十天,她也绝不会问他去找了谁此刻他沉默,她更不会开口
这日傍晚两人渡江第三日——连续两天苏扶风只是看着他在每个经过的地方焦急而又不得不仔细地打听她想不知此刻他心里有没有在怪我,因为倘不是我,他也许会走得更快些,离他要找的人更近些
三九
然而凌厉在树干上刻的只能是个“又”没有人见过邱广寒这样一个人就算打听过无数马车的去向,其中也并没有她
他又想也许他们为避人耳目,是夜间行路但渡江只可能在白天所以他问了摆渡的,而摆渡的却什么线索也没能说出来
也许是没有缘分凌厉其实是猜对的,苏折羽带着邱广寒的确是赶的夜路,渡江也的确是在白天,只不过他始终没有遇上那同一只渡船
第三天的晚上他一个人到外面喝酒天空灰蒙蒙的,冬天已经过了一大半了
夜已有点深了,酒楼上人已稀少扶步上来的是苏扶风她脑袋一转,看见凌厉,走过来坐下
原来你在这里她说道挺晚的了,回客栈休息吧
凌厉点点头,叫了小二来结账
便在这一转头,竟有一样东西破空而至夺地一声,钉到了桌面上两人都吃了一惊苏扶风急向外看,却哪里看得到人影
凌厉抓住钉在桌上的匕首一拔,左手扯下匕首上穿住的手帕他心里早就恐慌起来手帕他想这样面熟的手帕!苏扶风还在警觉地张望的时候他已然飞速地揭起来看完平安勿念邱就只有这五个字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抓着手帕,抓起剑,向窗外的黑暗中跳去
凌——凌厉!苏扶风未知手帕上是什么,见他跳出,连忙也跟了出去
凌厉身形落地,不待站稳,忙又纵上对面屋顶广寒!他喊道是你么?这算什么意思?出来见我!
他沿屋走去,然而,四周无人,慢慢靠近的只是苏扶风
邱广寒!他声嘶力竭地喊你出来,你究竟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躲着我!
凌厉,你怎么了,那上面写着什么?苏扶风急问
然而凌厉又怎还有暇理会她他拼命地奔跑,寻找苏扶风也只得拼命地追他停下来的时候她追上了她抓住他的手臂别激动她安慰他道你先……
放开!凌厉甩手摔开她你不要跟着我!
除了看他再跃进黑暗里大声喊叫,她别无他法
她慢慢地,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客栈,坐下,等他但她想,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他也不会到她的房里来了她久久地坐着,捂着眼睛,好似在回想什么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竟然来了,虽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她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找到人
明天我们不走凌厉站在门口,以一种告知的口气道我想在这里多留一天找找看
苏扶风点点头她想他还来说一声,她已经觉得很好了
你若觉得我这样对你很不好,就……不要跟着我了凌厉跟了一句
苏扶风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她想他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我只是消能帮上你一点忙
凌厉摇摇头你不想我Сhā手你的事,我也不想把你乾进我的事情里来这样吧他的声音微弱我只留一天,没有消息的话我们就走
但我能不能知道,那手帕……说什么?苏扶风指着他的手,小心地看着他的眼睛
凌厉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给她
是绣的字苏扶风打开看着道她说平安勿念……
也许她真的平安凌厉怔怔地道不然也不会有闲绣字了只是她若真的没事,为什么要消失不见?她不会武功,方才多半不是她亲自掷来的究竟她与什么人在一起?
你确信这是她绣的么?苏扶风道
凌厉看了手帕一眼
是她的手帕;我见过她绣的字,应该是她没错而且,旁人又岂会这么闲,伪造这绣字来骗我?
既然她平安,那你们也可放一半的心了苏扶风展颜道
我也想放心凌厉在心里道可是现在,我却更想看见她——就像死一般地想见她!
他转念又想,不知邵大侠可有收到同样的消息——此刻我又究竟是该刻一个“又”字,还是一个“双”字呢?对了,他去那边追踪,也只需一日耽搁我既在此一日,说不定他明天就依着记号,赶上我了
他对于明日能找到邱广寒,几乎也不抱什么消,因为适才在外面的黑暗中,他便半分线索也未寻着他此刻只求天亮,好叫自己的心也亮堂一些,但是天亮究竟有多少好处,他也实是说不上来
他坐了下来究竟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一点儿也想不出来这感觉令他觉得陌生,甚至恐惧
苏扶风却站了起来她轻轻地将手扶在他的肩上不须太的她柔声地道无论如何,这总比什么头绪都没有,要好得多了!
凌厉抬起头来看她他拨了拨她的额发想看清楚她的眼神她不动凌厉拉她下来,亲吻她
今晚我在你这里睡吧他疲累地说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在自己最想念邱广寒的时候,为什么竟毫没思想上的挣扎,就留在了另一个女人的床上
四〇
苏折羽尚未拂晓便启程返回,出得镇子,飞驰了仅约六里路,随身的白玉鸟儿远远地望见帐篷,就一头冲了进去苏折羽快马加鞭,掠到近前,滚鞍下马躬身道,主人!
办完了?拓跋孤的声音道
是苏折羽答应zee
进来吧拓跋孤说
苏折羽应了声,掀帘入内
拓跋孤似乎早在此等她,坐在案前,却不见邱广寒苏折羽猜想她在里间睡觉未醒,便放低了些声音道,折羽不知主人也来到了此地邱姑娘交待的事情,昨夜才刚完成,其实邵……
拓跋孤抬手止住她道,你不用与我细说,广寒醒了定会问你
苏折羽点点头,道,那么我先去烧点热水,等邱姑娘起来好梳洗
拓跋孤不置可否苏折羽早也惯了诸般杂事邱广寒起来之前她已备下热水茶点,还洗了衣裳,简直是在勤俭持家,哪里还是之前那个一身黑衣武功高强的神秘人物
邱广寒见到她果然又惊又喜,连忙扯住了,问她凌邵二人情形听得苏折羽说二人都平安无事,不由地放下心中大石,倒也自在地吃起点心来了
他们没有问你些什么?她边吃边道
他们并不在一起苏折羽道
不在一起?他们……哦,是艾我竟没有想到,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么邱广寒的语气颇显失落起来那你分头找了他们?
苏折羽点点头,却又看了拓跋孤一眼据我所知,他们似乎是分头在找邱姑娘你
他们在找我?邱广寒显然高兴起来,却又难过下去她也看了拓跋孤一眼,不说话
我这次去找他们,可说是日夜兼程苏折羽道我也的他们万一离开松江太远,就不好找了我赶回松江,果然他们已不在我还去了趟伊鸷堂,却得到了些凌厉的线索——原来他似乎后来又去过那里
他又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邱广寒难过地道他一定是去找我了
我也是这么想猜想他们之后沿着我带走你的方向,会找到那个岔路口既然我从北边回来路上没有碰上,就想他们可能往西面去追我当下就往西追,果然叫我追上了邵宣也
邵大哥?
苏折羽点点头我一见他们没在一起,心想手帕只有一块,如果只给了他,那么也不算完成任务了,所以只能给他看一看然后带走
那你又怎样找到凌大哥的呢?
是邵宣也告诉我的苏折羽道我大概是中途错过,便回来找,果然就在离此地五里外的小镇碰到了他
邱广寒本来心中奇怪,想开口问邵宣也怎会随意把凌厉的下落告诉了这个“可疑”之人,一听说凌厉只在五里外,不禁站了起来道,你什么时候碰到他的?他还在那里吗?
昨天夜里苏折羽道相信他还没走就算要走,也多半会朝我们这个方向而来
那——邱广寒一下转过身去看着拓跋孤我……
你给我乖乖地呆在这里,不要想见他拓跋孤不紧不慢地道
苏折羽Сhā话道,不过凌厉似乎的确很着急地在找邱姑娘,昨晚他看见我掷去的手帕后,一直在镇上喊邱姑娘,喊了半夜
哥哥你看!邱广寒嚷道
拓跋孤冷笑一声道,既然他这么执著,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不走若他当真就能这么找到你,我就让你们两个见一面
你要说话算话!邱广寒道
当然我从不食言不过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答应过的事,不准出声,不准想任何办法暗示到他,更不准离开这里
邱广寒哼了一声,起身到里屋去了
她起身去里屋的时候,却怂个小手段,把一盘子点心端进去了这一盘子只剩一块,苏折羽当然立刻跟了进去,准备着收拾盘子去洗
邱广寒见她进来,忙拉她坐下了,想要说什么,却又知拓跋孤耳目之灵,恐怕什么都逃不过的,当下以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又拱手朝她拜了两拜,这才以手指在案上写道,你帮我去引他来好么?
苏折羽吃了一惊,我?她张口表示惊讶邱广寒只是抓着她的袖子哀求,苏折羽心中一软,点头朝她笑了笑邱广寒展颜笑道,这点心真好吃,苏姐姐,你几时能再弄点来就好了
苏折羽苦笑着道,邱姑娘既然喜欢,折羽现在就去多买点回来
我知道苏姐姐最好了邱广寒笑道谢谢你,你一定要快去快回
苏折羽端着盘子退出,见着拓跋孤,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她是从来没有欺骗过他的,此刻她也做不到她只盼拓跋孤听到了两人适才的对话,主动开口叫她出去买点心然而他并不说话
主人,我……她只好自己开口我去镇上帮邱姑娘多买点点心……
拓跋孤看着她她低着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也好拓跋孤总算说话你顺便盯着凌厉他若往这边出发,立刻回来告诉我
苏折羽如释重负地说了声是,急忙退出了里面的邱广寒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口咬掉了半块糕点
这一夜苏扶风知道凌厉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她有点绝望从前,她想,从前,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他至少不会心不在焉,因为如果他心里没想着你,他根本就不会来可是,她想这一夜这一夜算什么呢?
但她并没抱怨其实并没任何端倪可以证实她的这种感觉,她只是觉得有点怪她甚至想象早晨起来的时候他会为这一切后悔而把她赶走
然而,也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并没有凌厉她想我是不是又做了一场梦?
凌厉出神地坐在桌前,望着小小的窗格外小小的远处
苏扶风小心地穿衣下地她也倚到桌前坐下了未事梳妆的容颜有种撩人的妩媚
但凌厉却没有去看她的这种妩媚,仿佛他感觉不到他只是出神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出神些什么
而苏扶风却看见了他那只收回来垂在桌沿的左手,握紧了昨晚的那条手帕
早晨在静默地流走
今天我去镇上转转凌厉半晌回过头来道你就留在这里吧?
你……你不会不回来吧?苏扶风小心地问
凌厉一笑你这么不放心,那跟我一起去?
苏扶风也笑道,我怕你不要我呢
凌厉抬起手背在她颊上从下往上一蹭,道,你不赶紧洗脸去,坐在这儿陪我耽误时间么?
苏扶风站起身来听起来凌厉并不似她想的那般可怕但谁知道呢——现在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默默地洗了脸,梳妆完毕然后转过身来
我还是不去了她低着头道我怕我总是……
话音未落,忽听凌厉喊道:什么人?
她一惊,凌厉已抓骄起,向窗外跃了出去他已能看到远远在逃走的正是一个黑影是她——这个背影——应该就是掳走广寒的人——凌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运足了轻功,追着那人而去
苏折羽掠回帐篷前面,已有几分微喘吁吁她连忙禀报了拓跋孤说凌厉已向这里行来里间偷听到的邱广寒知道她是替自己引来的,心下顿时也紧张起来
拓跋孤叫苏折羽掀开了帘子有几分晨光洒入了屋内来,甚显温暖苏折羽朝外看看,道,大约还有二里地——他们便可到这里
他们?拓跋孤道他不是一个人?
不是苏折羽道他与……
话正说到这里拓跋孤却摇了摇头苏折羽回头一看,远远已可望见那两个人影拓跋孤叫她走到近前,俯身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苏折羽应了拓跋孤又转身向邱广寒道,你不准出来
我知道了!邱广寒烦躁地道
拓跋孤一笑我可以进来么?
随便你么!邱广寒耷拉着声音说
拓跋孤一掀帘子,邱广寒就拼命朝外张望,但帘子立时又垂下了
拓跋孤伸手拿掉旁边一小块暗挡,恰如打开一扇暗窗尽管放心他说道我会让你看清楚的
邱广寒瞪大了眼睛看远远地的确转出了人影来凌大哥!她在心里叫了一声真的是他么?她鼻子一酸这么多天没见了——但是,后转出来的却是个淡红衣衫的女子,尚看不清什么涅邱广寒心里一怔那女子是谁?
远处凌厉与那女子似是站住了,在说些什么她心中暗骂他蠢我在这里啊她默默地喊道你现在站住干什么,偏偏要急死我么?这么明显的一个大穹顶,你看不出来么?跟别人废话些什么!
然而凌厉与苏扶风似有许多话要说一般拓跋孤不由冷笑了一声,道,我看他似乎不是来找你的,我都有点替你着急了
你别胡说,凌大哥与我是好朋友,他决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拓跋孤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凌厉却伸臂去搂抱苏扶风邱广寒心下重重地一愣,拓跋孤却一下把暗挡推上了
你还看么?他说不如睡觉吧
邱广寒气极,便要往外走,口中道,我非好好地说他一顿不可,这种时候他还有这心思呢!
你想叫我杀了他是吧?拓跋孤不冷不热地道你敢再走一步?
哥哥……!
回来!
邱广寒只得悻悻地走回原处拓跋孤哼了一声道,我早说过这样的人是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的,根本也不配做你的朋友你反说我不知道他是好人
但他的确……
邱广寒只说了这四个字,拓跋孤突然又低声道,别说话邱广寒忙点点头,看着他又挪开了暗挡,只见凌厉竟走得更近了,那淡红衣衫的女子却不见了
她的心又悬了起来我在这里——她又默默地重复你要是能听见多好凌厉几乎走到了帐篷的门口她觉得自己要发狂了哥哥!她拼命摇拓跋孤的手,拓跋孤却浑如未觉
而凌厉却走过去了
邱广寒难以置信地看着凌厉视若无睹地从眼皮底下走过她想难道——难道真被哥哥说对了,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她只觉得脸颊上一凉,泪水已挂了下来那一边,苏折羽也走了进来,道,他往前面去了
这也值得哭么?拓跋孤看着邱广寒道我倒算认识凌厉了——你费了这么大劲让折羽把他引来,怎么样,现在输得服了么?
苏折羽顿时一阵惶恐,慌忙跪下道,折羽错了,不该欺瞒了主人请主人责罚
拓跋孤并不理睬她,只向邱广寒道,你心里还抱着什么消么?还有一个邵宣也没露面,你想说他会比凌厉好一点儿?
我——我明白了!邱广寒突然地道是不是你捉弄他了?你是不是让苏姑娘设了什么不方便靠近的东西?凌大哥不可能这样的——就算他没看出我的暗示,他看到帐篷也会觉得奇怪,一定会问一问的!
是又怎么样呢?拓跋孤道你能叫折羽去把他引来,我当然也能叫折羽摆个简单的假象他连这个都看不穿,你要我相信他很聪明么?
你根本就是骗我!你酥段!你叫我不准出声暗示,不准让他发觉,我都听你的,受了你的要挟;结果你自己却不守诺言你说你就把帐篷放在这里等他来,说得好像很慷慨,结果却完全不是那样你……你根本是怕输给我,你是个小人!
拓跋孤脸色一刹那沉了下来,不假思索地挥了邱广寒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清脆脆
跪在地上的苏折羽也慌了,连忙去扶邱广寒拓跋孤却扫了她一眼我没叫你起来!
苏折羽慌忙再跪倒拓跋孤哼道,我还没跟你算这笔账我告诉你,你的主人就是我一个,你只消听我的话就够了就算邱广寒是我的亲妹妹,你在这里要做的也只是保护她的安全,而不是用她的意思来违抗我,听明白了没有!
苏折羽不住点头道,折羽明白了她不敢看别处,觉到拓跋孤走到了自己面前,大着胆子微微抬头间,也被他再打了一个耳光
她不敢去捂脸,只是低着头道,谢谢主人
出去吧!拓跋孤没好气地道
他坐下来此刻这屋里只仕他与邱广寒二人
邱广寒的眼泪早挂了满脸她拼命地抹去了,泪却拼命地流出来
拓跋孤这次却半点也没安慰她你以为我只是不想输给你?他冷冷地道我本来就不可能输——现在只不过不想叫你输得太惨了!若不是为了你,那种人我看都不想看一眼——你再惹我,我就杀了他!
你真有本事就去呀!邱广寒愤怒道你只会在这里威胁我,你根本比不上他们!
那么你就给我在这里等着!拓跋孤竟然真的站了起来中午之前我带凌厉的人头回来!
邱广寒还没来得及后悔,只觉银光一闪,拓跋孤反手抽了屋里的剑门帘掀起她只及听到拓跋孤对苏折羽说了句,看住她她扑出外面喊不要,拓跋孤却已消失在门外了
我错了,哥哥,我错了!她喊道你不要伤他!
然而苏折羽坚决地拦住了她邱广寒哭着,蜷缩着,害怕万分地发起抖来难道因为我一句话,凌大哥真的要遭到不测了么?
她以死相胁,但这一次苏折羽毫不为所动她甚至用绳索将她绑了起来,甚至塞住了她的口,令她无法说话和咬舌
对不起,邱姑娘她低声地说我真的……不能再帮你了……
四一
凌厉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凉意瞬间浸透了全身他已经感觉到有某件利器,悄无声息地抵住了自己后心
是谁?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Hxm
身后的人冷笑了一声凌厉感觉到后心的利刃又被撤走
我让你死得瞑目他听见他说
凌厉转过身
他不认识他他没有见过他他只是在方才就已很明白这个人的武功远远地高过自己,所谓说他背后偷袭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他自己背后偷袭别人难道少么?
你——是来夺剑的?他掩饰不住自己的疑惑
他会如此疑惑实在是因为这个人不像他不像任何一个仿佛在觊觎自己宝剑的人物但是,他又想不出别的理由
对面的人身材高大,眉目清晰而又凝厚虽然此刻他的脸上笼了一层寒霜,但这丝毫掩不住他浑身散发的锐意他右手握剑,此刻剑尖已然垂下杀机极盛的双眸注视着他,一瞬不瞬
他不回答,只是轻轻抖动剑尖——这一抖算是提醒,招式随即倾出——正面对敌
凌厉的剑也惊起,这拔剑好在是招牌式的极快——才没令对手一剑削去自己脑袋
但他只是个杀手,又怎吃得消如此沉的狡——只挡得了一挡,还没换到第二息,他已觉得整个视野的重量都向自己压来,一瞬间压垮了视界
你……
他想问你究竟是谁,却没有时间,手臂一痛,一大片血随剑刺涌了出来这对手看起来招招要致自己于死,但自己手里的剑已不听使唤,被对手的剑风带得晃动起来,少时手臂已酸麻得无力抬起他再竭力抵挡,颈边却又一痛,已被挑开;慌忙一个着地翻滚想走,却怎逃得过几浆追,嗤的一声,后背又是一道长痕,深入皮肉足有寸许他叫出一声,翻身待作最后反抗,伸手撑地却头脑晕阉,摔了下去
鲜血泉涌,足以致命
陡然间破空之声传来
声音来得迅疾,件件打向占尽上风的对手,那个此刻他们还不认得的拓跋孤一个淡红色人影跳入战阵,直扑凌厉身上
凌厉!她喊道你怎么样了!
凌厉却看得分明,暗器并没打中小心……!他勉力提醒她
淡红色人影一僵她没料到自己这七星菱角竟未能致敌于死——这是她苏扶风的成名绝技她本不怀疑在自己出手之前暗杀的对象会发现自己,也从不怀疑出手之后对方会还活着然而,轻微的暗器落地声响已传来——难道是我动手的时候,太着急了么?
她陡地站起,顺手抓起凌厉的剑向身后点去
拓跋孤荡开她的招式,毫不容情地直点她的死茓,却不料,剑尖触到她身体的一刹那,他抬眼看清了她脸,吃了一惊
……苏折羽?他禁不住脱口
苏扶风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见他同连忙一礁速刺去拓跋孤收腹避开,长剑挑过她手腕苏扶风吃痛,松开兵刃,左手袖箭忽地射出这距离虽近,拓跋孤左手却正好顺势,一把抄过了这几支短箭丢了开去,随即一掌打在她胸口,苏扶风顿时向后跌了出去
扶……扶风!凌厉吃力地喊道
黑竹会的苏扶风?拓跋孤心下道原来是她这个女子竟长得与折羽如此相似!
苏扶风吐了几大口血,面色惨白,却冷笑起来拓跋孤只觉左手掌心发痛,抬起一看,竟已黑了一大片他立时省悟到袖箭上抹了剧毒,右手剑一晃,先向凌厉胸口刺下被箭毒一冲,这下手颇有几分发飘,只得三成力道,苏扶风飞扑来从旁一抓,拼死握住了剑刃
快……快走!苏扶风喊道他……他支持不了多久,他……
话语未竟,拓跋孤剑一抽,便将苏扶风掌心割裂再伸足一踢,将她踢开数尺这一下苏扶风终于没哼出一声,晕了过去
但是这个时候,拓跋孤已经听到那阵远远的马蹄声终于到了自己身后他不用想也猜得出来的是谁马上的人摔落下来,连滚带爬地闯入三人中间只见她双手被缚,口中还塞了东西,赫然是邱广寒
凌厉瞪大了眼睛,说不出一个字来不要吧!他想为什么偏偏是此时——这种时候,她来干什么!
拓跋孤见到她这个涅,也只得将靳地上一Сhā,腾出右手摘掉她口中的塞布,解她的绳索邱广寒一张嘴一得自由,立刻哀求道,不要杀他们,真的不要杀他们,我求求你……!
拓跋孤看了看凌厉邱广寒慌张地爬到凌厉身前,用身体护住了他
凌厉的伤口极深,血早流了满地,虽然强自撑着,却半分动弹的力气也没有广寒你……怎么也在这里……他喃喃地问她,但是邱广寒只是看着拓跋孤,顾不上回答
凌厉于是也看着拓跋孤不管你为什么要杀我……她们两个却是……
邱广寒想让他不要再说话,伸开手臂将他护得更牢了些但是拓跋孤拔起剑来一挽,还是轻易地穿过她腋下空隙,点中凌厉左肋凌厉话语未竟,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胸口的热血尽皆翻腾起来,涌出了口腔,人顿时失去了知觉
凌大哥!邱广寒一瞬间不能相信发生了什么,回身扑住凌厉,害怕地大喊起来
我留着他性命,你喊什么!拓跋孤扶剑,口气仍显得余怒未消
真的?邱广寒连忙转头,颤声他真的不会有事么?拓跋孤不答,只恨恨地道,苏折羽呢!至少也给我假装追出来吧!
邱广寒觉出他说话声音略有异样,但此刻也无暇多顾,只焦急道,苏姑娘还没过来,怎么办呢?
拓跋孤冷笑苏折羽不来,那我们走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邱广寒禁不住哭道你生我的气,打我就好了,不要这样对凌大哥——我求求你,我们救救他好么?他伤得这么重,难道不管他了?
叫我来杀他的也是你,此刻阻止我的也是你拓跋孤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过来,别沾得袖子上脏了
邱广寒还要说什么,眼前却一亮,看见了白玉鸟儿与苏折羽正一起飞掠而来她连忙好似看到救星般地跳了起来喊道,苏姑娘——
苏折羽奔到近前,未及看这景况,先向拓跋孤一跪道,主人……
拓跋孤未等她跪稳,反手一掌,打得她摔了开去只见她立刻一口鲜血喷于地面,半晌直不起身子来
他这一打,苏折羽不觉如何,邱广寒的心却一沉,心知苏折羽此番决然无法做个救星了——要救凌厉,恐怕只能靠自己她不由地抬头,咬了咬牙再求拓跋孤道,你知道我心里不要他有事的适才赌气就算我不对你不肯救他,至少把他们送到有人的地方,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不见他,我真的不见他你叫我做什么都好!
拓跋孤没理会她,只向不敢抬头的苏折羽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苏折羽慌忙跳起,到苏扶风身上翻找了一阵,摸出个小瓶子似的东西,打开嗅了嗅,递给拓跋孤
邱广寒不知他们是在干什么,只能一边咬着唇,一边完全徒劳地去按凌厉身上的伤口
你知道他们两个的住处吧?拓跋孤的口气略平一些,发问道
我……?邱广寒一愣回头,听苏折羽答了声是,才知他还是在与她说话只听拓跋孤又道,那你送他们两个回去
邱广寒偷着听见,心中大喜,跳起道,我也去!
她虽如此说,却生怕拓跋孤不能放自己走谁料拓跋孤竟点点头道,你也去,不过送他们到了之后,立刻跟着折羽回来凌厉天黑之前不会醒,不要指望与他说上话苏折羽连忙在一边道,主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带邱姑娘回来的
拓跋孤只是瞥了她一眼苏折羽立时低下头去她想他现在,大约已经不相信我了
我一定回来邱广寒认真地道我发誓,我发誓!
她实在是觉得很奇怪照拓跋孤一直以来的做事方法,他是绝不可能放她走的,哪怕只是离开一会儿若说他相信苏折羽对他忠心耿耿,适才她还不是没有看住她,让她逃了么?
她不知道其实拓跋孤心中也不愿意得很但此刻他却不得不让邱广寒离开他一会儿:因为他左手的毒
苏扶风暗器淬毒本不新鲜,而为救凌厉,她已用上了最厉害的一种拓跋孤适才用剑,血行正速,毒一沾手,不多时已头脑晕眩他因此才让苏折羽去搜了解药出来,涂在掌心,但毒性太剧,即便有了解药,也不是那么轻易便除净,手心的黑色更是不知何时才能退却倘若邱广寒发觉到,以她的性子,十成是非要以己之血来为他解毒拓跋孤自然不肯让这种事情发生
邱广寒与苏折羽将两个重伤之人搬上马背,邱广寒也上了马那马纵是好马,三人一骑也显沉累,但如此才是最快地送回两人的办法了
到了客栈,邱广寒设法安置下两人,又忙叫人去请大夫,看苏折羽清洗两人创口,见苏扶风显是伤了肋骨,也设法给她接骨治疗,又掏伤药给他们敷上,颇为干净利落
他们……不会有危险的吧?邱广寒不放心地道
苏折羽摇摇头放心主人无心伤他们性命,没事的
无心……?邱广寒几乎要哭了若不是我到得快,凌大哥只怕真的都……
苏折羽笑了笑也可能吧她说不过至少主人不单是为了取他性命而去,否则凌厉哪里支持得了这么久
你也给他吹牛!邱广寒道凌大哥也是很厉害的人物啊
我从来没见主人用过右手剑苏折羽道此番想必他知道凌厉以剑出名,才特意带剑去的,可见有着别的目的
他不是用剑的?邱广寒吃惊那他用什么?他左臂上那个机簧刃?
苏折羽点头道,有时候会用青龙教的武功,掌剑刀都很精妙主人是个武学奇才,人家一辈子也练不好一样的,他却样样都会他平时不喜欢带兵器,所以往往就用掌,只是左手刀既然以机簧之力固于左臂,他也就偶尔一用
明明是左手刀……为什么要装在手臂上呢?
主人……没对你说过他的手受伤的事情?
手受伤?是小时候被挑了手筋的事?不是说治好了么?
苏折羽摇摇头只有右手治好了左手虽然也治疗了许久,但终究无法太用力,所以就不能够握刀
原来他的手……并没治好邱广寒喃喃地道那么,苏姑娘你为什么也有一样的机簧?
苏折羽一笑我的武功都是主人教的虽然他劝我以手拿刀,不要跟他一样,但我还是……事事学他
你的武功是他教的?邱广寒惊奇道他不是说……
她想,他不是说拓跋家的武功不传外人么?但这话却并没说出来
主人说什么?苏折羽问
没有没有什么邱广寒道我只是在想,不管之前哥哥怎么想,总之他最后还是放过凌大哥了……
苏折羽一笑,道,主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邱姑娘你好
邱广寒朝床上昏迷不醒的两人看看,突然道,苏姑娘,你不觉得那一位姑娘,同你长得很像吗?
苏折羽淡淡地道,人有相似,没什么好奇怪的说着站起来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邱广寒登时急了道,再坐一会儿不行么?大夫还没来……
不行,邱姑娘,主人嘱我务必早早带你回去你也答应了他的
我没有说不回去,只不过再过一会儿……
那么……你还打算留多久?
我……想再留半个时辰,可以么?
苏折羽看着她热切的一双眼睛,无奈地点点头道,那半个时辰之后,一定要回去
邱广寒连忙答应苏折羽又道,我到门口看看,你别想再逃走了
邱广寒笑笑,目送她走开她想我还会逃走么?凌大哥都躺在这里,我还能逃去哪里?现在我甚至后悔用手帕给他们留下了线索和暗示——我最好他们不要再找我了,否则再跟哥哥碰到,谁知道会怎样呢!
她怔怔地注视他,心里一时间空白了她想她不可能怨恨任何一边,也的确不恨她只是觉得应该由于某种内疚而陪他一会儿,虽然他身边,已经另有个女孩子陪着了
凌大哥她隔了一会儿,才在心里慢慢地说你是我逃开原本的生活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消你没事我相信你,你是好人——就算别人不这么认为这一次你们受的所有的无妄之灾,全是我太过冲动所致好在现在没事了——凌大哥,可惜我只能留一会儿你会挂念我,我知道,但我也只能让你这么挂念
她伸手,把方才苏折羽上药时从他衣襟里发现的她绣给二人报平安的手帕拿了过来,折起来,小心地塞到凌厉枕下,心里想着说不定是永别,尤其是要这样不能见面地告别,那离愁就更伤人了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情绪,突然苏折羽推门进来,一把拉起邱广寒道,我们走!邱广寒站起,被她拉得不得不趋步出去,急道,还没有到时辰啊苏折羽并不回头,只道,邵宣也来了,不想害他们就不要见
邱广寒一惊,却又一悲,知道确实不得不走了她回头,想最后看凌厉一眼,免得这离别像是突然中断的半场戏,没有结尾但是门开得太大,反而一弹回来,自己掩上了真正的难过还没及完全散发出来,就不存在了
四二
凌厉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晃动的明昏交替,不明就里,身体紧张地一动时三处深伤一起剧痛,他不禁啊了一声,痛苦地松弛下来,降回原处
却有个黑影立时掩了上来,口气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紧张
凌兄弟,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凌厉愣了一下这声音……是邵宣也?
他慢慢地才明白过来自己还活着此刻已是晚上,灯火晃动当然,他也立时忆起了白天的事,顾不得别的,手一伸便拉邵宣也道,广寒呢,你有没有看见广寒?
没有,我没找见她邵宣也显然不知道白天凌厉与邱广寒曾见过一面,只道,你伤这么重,别的先不要管了
凌厉松开手去没有么他黯淡地道
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一言不发了半天,突然,歇斯底里地冷笑起来
邵宣也只觉得他笑得有点前所未有的令他毛骨悚然,不觉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来就看见你们受了重伤躺在这里
凌厉冷笑着,仿佛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邵宣也骇然,似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直过了半晌,才见凌厉把手臂放了下来
我又被她救了凌厉冷笑着,语气中极尽着不可自抑的嘲讽又是她,又是她救了我!
她救你?邵宣也吃惊你是说邱姑娘?你见到她了?
我当然见到她了凌厉冷笑着道只可惜我却连她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凌厉说到这里,脸上的冷笑陡地隐去了这充满自讽与痛苦的语调无法继续完他要说的话他喘不过气来白天的那一幕如此清晰他能忆起她紧紧护住自己的感觉但我却是那么无用他想结果我真的活下来了她呢?
他沉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邵宣也见他不再那般冷笑,松了口气,也不敢立时追问起邱广寒,先问道,这几天苏扶风一直跟你在一起?
凌厉喘了口气,道,是啊他知道苏扶风此刻就躺在自己旁边,他只是消晚点想到她,一个邱广寒已经够令他痛不欲生但此刻他不得不想起来——不得不想起除了邱广寒,若没有苏扶风,他也早已死了
身边的苏扶风还没有醒他从被子里伸手过去,摸她的手他是亲眼见到她的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的
苏扶风的手已被紧紧地缠好他回过头来,平静了一些地道,是你帮我们疗伤的?
邵宣也摇头道,我到这里的时候,你们的伤口都已上完药,也包扎好了我以为是有人请过大夫,不料大夫竟比我到得更晚我问了店家,店家说是两位姑娘把你们送来的
两位姑娘?凌厉立时紧张地道他有没有说长得什么样?说不定是广寒——真的是广寒你快叫他进来,如果是广寒,他们一定记得的!
邵宣也答应了,去叫了那小二上来凌厉拼了命地坐起来,伤口的疼痛令他满脸俱是汗
小二见他此刻包扎完好,早不是起先被带来时那个可怕的涅,倒也不慌了邵宣也先道,我这位兄弟想叫你说说清楚,送他们来的两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涅
哦,那两位姑娘小二登时来劲地道那真都是……
他正说到这里,却忽然咦了一声,道,公子身边这位姑娘……
凌厉转去看了苏扶风一眼,心中略略一仄,回过头来道,怎么?
怎么好像……就是送你们来的那位……不过……咦,难道是姐妹,长得太像了!小二道
邵宣也心中一凛,想起了那日掳走邱广寒的神秘黑衣人来凌厉自然也记得他曾错认过那黑衣人与苏扶风,当下两人对视了一眼,俱忙再问了一句,那另一个呢?
小二忙道,哦,另一位姑娘,小的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怎么说好,总之是连在画里都没见过这样人物下午她一来这里,把我们这小客栈都惊得呆住了!
凌厉叫他这话引得禁不住一笑,却随即收敛了,又问,那她们说什么没有?
这两位姑娘就问我们二位客官的房间是哪里,后一位姑娘又叫我们赶紧去请大夫掌柜的本来看你们流这么多血,不太愿意放你们进来的,但是看到那位姑娘,实在不忍心拒绝了,我们也只好赶紧找大夫去了
是……是广寒吧?凌厉求证似地看着邵宣也
听来应该是她不过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有事么?凌厉突然又问那个小二
有……事是什么意思?小二不解
就是……另外那个女子,没有胁迫她,或者……对她不好……?
哪有这种事我看她对那位姑娘,还照顾得很,更安慰了她许久
凌厉又与邵宣也对视一眼,似是都不知该作何解释
看见她们往哪里走的了么?凌厉问
倒是……倒是没看见小二道虽然见她们出门去的,但当时小的们正都有事,干活去了
那么……谢谢你,没事了凌厉低声地道邵宣也顺手递了小二一小块银两,小二谢了赏出去了
现在你该相信不是扶风带走广寒的了吧?凌厉话虽讥诮,眼睛却还是有点无神
呃,是啊……不过真的猜不出来那个神秘女子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人——凌厉又喃喃道——他又是谁?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哪个人?邵宣也不解
凌厉抬头看他那个几乎杀了我的人他说我从未遇到过这样可怕的对手早在他出手之前,你就能感觉到自己已全然输了
邵宣也不语,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也是用剑……凌厉回忆道狡很沉,应该是内功极为了得……对了!他忽然伸手摸身边我的剑呢?
怎么?邵宣也吃惊道没在?
凌厉悚然,随即又颓然没在……看来是被他拿走了
他是为此剑而来?
他没有说
能不能看出他的武功是什么来路?
凌厉苦笑我连他的招式都捕捉不到,只顾狼狈地薄自己性命,那里知晓路数也不知道广寒这次失踪与此人是否有关系,我……总要去找他的!
此事不急邵宣也道听店家的说法,邱姑娘应不致有什么危险了你伤得不轻,多休息几日再说
凌厉暗暗抓紧了被子他知道邵宣也说得没错,但是他又怎能就此安心?
邱姑娘的手帕,你也看见了吧?邵宣也问他
一语提醒了凌厉,他立时摸自己胸口,却没了那手帕他一愣,随即省悟适才有人给自己包过伤口,便在床上找了找,抬起了枕头,才看见那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几乎叫血染透的手帕展了开来,蓝线绣的字却仍异冲楚是她他喃喃地道真的是她方才她一定在这里陪过我,但是她又走了!
邵宣也看了看手帕这件事情很可疑他说道既然邱姑娘起先有暇绣手帕,方才有闲陪着你,又特地将绣有这几个字的手帕再郑重地留在这里,这证明她确实平安那她为什么要躲起来不与我们见面?若说她是为那个神秘女子所迫,以她的聪明,既然能将手帕留在你枕下,何愁弄不出别的暗示来?但此刻却偏偏什么也没有了
你的意思是——她不想见我们?凌厉道所以她说“勿念”?
我不确定邵宣也道我当时看到手帕,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什么地方?凌厉顾不得搞清楚他如何见到这块手帕的细节,先将手帕递去给他
咦,到你这里,有点破损了邵宣也道这个“邱”字外的花边,少了一截
这手帕是被人用尖锥钉在桌面上的,所以破了凌厉道原来是一整圆么?
也不是,是半圆邵宣也道我因没见过邱姑娘绣东西,不知道她是否有这习惯——将自己的姓名妆饰一番
我也没见她绣过自己名字凌厉道不过她写字时并不会做这花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