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这房间,有种不同往日的干净,雪白的新换的床单与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器具,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一切摆设——不知为何反而令人窒息盛夏里,这间几乎见不到什么阳光的屋子,阴冷阴冷
他走上前去枕上,没有一根发丝
他从这苍白得几乎叫他认不出来的床边转身,看桌上油灯被擦拭得很干净,干净得……
干净得那一丝细微的不协调,也如此明显
他抬手,慢慢提起它
浅浅的灯油中,流淌着一缕异样的颜色
那鲜红只那么一滴,被他这一提晃得载沉载脯连那根密密的灯芯都被沾湿了他仔仔细细看了数久,才放下它,去看四周,看地面很干净,干干净净,然而他嗅到了——他嗅得出来,这惨烈的鲜血的气味,在昨夜那电闪雷鸣的滂沱雨声中全然隐没的气味,此刻,全然蒸了出来那被竭力拖擦隐藏的痕迹,在她拨弄油灯的一瞬间,在离开时那门边细小的一扫时,却暴露给了他整室的触目惊心
他手指拂过门边那淡淡的痕迹,打开她的屋门阳光大炫,竟刺痛他的双目
你看见苏折羽了么?他阴沉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几乎没人见到她不过,慢慢走下山坡,反倒有人知晓她的行踪
守住山门的人确言道,一大早看见苏折羽向西面走了
她常去那里这人又补充了一句
是么拓跋孤茫茫然心道——我怎么不知道?
虽是平地,也仍似山道他一步步往西走去,又一次,突兀的影子投在自己身前
为什么要找她?他不知道他从来不找她;或者说,他从来不亲自找她;或者说,他从来不曾用这种方式亲自找她他若找到她,无论她有什么样的理由,他都必会给她一巴掌,问问她是不是忘了时辰,忘了本分?
离了山门大约里半,已听到有人喧哗凝神细听,竟是一妇人声音急急地喊,苏姑娘,苏姑娘!
她还真是常来他心中冷哼竟与这边村妇都混得如此熟络
山道微微一转,水源顿现这是道沿山的溪,只见木盆木板,堆了一地,却是一群洗衣妇只是这群洗衣妇却没有在洗衣,群拥急呼,却挤在一起看什么人
苏姑娘……
他步子竟快了些
苏折羽是她她躺在溪边,身上的衣衫已湿了一大片那双紧闭的眼睛,那痛楚却又不知为何坚毅万分的表情,竟陡地刺到了他心里某个回忆
怎么办好……掐她也不醒一个妇人急得要掉眼泪我们先将她抬去阴处,别是中暑了……
一干妇人的目光却突然随着某个倾斜的影子的出现,转了开来他站着,仍然高高在上,俯视着她,这个如此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子那几名妇人一者是吃了一惊,二者也为他气势所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苏折羽身前,俯身,先不看她,却伸指,沾了沾水
他慢慢地,将湿润的手指,放到她干涸的唇上
那方才说话的妇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喝道,你是谁?
拓跋孤哪里会睬她他只是看着水滴轻轻浮在她唇上他抚了抚,这动作,好似一种遥远的记忆
你……干什么?妇人惊异于他的动作,却又不敢肯定他与她的关系
而那原本昏迷不醒的苏折羽,竟发出呓语般的轻微的一哦,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来
她看见他,万般恐慌
只是做梦
只是做梦,她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大漠的深秋对,就是那个季节,她第一次触到了死亡的肌肤
她就倒在那个荒漠里,就像今天一样——不,更甚,即便是深秋,那大漠里足以叫人皮焦肉枯的烈日仍然炙烤着她她没有一滴水她所有的谁都给了另一个人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她宁愿那是别人
倒下之前,她已经走了大半日她恍恍惚惚地走到了下午,倾斜过来的日头却好像离她更近了她看不到尽头她向偶尔经过的路人伸出手去,那被灼裂的嘴唇发出的渴求,却好像没有人能听到她饿了,可是,身上的干粮一口也不敢吃因为她更渴
为什么太阳还不下山?
她是大漠里长大的人,所以知道,如果太阳下山,她就会冻死在这荒漠里;然而,她还是消太阳下山
她趔趄了一下就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人经过,拣走了她包里的干粮;第二个人经过,捡走了她遮阳的外衣,顺便探了探她的鼻息,第三个人——仔细拣视了她,然后,失望地走开……
可是她站不起来她发不出声音,也睁不开眼睛这是何等的痛苦,知晓一切,却无法作出一切等待死亡
直到唇上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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