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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之人,颇感意外与不悦

伊鸷妙呢?他问

那人强笑了一声,道,我们堂主岂是你说见就见……

话音未落,拓跋孤左臂一挥,数尺之外一名三线忍者正当其路,头颈竟顿时断裂,一颗头颅咚地一声坠了下来,溅起一地红稠周遭数人皆惊骇后退,一时间连这院子都屏住了呼吸,数十人所在之地竟没有半点声息

伊鸷妙呢?拓跋孤又问了一遍

那一线忍者脸上蒙着黑布,但脸孔早已骇白,再不敢说出半个不字来但糟糕的是,伊鸷妙的确不在

堂主她……出去了他勉力地道

是么?拓跋孤冷笑真巧啊

众堂众见他冷笑,人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此时只听右首那一线忍者竟也挤出一声冷笑来,道,堂主昨日便已离开,恐怕阁下早已知晓——否则又如何有胆敢一人独闯我伊鸷堂!

拓跋孤哼声道,你未免太小看了我拓跋孤也罢——我本也没打算留你们活口他说着,左手一动,几名堂众早站不赚拔足向内堂拥逃而去几名一线忍者拦阻不得,只得硬着头皮,拔刀准备应战拓跋孤却大笑道,素闻伊鸷堂忍术超群,人人皆受严格训练;此刻大难临头竟作鸟兽散,未免太令人失望了吧!

那四人互相一看,齐地竖刀而起,向拓跋孤扑来拓跋孤脚步一错,左刀右掌齐推,逼出一条道路来,竟径自往里去了四人一怔,向里追进

只见拓跋孤追上了前面奔逃的众忍者,这一下登如虎入羊群,沾者不是死于刀刃,便是毙于掌风,无一幸免四人看得骇然,只觉杀人于此人来说,直如切菜一般容易——而这些伊鸷忍者放在江湖上,也好歹是颇受人忌惮的人物他们自己平日虽也杀人无算,但也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不觉从脚心一直麻到头皮,仿若遇到了鬼魅

右首那人刀一挺,低声道,快动手!趁现在人还多,合力拿下他,否则更无机会!

另三人会意,刀也一挺,整齐划一——伊鸷长刀二人便可成一阵,四人之阵更是绵密狠准,从不留一个活口

拓跋孤只觉身后骤冷,连空气都变得锋利起来,心下哼了一声,转身右手推出一掌四人眼见他左手刀正与旁人交手,只道他必不能以­肉­掌撄己四人锋芒,是以全力扑来,却不料拓跋孤推出一掌,竟令自己阵中这寒气陡然间消弭无形,迎面翻滚来的竟是股热浪,将冲在起先的那名一线忍者掀了开去

拓跋孤自己早又钻入战阵几个回合下来,整个内院的堂众亦所剩无几,且已战战兢兢,只欲逃走他并不留情,出手狠毒,再将这数人尽皆添作刀下新鬼,只不理会那四人,再往里闯,直至阶梯尽头后园的门洞处,那缀在他身后的四人才终又喊道,不得入内!

拓跋孤站定,慢慢转回身来一身的血腥和充满杀意的双目令他显得狰狞且可怖,然而他高高在上,又仿若一个无可匹敌的君主,叫人望而生畏他看着这四个人,慢慢地抬起了左臂

本想留你们多活半个时辰他冷冷地道你们偏偏要自寻死路

四人中的一人先前吃了他不少掌力,此刻已感勉强但这四人自知难逃,还是排成了一排,整齐举刀,突然发一声喊,向拓跋孤冲来

拓跋孤左臂挑开来招,右掌一推,全然不必在意他们阵中互补之气网如何结成,便已将之打散左手跟着一挥刀刃竟剖开一人肚腹他伸手将这尸身推倒,手掌向下已捏住另一人手腕,反转一扭,将他腕骨错开那黑衣人大叫一声,刀已落入拓跋孤右手拓跋孤反肘一打,将他击倒在地,手中刀跟上,又取他­性­命

此刻他左右皆刀,与剩下二刀相斗,早已没了任何悬念那二人已招招拼命,双手握刀,横削竖砍,几如发疯拓跋孤却不以为意,右手招架一人,左手擅用之刀略使巧力拨开那砍来的力道,迅速抬肘跟上一刀抹在那人喉口——那忍者立仆而亡此时那最后一人也早绝了生念,手脚都突然一软,向下摔倒拓跋孤右手刀即跟下,一刀刺入他小腹

这黑衣人竟一时未断气,死死抱住了Сhā在腹中之刀这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刹那他的脑中却陡地灵光一闪,圆睁双目道,拓……跋……难道你是……

拓跋孤微微一笑知道就好他右手将刀一拔,黑衣人腹腔洞开,鲜血涌出,立时身亡

拓跋孤随即转入后园

伊鸷妙竟果真不在这里拓跋孤皱眉,将苗府每个角落搜了个遍——只找出两名躲起来的四线黑衣人,问出伊鸷妙是带了几名一线忍者走了,至于去何处又不得而知话语问完,拓跋孤随手将这最后两人也彻底结果,整个苗府,此刻已变为静寂的地狱

拓跋孤却并不急着走他又回到伊鸷妙的房间——只有这里的墙还是白­色­,并无血迹他伸手取下伊鸷妙妆台上的青铜镜,右手轻轻一捏,捏下一块来,于掌心碾成了青­色­的粉末,与墨一起研开他取笔饱蘸了,不疾不徐地在墙上绘出一幅青龙来

四八

两日,转瞬即过

邵宣也未及敲门便闯进了凌厉房间来你听说了么?他掩饰不住激急之­色­伊鸷堂出事了!

出什么事?邵宣也的表情让凌厉觉得事情似乎很严重

松江县总堂前日叫人给挑了,当时在堂内的一百零七人全数丧命!

有这样的事?凌厉不禁站了起来是什么人­干­的?

邵宣也摇摇头眼下还不知道有说是青龙教,因为伊鸷妙房间的墙上,有人留下一条青龙的图案

那么伊鸷妙也死了么?凌厉追问

恐怕没有,因为那天她不在总堂,此刻是否已闻讯回去,倒是不得而知

青龙教——青龙教不是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了么?自从上任教主拓跋礼突然身故之后,始终一蹶不振——它有什么本事把伊鸷堂弄成这样?

别说是青龙教邵宣也道现今江湖上,有哪一个门派敢轻易去惹伊鸷堂!

难道看不出下手之人武功来历么?

对了,我正想告诉你邵宣也道据听到的消息说那些人有三十余个死于内伤,脏器被掌力震裂另外约七十人死于外伤,从伤口情况看,凶器比较像刀

是刀么……凌厉似是松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凌兄弟?邵宣也有点奇怪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这么说就不是那个人了?苏扶风在旁边Сhā话道

哪个?邵宣也问了一句,突然省悟:前几天打伤你们的那人?

凌厉点点头我是有点怀疑——你说到江湖上有什么人有这个本事灭了伊鸷堂,我就想到他了——而且他的确是在这一带,只是他用的是剑,所以——现在想来,凶手又另有其人了

看来最近江湖上神秘高人很多邵宣也道伊鸷堂也不知如何得罪了人,虽说它与你我是敌非友,但那些人的手段,也着实叫人胆寒我倒感觉下手的纵然不是打伤你们之人,也与他多少有点­干­系

凌厉下意识朝苏扶风看了看苏扶风在床上躺了两天,好不容易才被凌厉准许稍微活动下,此刻肋骨疼痛虽减,但为拓跋孤掌力所伤,胸口还在隐隐发热,着实未曾痊愈

邵宣也看了看两人的表情,道,我想赶去松江看看,毕竟邵家有这“中原第一刀”的名头,既然人是伤在刀下,我去瞧瞧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再者,那个神秘女子掳走邱姑娘时,也与伊鸷妙有点关系,说不定这一次也能有她的线索

他注意到凌厉开口欲言,忙接上道,你们伤都未愈,就在此休息,此事我去便可只是你却只好自己照顾自己

我根本没事,我……

凌厉想说我与你一起去要去松江的念头他早有,早先便是看了苏扶风一眼,未曾说出来此刻又念及苏扶风的确伤重,话到嘴边,总算还是没说出来

没关系苏扶风低着头道你去就是了,不必管我

我……

凌厉明显停顿了一下我偏偏不去了,偏偏要管你!他咬了牙坐下来我信得过邵大侠的

他说着朝邵宣也看了一眼邵宣也一笑,道,好,那我即刻就出发我们还是照老办法联络

凌厉眼里的神­色­却明明还是担忧了你要小心一点他不无惴惴地道

放心邵宣也笑道你刚刚不是还说信得过我么?

是——是啊凌厉道当然只是我……提醒你一句罢了

邵宣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多说了他说道你也保重身体我们后会有期

凌厉再站了起来他记得才不久前两人刚刚这么说过,此刻又要再说一句同样的话:后会有期

四九

苏扶风久久地注视着他,凌厉却在看着别处

你在挂念那边的事情吧?苏扶风道何必因为我……

我都说过这次不会丢下你,等你伤好了再说!

你们要找的那个朋友……真的是邵宣也的……的……人么?苏扶风道我却没听说过邵宣也有这么一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又有何­干­?凌厉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家长里短,什么都要管了?

当然要管苏扶风笑道她若不是邵宣也的人,说不定是你的新欢

我的新欢?凌厉苦笑若是我的新欢,我会让别人去找?

他说着这话,心里却陡地怔住了为什么要让邵宣也单独去找她?他想究竟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不是么?苏扶风不易察觉地微笑——那就好了我知道你这个人——不会夺人所爱的

她慢慢地坐下来我的伤已经好多了,只是暂时不能够用力,再休息一两天应该就可以行动了到时候我们便一起去松江

凌厉伸手去摸她胸口还烫么?那个人的掌力似乎非常地热

还有点苏扶风拉住他的手凌厉揉到她柔软的胸膛,渐渐地不由自主起来他俯过去,吻住她同样柔软的­唇­苏扶风舒服地迎住他,喉咙里发出小猫一般的梦呓

这相互的­唇­抚才刚有几分炽热,突然门呀的一声,自己开了两人一惊,倏地分开,只道邵宣也又回转来——谁料这一看之下,却更吃了一惊,齐齐地脱口喊道,大哥!

来的是个中年人,但相貌看起来好像已经过了五十岁一般偏老,身材不高,穿着件不贵不贱的绣锻棉袄,左手无名指一枚戒指倒是镶了粒不小的宝石这人正是黑竹会的龙头老大俞瑞只听他嘿嘿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两人也不明他意之所指,都有些不自在,凌厉想问他怎么会来这里,又觉得自己已非黑竹会中之人,问起来多少已有几分不便,便朝苏扶风看了一眼,苏扶风却只是盯着桌面,并不发言凌厉只得憋出一句道,大哥怎么在此?也是经过此地,住在这家客栈?

俞瑞哼哼一笑我要在此地见一个人,没料到居然看见“中原第一刀”之子邵宣也方才出了门去我的他要坏事,特地来他这房间看看——你们两个——竟会与他一起?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

凌厉还没想好如何说起,俞瑞看着两人先皱了皱眉你们怎么都受了伤?跟邵宣也有关系么?

没有——是我一日在路上莫名被人偷袭,扶风赶来帮我,但那人实在不好对付,所以……

俞瑞看着他颈边结痂的伤口,皱眉似是思忖了半天,未曾说话

大哥能猜测此人的来历么?苏扶风突然Сhā话问

俞瑞抬头,不答反问,你的人找到了么?

没有苏扶风道不过已有线索

俞瑞不再问她,又向凌厉道,邵宣也还有其他同党没有?

没有,他只是一个人凌厉道而且他已经走了

俞瑞点头道,那便好他似是放下心来,又向凌厉道,你怎么样?走了那么久,怎么还在江湖上混得一身伤?

凌厉苦笑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俞瑞笑当初走得那么坚决,我只道你已有去路须知一个人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是不会被“身不由己”束缚的看来你还在贪恋往昔?

没有凌厉申辩我不会再过以前的那种日子

是么?俞瑞道这可不妙,老实说,我倒还有几分想说你重新回来的意思怎么样,考虑一下么?

这个……大哥要恕我……不能答应了

俞瑞呵呵笑道,拒绝得这么快?你倒说说你现在的生活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你比以前更轻松了么?还是比以前有更多女人了?

凌厉不说话

你当真能丢得下名与利么?俞瑞又道你这身本事只有在黑竹会才能有用武之地,才能给你挣来白花花的银子;离开黑竹会你却要夹紧尾巴做人,难有作为

我走的时候都想清楚了……

那么扶风呢?俞瑞道你没过成你说的那种日子,难道不是因为还念着扶风——不然此时此地,你们又怎会在一起?

大哥!凌厉道你曾经教导过我,有许多事情并非表面上看来那样简单,怎么你现在又忘了?我与扶风为什么在一起,中间的曲折,又岂仅仅是你所说的那样!

俞瑞表情一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凌厉,你很好么!他冷笑道离开了黑竹会,眼里早没了长幼尊卑之分,竟然与我顶起嘴来了?这一声大哥,你不如也不要叫的好!

凌厉登时后悔,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大哥你误会我就算我离开了黑竹会,你仍是我大哥,凌厉心里对你只有敬意,绝不想冲撞你的

此事也不必多说了好,那么就算你能把那些都丢下不顾了,却终是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罢?此番看起来你几乎把­性­命都丢掉了为了­性­命,你也不肯回黑竹?

大哥,他是不会回来的苏扶风道你又……又何必逼他,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其实会中现在人才济济,并不缺我一个凌厉只得又解释淮南会的第一杀手又刚刚死了,他们争不过黑竹的!

人才济济?俞瑞道吃饭的倒是不少,能办事的却没几个罢了,你若是不回头,大哥也不来逼你日后若是你想来了,尽管开口说,我随时欢迎;若有何困难,也尽管来找我

凌厉心下很有几分感动地道,我记着了大哥对凌厉的恩情,凌厉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只可惜我本领低微,否则也当说一句,大哥若有任何事,也尽管找我——凌厉必定万死不辞

俞瑞大笑起来道,凌厉啊凌厉,你还是一张会说话的嘴没有变,甜言蜜语是不假思索,骗了多少女人不算,也叫我这个大哥受用得很哪

我说的是心里话凌厉辩道大哥几时见我说话不算了?

唉,我现在也无暇与你们多说俞瑞说着站起身来我与人约了今日碰面,时候也差不多了

凌厉朝窗外看,窗外夕阳渐红

俞瑞走出房间,苏扶风坐了下来

你不觉得奇怪么?她说似乎大哥很重视这次与人碰面

看起来是

我们要不要?苏扶风道还从来不知道大哥与人谈生意是怎样的呢

好——凌厉的好才冲出口,又连忙转念我已不是会中之人,去看多有不便,你的伤又未愈

我……苏扶风想说没事,但伤口仍是毫不留情地那么一痛,叫她把话咽了回去

或者还是我偷偷,你在这等我凌厉看着她的表情道

苏扶风嗯了一声你小心点,不要叫他们发现了

放心,不会的

五〇

凌厉寻到了俞瑞的房间时,会面似乎已经有一会儿了他伏在窗下细听正是黄昏,夕阳直­射­在他身上,将他照得简直有点出起汗来,但更令他出汗的,是他听俞瑞称呼对面的人“庄先生”

江湖上的庄先生不少,够得上格令俞瑞如此称呼的却不多他心下忆起一个人来,打了个寒蝉——问题是,这个人何须和俞瑞来谈生意?

也不知俞瑞先前说的是什么,只听那“庄先生”正不客气地笑了笑,道,彼此彼此不知道庄某先前的提议,俞兄考虑得如何?

提议?凌厉心道这么说倒不是谈买卖了只听俞瑞哈哈一笑,道,俞某不正是与庄先生商谈此事来的么?倒想借问先生,倘若我们两会合并,究竟于你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凌厉心下一凉,已确信了自己适才的推测:原来这庄先生,果然是淮南会的老大庄劼只听庄劼道,好处自然不少不管做哪一行,不外乎抢个生意你我争来争去这么多年,大家都讨不了好,谁也没真压过了谁,反而鹬蚌相争,叫一些小门小会夺去了不少生意这夺去的一者是嫌我们价钱太高,二者也怕与我们一方做了生意,会与另一方交了恶若是合并了,则无此虞

这个好处自是人人都会说,只是……若不合并,坏处咱们两家分;若并了,好处只一家占得——该是淮南得还是黑竹得?再说,黑竹淮南交恶多年,难说真能前嫌尽释现在争生意,还可说是两会相争,等到合并了这自家与自家争起来,更贻笑大方了么不是

那依俞兄的意思,该当如何?庄劼的口气有几分讥讽

俞瑞大笑道,咱们也是老交情了,俞某明人不说暗话,这两会合并我是没意见,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这新会的头把交椅给我,第二把副位让你,不知庄兄意下如何?

庄劼不动声­色­道,俞兄先前说了那许多不如意之处,原来并不当真,这会儿又说没意见了

你如让我坐了这个位子,我自有办法将人管好了,不令这些不如意发生

那俞兄的意思,就是庄某没有这个本事管住手下了?

不敢俞瑞笑道若要论管赚俞某甘拜下风,最近有个人离开黑竹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好没颜面;但俞某之所以不阻止他,并非因为在下没有这个本事,只是没有必要令自家的人不快;庄兄的淮南会,倒似从来没听说过有人退出,就算老弱伤残,也都还在会中效忠——看来庄先生训导有方,规矩甚严,不似俞某对人放任自流——不过如此一来,黑竹的人自由散漫惯了,若突然要听起庄兄的诸种道理来,恐怕也不舒服得很,闹腾起来也了不得,所以俞某提议让在下来坐这个正位,实在也是为了咱们两大会的将来着想么!

俞兄如此一来,我们是无论如何谈不滤庄劼站了起来我以为俞兄愿意走这么多路到此,多少也有几分诚意,谁知道一开口,竟好似是要挟在下

不敢不敢俞瑞赔笑道论诚意我也比庄先生差得远了庄先生不但自己跑这么远,还带了这么多朋友一道来,大家都很辛苦么!

庄劼脸上变­色­道,你既已知晓,又为何还要与我争这主位,难道不怕我动手么!

不争一争怎么知道鹿死谁手?俞瑞挑衅地道

庄劼哼了一声庄某佩服你的胆量,若你肯收回方才的条件,庄某即刻叫人都退下

俞瑞看着他你这句话说错了你这样一说,我更加晓得你心里对于两会合并之事,远比我着急只因你眼见左天明死了之后,淮南会已每况愈下,若不另寻出路,迟早一败涂地

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庄劼不由气急地道凌厉一走,你们的生意不也大跌!

你应该明白,比起你,黑竹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俞瑞道所以你应该想想我既然不辞辛苦地跑来这里,当然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你想救淮南会,总也要付出代价的不是么?

……姓俞的,庄某还不想就此与你翻脸,我们两会虽然交恶多年,正面交锋却是没有的但是你若逼人太甚,庄某亦只好舍命陪君子,来个一拍两散了!

我的要求过分么?何谓逼人太甚?俞瑞笑道庄先生的话说得好,不过应该是我说:你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你会带人,我也会带人;你若逼人太甚,我就舍命陪君子,一拍两散于我无害,庄先生三思了!

你……

俞瑞只是悠闲地坐着,凌厉在窗外,掌心却捏满了汗

庄劼带来的人算是在明处,俞瑞却根本没带人来此刻,凌厉手中无剑,又伤势半愈,若是当真动起手来,他也助不了几分势念及此处他不禁悄悄转身,眼见不远处有一枝幼树,便伸了手去,将那才长硬了三分的树枝一折而断,攥在手中以为兵

倘若果真动手,我便先刺杀了庄劼他心道只要他一死,余者皆不足道

谁料他不动则已,树枝一断,反而发出了啪的一声庄劼立时知觉,猛回头道,谁!凌厉避于窗下,敛住气息

俞瑞略一停顿,呵呵笑道,庄先生,俞某早告诉过你带得有人怎样,可想清楚了么?

庄劼仔细听去,只觉窗外那人的声息全然消失,心下暗道,适才明明距离如是之近,竟无半点声息——凌厉已走,苏扶风听说也正在外有事,黑竹会中难道还有我所不知之高手?

他心下踌躇,却又暗思,倘这样就被吓走,未免太丢了淮南会的气度,当下道,好,俞兄,你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明人不做暗事,我们两下既都带了人来,不如真刀真枪比划一超谁胜了,便尊谁为上!

俞瑞见他当真不惧,倒也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随即道,要火拼一场自然容易,但损了人手却与将来合并的组织无益,我看不若我们两人比划比划,岂非更好

也好庄劼答应得倒也爽快,窗外的凌厉暗松一口气,心道总算还是把他圈住了只听他又接着道,今日天时地点皆不适宜,不若后日寅时六刻,你我在西面七十里的赋丘一决高下!

此地西去,岂不离你的淮南会太近,不好不好俞瑞慢条斯理地道

俞兄以为庄某会设埋伏?庄劼问道

在下的意思,不须走这许多路,北面荒野,便无人迹你我明天休息一日,后日一早分个胜负,亦不用如此费周章

庄劼哼了一声道,悉随尊便!

不若我们再规定一条,这是我们二人之约,谁也不准带人手来,只准只身赴约,庄兄以为如何?

庄劼又哼一声道,正合我意若有谁带人来,便是自动认输!

俞瑞大笑道,如此甚好那么庄兄请了

庄劼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出

凌厉眼见庄劼带来之人亦纷纷离去,忙转过墙边隐去身形,半晌才听窗户桠一声打开,只见俞瑞正站在窗前

果然是你俞瑞看见他道你倒是十分关心我这个昔日大哥

我是的大哥的安危——凌厉着急道——但是黑竹有什么不好,为何突然要与它们合并?

这是他提出来的俞瑞道

那为什么不拒绝?

顺水推舟俞瑞道仔细想想,要毁掉淮南会,这倒当真是独一无二的好机会

什……什么?凌厉一愕毁掉淮南会?

俞瑞对凌厉的表情感到有几分意外淮南会是我们的大敌,莫非你有什么疑问?

不……不是……凌厉道只是如此说来,你是要反利用庄劼,借机对付他们了?

俞瑞冷笑他此举本就是想利用我,我又为何不能反利用他?

既是早有打算,那大哥你……怎么不多带点人来?适才庄劼的人至少有十来个,若当真动起手来,岂不危险!

有何可怕俞瑞道最终赢的照样是我

凌厉看见他朝自己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忐忑起来

大哥……他脱口道

怎么?

后日一早的决斗,我与你一同去

不必了俞瑞道我还未打算违规再说你早已不是黑竹的人,何必再为我卖命

正因我不是黑竹的人,所以我去的话,便不算是你带去的人——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所以绝不算违规!再说,大哥你不违规,焉知庄劼不会改变主意?万一他带人前去全不管先前所说,那岂不是糟糕!

他若带人前去,便是认输俞瑞道反正他也不能杀我,人若死了,便没了半分利用价值

但我还是不放心……凌厉喃喃地道

俞瑞上下打量了他半天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壁么?他大笑起来别以为大哥老了不中用,我还不至于要靠你这个手里只有树枝的小子!

凌厉心道方才若非我在外面弄出声响,庄劼哪里会忌惮了他想着便道,邵宣也两天前已帮我叫人另铸一把剑,不知铸好了没有后日之前若剑可到手,我便要去

俞瑞只好摇头道,悉听尊便,凌厉,我早已管不了你

凌厉心中一酸,禁不住道,大哥,我……

不必你你我我俞瑞道大哥十几年来,对你亦谈不上有多好,亦谈不上有什么特别栽培,你能成为金牌,是你自己的本事,你一不用感谢我,二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不管你说什么,大哥凌厉道后日寅时我来找你

他说着,转身走了

俞瑞看他走了有十余步,半晌,笑了笑,叫住他道,凌厉!

凌厉远远地回过头来

你过来俞瑞招手

凌厉带着几分激动的莫名连忙走了回来,等他发话

俞瑞压低了声音,只是笑着道,下回要跟扶风亲热,记得把门关好了

凌厉一怔,虚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闷过头走了

次日一早,凌厉自去镇上寻那家铁铺,剑竟是刚刚铸就他约略试了一下,倒也颇为趁手,心下对于失剑的抑郁也被冲淡了几分,谢了便回了客栈

苏扶风见他有了剑,也放下了几分心,只是道,你的伤并未痊愈,无论如何,尽量不动手吧既然大哥与别人讲定了,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

我明白凌厉道如果庄劼不酥段,我一定不动手

夜半有雾,颇有几分寒意敲了三更凌厉掩上了门,朝俞瑞这边走来俞瑞刚刚打开了门,瞧见凌厉,叹一口道,你还是来了

凌厉一言不发,只等俞瑞关了门,便随同他走进黑夜之中

大哥,我想问问你他突然道你与庄劼从前交过手么?

没有

那么你此刻心里有几分胜算?

七分

那三分未满的是什么?凌厉问

庄劼武功不弱俞瑞道说来他师出名门,曾经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后来犯了门规被逐出,一­干­同门幸灾乐祸,竟无一人出言劝慰,更不消说替他出头他流落街头穷困潦倒,后来有人知悉他身份,将钱与他叫他杀人,他便自此成为一名杀手三十七岁之后他洗手不­干­了,当时已网罗一大批如他这般肯为钱杀人的手下,踞于淮南,称作淮南会

他师出名门——是哪一门?凌厉追问

西域天山派俞瑞答道

天山派——那么他用的也是剑?凌厉问道

不错俞瑞答他作为杀手杀的最后一人,就是天山派原是要继任掌门的人选他的师弟秦丁这固然是有人出钱要买秦丁的命,也因为庄劼心中实是恨极了秦丁据说秦丁临死前终于承认多年前庄劼被逐出师门那件事全系出于他的诬陷,也就是说,掌门之位本是他从庄劼手中篡夺而来庄劼报了此仇之后,所得报酬甚高,加上也有了一群追随者,便不再亲自动手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黑竹怎样?

黑竹的历史自然比它长得多俞瑞道庄劼三十七岁建淮南会那年,你已经在我这里,替我杀过一个人了当时黑竹名气便已极盛,只是淮南会异军突起,与我们隔淮河相望颇具气势汹汹之意,加之刺杀秦丁之事轰动江湖,一时淮南会声望大隆陈州之地那时被金人所扰,混乱不堪,黑竹会的生意,更几乎去了一半当时黑竹会金牌杀手你还记得么,瞿安,气不过此事,后来私下找了淮南会第一杀手刘景决斗

我记得凌厉抬起头来都说是瞿大哥败了,从此以后再无人见过他

俞瑞点点头刘景回到淮南会,只字不提这场决斗;瞿安却是失踪了可惜了,他算是我最好的弟子了!

他也是大哥的弟子么?凌厉惊奇道不过……说起来,我也从来没有管你叫过师父……

俞瑞大笑道,你们叫我大哥,正是尊我为首——你我是只教了三招两式,本就没什么,瞿安我却是从头教到尾,想不到他竟就此消失金牌杀手这个位置,就此空了十三年那一边刘景名声大噪,淮南会的势头渐渐压过黑竹,这十三年,算是我们最艰难的日子其实你未到十八岁时,黑竹会中有几个人,论实力勉强也可排上金牌之位,但总仍是“勉强”——只是倘若他们中有谁占了这个位置,那么你一到十八岁要挤下他们来,未免叫人不愉快了

就是说——凌厉吃惊地道——就是说那么多年你也没有挑一个人到那个金牌位置上去,只是为了我?

不错俞瑞道那年我本打算挑选一个人替代瞿安的位置,但正巧你开始学武,看你学起功夫来,感觉竟与瞿安十分相似,直如当年的他一般我心里一时转念,就将安排新人之事搁下了不过也因为瞿安,我始终直觉你有一天也会突然离开黑竹,于是便没敢再多传你任何功夫老实说,如果你哪一次死了,我也许反而会有“放下心里一块石头”或者“了却一桩心愿”的感觉;却没料你每一次都活着回来,从来没有失手过黑竹若非有你,有许多太过危险的任务,恐怕都无人敢接,那么此刻恐怕也早已从江湖上消失——再后来其实谁都知道金牌这个位子非你莫属,只不过在等你到十八岁而已但我还是没料到,虽然我没教你武功,不令你变成第二个瞿安,你却终于仍是从我这里消失了好在你带回来了一个扶风,否则此刻,便是黑竹第二个十三年!

难道你是怕情势会再度逆转,才想尽快毁去淮南会?

可以这么说俞瑞道你提出要走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此点;扶风的心在你身上,如若什么时候她也突然随你走了,那么我该当如何?

她不会走的凌厉道她对我说过

俞瑞冷笑既然有机会,何不就此抓住我们的情势的确优于他们,连左天明都离奇而死——据闻他与你交过手,是你杀的他?

不是凌厉道他确来寻过我麻烦,不过后来应是得罪了伊鸷堂

俞瑞哼了一声他来寻你,莫非是想效仿当年瞿安刘景之决

……我与他不算光明正大有过决斗,只是为他暗算,险遭不测说起来,原先的第一杀手刘景又如何不见了?

刘景似乎还在淮南会中俞瑞道不过他据传是因为许久以前执行任务时,不慎触到某种慢­性­毒药,近年身体情况已急剧恶化,决计无法杀人了,才让左天明上了位

既如此……淮南会还养着他?凌厉道

刘景亦算是给他们争得过大颜面的人物,你说该当如何?弃之不顾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照这么看来——庄劼这个人,也不似卑鄙小人

俞瑞哈哈大笑道,如此就下定论,未免太早了些

倘他今天真的不带人来,我便相信他

俞瑞笑道,那么我反倒带了个人去,你岂非陷我于不信?

凌厉尴尬道,此刻又能如何?大哥你挑了荒野,我便无处可躲或者我走远些,不与你一路

罢了罢了俞瑞道,既已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他是天山派的弟子,又是那一辈中的佼佼者凌厉道大哥仍然有七成把握,那么大哥的师承又是哪里?

他身处黑竹会中时,从未敢开口问起俞瑞的来历;此刻竟脱口问出,也算是个积郁已久的问题了

不想俞瑞仍只是淡淡地道,你不必知道,更不消问别以为你出了黑竹,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我并无此意凌厉慌忙道只是从小好奇

俞瑞哼了一声道,莫非没有好的师承,便不能有七成把握?

也不是但是……

话说到一半,两人忽闻一簇马蹄声幽暗的夜­色­中渐渐地涌出一匹白马的轮廓,得儿得儿迎面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身着深­色­衣衫,躬身专心策马好在此处道路已趋宽敞,那一人一骑风驰电掣般,刷的一声,掠过两人身侧,又疾驰远去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凝望,待得马蹄声已听不见了,这才回转身来

你有什么感觉?俞瑞问凌厉

是匹好马凌厉说

那么人呢?

凌厉一笑多半是个好人

俞瑞不禁也笑起来道,何以见得?

听他呼吸,似乎已经很累了凌厉道我想他应该已经赶了不下一整天的路,这匹马固然是新换的,人却换不了如此疲倦而不休息,他应该多少是个有毅力之人吧?

也说不定是在逃命呢?俞瑞笑道

但是并无追兵

说不定晚回去片刻就会没命俞瑞道假如他有一个严格的主子

凌厉一笑也有可能但是这个人——不像身份卑微之人

错了俞瑞道一个会如此赶路的人,必然是居于人下之人

是么凌厉略略一想也对自从我离开黑竹,已再没有这般赶路过了

他说着又一笑,随即收敛了这笑意又可能……是在拼命追赶什么人他想晚去片刻,便可能永远错过,比如……那天那个帐篷

他神­色­郁郁起来,想到邱广寒,不由地闭起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两日之前的深夜,松江邱广寒好不容易盼到拓跋孤从苗府回来,跳起来朝他奔过去,走到近前却汀了,看着他

拓跋孤显然先前特地多穿了件衣服,此刻已将罩在外面的那一件脱去丢弃了,但袖子与领口上,仍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血迹他看见邱广寒的表情,知她心中所想,只道,没事了,你还不睡?

你……你把他们……都杀了?邱广寒小心翼翼地问

不巧得很拓跋孤道伊鸷妙没在

邱广寒不知道自己是感到惋惜还是松了口气,再试探­性­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拓跋孤朝她看看上回你说过——伊鸷堂有个分堂在临安是么?

你打算去找她?邱广寒不无骇怕地道但是……伊鸷堂分堂好几个,谁知道她是不是在临安呢!

不单只因为她拓跋孤道正好临安还有另外一件要解决的事情

你是说……夏家?

拓跋孤点点头伊鸷妙听说总堂出事,自然会赶回来,要抓她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但是我既然在总堂动了手,几个分堂自也不能就此放过了,­干­脆来个赶尽杀绝

但这样不会引出乱子么?邱广寒道这样杀人,不怕引起公愤么?

公愤算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帮子名门正派给自己的行径打的旗号么?拓跋孤轻蔑道在这群人眼中,伊鸷堂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者,忍者本来就非中原人,灭了他们也贬损不了中原武林什么面子,反倒有点给他们长脸

正说到此,苏折羽绞来一块毛巾,递给拓跋孤擦脸拓跋孤接过了,道,也晚了,你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们启程去临安折羽跟我过来一下

但是——哥哥!邱广寒叫住他你若又去临安分堂杀人,然后又去夏家闹事,旁人——不是立时就有可能怀疑你么?

本就是要叫人知道的拓跋孤冷笑了一声道若非如此,如何得见他们的嘴脸?

邱广寒还想再说话,拓跋孤却轻轻搭住她的肩膀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等一会儿我与折羽说完话,叫她回来陪你

有什么事又要瞒着我偷偷说了么?邱广寒不依不饶地道

一些杂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你——你不准又骂她呀,苏姑娘今天可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交待她洗两件衣服,总可以吧?拓跋孤无奈道

这么晚了你还叫苏姑娘做这些?邱广寒道现在天气这么冷

你以前在乔家不是也做过么?

邱广寒看看苏折羽,道,那么……那么我来帮忙

苏折羽连忙道,不用不用了,邱姑娘,我一个人一会儿就好,马上就回来陪你的

她说着,似是知道拓跋孤立刻会说她废话太多,便自己先低着头,走开去了邱广寒欲拉她,拓跋孤却一下拦住了她手

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拓跋孤道往日里旁人把你当下人使,你做那些事情就罢了;现今你是我妹妹,少Сhā手杂七杂八的活儿

邱广寒放下手来,站着拓跋孤也放下手来,道,我也去睡了

他走出外面,苏折羽正在走廊里垂手侍立他朝旁边的房间走,苏折羽也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到了他的房间门口,他汀了,她也停,离开那么数尺距离,恭恭敬敬地等他发话

拓跋孤却没说话他转身走到对面的木栏前远处的江水隐约可见

黑夜将这图景凝固住了这静止突然成为了一种少有的松弛他也许只是为了在这里透口气她也悄悄地透了口气,为着他难得的没有对她训话的一天而悄悄透了口气尽管如此,她仍然低着头,数尺的距离令这尊卑分明

只不知过了多久,拓跋孤突然回过头来,仿佛才想起身侧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他随手将毛巾递回给她,再又解开外衣,脱了下来,甩到她怀里,回身推开自己房门进去,紧接着将门闭上了这举动立刻打破了凝固住的平静,以至于苏折羽几乎有点不及反应过来——只那么一瞬间,那根因恍惚和遗忘松弛下来的弦立时被拓跋孤拉紧了她从她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悬在了空中她是打算说些什么的——然而,半点说话的余地也没有她只得捧着这件沾血的衣服,慢慢地回转身来

五一

约摸五更天左右她又悄悄起身了,到楼下察看马匹,再有也想借个炉子,把昨夜洗了的那件衣服烘­干­星辰仍挂在天上,天光初蒙,甚至苗府被血洗的消息,还未在这个小小县城传开将诸事打点停当后,她轻轻地回进了房间,坐在床边上看着熟睡未醒的邱广寒但这坐下不过一忽儿,她又觉得该立起了——她还是走出了房间去,捧着好不容易烘­干­的衣服,悄悄地站到了拓跋孤的房间门口,像是一名随时守护的士兵这时她陡然发现拓跋孤的房间里竟有灯火在跳跃天光已有七分了,但还不十分亮她想,他早就起来了么?她小心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答苏折羽再敲了敲,还是无人应声她轻轻推开了房门正中间的桌边上就坐着拓跋孤他显然不可能没听见,但始终头也没抬,只是似乎在看什么纸张m

苏折羽叫了声主人,瞧见他并没添外衣,连忙过去,将­干­净衣服披到他肩上拓跋孤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广寒起来了么?

还没有苏折羽道

你去她那里吧拓跋孤道等她醒了,你过来跟我说

天光约有九分的时候邱广寒睁开了眼睛来,瞧见苏折羽坐在旁边,不觉呀了一声道,苏姐姐,你这么早就起了?

苏折羽似乎在想别的事情,身体猛地一震,忙道,吵到邱姑娘了么?

邱广寒摇头道,真怪,我从前也是醒得很早的,现在难道是被哥哥宠坏了?

苏折羽笑道,现在也不算晚姑娘再躺一会儿吧我去告诉主人一声

怎么?邱广寒道是不是我一起床——就要动身了?

大概吧苏折羽道总之今日是要往临安城出发的了

邱广寒低低地嗯了一声,侧身向里道,我再睡一会儿,你过会儿再去,陪陪我

但——但是——苏折羽咬咬牙,道,我还是去禀告主人一声吧主人爱惜邱姑娘你,若你要睡,他也一定会答应的

你就知道听他的话邱广寒说

苏折羽本来转身欲走,此刻却又汀了步子

究竟为什么?邱广寒道你与我本无瓜葛,我也并不是要你听我的但我真的觉得很奇怪你又不是青龙教的什么人,无论如何,也没道理对他这样奉若神明的呀!

我……我就是对他奉若神明苏折羽轻声地道

你可知道他只是在利用你?邱广寒忍不住道虽然他是我哥哥,但我……我不得不告诉你——他甚至——曾想过在他达到目的之后,就除去你的!

我知道苏折羽竟毫不以为意,低着头道主人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

你……你难道……

苏折羽抬起头来别说了她说道主人若是知道你与我说这些,恐怕会很生气

我不怕他知道的邱广寒道他把你当下人使唤,可是这么多天了,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已经当你是好朋友了……

这只是主人吩咐我的苏折羽道要照顾你的是他,而不是我

谁说的?邱广寒道你心地好,宁愿自己挨打也要帮我,我都记得的啊你倒说说看,倘若他叫你随便杀人,你难道也会去做么?

苏折羽倏地转过身来我杀的人早就不少,消你从今往后,别再和我说那些天真的话了我对别人从来都不好,我只听主人一个人的话

她说着转身又走,却只听邱广寒冷笑了一声

既如此,那么我便不得不怀疑你有什么别的目的了虽然我也不愿相信,也不懂江湖中的人情世故,但是我自己也曾被人怀疑过,所以当然——也会怀疑别人

你……你说我有什么目的?苏折羽蓦地转过身来,却又倒退了两步不过她随即也还以冷笑随便你怎么想吧她颇带自嘲地道主人曾经说过,你能想到的,他早就想过了,所以……所以……

她说着,忽然转身跑了出去

无论你们怎么看我,怎么想我她想我都不在乎

邱广寒坐起来,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诚然,她并不是真的想怀疑她,但是不知道苏折羽的来历,总是让她喜欢胡思乱想

早晨过得沉闷而乏味苏折羽赶着马,不疾不徐地带着两人与一车行李,向西南而行

邱广寒盯着拓跋孤看她随即盯着他的手看拓跋孤仿佛也知道她今天心神不宁,所以不出声地任她的目光扫来扫去难道苏折羽又一五一十地对他说过了我们今早的说话?邱广寒心里想他一点也不问我怎么了

也罢她又想那么我也就什么都不说吧

她叹了口气,靠在车壁上,望着低低的车顶不说话

有什么呢?她想像我一样,我从前不也是老老实实地做人家的丫鬟,一句话也不说么?甚至别人要毒死我,我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认命了罢了但真的认命了么?她听着车轮辘辘声不是的吧我心里总似乎还有什么愿望,似乎我出生到这个世上,并不是为了叫人使唤的我知道有一天我会逃——苏姑娘呢?她是不是和我一样?

她又侧回脸来,看着拓跋孤拓跋孤已经闭上眼睛,倚在壁边休息她突然又觉得并不是那样的——觉得拓跋孤待苏折羽,也并不有多坏她想她突然觉得可怕只是因为他杀了人;但那又有什么,她想他杀的本来也不是好人凌大哥不是也杀了许多人么?我在害怕些什么?与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也没害怕的

她下意识地伸过手去,又抚摸他的手背拓跋孤睁开眼睛来四目相对之下仿佛马车又前行了大半里地,她才突然笑了,转开脸去拓跋孤也转开脸去,闭目继续自己的休息苏折羽仍在赶车,浑然不知马车里的这对兄妹,已又再不动声­色­地心意相通了一次

五二

俞瑞凌厉二人到得比庄劼早,茫茫的晨雾在荒野上浮动,飘散而又聚集

并不多久便听到庄劼的声音哼了一声,这声音在这样的地方实在也诡异得很Hxe

看来你输了庄劼道带一个手下来,是不是投降的意思呢?

庄先生误会了凌厉道我并非俞大哥带来的帮手,只是好奇的看客

庄劼已慢慢走近,此刻才渐渐看清了凌厉的脸他并没有见过凌厉,但心下却暗感吃惊,隐约猜出此人是谁然而他随即看向他手中之奖,却又有点想把自己的猜测推翻了

凌厉见他不语,知他心思,握叫了一礼道,在下凌厉,无心Сhā手二位的对决,只不过若得两位不弃,愿意做个仲见

庄劼听他自报名姓,心中亦不知是喜是愁,喜的是总算他亦坦率,愁的是不知他有何其它目的,冷声道,庄某又为何要相信你不会突施偷袭有你在此,庄某岂不分心!

如若我有心取你­性­命,客栈早已动手凌厉道但庄先生只身来此,足见诚意两会合并之事想来已无意外,只差一个正副之择,若在下Сhā手,岂非反而坏事,于合并后之新会,亦无任何益处凌厉虽已非会中人,却惜昔日之情若要偷袭,别说庄先生不答应,俞大哥亦不会答应

庄劼哼道,满口说辞,花言巧语你既已非同道中人,于你口中说出两会合并并无意外,又有何意义俞兄如何保持沉默,竟不表态?

俞瑞此刻才呵呵一笑,开口道,凌公子适才一番话,正是俞某托他说的,因为他既然要做这个仲见,两会合并成与不成由他口中说出,想必更好

莫说他是你的昔日弟子庄劼道就算不是,人是你带来的,如何做得仲见?

聊胜于无了俞瑞道否则这场比试的输赢只从我二人口中自说,岂不更无法取信于人?

俞兄的意思是庄某会赖帐?

不敢俞瑞道庄先生淮南会之首,当不致如此

庄劼哼声道,废话少说既已如此,那么请俞兄指教了

废话早须少说俞瑞笑道只是庄兄对我这位昔日弟子始终心怀芥蒂罢了

庄劼不再说话凌厉退剑一旁,看得庄劼执起手中剑来

令他意外的反倒是俞瑞:他拿出的武器竟是一对判官笔

凌厉没见过俞瑞与人交手,此刻略一意外之下,倒也随即坦然,心道我既不知,庄劼更不知晓果然一上手俞瑞就奇招迭出,一双笔刺戳压挑,迫得庄劼一时之间,天山剑法竟施展不开凌厉一看之下,便明白俞瑞对庄劼的剑法,其实早已研究过:一个人的来历叫人知道得太清楚果非好事所以俞瑞才对自己的来历闭口不谈,连自己人也不说起

那一边庄劼眼见一上来情势就不妙,虽忙不乱,几个来回立时拿稳了路数但天山剑法剑风轻逸,远比不上俞瑞的判官笔辛辣疾劲,气势上不免差了凌厉看了许久,看不出俞瑞一对笔是哪个路数,只知道这对兵器实以­精­铁铸就,招招挟劲,力大势沉,若是换了自己,恐怕支持不了十招

这样一来,他倒也对庄劼佩服起来,心道淮南会的头头也非沽名钓誉之辈因见他也用剑,不免暗暗观察他浇天山剑法武学正宗,章法自然完备,起承转合皆有所用,招式之中也自蕴体系凌厉看得久了,不由羡慕起来,心下暗记,却又犹豫,因觉天山剑法过于飘逸,是否运招太慢了,不适于用来暗杀?再一转念又失笑,心道我早已不做杀手了,又挂念那些

如此一来,天似又亮了一些只见两人竟似气力都并无少减,庄劼一柄剑仍似游龙一般穿矫飞捷;俞瑞更是双笔翻飞,愈战愈勇他眼见两人一时不分高下,心下又忐忑起来,心道大哥说了七分胜算,总也是有多一些把握的罢?

谁料反而是俞瑞避让之时,一个趔趄,往后退去,两臂一展拿稳,但胸腹之间露出破绽来庄劼自然决计不会放过这机会,长剑一挺便点来凌厉吃了一惊,眼见俞瑞便要受伤,不由自主拔剑而出

剑方动,庄劼听到声响,不及变招来挡,眼神却往凌厉这边移来,显已分心说时迟那时快胸口一阵剧痛,目光挪开之处的判官笔已将他戳中俞瑞此刻动作之快连从头至尾看着的凌厉都吃了一惊,随即恍然,原来这只不过是俞瑞设下之圈套他自己剑还没出手,空空荡荡地留在半高,人怔怔地站着不知所措起来俞瑞右手判官笔深入庄劼胸口寸许,只轻轻一拔,庄劼身体晃了晃,便向后退去

你……你果然……他喃喃地道凌厉……凌厉……你果然也……

话语未竟,庄劼身体又一晃,便已仰天摔倒

凌厉下意识地跨过去喊道,庄先生——

庄劼仰面躺着,一双眼睛犹自未闭上凌厉惊疑道,大哥,你……你方才是……

真是抱歉得很了,庄先生俞瑞不紧不慢地道,想要达到目的,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承让,这个正位,我便拿走了

卑……鄙!庄劼犹自不能动,竭力地吐出两个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气力正随胸口的血液一点点流走俞瑞这最后一式寻觅空隙不是别的,正是点中了他这天山派内功中的死­茓­,纵然废不去他一身武功,也令他手脚麻痹,功力大损

庄先生,倒说说看俞瑞道合并后的新会,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庄某……庄某先前相信你不是这等人……不料你竟……

庄先生未免太过天真俞瑞冷笑道不过无论如何,此番较量,俞某亦并无犯规之处——凌仲见,你说,是也不是?

凌厉看看他,又看看庄劼,道,但,但何须如此……

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庄劼厉声道你们本就是串通一气,倒不如杀了我,否则我定当叫世人都知晓你们……

请便俞瑞道你我是什么样人,江湖上谁人不晓俞某本也不指望旁人会拿我当君子

大哥,你……你原来是利用我凌厉咬紧了嘴­唇­道

何以见得呢?俞瑞笑道

你明知我会给你着急我一动,他必定分心,给你可乘之机这难道不是利用我?

是谁一定要跟来的?

凌厉竟是语塞,半晌道,但你如此做,与淮南会伤了和气,两会合并之事又岂能再成?

两会合并之事早在我们这场比试之前就定下了俞瑞道这场较量只是确定一个首领;庄兄说,是也不是?

庄劼勉力抬手按住胸口伤处,欲待坐起又力所不逮,咬牙道,你如此做,我又岂能相信你会善待我淮南会的兄弟!

庄兄倒是重情重义起来了俞瑞道放心,俞某决不会亏待他们的今日之事,我亦不会对人提起,谁也不知道你已成废人,所以这个副位,你也尽管来坐,往后都是自己人——谁也不敢看轻了你既然我坐这个正位,那么诸般事务就由我决定,不如这样,我们就定于下月十四在天都峰正式成立新会,记得叫你的人来齐了!

凌厉眼见他转身欲走,不由喊了一声道,大哥!

俞瑞只是头也不回庄劼勉力撑起喊道,俞瑞,你给我站住

庄兄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你再也休想我淮南会会为你效力!庄劼厉声道

愿赌服输,这般赖皮又算什么?俞瑞道原是你来央我,俞某心里倒是并无所只不过你眼下如此,你那班兄弟,恐怕更无出人头地之日了淮南纵不与黑竹合并,离亡期亦不远

你……庄劼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颓然又倒了下去你……让我考虑三日三日之后,我给你答复

好好得很俞瑞道如此才是智途凌厉,我们走

凌厉看着庄劼他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负罪感,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搀他庄劼总算坐起,两人看看前面,俞瑞早顾自消失在晨雾中

庄先生能走么?凌厉问道我先扶你回客栈去罢

你此刻百般好意,庄某亦不会领你的情!庄劼厉声道

不必领我的情凌厉道只不过……

只不过他也不知该怎么说尽管他与庄劼之前素未谋面,对他亦无多少好感,但是俞瑞几乎将一个人的武功废去之后尚能如此轻描淡写,却叫他心头不畅起来加之他多少也认为此事与己有关,所以要他就此走开,却办不到了

假如我有一天也失去了武功,我会如何?他想这滋味岂不比死还难受

五三

隔二日苏扶风的伤也又好了不少,疼痛大减,脸­色­亦显红润但她却益发地沉默了,前日里凌厉回来同她说了那决斗之事后,她似乎就陷入了这种奇怪的沉默

你究竟是怎么了?凌厉不解道Hxe

没什么苏扶风摇头

是不是的倘若两会合并,往后的日子不知如何过法?

有一点苏扶风道毕竟我处的这个位置……

凌厉笑那么不论别人如何,你必定好过得很,谁也不敢得罪你

苏扶风只是笑着摇摇头其实你也该去找你那位朋友了她说道邵宣也走了也有好几天了,还不知情况怎样

凌厉的脸上掠过两分黯然,随即隐没道,不急庄劼当日说过三日后给大哥答复——便在今日明日了等结果出来,我便出发不如你与我一起走一段?

好啊苏扶风笑道只要你不觉得我拖累你

凌厉正欲说话,笃笃两声,有人敲门

凌厉过去开门,只见外面站着的正是俞瑞

大哥?凌厉将他让进屋子……怎么样了?庄劼他……怎么说?

他已先回淮南会去了俞瑞道下月两会正式合并之仪要在天都峰举行他说着看了凌厉身后的苏扶风一眼怎么样,扶风?先跟我回去一趟吧?

苏扶风朝凌厉看了一眼凌厉略带吃惊地追问道,庄劼答应了么?

他自然只有答应俞瑞道此刻还有大半个月时间,诸事亦须有个准备;扶风身为金牌杀手,自也不能缺席况且也带得有伤,不如回去先养养,等合并之事告一段落,你再出来继续这次任务,怎样,扶风?

苏扶风目光黯淡地点点头俞瑞猜到她心中所想,哈哈一笑道,你若舍不得凌厉,叫他也同去不就好了么?

凌厉——凌厉他——自有其它事要办苏扶风一边如此说,一边却实在消凌厉能开口驳回此语但凌厉自然是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一来我确有其它要事,二来我已退出黑竹,再出现在那种场合已多有不便,所以这次就不回去了有大哥照顾扶风就好——大哥打算什么时候起程?

明日一早俞瑞道

明日一早苏扶风心中暗念

五四

夜半,苏扶风照例早早上床歇息了,凌厉一个人坐在窗前

染血的那条手帕被洗过了,但淡淡的血迹仍是留了下来,触目惊心他慢慢地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叹息着摇了摇头,走到床边来zee

他一愣苏扶风一丝不挂地侧卧在床上,莹润的肌肤被月华映得­乳­白,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扶风!凌厉连忙坐到床边扯起被子盖她

我不怕冷苏扶风挣出手来,抱凌厉的腰你陪我么?

别做傻事凌厉说你的伤好不容易要好了,不要乱来吧

但是……明日一别,更不知几时才能再见……

凌厉只是不语,站起来,将她脱在床里的衣裳拣出,叫她穿上苏扶风只是不动凌厉只得将衣裳叠了,放在床边椅子上

苏扶风见他又转开身,突然扑起来,一把抱紧了他凌厉吓了一跳——你……他无可奈何地道你能不能不要缠着我?

苏扶风的手慢慢地松开了她知道他最不喜欢被人缠着,否则就算本来喜欢的,也说不定会变成不喜欢

好吧她取了件衣服,缩回被子里慢慢穿上了,然后侧过身去,面朝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了

凌厉吹熄了灯,照旧在她身边躺下

我是为你好他很没有必要地解释道万一你的伤势恶化,岂不前功尽弃

我知道的苏扶风强自笑道要不然你这个人,哪会摆着便宜不占

凌厉却笑不出来他想他的确是照顾到她的伤,但仅仅是如此么?

他悄悄地捏紧了手里的手帕几天来他都没有太认真地想过邱广寒的事情,但明天终于要回过头去找她了,他只觉得那许多担忧与想念甚至紧张不可遏制地一古脑儿地完全涌了出来,令他完全忘记了与此同时,他也是要与另外一个人再一次分别

夜渐渐地深了至最浓,又复淡去月­色­渐昏

凌厉却仍然醒着,种种事情从他脑中晃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失眠是为了谁,但他还是不明白——我真的在乎广寒么?如果真是那样,为何那一晚还要与扶风在一起?若非那晚,后来也就不会有她舍身救我的机会——那么此刻,我也不会与她躺在一起这一次我放弃了和邵宣也一起去找广寒而一再逼迫自己对扶风好——这决定又是为什么?我是在叫自己冷静些吧——是不是我心里早就看透我其实根本配不上广寒,看透她其实根本不可能喜欢了我,所以故意地叫自己死了心;愈是与别人好,就离她愈远我是在害怕吧——怕我自己有一天会亵渎她,所以­干­脆让自己也先彻底地看不起自己,让自己都失去靠近她的勇气才好吧!

他侧过身来,看着苏扶风熟睡的脸良久,良久,他忽然伸手,手掌慢慢地滑入了苏扶风的衣襟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苏扶风还闭着眼睛,但显然醒了,胸膛起伏得剧烈起来她像是害怕是在做梦,始终不敢睁眼

扶风凌厉把手放到她的脸上苏扶风终于睁开眼睛来,才发现他的表情有几分木然,只是这么怔怔地看着她,不像任何一次的凌厉

她脸上的激动敛去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凌厉,你怎么了?

凌厉突然靠过来,将她的身体连同伤口都紧紧地抱赚直压得她发疼苏扶风呻吟了一声凌厉……

扶风,你会怪我么?凌厉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到底怎么了?苏扶风温柔地抚他你这些天都这么心事重重……

我很害怕凌厉轻声道

你……苏扶风犹疑你是在顾虑什么?

凌厉摇摇头别说了他突然吻她的后颈苏扶风身上一痒,松手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他用力地亲她的身体和脸颊,这亲抚持续了许久,苏扶风实在忍不住了,伸出手去,解他的衣服

你别动!凌厉无端地生气起来,把她多事的两只手都狠狠地按开苏扶风身上又被扯得一痛,却不出声,瞪着眼睛看他

凌厉看着她的表情,一时恍惚起来我……

他似乎要说什么苏扶风听见他这一声我字里,带着一种想表达什么的急迫,然而,却无法说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觉出他把手松了开去,就小心翼翼地,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一边接着去解他的衣服这一回凌厉什么也不说,只一直看着她,就像才第一次看着她一样他甚至又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掠开她的头发,恍惚还记得以前,自己也真的很喜欢过她

但是,真可笑每一个人在这种时刻都是美丽的,又岂仅仅是她苏扶风在这种时候冲动地以为自己喜欢她们才是对的,反正到了后来,他自己也会不记得自己到底喜欢过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喜欢的这个人是谁

他狂乱起来,本来温柔地拂动她头发的手反而抓乱了她头发,令得苏扶风一阵颤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他的手失了平稳,跳跃而不按瞅地向她的身体摸索下去,轻易地触到了他所熟悉的她的一切私密你不要来喜欢我……知道么……我……我也不会……好好待你……

他失神地低声细语,苏扶风却听不懂他的话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喘息,这声音淹没了凌厉的最后两个字

“……广寒”

他所说的这许多话,原来只是说给那个叫“广寒”的人听

光亮已经渐渐渗入了窗格,两个人的声息平静下去苏扶风觉出眼前发亮,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来她看不出凌厉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快乐还是痛苦,而她自己却痴了

凌厉她睁着恍惚的双眼,伸手抚他的脸颊我真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凌厉握住她手你什么也不用说

你总是知道的苏扶风轻声地道你要说的话,我也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的苏扶风道你以前就说过你不会为了我留下,所以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就算我只是……凌厉停顿了一下……在利用你?

利用我?苏扶风一怔利用我什么?

也许我只是为了……达到某种自私的目的……

那个与我无关苏扶风笑笑我只知道我太喜欢你,除此之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的!

那么如果我是把你当成别人呢!

苏扶风又微微一怔你……在想别人?

是的凌厉道他随即苦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像我是吧?

是不像苏扶风也苦笑但如果你是在对我说真心话,我还是高兴

她停顿了一下我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如果你找到那个你真正倾心的女子就会告诉我难道你是……找到了?

大概吧凌厉漫不经心地转开脸去

那……那么你为什么还要……与我这样?苏扶风道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便不会来求你了你不是说你为了她,是不会再与别人……

那原来只是我的想象凌厉自嘲地道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为什么?

因为我想……忘了她

什么?苏扶风不解忘了她?

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凌厉道而她——离我太远

他停顿了一下原来我是不可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女子的我消自己变得更坏,这样也就……离她更远

这就是你说的……利用?苏扶风轻轻地道

我知道对你不公平凌厉道但是我对人从来也不公平我对我喜欢的人好,对我不喜欢的人不好我是自私的人,我知道你不会恨我,所以我就……这样做了

苏扶风闭上眼睛,突然又睁开,脸上很奇怪地挂了一副仿若真诚的笑容,道,你别这样说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多少也是个有那么点儿分量的女人,是不是?

她想她只能说这些,就算她如此说的时候,心里却在滴血假如这些凌厉都否认,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凌厉只是轻轻一笑,点头道,是

苏扶风似乎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啦!不过——我能不能知道,是哪一位姑娘这么好,得你这么喜欢?

凌厉摇摇头再摇摇头

你若真的喜欢她,就不要放弃了!苏扶风道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我会替你惋惜

凌厉久久地看着她,半晌,伸手抚她脸颊,并慢慢地顺下来,滑到她的肩上我们先不说她了吧

苏扶风不确定他的意思,犹豫着不说话凌厉伸臂抱过了她没多久了他轻悄地道陪我再睡一会儿

天光大亮时,凌厉闭目睡着了,苏扶风偎着他,却并未合眼

又是告别她想以前我们总是因盼望而相聚,现在每一次相聚,却永远都伴随着告别这一次告别之后,凌厉,我们还有下一次吗?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搂紧他,觉得他动了,便退动作,只埋头在他怀里凌厉似是醒了,也抱紧她道,不睡了么?

苏扶风嗯了一声,道,都过了昨天与大哥说好的时辰了,我该走了你再多歇会儿

伤口……疼不疼?凌厉抱着她没动

苏扶风只是摇摇头我没事她停顿了一下等那边的事情了了,我可以再来找你的吧?

凌厉苦笑你若要来,我怎么管得住你只不过……只不过我却消你不要再来了,否则的话又是这样——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扶风轻快地一笑,道,说什么傻话,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何须顾虑太多,又何曾顾虑太多?如若下一次我来找你时你不想我,我就躲开;想我,或者要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我就留下……

不会再有那种事了凌厉喃喃地道这一切不过是我在胡说胡做我没有没有把你当作她,从来没有——但你知道,我对你早成了习惯,这一次的不同只在于……只在于我心情不好,有些胡思乱想而已,但是我现在已好了,所以……

不用解释了苏扶风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高兴;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高兴,我也高兴我只有这些

扶风……凌厉亲吻她的头发你总是我最……最不能忘记的那个……

不早啦苏扶风道好了,我要穿衣服了

凌厉看着她起床穿衣他也掀被欲起,只觉得胸口凉飕飕的,一摸竟是湿了,才知她不知什么时候哭过他躺回去,伸手悄悄擦去了,反又拉起被子来苏扶风回过头来,笑了一笑道,我去找大哥啦但愿你也早日找到你的朋友

凌厉点点头,道,保重

他只说了两个字保重,苏扶风已夺门而出凌厉躺着,全然没去送行,直到快中午了,才懒洋洋起了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好像有种很沉重的感觉——那种迫切地要找邱广寒的心情并没有退却,但愈是迫切,就愈是胆怯

五五

邵宣也到了松江,苗府大门紧闭,半点风声不漏

究竟伊鸷妙闻讯回来没有呢?邵宣也暗自道松江不若临安城的消息灵通,也没个大一点的酒楼可打探消息邵宣也只好又落脚于江滨客栈

谁料他走进客栈时,竟遇到两个人

这两个人看见邵宣也,也齐地一怔,随即都站了起来,拱手道,邵大侠!

邵宣也也忆起这两人原来是一年多前来明月山庄吊唁过其父邵准的,一人叫何文,一人叫孙高峰,亦皆是江湖中有名人家的子弟,只是名气远比不上邵家,因此虽然年纪大过邵宣也,仍对他甚为恭敬,也是叫一声“大侠”

邵宣也连忙还礼道,二位还请坐——许久不见,不想在这里遇见你们别来无恙么?

两人忙还礼道都好,邀了邵宣也一起坐下了,更添了酒菜,何文便道,是听说了邵大侠人在江南,不想当真碰上邵大侠想必也已听说伊鸷堂的事?

邵宣也立时凛然道,两位也已知晓?

何文点头道,我路过嘉兴时恰巧听说此事,所以赶来看看不想今早还遇上了孙兄;此刻又遇到邵大侠邵大侠也是因此事而来?

不瞒二位,的确如此邵宣也道两位可知什么线索内情么?

三人互相一说,却原来所知亦差不多

本来是没什么的孙高峰道伊鸷堂亦非善类,我们正愁没人去收拾灭了伊鸷堂,倒可说是武林中大功一件但是传说此事与青龙教有关,这便有些蹊跷了

不错何文道青龙教若又抬了头,那可比伊鸷堂麻烦数倍

这样说来也奇怪孙高峰道青龙教若有什么动静,当是先以正道武林某一门某一派开刀,方是其历来作风——为何去动一个并不会犯它的伊鸷堂?

何文沉吟一晌,抬头道,邵大侠有何高见?

邵宣也笑了一下首先此事并无定论他说道是不是青龙教,亦未可知青龙教眼下似乎十分散乱,也或许是教中谁人以青龙教名义所为;其次,伊鸷堂虽亦走邪路,在我们眼里与青龙教同属异派,但在他们各自心里恐怕并不这么想,互相若有些什么过节,我们外人亦不可知,此事也只可当作是门派互斗罢了;第三,我们三人都未见过现场如何,只是道听途说但倘若真如传言所说,有人如此冷酷无情,又武功高强,那么无论他们是不是青龙教的,杀的是正派还是邪派,这番乱子都足够我们提起了­精­神来了

何文点头称是道,不愧是邵大侠,所言甚为有理我听说杀人者虽不知几个,用的却都是两种武功路数,一为刀,一为掌邵大侠有中原第一刀之美称,对中原刀法莫不熟知,甚至外域刀法亦有所知,倘能观之一二,必知端倪

我正是想找机会看看邵宣也道只是怕此刻已见不到尸体了两位可知伊鸷堂主伊鸷妙回来了么?

听说是回来了孙高峰道我正在想,此刻这堂主再是厉害,只怕也已极是气馁,倘邵大侠前去找她,她必受宠之至,断不会拒绝你要检视尸体找寻线索之要求

此事万万不妥何文抢道我等身为名门之后如何反去掺和邪派中事?邵大侠何等身份,若去敲伊鸷堂之门,此举万万不宜

那么如果我来找你呢?门口一个娇媚的声音传了进来

三人抬头看时,走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凤目细眉,皮肤光洁,黑衣裹身邵宣也立时皱了皱眉,道,是你!

何文孙高峰二人约略猜到此人便是伊鸷妙,同时立起便按腰上兵器,谁料伊鸷妙竟浑如未见,施施然在邵宣也对面坐下了

怎么样,邵大侠,你放不下架子去苗府,小女子亲自来请您帮忙,不知您肯否援手呢?

邵宣也冷笑道,邵某固然对此事有兴趣,却不想听命于你伊鸷堂堂主与我素来是敌非友,此番提什么援手,未免有点滑稽

邵大侠是怕落下了把柄叫人言说了?伊鸷妙眼珠一转,道,那么我明白了邵大侠,小女子就此告辞了!

她说着,倒是立时站起来就走了何孙二人看着她出去了,也便坐下何文道,这女子,胆子也忒大些,竟独个儿来找我们!

但这是绝好的机会,邵大侠!孙高峰道为何要拒绝了她?

孙兄!我适才不是说了么,我们岂能与这样的人混在一路!何文道邵大侠说,是也不是?

邵宣也点点头道,如此说确也有理再者,伊鸷堂与我本也有几分私怨,此刻却又换了恭敬面孔,我若真去了,未免像是与他们交换什么条件,变成互相利用了!

邵大侠如此说,孙某惭愧孙高峰道但说来——邵大侠与伊鸷堂原来有旧隙?

谈不上什么大仇怨,但也正面冲突了那么一两回邵宣也道

难怪她好像早认得邵大侠一般何文道果如传闻所言,伊鸷妙是如此风­骚­的一个女人,就连堂众死了一大半,也不肯少减几分卖弄风情

已减了好几分了!邵宣也不由笑道

对了!何文道其实我们可以趁此机会,集结中原正道,一鼓作气将伊鸷堂消灭了,也少个隐患邵大侠如此声望,登高一呼,定能集结起江湖义士来!

我?邵宣也道我倒并无这样的打算一来此举落井下石,未免有失侠道风范;二来先前动手之人究竟是谁尚未查出,倘果真是邪道,岂不反而显得我们拾邪人之牙慧么?

何文沉吟道,邵大侠所言亦颇有理如此看来,就非要先查出这几个凶手是何方神圣了但是我们又不能失了立超去与伊鸷堂合作,这……

两位不必费心邵宣也道此事我有计较

他原是去过伊鸷堂的,多少心中有数本来他是不屑于做这样鬼鬼祟祟窜入别人宅院之事的,但经过这一段时日,竟也多少放下了这架子来不过当着何孙二人之面,他仍不愿表现出来,因此心中决意去一趟伊鸷堂,却并不欲他二人再多说什么

三人又坐了有大半个时辰,邵宣也找店家要了房间,孙何二人也便随他上了楼去,颇是恭敬地送他到房间门口,道了别后正转身欲走,突然窗户一开,一个黑影往房间里一沉,窗子随即关上三人箭步抢去,只见地上黑衣人胸前襟上绣青线两条,竟是伊鸷堂之人,只是面目僵硬,身体冰凉,显然早已气绝多时

这是什么意思?邵宣也俯身去看尸体,只见他前胸衣衫已破裂,仿佛是一道极深的细缝,裂至胸腔之内这刀法……他喃喃地说着,伸手去触时,看见黑衣下隐隐露出一个白­色­的纸简他抽出来一看,只见一行小楷写着:此人乃邵大侠力闯伊鸷堂,从我手中夺来,并非与我伊鸷堂有合谋邵大侠请放心检视落款是伊鸷妙

邵宣也多少有点哭笑不得,心道我果然是不想与你们有合谋,但也不消你用一张纸条说明不过此刻他却也乐得轻松了,不必自去想办法,便有一个标本放在眼前此刻天气尚寒,人死数天,身体尚无太大变质

何文与孙高峰俱在一旁看着孙高峰紧张道,邵大侠务必小心——可要我们帮忙?

邵宣也摇摇头,扯开那尸体上身衣服,只见一道深紫的伤口长尺余,深入数寸及心只听何文道,怎样,邵大侠,可与青龙教有关?

十分相似邵宣也道但……拓跋氏的刀法,势疾而不沉,可是这里的刀势却似沉厚许多,切口长而深度均匀,颇不似普通用刀

就是说……不是青龙教?孙高峰道

我不敢说邵宣也道我虽对各门各派刀法有稍许了解,却不敢妄言没有遗漏,更不敢说了如指掌也许,还有其他刀法会有这样的痕迹

不会是青龙教故意掩饰了自己的招式?孙高峰疑惑

照我看应该与青龙教无关了何文道适才邵大侠说这刀法与拓跋氏的武功十分相似,那么恰恰说明多半是有人欲嫁祸青龙教如果青龙教要掩饰,何须画下青龙图案?

邵宣也点头道,不无道理我倒是忘了——我虽不懂得丹青,却有点想去看它一看

怎么,邵大侠要……要去伊鸷堂?何文吃惊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邵宣也道既然伊鸷妙已经把人给我送上了门,我也不能就此没了回应何况这种刀法我固然并不熟悉,也多少因为可查看的尸体太少如果看了别人的致命伤,或者又可见几分端倪至少往后若是碰上这个凶手,可一眼认出他的招式来

但是……邵大侠打算如何前去呢?

自然是光明正大地去了邵宣也道,我谅伊鸷妙此刻也不能生出什么事来两位不必挂心,邵某不多时便回

何文与孙高峰对望一眼,面上都有了几分劝阻之意,却又说不出来,何文只道,邵大侠还是三思,此事与我们其实关系不大,伊鸷堂自己亦是找人的高手,定会速速找到凶手,我们只消等着就是

邵某只是,自不会叫他们摆布了

何文只得拱手道,邵大侠既然心意已决,在下也不好相劝

孙高峰也道,邵大侠如有需我等帮忙之事,尽管开口

邵宣也想了想,道,如此的话……劳烦两位找人把这具尸体送回伊鸷堂去邵某先走一步了

五六

苗府还是那个苗府,但灯火明亮了些,黑影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压迫感

邵宣也直直走入大门,一直走到有人喝了站赚两把明晃晃的长刀在他身前拦住了去路,他才退下来

两个都是一线黑衣人,武功身份也不低,只是遭此变故后,未免都少了几分嚣张跋扈之态,多了数寸犹疑戒虑之心

伊鸷妙呢?邵宣也单刀直入地问

左首的黑衣人目中透出犹豫之­色­本来对这样的问题,他们的答案必定是迎面一刀,但一则他们也认得邵宣也,二则此刻谁也不敢再似从前那般趾高气扬,贸贸然得罪了人,不由地闪烁起目光来,道,你……找我们堂主­干­什么?

邵宣也心中对他们这种态度颇为鄙夷,冷冷道,你们也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两名黑衣人互望一眼,左首那人垂下了刀,道,你等会儿便向后而走邵宣也见另一人仍举刀向着自己,也不理睬,只抱臂转开

隔一会儿,只见那黑衣人匆匆出来道,堂主请你进去右首那人才放下刀来两个让开了路邵宣也也不再多话,往里边走

伊鸷妙见到他时,脸上仍是一幅媚意荡漾的表情,甜甜地笑道,邵大侠来啦?

你倒还笑得出来邵宣也道我若是你,早不闲在此处

伊鸷妙被他第一句话便弄得变了颜­色­,恨恨地道,姓邵的,你若是来帮我的忙的,就少说那些废话!

我从来也没说过要帮你们伊鸷堂什么忙邵宣也道伊鸷堂崛起江湖以来,不知害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此刻这同样的事情落到你们头上,堂主倒是暴跳如雷了?

住口!刷的一声,伊鸷妙拔出了刀来,刀尖向上一指,抵到了邵宣也咽喉

邵宣也冷笑了一声道,以忍术著称的伊鸷妙,想不到如此沉不住气邵某说的也是实情,堂主以为不对?

伊鸷妙情绪略平邵大侠与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她说着将长刀撤去了不要以为伊鸷堂遭此重创之后,便会容你在此指手划脚;邵大侠若非也有求于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正说话间外面禀报说有人将尸体送了回来伊鸷妙朝邵宣也看看这算什么意思?她问

堂主以为呢?邵宣也道这一具尸体不送回来,难道弃之荒野么?

邵大侠对我们伊鸷堂的人倒又颇多关心伊鸷妙似真似假地笑道真是多谢了不知邵大侠从那一具尸体上,可看出了什么没有?

没有邵宣也道

伊之妙脸­色­略略一变没有?

伊鸷堂亦是使刀的行家,不知堂主看出什么没有?邵宣也反问

东瀛忍者之刀,与中原兵器不尽相似伊鸷妙道我虽可从伤口判断出兵器是刀,但是渊源何在,就不得而知邵大侠家学深厚,想必多少可见端倪?

邵宣也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道,听说此事与青龙教不无关系,堂主为何不找青龙教问个明白?

我正是需要一个人来帮我确定,究竟此事是青龙教不是伊鸷妙道邵大侠也知道伊鸷堂情报甚全,据我所知,青龙教这几个月都未曾有任何动作,此刻更是安安耽耽地伏在武昌,应当绝无可能犯上伊鸷堂但是壁上青龙,却听闻是以往青龙教行事之后所惯留标志,如此一来,事情便有诸多蹊跷了

既如此,可否让邵某见见那青龙?邵宣也道

在此伊鸷妙说着,推开一扇屏风,现出一面墙来

邵宣也乍一看到这青龙,竟是吓了一跳他先时只道是随手一画,谁料这画竟将整面墙占据了那龙张牙舞爪,虽寥寥几笔,但用笔雄壮,锋芒毕露,青­色­的笔墨流动凝固间竟似龙鳞若隐若现,整条龙呼之欲出,似要穿墙飞起,活脱脱一幅挑衅的涅他不禁呆立了半晌,再退了两步,才暗自叹息道,单只一幅龙图,竟显出如此霸气,莫非当真与青龙教有关?

怎样,邵大侠?伊鸷妙道你觉得这与青龙教……

的确会联想到青龙教邵宣也道不过我也没亲见过青龙教的人,青龙教行事之后留下的图案,也只间接见过若青龙教果真有此青龙之势,倒也不负昔年江湖第一大邪教之称

那么你认为是他们么?

邵宣也摇头道,我看那尸体上的刀伤却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伊鸷妙急问

不好说明邵宣也道堂主可否让邵某多看几人的致命伤,看是否的确都如适才所看那人一样

伊鸷妙道声好,领着邵宣也穿出了园子,到侧面一片空地,原来那百具尸首,尽皆停放在此邵宣也不禁打了个寒颤,须知一百个穿着黑衣的死人整整齐齐地排着,实在不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就算是他邵宣也,脊背也要凉三分再加上更有数人身首异处,他一时只觉凉意上涌,喃喃地道,竟有如此杀人不折之人……!

若说青龙教拓跋世家的刀法,我倒也有些情报伊鸷妙道那刀法称为“青龙刀法”,是左手使刀我已检查过所有伤口,除了少数几人外,的确皆是毙于左手的招式之下;那少数几人毙于右手的刀口,又是与我们伊鸷堂长刀切合,想来是被那凶手临时借刀所杀,由此可知那人在左手用刀这一点上,与青龙刀法相符

但还有一点却不对了邵宣也道照我所知的青龙刀法留下的伤口应该更为窄鞋虽则此刻看来,招式似与记载中无异,但伤口却显然都很长,角度也有变化这又像又不像,倒的确叫人捉摸不透

我还约请了一位用掌高手,相信今日不多时便至伊鸷妙道这里也有不少人毙于掌下,须叫懂得各门各派掌法的行家看个清楚假如这用刀者的确是拓跋世家的人,不知这掌法是否也是同一家据言一般人穷其一生亦只能修炼那掌剑刀中的一种,拓跋家连续数代皆如此,那么这掌与刀,多半不是同一个人又听闻拓跋家的武功不传外人,那又奇怪了,从未听说过拓跋家后人的消息——难道……

她话虽未说完,邵宣也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事,愈想愈是心惊起来,禁不住道,那些为掌法所毙之人,可否也让我看看?

伊鸷妙心中虽然疑惑,却也点头道,请便

她盯着邵宣也俯身检视尸首,半晌,见他站起身来,不禁开口问道,怎样……?

不知道堂主有没有想过……邵宣也似乎犹豫了一下,方才接着道……也许凶手真的只有一人,既用掌,又用刀?

这……伊鸷妙惊疑道拓跋世家的武功不是说极难……

非必要是拓跋家邵宣也道为何一开始就断定掌与刀分是两人?我本来对这一点也未敢想,但是无论是不是,现在的情况都已足够可疑:这里死于掌力的,身上留下的皆是右手之掌印试想一个用掌之人,一般总是左右手齐练,对付如此众多之人少不得要双手齐用,为何这些伤痕皆出于右掌?倘若我们知道他左手拿着刀,那便很好解释了

你说是一个人?伊鸷妙禁不住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不可能,我绝不相信,一个人如何能够杀死这么多人!

邵宣也瞧见她双目微微发红,冷笑一声道,有何不可能?单看墙上那条青龙,便知此人非凡俗之辈……

一人或是两人,都不打紧伊鸷妙突地打断他话,口气虽然有几分颤抖,仍剩几分叫人不寒而栗总之……总之……

她想说总之我伊鸷妙须得报这个仇,但此刻却又似没了底气,脸­色­发青邵宣也瞥了她一眼,转开心道,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对你是不打紧,但对我打紧得很

他心中此刻其实也已不关心做下此事者是不是拓跋家中之人——他只是想起了凌厉曾经遇上的那个“极为可怕之人”他用的是桔宣也心中暗忖于是凌厉听说这里的人死于刀和掌之后,便安了心,相信并非同一人所为但是我们只以为天下并无那样的练武奇才,可是当真细想,这个人既然如此可怕,武功如此之高,又为何不会是个练武奇才?而且——而且这两地距离并不远,两件事发生时间上来讲也很合适,两个人,不,“三个人”,是同一个人——这该是很有可能的再换过来讲,如果此人真的身负掌剑刀三项绝艺,以这种身手来讲,就很有可能是拓跋世家的人如此一来……如此一来岂不是证明邱姑娘正与青龙教的人一起?左右也没有线索,要找到她,当真要先把这个凶手找出来了!

他再看了看伊鸷妙,咳嗽一声道,你约请的那位用掌高手还没来么?

应该快到了伊鸷妙皱眉道

正当此时果有黑衣人来报,说万钧神掌付老先生来到伊鸷妙一边说快请进来,一边整了整衣衫,像是预演一般地展开了一个诡异的笑来

邵宣也倒也不感意外——伊鸷妙适才突然严肃了半晌,反倒是要叫他意外的等得那万钧神掌来到,伊鸷妙早已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

那万钧神掌见到伊鸷妙,也是笑容满面,目光一转,只见邵宣也立在一旁,一脸笑意登时敛去了,哼声道,这位是……

邵宣也并不打话,伊鸷妙却腻笑着来抓他手臂,又将如丝媚眼抛回万钧神掌付虎的脸上,笑道,这一位是中原第一刀的公子邵宣也邵大侠;邵大侠,这一位是江湖人称万钧神掌的付虎付先生,你两位看来还是初次见面?

付虎听得邵宣也的名字,微微一愣,一脸戾气随即变回笑意,哈哈道,原来是邵大侠,久仰大名,失敬失敬了;早知邵大侠与苗府也这么有交情,咱们早该亲近亲近!

邵宣也只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原来是付老先生邵某只是偶然在此,与伊鸷堂并无半点交情

付虎一怔,脸­色­即便不豫,不过并未发作,只是朝伊鸷妙看了一眼伊鸷妙忙甜声道,两位都是我请来的帮手,付先生,咱们都是自己人了,也不说废话,快,快来看看……

付虎也便不再理会邵宣也,走到一排尸体前只一瞧,脸上突地变了颜­色­

只见他身前那具尸体衣襟已被敞开,胸口中掌,一个黑中带紫的掌印若有若无地浮在皮肤之上

邵宣也瞥见他脸­色­大变,暗忖道,这付虎倒有几分眼力,想来已看出这掌法不简单

原来这付虎号万钧神掌,倒也是江湖中一块响当当的牌子,三十岁因独力击毙川西绿林道正副统领而出名,至今已有二十年,声望仍在但他也自那件事之后始终不敢再回川区,一直在太湖以东长江沿岸徘徊近年伊鸷堂崛起,他与伊鸷妙缠上交情后,便基本定居于松江县内

伊鸷妙自也注意到他脸­色­,忙不迭问,怎么,这掌法出自何门何派,可看出来了么?

付虎只瞪着那人胸口的掌蝇半晌,吐了口气,道,拓跋氏

此言一出邵宣也与伊鸷妙心下尽皆一悚伊鸷妙固然是大惊失­色­,邵宣也悚的却是自己所猜莫非不错,不由暗中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何以见得?

付虎只是摇了摇头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付某有生之年,竟还能亲眼见到……

伊鸷妙不耐道,付哥,你就快说,究竟怎样看得出来?

付虎摇头道,我一看见这伤口,便立即知道是了,只因我四十年前就听我师父说过拓跋世家青龙掌的厉害,脑中无时无刻不浮现出这伤口的影子四十年来我见过无数掌法,却独独没见过师父曾告诫过的“至灼之掌力”,此刻竟在你这里见到,我如何不识!

至灼之掌力?伊鸷妙追问

不错付虎道你仔细看这掌蝇黑紫的并非淤血,而是皮焦­肉­枯所致这掌力穿透身体极快,若练到­精­纯,被此种掌力击中之人,表面皮肤之上几乎不留下什么痕迹,但五脏俱裂,唯立死而已此刻这黑紫之­色­已只是隐隐可见,足见他功力已深更有甚者,掌印反从身体另一侧透出:如击在胸口,则后心见踊如击在背上,则腹部见印

有这等事!伊鸷妙惊道

付虎已将那尸首剥去衣服,翻过身来,只见背后皮肤­干­净,倒是并无印迹

他似是松了口气,道,或许他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但他的脸­色­又随即转硬:又或者他……竟已超越了此等境界?

此话怎讲?伊鸷妙又问

即是说,青龙掌练成之初,掌力未­精­,击中人身体之后固然也已极为厉害,但掌力吐出并不纯净,穿透力只及脏腑,不会在身后形成印迹;及至练到深层,则如我适才说说,后心应见掌印如此掌法,拓跋氏历代选择学掌的五六人之中,似乎也仅有两三人达到;但练到最高层,则掌印亦复不见,因为施掌之人内力之吞吐,已达随心所欲之境,不触人肌肤而能伤人于无形这样的人似乎……似乎从未有过

那么此人……伊鸷妙的声音微微发起颤来此人究竟……

堂主也不需慌张,相信此人并无可能是这第三种境界,因为他毕竟还在别人的胸前留下了掌印——固然极淡,却也显见不可能是二三层自然,练成青龙掌之一层,此人便已是江湖中绝顶的高手,但……但离那般可怕,总还差一点

伊鸷妙吐了口气,邵宣也道,如此说来,付神掌是肯定此人必与拓跋氏有关了?

傅某愿以人头担保付虎不无冷笑地道邵大侠若是不信……

邵某岂敢不信邵宣也抱一抱拳,口气也客气起来,道,只不过十几年前青龙教变故,多年来拓跋一脉之下落已成不解之谜,此刻突然出现……莫非是想在江湖中制造什么事端?

这个我不管伊鸷妙在一旁道但是两位既然参与了此事,务必要替小女子出这口恶气,只不知邵大侠……

邵宣也暗里思忖道,我此刻身份,必不容我与他们一路;但孤身去访查,却又的确难行正欲开口时门外突然闯进一人,跌跌撞撞地叫道,堂,堂主!

三人一看,此人竟是一名一线黑衣人,不知为何慌张至斯伊鸷妙叱道,何事!

那黑衣人总算稍稍喘了口气,却立时又苍白起了一张脸,颤声道,快马来报,临……临安分堂也……也被……!

三人闻言俱是身躯大震,伊鸷妙上前一步道,你说什么,临安分堂如何?

其实不待那黑衣人说,三人心中都早已隐隐猜到,临安分堂必是遭了同样的事情;但这“血洗”二字从那黑衣人口中吐出时,伊鸷妙仍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那黑衣人厚布遮脸,一口血吐不出来,早连牙齿一起吞下了肚去

那么——邵宣也乘隙问那边的墙上是否也有……

有青龙,也有青龙!黑衣人连忙回答伊鸷妙恨恨道,我竟没想到青龙教会如此狡猾,竟不肯放过我伊鸷堂一兵一卒!付虎只见她浑身颤抖,实已怒极,却又似在害怕,又似不知所措,不由地也说不出话来

邵宣也心下却陡地一亮伊鸷堂在临安有分堂之事,其实是极为秘密的,江湖上应鲜少有人知道但他邵宣也凌厉和邱广寒三人,却因近日之事而知晓此秘倘若此人果然紧接着就去灭了临安分堂,那么极有可能是邱广寒告诉他的——那么邱广寒果然是与他在一起?他会找伊鸷堂的麻烦,是不是就是因为邱广寒?邱广寒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心中略一思索,沉声道,堂主亦不必太过惊慌依此看来青龙教是不肯轻易罢手的了,如要当面会会他,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到他下一个可能要去的地方等着

伊鸷妙猛地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伊鸷堂的其它分堂?

不错

但伊鸷堂分堂众多,我怎知他下一步会去哪里!

伊鸷堂分堂虽不少,但为人所共知的亦不过一个平江分堂,旁的只怕青龙教亦不晓得

他岂能不晓!伊鸷妙道临安的分堂亦属机密,此刻岂不也……

我保证其它的不会邵宣也道

伊鸷妙狐疑地看着他你凭什么保证?

邵宣也笑笑:凭我跟你完全没有交情——我本不必为你出谋划策;既说了话,也便不会是骗你

伊鸷妙再看看他,良久,脸上神­色­突然转为腻笑,甜甜地道,邵大侠真看得起小女子呢!这次有您帮忙,事情必定顺利!

邵宣也却道,我与你找青龙教的目的不同你如去平江,付神掌必会与你同去,恕邵某不奉陪了

怎么?伊鸷妙故作惊讶道,既然邵大侠也要找青龙教……

我找我的,你们走你们的

伊鸷妙似乎还想巧笑,但脸­色­却不自觉地僵硬下来不过她随即意识到,忙眯缝起了眼睛道,如此也好,小女子又怎敢强留邵大侠呢不过邵大侠若寻到什么新的蛛丝马迹,千万要告知我们哟!

邵宣也看看她,不冷不热地道,你打算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伊鸷妙的表情立刻冷却下来明日一早,我即刻前往平江

五七

然而,邵宣也却似乎是错了无论是伊鸷妙付虎还是他自己,到了平江数日,却始终未见青龙教半点动静,以至于他自己也怀疑起来不是么?他想不是来平江么?还是……难道说……我完全想错了?

伊鸷妙显然也颇为忐忑不安她派人到各分堂打探消息,均报无恙,以至于她也几乎有点想把这件事忘却了

然而,拓跋孤并没有忘他只不过不着急——因为他在临安,着实还有重要得多的事情没有解决

五八

这夜晚很黑,月光也不甚明亮刚刚从临安分堂回来的拓跋孤,只及在苏折羽服侍下换了衣裳

哥哥——房间门口传来邱广寒不甚确定的犹疑的声音你是……回来了么?

苏折羽看了拓跋孤一眼,走到桌前,点亮了油灯拓跋孤已打开了门

进来吧他说

邱广寒扑到他怀里去我……我很的你,你知道么!她说道你……你……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有事拓跋孤道

邱广寒慢慢地跟他到屋里坐下,眼神瞥见苏折羽再一次抱着他染透了血的衣衫,走了出去

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嗯?拓跋孤微笑着道

苏姑娘……苏姑娘一直陪着我的,突然……突然说出去一下,我就猜是你回来了,­干­么……不先来叫我知道呢?

上一回叫你看见袖子上都是血,你不是不高兴么?拓跋孤笑道我这回是打算换完了衣裳再去看你

你以为这样就好了么?邱广寒的声音有几分嘶哑你别去了——别……别再去杀人了,好不好!

不好拓跋孤轻轻地,仿若毫不放在心上地笑着

算我求你!邱广寒紧紧抓住他的手你再这样,连我……连我也要死了!

拓跋孤皱了一下眉头少罗嗦他的声音不豫起来伊鸷堂根本没有值得同情的人,少把你自己的­性­命跟那种人相提并论!

邱广寒咬住嘴­唇­,颇为委屈地低下头去

临安城这是一个邱广寒熟知的地方她想如果她忍受不下去要逃开这可怕的人物,这里是最合适的但她又想起自己曾经哭着向他保证绝对不会再逃走了她怕激怒他,令他作出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她原本并不确定拓跋孤真的还会去找伊鸷堂临安分堂的麻烦,至少不会这么快——可是午睡醒来,却已遍寻不见他即使苏折羽不说,她也猜到了这令她再次脸­色­发白的事实直到此刻见到他平安站在自己身前,她那一切后怕才这样涌出来只是拓跋孤甚至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明天还要去夏家庄她记得他只是淡然地说你早点休息

苏折羽洗完了衣服没瞧见拓跋孤,小心翼翼地扶上了楼去,见他立在窗前,不觉汀了步子,叫了声,主人……

拓跋孤挥了挥手,似乎是叫她先自去睡

但是主人的伤……

苏折羽话语未竟,拓跋孤一抬手,她又立时噤声,心知他是怕叫邱广寒听见了,不由默默低下头去

拓跋孤看了看外面,又看了她半晌,稍稍低声道,我没事,你去吧

苏折羽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这仿佛是同样的一个夜晚但又不同月光在疾速地流走明天——明天就要去做下一件事在拓跋孤的心里从来没有不可能三个字,也从来没有失败这两个字但是——应该把邱广寒带去么?

他回屋躺到床上,慢慢地捋起左臂的袖子前臂一道长长的血痕不识时务地沾腥了他­干­净的衣袖他伸右手尽量地捂住了伤口是我太过轻敌了么?他想不过他随即将这念头付诸一笑是太过仁慈吧想留下那么一两个人,去做这些事情的见证,到头来他们却自己逼我连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但是——他把手放开左手他想就是这从未真正痊愈的左手,才让我差点就要在广寒面前难堪

伤并不算严重对拓跋孤来说,“我没事”三个字显然不是骗苏折羽的——他没必要骗她,假若他觉得严重,他会留她下来包扎伤口——但是比起灭去总堂来说,一个小小的临安分堂反而令他受了轻伤,这不能不说是种讽刺他想,这是不是一种不祥之兆,预示着我明天去夏家庄的事情,不会顺利呢?

他犹豫了——当然,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假若真的动起手来,邱广寒要怎么办?可是他又没有理由不让她去,因为夏镜也是她的母亲,当年夏镜正是怀着她跪在了夏家庄的门口,她当然有权接受夏家庄的道歉,甚至比他拓跋孤更有权而且以邱广寒的­性­子,听她适才的话,这件事她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去做了——那么,真的能令得夏家低头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

他又想了想,起身下床,走到隔壁房间门口低声道,折羽,出来!

五九

邱广寒醒得很早,她自然不那么睡得着但是没有看见苏折羽还是令她惊奇了,因为无论她起得有多么早,苏折羽总是更早地就在张罗各种事情她走进无人的厨房看了看冷冰冰的诸种器具,心道苏姑娘也是难得多睡一会儿,想了一想便着手开始生炉子

广寒她突然听到身后拓跋孤叫她你……在这里?

邱广寒对他的问法很奇怪,但她随即醒悟他的意思也是说,苏折羽不在么?

苏姑娘呢?邱广寒心下略感蹊跷,反问他

把火灭了拓跋孤的口气突然变得很不容置疑起来跟我走

他拉着她走进了还不算太明朗的清晨的薄雾中邱广寒恐惧地意识到他要去的方向正是夏家庄她想这么早,这么快么?而且——苏姑娘呢?她一再地追问苏姑娘呢?

夏家庄的夜灯笼还未灭去,若隐若现地浮动着两点光亮,却已有几分暗淡了大门紧闭着,一个人也看不见

拓跋孤伸手推门,门自然是闩上的他欲待放开邱广寒用右掌去强推时,手却被邱广寒紧紧抓住了

哥哥——天还没亮,我们现在来,岂不是挑衅么,你还要这样闯进去?

我们本就是来挑衅的拓跋孤甩开她的手你让开些!

是拓跋公子么?门里竟有人说话,大门随之打开两人一齐望向这深院之中,只见一名大汉走到门口,躬身一揖道,是拓跋公子么?庄主有请

邱广寒心下颇为吃惊,小声道,他们知道你会来?但拓跋孤只是朝那大汉看了一眼,也不搭话,拉起邱广寒便走了进去

他似乎能听到在庄中某处传来一些争执的声音,但隔得过远,并不真切此刻的情状实在令他不高兴,因为本该是他们来要说法,此刻却成为了别人请他们进来,想要开口说话时却是邱广寒先向那引路的大汉问道,你说庄主有请,怎么不见你们庄主?

那大汉道,庄主马上就来,两位……稍待一下

不必了拓跋孤便往里走,却被邱广寒拉住抢着向那人笑了笑道,那麻烦你啦

那人一礼而走;拓跋孤将她一甩,道,你这算什么?

你先不要这样……邱广寒怯怯地道那位大哥是个好人,我以前便常见到他在夏家庄门口,他待人很好啊我们……就等一会儿好了……

天­色­渐渐亮了,远处的争执之声似乎少减拓跋孤固然顺了邱广寒意思等了些工夫,慢慢也有几丝不耐烦了

正欲迈上前阶,只听脚步声响,内堂出来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手臂一伸,略微欠身道,拓跋公子请留步

此人衣着华贵,眉宇轩明,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度,似非常人拓跋孤瞥了他一眼,却也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哼声道,既然你们早已有备,想必也清楚我的来意,不如趁早叫夏廷出来

男子彬彬有礼道,家父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与我讲也是一样

他见拓跋孤目光向他横来,并不惧怕,微微一笑补充道,在下夏铮

这个夏铮乃夏家独子,近些年来在江湖上颇有些声望,是以拓跋孤倒也再瞧了瞧他,道,令尊大人适才还说请我们两人进来,不知为何此刻又身体不适了?

家父年事已高,已不理庄中之事夏铮道请了二位进来的是在下,只是方才有点事情耽搁了,还望……

此事他能够不理么!拓跋孤口气逼人,左手一抬,刀光挥动

这自然只是恐吓,夏锵想他此刻并无伤人之意,是以未闪未避但他虽立于阶上,竟仍不比拓跋孤高,这威胁之势,也已颇为明显

我知道你在这里拓跋孤冷冷地向壁后道你何必要躲,既然当年你能够对亲生女儿见死不救,此刻又何须害怕报应上门!

邱广寒此时才大惊失­色­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夏家的人,却没细想竟是庄主嫡亲这样说来拓跋孤要找的这个夏廷竟是两人的亲外公,而眼前这个夏铮,自然就成了舅舅了?她大惊之下去看拓跋孤的表情,却见他眉宇间一瞬间已经结满了杀气,心中骇怕难言,又听见内室里果然传来些声响,不觉暗暗地咬紧了嘴­唇­

夏镌然也很清楚拓跋孤这神情的意思——旁人固然不敢肯定前几天与昨夜震惊武林的伊鸷堂血案是拓跋氏所为,他这个“亲戚”还能猜不出底细么?他想此刻若不稳住这棘手的人物,恐怕麻烦甚大当下下意识地跨了一步要去挡住那通往内院的入口,口中喝道,爹,你别出来!

但这一步并未跨得实在,拓跋孤刀尖一挥便将他逼退你能保得住他么?他几乎是狞笑着道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向我们两个磕头认错,第二条便是死!

此事容我慢慢向你解释,先勿动武!当年之事的确是我们的错,但是……

夏铮话语未竟,内堂的黑暗里却疾速地滑出来一架轮椅,椅上之人早厉声喝道,铮儿,不准你向那种人认错!

邱广寒向那说话之人看去,只见他头发灰白,身体坐在椅上,但满脸皆是疾厉之­色­只听拓跋孤冷笑道,很好艾你终于肯出来了!

那老者夏廷一双目光怒意十足地瞪住拓跋孤道,妖邪之后,不配进我夏家大门!不须与他罗嗦,铮儿,送客!

邱广寒原本觉得拓跋孤太过咄咄逼人,但此刻听他说出这两句话来,不知怎的也觉颇为生气,反­唇­相讥道,谁是妖邪之后?我们也是夏家的后人,你自己是妖邪么?

一旁夏铮欲待说句话,夏廷已转而盯住了邱广寒,冷然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看来当年她肚里怀着的就是你了?

你……你既然知道娘当时怀有身孕,你为什么还要逼得她那样?邱广寒忍不住又喊道

夏廷拂袖道,夏镜早已被我逐出家门,乃是邪魔外道之人,与我何­干­?我只恨当初竟未将她了结,令得世上又多了第二个祸胎,叫我夏家颜面扫地!

你说什……

邱广寒话语未竟,拓跋孤早已大怒,白光闪处,左手刀削向夏廷面门夏廷坐于椅上转动不便,眼见无法避开,却陡闻当的一声响,夏镏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剑,斜刺里将这一击硬挡了下来

拓跋孤不意他出手如是之快,力又能挡住自己这一击,不觉对他刮目相看了两三分,冷冷道,有几分本事,难怪如此嚣张

夏铮却已知自己并非拓跋孤敌手他是早知道以夏廷暴烈的脾气和拓跋孤霸道的手段,一言不合立刻便会动手,是以早作防备夏廷自己年事已高,身体早不灵便,必然无法抵挡这千钧一击

刀剑相击之下夏锟作态将势拿赚但手臂也震得酸麻,暗暗咬牙道,拓跋公子请勿冲动,家父其实也是爱女心切,当年你们二位的母亲定要跟令尊走的时候,他实是太过伤心,所以……

夏廷虽然先前吃拓跋孤突然一吓,倒有了几分畏惧之心,但此刻却又忍不住道,住口!我们夏家早已没有那么一个人,你何须作此解释!

爹!夏铮忍不住喝了一声你少说一句不行么?她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姐姐,何况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这样固执,又有什么意思!

谁料夏廷竟似暴怒起来,叱道,你……你这个逆子,莫非你怕了姓拓跋的,竟连夏家的声名也不顾了么?青龙教作恶多端,我夏廷若是年轻二十岁,定将这孽畜除之而后快!

也就是说——拓跋孤道——也就是说你宁死也不愿意磕头认错了?

夏廷重重地啐了一口向你磕头?你不配!

拓跋孤盛怒之下,却好似平静了他只轻轻哼了一声,夏铮看出他左手欲动,忙喝道,慢着!不论当年是非如何,任何人都休想在夏家庄行凶!

拓跋孤慢慢转回头来你的意思,当年老头子逼死我娘,就不算行凶了?还是你们只准自己行凶,不准别人动手呢?他说着,突然­阴­狠地一笑我偏偏要在这里杀人,你若有本事,尽管叫人出来,看看夏家庄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伊鸷堂!

夏铮一时竟沉默了,眼见拓跋孤已抬起了手,他突然喊道,等等,你不要你那个手下的­性­命了么!

邱广寒心头一跳,脱口道,苏姑娘在你那里!

她此刻才知为什么夏家的人会早已知道自己兄妹二人要来,早已有备谁知拓跋孤竟大笑起来你不跟我说,我也要跟你要人的凭你竟敢威胁我?

我本不想威胁你夏锍­色­不变我只是自知不是你的对手,我也自知说不动我爹向你认错,但我也不愿见他被你杀死!如非万不得已,我确实不想作出这样要挟别人的事来十八年前的事,我也在超我也有错你若能答应放过我爹,我不但立刻把人还给你,而且可以向你磕头道歉;你若想报仇,也不妨杀了我,但我爹已年过七十,双腿早已不便,你再是苦苦相逼,也不可能叫他下跪认错的!

拓跋孤与邱广寒一起去看夏廷的腿,拓跋孤随即转回头道,此刻你想磕头认错也已晚了,我也不需要你磕头认错,我是来找夏廷的,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做什么都没有用!

我夏铮一庄之主,有什么事情我不能担?夏铮道你——你如此说,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家父了?你为何不想想,他也是你的外公,他或者是逼死了你的娘亲,但你如此做,又逼死了自己的亲外公,你与他又有何分别?倘若你心意已决,我固然无法阻止你,但昨夜潜入敝庄的那位姑娘,我却可以决定她的生死!此刻正是你要行凶在先,而非我蓄意要挟于你!

废话少说拓跋孤似乎全不买账,左手一动,夏铮见要挟不动他,眼见父亲­性­命危在旦夕,也只得伸剑一挡,将他招式接了过去,口中道,爹你快进去!

谁料夏廷倒真是个臭脾气,非但不动,还破口大骂道,好个­奸­贼,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能把我们夏家如何!

夏铮不由地在心里叫苦,只得喝道,来人!

其实他早可叫人,但一来他觉得此事只属夏家私事,不便声张;二来他果然也怕拓跋孤手下不容情,会在此大开杀戒但此刻势危,除了倚多取胜之外,实无他法

邱广寒眼见人多,心下略感不安,低声道,哥哥……

但拓跋孤哪里还理会她的妥协之意,臂刀连斫,压住了夏铮叫

夏锏非易与之辈,虽处于下风,却将夏家剑之轻灵展了开来,与拓跋孤之势疾周旋,吃他刀刀紧逼之后,竟也能抽空反击一两招夏家庄内中人何曾见过自己的庄主与人交手时落于下风,目瞪口呆之余倒也知情形不妙,两名庄众便悄悄绕到邱广寒一侧,心道制住了邱广寒,必不愁这人物不罢手

谁料两人方靠近邱广寒,斜刺里竟扑来一股热浪,原来拓跋孤虽好似全意在与夏铮相斗,实则一刻也未曾忘记过照管邱广寒这一下他右掌只向两人这边一推,虽然距离稍远,但力量极大,并无半分容情之处,那两人向前之力未出,已向后直撞了出去,砰砰两声,跌在墙上,再摔下来时均已口吐鲜血,晕迷过去

夏铮觑见拓跋孤回身一掌这空隙,长剑忙刺向他右肋空档拓跋孤意虽觉,左手刀一封,但夏铫时变招,斜挑他颈上,用了一式“乌雀归巢”,这一式极尽巧妙,竟是避开了拓跋孤的刀路

邱广寒虽然不懂武功,却也觉出拓跋孤左手上慢了一慢,刀竟是没有跟上,登时处境不妙,正焦急间夏铮似已将得手,谁料便当此时拓跋孤右掌已收了回来,见夏镄式来得迅准,不假思索地向他推出了一掌夏铮全力在与他左手刀对攻,哪里还有遐顾及自身,立时叫掌力掀了开去饶是他功力比那两名属下­精­纯良多,亦自呛出一口鲜血,摔于地面

他却还能勉力支起身体,只觉浑身如受火煎一般疼痛眼见众人见状都欲上前围攻拓跋孤,他竭力地一举手,喝道,都别动!

拓跋孤掌力半收怎么?他挑衅道不准备一起上么?

我跟你不同夏锲声道弟兄们的­性­命,不是用来牺牲的!

拓跋孤眉头一皱,只见苏折羽被从人丛中推了出来

六〇

苏折羽似是被点了­茓­道,身体有几分僵硬,亦说不出话拓跋孤只看了她一眼,回身向邱广寒低声道,跟在我后面,什么都别说,也别动,知道么?

邱广寒知他是怕自己因的苏折羽而过于激动,点点头拓跋孤再看了苏折羽一眼,前面夏稆音已有几分中气不足:她——是你的人吧?Sg

不错

夏铮按住胸口,叫人扶起,艰难道,你……答应我的条件,我绝不伤她,而且我适才所说的事情,全可兑现,我说到做到,消你念在我们我们这一点血脉情份上……

我跟你不一样!拓跋孤道我可没有你那么委曲求全!

他身后的邱广寒吃了一惊道,哥哥,难道你不管苏姑娘了?

我自然要管拓跋孤盯着苏折羽的一双眼睛我只要管给她报仇就够了,你们谁有胆子,尽管向她动手试试!

苏折羽周围虽有数人,但此刻为他气势所慑,莫说真的动手去杀苏折羽,连抬兵器假作要挟都做不出来

两相对峙之下竟是谁也没有动邱广寒也焦急地望着苏折羽,只见她看着拓跋孤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幽幽晃动的泪水,不觉心下一酸,忍不住道,这样算什么?夏庄主,你把人放过来,我和哥哥答应你的条件就是了!

闭嘴!拓跋孤喝道谁准你说话?

难道你真想看着苏姑娘死么?邱广寒顶嘴道既然……既然我也是娘的女儿,我当然也有权利决定是不是要人磕头认错——事已至此,我就算放弃,那又怎样?

你放弃,但是我没有!

但是夏庄主刚刚已经认了错了,你还想怎么样呢,哥哥,想弄得不可收拾么?你要找的外公,也不可能跪下来了,你还要怎么闹下去呢,你杀了他们又能如何?苏姑娘对你这么忠心,你若失去了她,往后一个人,谁照顾你,我可不会!

夏铮见两人争执起来,暗暗招呼了人,低声令先将夏廷送回房去轮椅方动,邱广寒眼见拓跋孤右手一伸便要去抓,慌忙一把拽住不要这样……她哀求道

拓跋孤将她一甩,竟是没甩脱,邱广寒反而挡到了他身前你让不让开?拓跋孤恨恨道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

邱广寒只是摇头此时那个夏廷也仍是大喊大叫不已,但终究腿脚不便,叫人推进了里头去邱广寒松了口气,将拓跋孤的袖子松了下来,反被他一把推到了一旁夏铮也正松了口气,回过头来眼见拓跋孤便要往里走,连忙将入口挡住了道,你等一下!

还想送死?拓跋孤冷眼看他

夏铮放下手来,似乎想了想,向左右道,先把人放了!

众人显然并不放心,欲待说什么,夏铮却提高了些声音:放人!

苏折羽身后那人只得解了她­茓­道苏折羽朝拓跋孤看看,想从他的眼­色­中知晓应如何行事,但拓跋孤却在看夏铮她只得慢慢地谨慎地走了过来邱广寒连忙拉住了她,似乎惟恐她再有不测

夏铮将靳地上一抛道,我夏铮说过的话,决不食言

他一掀衣摆,竟果真跪了下去这一庄之主当众跪于他人面前,庄中众人尽皆失­色­,有的人忍不住喊道,庄主!

邱广寒也是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道,夏庄主,你这又是何苦……

夏铮不发一言,向着拓跋孤和邱广寒两人当真连磕了三个头,整个院子里一时寂静得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他先前受伤,此刻痛楚未消,这三个头磕完,脸­色­已然苍白,只觉胸口血气上涌,几乎又要呕出血来,强自压住了,两边人又来扶,他半晌才自站起身来,勉力道,你如仍是……仍是不满意,不妨杀了我……

我当然不满意!

哥哥!邱广寒顾不得什么,两条细细的胳膊扑上去抱住他你够了吧,够了吧,我们走吧,好不好?

庄中众人都露出凛然之­色­来,瞪着拓跋孤,拓跋孤却转回眼神来看着夏铮,后者也还是一双眼睛直视着他

隔了半晌,拓跋孤才哼了一声,开口说话你给我记住了他声音­阴­沉我什么也没有答应你

他说完,伸手去扳腰上扣得紧紧的邱广寒的手我们走他一拉她,果然便向外走去那一边夏铮叫人扶着,目送三人自大门离去,禁不住捂住胸口,将那忍了半天的一口血呛了出来

三个人一路往回走,拓跋孤只是不发一言,一只手将邱广寒抓得紧紧的,好似仍有满腔不痛快要发作苏邱二人亦不敢惹他,尤其苏折羽更是垂首低目,几乎不敢出气直至邱广寒看到拓跋孤的左臂袖子上依稀渗出了几点红­色­,才失声道,哥哥,你受伤了么?

拓跋孤的伤只是昨日的旧伤,但适才与夏铮动手时,左臂刀用得太勤,伤口再破裂亦属意料之中这一下苏折羽也不好沉默了她走上一点怯怯地道,主人,这……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拓跋孤侧目看了她一眼,只淡淡地道,回去再说

苏折羽慌忙哦了一声跟上了,心中对于拓跋孤并未对自己昨夜的私自行动大发雷霆而颇感受宠若惊起来邱广寒也对于他并未接着发火颇感意外,心下陡然轻松起来,脸上禁不住露出丝笑容拓跋孤看了她一眼,抬起手臂搂住了她

其时天­色­虽早大亮,但巳时未至,因是冬天,街上人并不甚多拓跋孤却突然汀了,道,你饿了么?

邱广寒点头道,是有点饿了你们呢?

她回头朝苏折羽看看,跟在后面的苏折羽连忙摇头道,我,我没事,我替你们买点吃的去

邱广寒也未及拉住她,看着她自去了方才走过的铺子里

若没有苏姐姐……真的没人照顾你吧……

她这么想了想,暗暗叹息了几声,却并没说话

邱广寒边走边吃了饼,拓跋孤与苏折羽也吃了点回到家中时,阳光倒是大媚了起来邱广寒开了窗,只见窗缝中漫进来的光亮将悬浮在空中的细尘照得一清二楚

她只觉得阳光舒服,便到楼上去,也将楼上的窗子撑开了,半蹦半跳地下楼来却只见苏折羽孤零零的跪在厅中她心中顿时一沉,想自己也不知看她跪过多少次了,忙走近去道,苏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苏折羽低着头道,我是想请求主人原谅,虽然他没有说我什么,但我终究是……错了

哥哥当然不会说你什么,你没事,他高兴还来不及!邱广寒宽语道他去哪里了?

苏折羽只是摇摇头

邱广寒心下又有几分不平,转头去找拓跋孤,还未出房间,只见他正走了过来

哥哥,你­干­什么去了?邱广寒问道把苏姑娘一个人晾在这里,她……

拓跋孤却好似没看到,只道,适才吃得饱么?

邱广寒话被打断,只得道,我饱了哥哥,我们跟夏家庄的事,这样就算了了吧?

了了么?拓跋孤苦笑,摇了摇头

难道你还要做什么?邱广寒问

拓跋孤又摇摇头我自有打算

邱广寒再看了看跪在那里的苏折羽,道,你别这样对苏姑娘……

拓跋孤这才朝苏折羽看了看,走了过去

很喜欢跪着是么?他说数数看广寒来了之后你已经跪了我多少次?比你那么多年加起来的次数还多!

邱广寒连忙笑着打岔道,哥哥,你这是说我不好啦?我来了,苏姑娘才出了些岔错,那你早该放我走才是!

你少Сhā嘴拓跋孤话虽如此说,口气倒也并不甚严厉,连苏折羽也听了出来,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我……我不该自作聪明夜闯夏府,反累主人来救我……

拓跋孤往椅子上一坐先不必着急跟我认错昨晚上我叫你出来,本来是有叫你去夏家庄的打算

苏折羽见他神­色­认真,亦不敢作声

不过……拓跋孤接着道后来我觉得太过危险……

他似乎沉吟了一下,在想什么事,半晌道,你失手被擒,是因为夏铮?

是苏折羽低头道我不是他的对手昨夜折羽听主人讲起的邱姑娘,就想先去夏家庄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我被夏铮所擒,他倒没有为难我,听我说了主人要去的事情之后,虽然未作表态,但本是打算放我走的,只是这其中被夏廷知道了,他定不准夏铮放了我父子两个也争执了一段时间,后来主人就来了……

我没叫你做的事就不要自作主张,给我记着点——你若能做,我昨晚上自然就叫你去了!

是……苏折羽低低地道

拓跋孤竟出乎意料地笑笑不过算是我本就不应该把你叫出来说那些事……这一次就记在我头上,你起来吧

苏折羽颇为吃惊地抬头看他,犹自不敢相信,拓跋孤愠道,你跪着,不如早点给我包扎了伤口

苏折羽连忙道是,站起身来拓跋孤受伤既然叫邱广寒发现了,也便不再避她,反正已从夏家庄回来,接下来亦是无事他只看着苏折羽给自己包扎伤口,末了,道,可以了,你先上楼去吧

苏折羽不明所以,迟疑地道,上……楼?

我有事跟广寒说,你自己回屋歇会儿

邱广寒慢腾腾地也坐下来哥哥,你看上去好像……也没不高兴?她不无忐忑地问

回来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感觉夏镡个人非常地不简单,我倒有点想攀回这门亲戚来了拓跋孤笑

怎么,哥哥,你是想……拉拢他们么?

是啊拓跋孤道重整青龙教以后,中原武林各派必有异动青龙教始终都负着邪教之名,一抬头便是众矢之的但若拉来夏家作个垫背,多少有点好处

但是哥哥你现在已经这样滥杀无辜,拉拢夏家难道还想让青龙教假装改邪归正去么?

拓跋孤哈哈大笑起来道,真不愧是我妹妹,“假装”这两个字用得实在是妙不过你也别忘了我杀的不是什么无辜,是恶名昭彰的伊鸷堂若是到时候青龙教一则实力增强,二则又显出和气,三则又与几个有势力的家族门派扯上点儿关系,那么这伊鸷堂灭门之事,恐怕还要被当作改邪归正的大礼送给中原武林,受点儿尊敬哩!

都……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就算真那样了,你就这么得意么,哥哥?是不是你觉得这些事情都非要照着你的想法……

是不是这样都不要紧拓跋孤的声音沉了下来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夏铮那边事情还远未解决,若是无法谈和,那么……我照旧是要找他们麻烦的,反正就算与天下人作对,我也丝毫不惧想法都不过是想法罢了,成事却在天

他又转头看了看邱广寒而我刚好认识天

六一

苏折羽当真是累了,一睡竟睡到了下午她几乎是惊恐地奔下楼来,却目瞪口呆地看见一桌的菜

拓跋孤独个儿坐在远点的椅子里,看见她下来,微微挑了挑眉,却未说什么苏折羽正没计较间,救命稻草邱广寒从厨房里端了菜出来,看见她便笑道,苏姐姐,今天叫你尝尝我的手艺Dm

苏折羽这才明白过来,忙过去帮她,再与她一同回到了厨房,道,真是对不赚我,我睡得太久了……这……实在是奇怪,我应该不会……

别想啦!邱广寒笑道你睡觉的时候,我去你房里点了沉睡香,让你睡久一点的!

你……你点了那个?苏折羽顿足道,那,那不是害死我了,主人他定会怪责我了!

就是哥哥叫我点的邱广寒道你害怕什么?你以前不是对我说过哥哥待你很好么?

往日里是没什么事,但这些日子以来,事情却多得很,这种时候怎能偷懒——邱姑娘,当真是主人叫你点的么?

骗你­干­什么?哥哥也是关心你吧,你现在也别忙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真的么?苏折羽喃喃道主人他……

你们好歹出来一个人吧?拓跋孤不知何时到了厨房门口,敲了一敲一个人的时候快得很,两个人反倒慢了?半天也盛不出一碗饭

苏折羽不知怎的,脸突然变得绯红,甚至未与拓跋孤打个招呼,竟果真从厨房跑掉了

拓跋孤倒也是前所未有的好脾气——至少在邱广寒看来,这很奇怪,因为无论是夏家庄之事的结果,还是苏折羽的表现,都不是会令拓跋孤满意的那一种

此刻他却只是倚在门边,回头看了看跑走的苏折羽,再转回来向邱广寒冷笑道,好得很,看来是我跟你端了米饭去伺候她了

邵宣也在平江等了四日,并未等来拓跋孤;第五日上,他颇有些失落地独自去酒楼饮酒,竟是瞥见楼下一个熟悉的影子,顾不得别的,登时立起大呼起来

楼下走过之人正是凌厉

凌厉沿着邵宣也的记号而来,本来还要再往前走,却不料邵宣也已经折回,竟在此遇上

他闻声上楼,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心里都是略略一沉

没有找到广寒么?他低声问

不问他也知道,因为一路上来,邵宣也刻的尽皆是一个“口”而已

——就是说,你可以循着那些记号找到邵宣也和凌厉?拓跋孤问

苏折羽点点头

那倒是不错拓跋孤自语

主人……要找他们?苏折羽问

拓跋孤朝她看看,不说话

夜已寂静了沿廊的月­色­将这夜照得温柔了些楼下,邱广寒早已睡下了

六二

次日苏折羽照例起早了,诸事似乎又恢复如常但是起得稍晚的邱广寒迷迷糊糊地坐到厅里准备喝早粥的时候,却听见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厨房里的苏折羽立时警觉起来,见邱广寒便要去开门,忙拉她回来道,邱姑娘Hxm

应该只是街坊邻居吧邱广寒一笑

我去开门,邱姑娘,你先别出来

邱广寒只得由她,却没料到苏折羽开得门来,却低呼了一声,是你!

但她的声音随即转为冷漠:你来­干­什么?

邱广寒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凑出来一瞧,便看见了夏铮

夏铮似乎身体尚未复原,很勉强地一笑,道,拓跋公子在么?

你怎么找来的这里?拓跋孤坐定之后问他

夏铴了令妹是这里人人皆知的大美人,过去便常常在城中见到她,多少知道大致住在何处现下再仔细一打听,自然找到了

夏铮说着看了邱广寒一眼只是从前万万没料到你会是他的妹妹

我自己都没料到呢邱广寒笑

拓跋孤却皱起眉头来来找我什么事?

来谢谢你手下留情夏铮道关于家父……

不必了拓跋孤道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十八年前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夏铮叹了口气姐姐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可惜我却没与她相处几年十八年前她回来时,我实在不该将她拒于门外的!

你不用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拓跋孤道十八年前你不过十几岁,自然是事事听夏廷的

夏铮摇摇头我若要开门,总也是会开的,只是我全然不知道姐姐怀有身孕,爹既然那样吩咐我,我便也听了他话,怎知这便是失掉了最后一次见她的机会……

拓跋孤冷笑道,你倒是好意思跟我提起这些往事你专程前来,莫非反而想激怒了我?

夏铮颇怀歉意地一笑,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若不来找你们,哪怕只是这般聊几句,也觉心里不安

现在你聊够了么?

夏铮苦笑你心中仍在恨我们么?

在这个当儿,苏折羽很不合时宜地送上了茶来,拓跋孤于是便没有说话夏铮看了看送到跟前的茶盅,也未想起抬头致一致谢几个人只是陷入了沉默夏铮等不到拓跋孤回答,移开目光又问邱广寒,你呢,二小姐?

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自己的身世的邱广寒道若论什么憎恨,我也谈不上而且我想娘既然这么想回到夏家,就是说他一点也不恨你们的,所以……所以我也当承认和你们的血缘关系才对,是么?

夏锍上露出了笑意来,道,你愿意认我们么?

邱广寒点点头道,我应该叫你舅舅,对不对?

夏稞要说话,拓跋孤却哼了一声道,没那么容易!

夏锍­色­微微一变,拓跋孤接着道,我妹妹说得虽然不错,我娘是没恨你们,但是你们所做的事情却不足以让我原谅

你究竟还要我怎么做?

旁的也没什么用——你听好了,我要你们把夏镜的灵位摆进夏家祠堂只要你做到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夏廷

此话当真么?

拓跋孤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邱广寒已道,哥哥不会食言的,舅舅,你能答应这条件么?

夏铮点头道,这我可以办到,今日回去我便可立时遣人去办

那么我给你一天时间,后日早上我会再去夏家庄一趟,只消你到时候管好令尊,不要逼得我食了言!

只要你只是去祠堂参拜姐姐,我必不拦你

你拦得住我么?拓跋孤反问不过这口气明显松了一些,适才颇具敌意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夏铮忍不住一笑,道,我自然拦不了你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绝艺,看来拓跋世家的武功的确不简单

你也不差拓跋孤的眼神朝他一横是么,舅舅?

夏铮听他如此称呼自己,虽知他语带讥讽,仍是颇有几分羞赧,道,我长不了你几岁,你就算直呼我名字,亦无不可

拓跋孤不置可否,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道,你伤得不轻,竟然一个人出来了?

我是一庄之主,说要去什么地方,是没人拦得住的吧?

他们若知道你是来找我,只怕便不会容你这般出门了

也未必夏铮道我的伤其实已好得差不多

何必在我这里夸口你中我这一掌,非十天半月休想痊愈不过……

他随即跟了一个不过,这令夏铮又抬起眼睛去看他

你算是我交过手的人当中,最难对付的一个

是么夏铮的嘴角浮上一丝浅笑像我这样,也算不了什么天外有天,江湖上的强手,更不知有多少……

是了,舅舅,你倒是给哥哥说说邱广寒Сhā言道他总是自以为是,但是他艾其实也受了……

闭嘴!拓跋孤叱道我是什么情形自己很清楚!

你看,你看,还说不自以为是!邱广寒道

夏铮只是笑笑,道,像你哥哥这样的对手,我的确没有见过,论武功,恐怕真的很少有人能胜过他但是……

他这个“但是”,与适才拓跋孤的“不过”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令得拓跋孤也拿正眼看起他来了

但是你杀气太重,若不顾后果,一味地与中原武林为敌,只怕还是要成为众矢之的——我知道你血洗伊鸷堂是为了出名,但这种手段委实太过残忍,又很危险好在伊鸷堂只是个声名欠佳的忍者组织,你这样做还不致引起武林公愤,但你若继续下去,难保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你顺竿爬的本事倒是不错,竟当真教训起我来了?拓跋孤不无揶揄地道若有本事,回家劝劝你那老爹,何须来管我的闲事

夏铮摇头道,你不听也罢终有一日你若回了青龙教,我们亦是正邪殊途

拓跋孤不禁一拍桌子道,正邪殊途?当年夏廷便是因此而逐我娘出家门,看来你果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你既以我为邪,又何须劝我收手,教训我什么行事方法,反正我就算不那么做,亦是邪非正!

夏铮倒是沉默了,半晌再摇头,道,我也是的,这么远的事情,说它作甚是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名字?

拓跋孤与邱广寒不禁面面相觑了一下,拓跋孤转开脸去,道,我爹原本给我起名“辜”字,因为我生下来本就非他所愿,后来我自己改作了孤身一人的孤这个小丫头叫做邱广寒

拓跋辜……小姑娘……竟然会姓邱?夏铮奇道她从小生活在此,一直不与你一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你就不必知道拓跋孤道不过我要警告你,我妹妹的事情,你和你的人若对外人吐露一个字,我立时杀了你

哥哥,你这又是何必邱广寒道现在我的存在,也早已不是秘密了

辜儿也是关心你夏铮道放心,我定会约束手下

拓跋孤听他叫自己作“辜儿”,倒也有几分怔住了不过他竟是沉默地笑了笑,道,你倒好像很把我们当自己人看

你们本来就是自己人夏铮道

你有这个胆子跟我做“自己人”么?

夏铮微一沉默,道,夏家庄我不敢说,但是你如看得起我夏铮,我便与你做个朋友亦无不可

拓跋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个长辈做得倒是很憋屈,先是给我们两个晚辈叩了三个响头,此刻又要与我“做个朋友”!你不怕此事传出去,叫你无颜见人么!

夏铮并不生气,微笑道,我夏秭事历来光明磊落,从无口实落人,为何要无颜见人?

拓跋孤如炬的一双目光看着夏铮不动看起来无论是谁,都挑衅不动你了?

我只凭自己的意愿做事不想做的事,任谁逼迫我亦是无用,何况小小挑衅

那么你与我不同拓跋孤又大笑起来我常耻人挑衅,比方说我这个妹妹——他说着将邱广寒拉了过来——我受她挑衅,就不知有几回了

夏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看除了她之外,旁人也极难挑衅得起你吧!

拓跋孤禁不住皱眉道,你倒好似知道得很清楚

有些人的为人,是看一眼就明白了的夏铮抬眼看着他

拓跋孤并不答话,举起茶盏喝了一口夏铮于是也一笑,但这一笑笑完,邱广寒却发现他表情陡然奇怪只见他一下子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直咬到下­唇­都发了白

舅舅,你不舒服么?邱广寒关切地道是不是昨天的伤……

夏铮只是摇摇头,但桌面之下,手却绞紧了他只觉胸口突然如同火炙一般剧烈疼痛起来,几乎令他连话都说不出他只以为这内伤的发作极快便会过去,谁料这一次在正主儿面前,竟好似颇不留情面地持续不断起来了

拓跋孤也皱紧了眉头看着他,道,你不是说——好得差不多了么?

哥哥你还说,邱广寒道谁叫你下那么重手呢!快帮舅舅看看,究竟怎样了!

拓跋孤却始终盯着夏铮的脸­色­瞧究竟怎么回事?他问我下手虽然不轻,但以你的内功,早应控制住伤势了才对

夏铮又摇头,喘了口气道,何必问呢,反正……不过是多叫你奚落一回

我何必要奚落你拓跋孤道我看看

夏铮看看他不必了吧我……并无大碍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你莫非怕我发现什么?

自然不是!夏矬手按住了胸口,右手只得向他伸去我说了,不过是叫你多奚落我几句

拓跋孤按住他脉,只一下,便吃惊道,你喝酒了?

夏铮点头

你居然敢去喝酒?拓跋孤不禁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中了青龙掌是绝对不能……

我知道夏铮道不过你难道没听说过夏家庄夏铮好酒如命,要我一天不喝酒,就如丢了半条命一般?

你现在心脉都烧得差不多了,连半条命都没有!

夏铮欲待将手从他指下抽出时,拓跋孤却将他脉门一紧他只觉浑身尽皆失去了力量,毫无反抗地就叫他将手臂向后一扭,背转了身去只听拓跋孤冷笑道,我果然看错你了,看来要挑衅你容易得很就算没人挑衅,你自己都活得不耐烦了!

夏铮苦笑,欲说话时已然力不从心,只觉拓跋孤连点了自己身上七八处大­茓­,再以掌抵住了自己后心一股热力传来,激得他体内更是酷热难当,但他心知拓跋孤是要救自己的­性­命,不觉又紧紧咬住了嘴­唇­,竭力稳住了气息

少顷,体内的炙痛竟是淡了些他心下称奇,睁开眼睛来,后心里一股热力未散,此时突然传来他喉头一甜,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邱广寒见他吐血,虽然心惊,但亦不敢上前打扰,直到见拓跋孤收回了掌去,才拿手帕给夏铮揩了揩

夏镬手接了手帕,颇显几分歉仄地道,我自己来就行了,多谢

邱广寒再看看拓跋孤,道,哥哥,你没事吧?

拓跋孤摇摇头,站了起来,冷冷地道,倒是吐了出来,看来死不了

夏铮犹自站不起来,甚至动弹不得,亦回不了头,只低低地道,为何费力救我?

废话!拓跋孤哼道你若死了,我娘灵位的事情谁去办?我告诉你夏铮,三日之内你再喝酒,你这条小命就休想要了,自己掂量掂量清楚吧!

夏铮只是沉默,低头揩了揩­唇­边的血迹,又抬头向邱广寒道,谢谢你的手帕

邱广寒见他递回手帕来,伸手去接,正要说什么时只觉触手处显是多了样东西,竟是个小小纸团她心下一怔,下意识地捏紧了,见夏铮已垂下眼睛去,不觉回头去看拓跋孤

他偷偷地塞这张纸条给我,显然是不想让哥哥和苏姐姐知道了——纸条上不知写了什么?难道他此来——别有居心?

夏铮似乎恢复了些,站起来转回身,但向拓跋孤的一揖还未下去,脸­色­又有几分发白他不禁又捂住了胸口

没有好得那么快拓跋孤道你老实不要动,等会儿我会叫人送你回去我娘的事情你也休想以此为借口拖延

夏铮只得又坐下了邱广寒看着苏折羽清理了地面的血迹,想了一想道,哥哥,茶都凉了,我去换一杯手指方触到茶杯,拓跋孤已道,不必了,喝点凉水对他倒还好些

是么……邱广寒心下略略失望,但缩回手来之际,指尖却一带,茶盅一转,突然倾倒,几乎满满的一杯茶尽皆倾在衣裙之上她轻轻呀了一声,向后跳开了不过她随即又伸手扶起茶盅,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小心我去替舅舅倒杯凉水来

这些事情叫折羽做就行了拓跋孤皱眉道你自己去换件衣裳!

呃——好——那——我先失陪一下邱广寒说着,施了一礼,退到自己房里

她关紧了门,将手心的纸团扯出来迅速地打开了

“今夜子时,我在坊口运河码头等你”

邱广寒只读了一遍,就惊得不敢再读,将纸团又紧紧地捏在手里怎么会是这个笔迹,怎么会是他!尽管没有落款,但这字迹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绝不会是别人!

他怎么又回临安了?他怎么会跟舅舅扯上了关系?他又为什么要这样神秘地把我叫出去?这些疑问,她一个也想不透

她正想打开纸团再看仔细些,竟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她一惊,只听苏折羽的声音道,邱姑娘,主人要我来帮帮你

邱广寒一边含糊应着,一边连忙偷偷拨亮了油灯,将纸条焚去了,吹熄灯扇了半天烟气,这才跑去开门

苏折羽关了门,警觉地嗅着这屋子里残存的那丝似有若无的烟火气息

是夜

六三

子时邱广寒默默地想我可能一个人溜出去,而不被哥哥发现么?虽然我不知道平日里哥哥怎么听见的我的声音——他说是种“气氛”,这八成是说,是种“直觉”——那么,我有理由相信今晚他不会运用他的这种“直觉”么?

她呆呆地坐着曾烧去了纸条的油灯在她眼前晃动真的不告诉哥哥?假如这根本就是个圈套……?可是,那字迹,千真万确

这个晚上果然有点冷,冷得苏折羽走了下来,来给邱广寒的房间关窗子

我不怕冷的,苏姐姐邱广寒笑道倒是你——要小心不要着了凉

多谢关心苏折羽道你早点歇息吧

她说着要带门而出,邱广寒却突然叫住她

哥哥……睡了么?

主人已歇下了苏折羽转回头来你找他有事?

没……没有邱广寒道我只是想,他若没睡,你也不大得自由地下来看我——可是他今天晚上竟没来看看我,他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

苏折羽凝视着她的眼睛,但是,并不说话

邱广寒微感忐忑,但她心里也着实有几分奇怪——因为平日里,拓跋孤的确没有这么早睡的

主人……累了苏折羽垂下眼睛,说了一句

邱广寒心下微微一动:难道是因为白天给舅舅疗伤?她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道,今天你后来送舅舅回夏家庄,他还好吧?

有主人给他疗伤,他自然死不了

他也没有再为难你吧?

苏折羽哼了一声道,他敢么?

邱广寒失笑道,你的口气……愈来愈有点像哥哥了

苏折羽却面不改­色­:我本来就样样都跟主人学

邱广寒一时也觉说不出话来,只得伸手掩口,打了一个呵欠道,真是不早了,那我就不客气,先睡下了——苏姑娘还有别的事要忙么?

没什么事苏折羽道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邱广寒看她出去了,假装仰下去的大半个身子又从床上抬了起来

哥哥睡了她寻思只要哥哥没醒着,我的声息,料想也不会有人发觉的——可惜——要是能给他们点了沉睡香就好了

子时,将至未至

邱广寒溜出了屋内的窒闷,踅入了冰冷的夜­色­里已经子时了她不得不等久一点才出门,因为她实在有几分不安

我先偷偷她想倘若来的人不对,或者有何其它不对劲之处,我便不现身

她一边走,一边寻思各种可能­性­这张字条的确是他本人写的不会有错——那么最好的打算,自然是的确是他找我;可是此事夏家庄擎在内成了接头之人,可见他找我必非单纯,至少以他原来的身份,必定不可能跟夏家庄有什么瓜葛;或者就是最坏的可能­性­——夏家庄捉住了他,逼迫他写这张字条引我出去夏家庄想抓住我要挟哥哥?还是……想对付我?——就像哥哥所说,有人在追杀我我比哥哥总要好对付得多,所以,从我身上下手也是天经地义的了——糟糕的是,我偏偏是这么一个明明想到了这些可能­性­,还是会瞒着哥哥跑出来的傻瓜,因为我总感觉我留在哥哥身边这么久,是时候自己透口气,完成些什么事情了

但是,等等邱广寒汀了脚步我在哥哥身边这么久,先不说我自己是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了——假若我要逃走,也从来都是没可能的凭什么我今天就能这么容易地从哥哥眼皮底下溜出来?如果有人要诱我出来,也该替我考虑好这些可能­性­了吧?他们难道还对我有这么大的信心么?

她想着,往后望了一眼街道黑魆魆的,什么人也没有

她松了口气,但是,脚步没有走动她想哥哥今天睡得出奇地早,这是巧合么?苏姐姐说他累了——难道,难道这是他们的手段?难道舅舅他——故意地喝了酒,故意地加重自己的伤势来见我们,然后诱使哥哥出手救他,以令他今天因疲累而变得感官迟钝?这样说起来这一切仿佛都说得通了,好像……好像这就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完美的圈套,只需要我往里面跳一跳?

她一直站着,倚着墙,仔细地想了又想她想是艾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个陷阱,那么我犹豫什么呢?我难道不该立刻回头,把这一切都告诉哥哥和苏姐姐去?

可是,总好像差了一点什么这“一点什么”令她站着,并且,抬起头向前面看了看这缺少的是某种“感觉”吧,她想,因为她“感觉”夏铮不是那样的人,也“感觉”写下字条的人不会害自己的她想我是怎么了,所有的细节都对,却抵不过这整个的没有根据的感觉,难道我开始学会了哥哥所谓的“看气氛”,而气氛告诉我,这之中“没有­阴­谋”?

算了!她突然下定决心都已经到这里了,再跑回去又算什么!

她迟到了总有大半个时辰了,以为或者会见不到人,谁料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孤零零地立在河畔上

他一个人?她的心放下来一些,习惯­性­地放大声了自己的步子,朝他跑去

人影似乎看见了她,上前了两步,似有若无的夜雾里透出他的脸来

少爷!邱广寒颤声道真的是你?

这码头上的人影,正是十几日前刚刚离去的乔羿

六四

乔羿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警觉地道,没有人发现你吧?

没有邱广寒道你怎么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呢?m

乔羿低头道,爹和二娘都已——死了

什么?邱广寒大大吃了一惊怎会……怎会这么突然?

他们是被人杀死的!乔羿咬着牙道

邱广寒浑身都是一震,似是明白了什么,喃喃地道,难道……难道是因为我……?

乔羿诧异地抬头道,你说什么?

我……邱广寒说不出话来

乔羿苦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些什么了,是不是?杀死我爹娘的凶手,曾经追问过你的下落,看上去……她是来找你的

邱广寒眼眶一盈,好像要掉下泪来,咬住嘴­唇­怔怔地站着:看来哥哥没有骗我,真的有人要对我不利?

小寒,你别这样乔羿见她不语,伸手抱她

邱广寒忍不住啜泣起来道,这都是我害的,你还……还来安慰我!

你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乔羿道假若可以选择,你也不想跟着那两个人的,是不是?

邱广寒一下子抬起头来:那两个人?

就是你那个哥哥,和他那个手下!

你……你见过他们?

你先回答我,假如可以离开他们,你走不走?

少爷,你……为什么这么问我?邱广寒道我不能走,我走不掉的!

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乔羿抓紧她的手腕道我已叫人备好船,我现在就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永远避开他们!

邱广寒本能地挣开了他不行,少爷,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救你,小寒,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和那两个人呆在一起,你可知道杀死我爹娘的凶手,就是你哥哥的那个手下!

你,你,你说什么?邱广寒几乎退了一步你说是她杀了老爷夫人?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好,我就从头说起乔羿道我们到了严州,那衙门的亲戚安排了我们一个住所,但是第二天你哥哥那个手下就找来了她穿了一身黑衣服,还蒙面打扮,直接就闯进了我们家里,问我们是不是有你这么一个人当时她似乎不很清楚你的情况,只说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生辰在腊月十四的,说如果有就交出来一开始二娘矢口否认有你这样一个人,但是她眼神有异,就叫那女人看穿了她当时便抓住我二娘,用刀抵住她喉咙,要挟她说出实情来,二娘实在害怕,便说了你的名字,又说你没跟我们一起,还住在武林巷的房子里那人认为二娘是骗她,因为她先去了武林巷,并没有找到你,跟邻里打听之下才知道我们去了严州当时这女人便想对二娘下手,我和爹都扑上去,这才阻止她我们向她解释的确是那么一回事,她听了之后,点了我们的­茓­道,就自己在我们家里翻找东西,我那张你的画像就被她搜了出来,看见旁边的名字,就过来问这是不是你,我们承认说是,她然后带着画便走了我和二娘­茓­道解开得早,我们实在有几分后怕,便决定去向那亲戚说说此事,给我们另外安排一个住所二娘留着陪爹,我便一个人赶去县里,谁料这却错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等我回来时,只见那凶手正在翻那本娘亲留下来的手记,爹和二娘都已倒在血泊之中我见此情景大喊了一声,便冲进去,可是她武功好得很,我怎么扑都扑不到她后来我挨了她一掌,便没了知觉她恐怕以为我死了,所以就走了,所幸当时有人经过,救了我起来,那人恰恰是临安夏家庄的,所以我这之后,一直在夏家庄养伤

你伤得重么?邱广寒道现在好了么?

好得差不多——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乔羿道

邱广寒嗯了一声,道,那么——那么我问你,既然她蒙着面,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我第二次碰见她的时候——就是她在翻看那本册子的时候,她并没有蒙着面

那你怎知前面的蒙面人和后面的是同一人?

我原先不敢肯定,谁知前天半夜,这个人竟跑到夏家庄来了,我恰恰从窗口见到,登时想起了这身打扮,看身形,也是极像后来她与庄主动手,她那把像钩子一样的刀,亦是与那日的蒙面人逼住二娘喉咙的一样——是从手臂上弹出来的后来她不敌庄主,被押起来,扯去了面罩,我又看见她的脸,正与那日的凶手一样——就算那日的蒙面人与凶手不是同一个,这次这个夜闯夏家庄的女人,与那日杀死我父母的凶手,面貌总是同样的吧!

邱广寒听到“面貌同样”四个字,心下一闪,想起一个别人来,急问道,你说那日看见她在翻看先夫人的手记,她把那本册子拿走了没有?

没有乔羿道她见到我进去,就抛下了册子,想必已经把关于你的内容看得差不多

那就不是她!邱广寒脱口道如果是她,那么她一定会把那本册子带走,绝对不会抛下的!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本册子里有对我哥哥很重要的东西,她一定会带走的

可是又怎么解释我亲眼所见?她明明与你哥哥那个手下是同一人!

不管你相不相信邱广寒道我的确曾经见过面貌与她十分相似之人……

你别说了!乔羿道我知道,她是你哥哥的人,你多少也帮着自己的哥哥一点,但是对我来说,他们却永远是我的仇家,我不会原谅她的!假如有一天我有机会,我必定要手刃仇人,但是我现在最关心的却是你——我真的不想你再留在他们身边,你答应我,离开他们好不好?

邱广寒摇摇头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你别小看了我哥哥,他就算此刻不在,明日若是发现我不见了,也定会立即找来他若知道是你带走了我,他会杀了你!

让他来!乔羿道,他们杀我父母,有本事再杀了我!

你别说傻话了!邱广寒道这些事情和你一点也不相­干­,江湖上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这么一个哥哥,那是逃不开了,可是你不用乾到这里头来你为了我着想,怎么不想想我也会给你的呢?我是一点也不想你有事啊

乔羿沉默了,半晌,道,好吧,我就料到你不会乖乖听我的话,但我今天就算是用强,也要把你带走!

邱广寒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别乱来!乔羿已经伸手来拉她清冷冷的夜晚突然有亮光一闪,乔羿呆得一呆,光亮已经飞向他面门

飞来的显是暗器他不会武功,这情形已是避无可避邱广寒显然也呆住了,还未敢仔细去想,亮光却忽然跌落了乔羿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玄­色­衣衫,手执长剑,堪堪削落了两枚暗星,冷冷道,好毒辣的手段

邱广寒却不及理会此人是谁她倏地回过头去身后的黑暗里慢慢走来的也是一袭玄­色­衣衫——她一看见这身形,心就放下了大半:只要来的不是拓跋孤,无论什么都好商量

这身形也在自己身后站定,蒙着面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着光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乔羿乔羿的眼睛也似被点燃了起来,跃动着,好像要喷出火来

邱姑娘,你先退后苏折羽的声音在黑­色­的蒙面布后面,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那一边乔羿身边执剑的玄衣人也哈哈一笑道,乔羿,你先退后,这里交给我

然而邱广寒和乔羿一个也没有退后,这让这场对峙突然间变得有几分奇诡

苏姐姐,我跟你回去就是了邱广寒似乎是想打破这种沉默,人却站在苏折羽前面,似乎是想隔开两边他们也没有恶意……

把手记册子交出来,我放你走苏折羽走上来,盯着乔羿的眼睛

邱广寒心中咯地一下,知道既然扯到书册,多半是麻烦了

乔羿两眼通红我倒还怕你走了呢!说话间便要冲了上去,却被他身侧那人伸手一拦,低喝道,乔羿,别冲动!

邱广寒仔细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三十多岁,眉目之间,竟颇有几分熟悉她再看一眼,登时想了起来道,你是夏家庄的人!

那人一笑,道,邱姑娘好记­性­原来昨日拓跋孤在夏家庄伤了夏铮之时,有人来扶夏铮,这其中便有此人

苏折羽显然也记得此人,冷冷道,你少管闲事,我便不来与你为难否则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似乎为苏折羽的语气所激怒,手中结轻一振,道,乔公子是夏家庄的贵客,你想动他,先问过谭某手中之剑!

只见他剑花轻挽,踏前一步,叫已向苏折羽递去

苏折羽一把推开了邱广寒,左臂机簧一展,铮地一声,似钩非钩的怪刀已挡下剑锋

邱广寒与乔羿见两人动起手来,心下都顿时紧张,亦忘了适才之纠缠,都一霎不霎地注视着场中的情况

只见那玄衣人剑法灵巧,身法亦自轻快,走的颇是迅捷的路子苏折羽身法亦是奇快,但左手刀法却狠辣异楚衣人虽之前见过她与夏铮动手,但此刻心下仍是暗暗吃惊,忖道拓跋孤竟真将这独门刀法传授此女

黑夜之中只见这两个黑­色­的影子矫如飞龙,转眼交换了四十余招玄衣人瞥见乔羿和邱广寒都站在一边,喝道,乔羿,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带邱姑娘走啊

乔羿一怔,道,谭大哥,这……

快走!玄衣人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乔羿咬一咬牙,伸手来拉邱广寒邱广寒往后一逃,但乔羿毕竟是男子,既然下定决心要拉她走,自然追了上去,一把抱起了便往码头上跑这一边苏折羽看见,喝道,放下邱姑娘!一边抬手,又是两枚飞镖打去,却听擦擦两声,又被那黑衣人削下苏折羽大怒,连挥几刀将那玄衣人逼开几步,便向二人追来此时乔羿已跳下甲板,抱着邱广寒钻入了船舱玄衣人忙施开轻功一个跃起,再挡住了苏折羽去路苏折羽举刀再战,这一下竟又相持了有十余招,才觑到对手空隙,一刀砍去玄衣人急闪,堪堪躲开,谁知那钩子似的臂刀竟钩了回来,嗤的一声,在他胁下划开一道口子,他不由得负痛一停,不过随即又掩了上去此时乔羿已解开了船头的绳子,船已渐渐离岸待苏折羽再追过去,那船已开出了数丈之远便当此时只听船内似是乔羿惊叫了一声,但这声音随即隐没了苏折羽眼见距离过远,便找旁边的船下,但乔羿那只船到得远处时竟汀了,船舱中竟走出个陌生人来

这一下那玄衣人也是大大吃惊,提气喊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呵呵冷笑道,这份厚礼我们收下了,告诉姓拓跋的小子,若要他妹妹的­性­命,一个月内,拿他自己的人头到朱雀洞来换!

苏折羽只听得咬牙,正欲说话时,那玄衣人一跃,也落在她船上,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把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那人冷笑道,阁下请放心,我还要多谢你这位小兄弟呢,多亏了他我才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抓到话音未落苏折羽便欲飞身抢去,旁边玄衣人却伸手一拉,硬将她拉了下来,低声道,你不知他们底细,别莽撞!苏折羽反手一刀,道,想不到你们竟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主人真是错信了夏镡个­奸­人!

玄衣人忙使剑一挡,道,并非如此,姑娘,你误会了——此刻我们更该合力设法救出他们才是,余下的事我再慢慢向你解释

说话间他头脑里突然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便要跌倒,伸手去扶伤口道,你的刀……有毒……?

六五

苏折羽不理会他,将那小船一荡,尽速向前面的船只追去但是前面的船竟似又走得飞快,一转眼已离己船愈来愈远苏折羽心下焦急,无计可施之时只觉眼前一亮,前面的船竟着火了

她心下一震,忙奋力划动船桨,远远的只见前面船上有数人跳水而走,心下不知是吉是凶,追到那船边上,只见那船熊熊燃烧,竟无半分净土她心下惊急,忙用力往那船中泼水,正欲跳去一看,只觉船身倾斜,脚下不稳,竟是有人攀住了自己的船沿

她大惊之下,左手的刀已备好,谁料一转头间,舷边爬上来的竟是邱广寒

邱姑娘!她又惊又喜,忙将她拉了上来,道,你没事吧?

邱广寒神­色­却极是焦急,道,少爷呢?少爷没有上来么?

只你一个人苏折羽道

邱广寒颓然坐下了,道,他……他莫非还是被他们抓走了……

你何必管他苏折羽道他们合谋串通捉了你想要挟主人,此刻你何须给他的!

不是的,苏姑娘,少爷与他们绝不是一伙,他绝不会想害我……

好了,邱姑娘,我们上岸再说苏折羽说着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她披上小心着凉

邱广寒嗯了一声,眼睛瞥到已昏迷倒在船上的玄衣人,问道,他怎么了?

他被我的刀划伤,此刻已然毒发苏折羽道

你有解药么?邱广寒道快给他服下吧!

为何要救此人?苏折羽道他与适才那乔羿,合计将你掳走,正是罪该万死!

但若不救醒他,我们怎能得知事情真相?

苏折羽无计,自怀中掏出一粒药丸来,给那玄衣人服了下去

少顷,小船渐渐靠岸两人将那玄衣人抬至岸边,苏折羽生了火起来,眉头却是紧锁

苏姑娘,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邱广寒问

苏折羽打了声唿哨,只见白玉鸟儿飞了过来,停在苏折羽手上

我今天白天便觉你有几分异常苏折羽道适才我醒来到你房里一看,你果然不在我不敢惊动主人,便用小玉追踪你的气味,在此找到了你

就是说……哥哥他……不知道此事?

主人应该不会醒,他今日太累,我还特地点了沉睡香

邱广寒叹了口气道,我本想求你不要把今晚的事情说给哥哥知道,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你是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他的了?

这是自然苏折羽道邱姑娘,适才船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少爷拉进船舱,他便去外面放绳开船我趁此机会想逃走,不料竟被人牢牢按住了,原来舱中早埋伏得有人我原以为是少爷一起的,又是夏家庄的人,谁料后来少爷进来一见到他们,竟也吃惊地叫喊起来那些人立时点了我们­茓­道,我听他们说什么得来全不费功夫,又在少爷身上搜出了书册来,想必就是哥哥当年的东西了拿到东西之后,他们就打算对少爷动手,我见情况不好,就连忙跳起来踢倒了油灯他们没料到点­茓­对我无用,没及防备,那火点着了帘子,登时烧了起来,我便拉起少爷,趁乱往船外跳可惜我不会解­茓­,不过我知道少爷识得水­性­,我想他纵使行动不便,但我拉着他,总能脱困谁料还未入水,有人在后面便一把将少爷拉开去了我当时只好扎入船底躲着,他们水­性­好像也不怎样,就自己散走了,我等到没了动静,才敢游了出来,在水下又找了一圈,少爷……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看来还是落在了他们手上……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问话的并不是苏折羽,苏折羽和邱广寒一起向旁边望去那玄衣人不知何时已醒了,突然开口说话

苏折羽哼了一声,道,应该是我问你,你们与那些人勾结,究竟是何居心?

玄衣人苦笑道,我若与那些人勾结,还用得着问你他们是什么人吗?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在你们的船里?

你问我,我又怎知道我反倒想知道,那些人都是冲着你们来的,你们到底有些什么仇家?还有……适才提到的书册,是件什么东西,为什么会与乔羿有关?

苏折羽刀尖一指道,少罗嗦,此地没有你多问的份儿!老实回答我的话!

不过,苏姑娘,我也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邱广寒忍不住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既认识我,知晓我的身份,又想害哥哥,又有可能知道书册的秘密……

苏折羽叹着气点点头道,就是他们

他们这么快……就找过来了?邱广寒悚然道哥哥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好……

苏折羽摇了摇头道,这只算个开始,邱姑娘,你千万别再乱跑了,往后的危险还多得很

邱广寒想了想,突然转头向玄衣人道,这一位,我问你,你与少爷究竟是什么关系?今天早上你们庄主去见我哥哥,究竟是否故意加重了自己伤势,好让哥哥因为疗伤而无力阻止我外出?

玄衣人笑道,还是邱姑娘说话客气些,我便告诉你先前乔家变故,你也听乔羿说了后来那天恰巧经过救了他的就是在下,我正在那边办点事情我见他也是孤身一人,便带他去了夏家庄乔羿这孩子虽然不会武功,但为人单纯,留在夏家庄时日虽不长,却与我颇谈得来,与庄中各人也很友善,甚至老庄主也挺喜欢他听闻他遭遇颇为不幸,亦有意长远收留他庄主见他画画得不错,便让他先在庄中做个画师

他停顿了一下,转向苏折羽道,但前日夜里你到庄里找老庄主,恰恰被他看见了,他立时便认出了你来若单只是你也便罢了,第二日你主人找来,竟带了邱姑娘同来乔羿这小子早便喜欢邱姑娘,此刻见她竟与仇人一伙,如何不惊?他自然是消邱姑娘不要与你们扯上­干­系了,而且觉得邱姑娘恐怕并非自愿,就问我有何主意后来我去探望庄主伤势,他问我乔羿情绪可好,我便同他说了此事庄主说,要见邱姑娘的面,当然要过了拓跋孤这一关,可是要削弱拓跋孤的力气,极少有人能办到,除非是他自己与自己的力量相抗我们听他说要喝酒以加重伤势,都觉太过危险,但庄主是个­性­情中人,他决定了要帮乔羿这个忙,那便是帮定了现在看来,拓跋孤倒也算是个­性­情中人,否则的话庄主只怕­性­命难保……

你们……你们骗了我哥哥,现下才叫­性­命难彼!邱广寒顿足道哥哥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才跟你们庄主有几分投缘,觉得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可是这竟是个圈套!换作是我也要生气,别说是哥哥!

邱姑娘且莫动怒玄衣人道庄主虽然为了乔羿的缘故而去,但他却未必是骗了令兄庄主的为人,邱姑娘是明眼人,应该看得很清楚他冒着极大的险喝下烈酒,也是因着他相信令兄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庄主回来之后,虽然自己身体尚未脱离危险,但也对令兄怀有几分内疚之意,他也说令兄是位不可多得的朋友我们出此下策,实在是因为他太过厉害,并没有别的理由要害他!

好吧邱广寒低头道我……相信你们没有恶意,也相信你们不会与那些人勾结不过……

恕在下愚昧玄衣人打断道“那些人”究竟是谁?

与你们无关苏折羽抢先道

玄衣人朝邱广寒看看,邱广寒也只好对他笑笑,道,这个,算是我们自己的事了

但是他们连乔羿也抓去了,怎可说与我们无关?

那是因为……有一样哥哥的东西,­阴­差阳错地落在少爷手里了

就是你适才所说的书册?

……不错

玄衣人似乎陡然想到什么,追问道,那“那些人”已经拿到书册了是么?他们岂不是就会……杀了乔羿?

邱广寒默然点头,却随即又道,但我想现在应该不会了

为什么?

他们本来想抓我,抓到了我,又从少爷这里找到了书,当然就想杀他;现在我逃走了,他们适才看到我与少爷有些交情,也许认为可以用他来作为要挟……

玄衣人仰面道,也只能如此消……

他突然转脸向苏折羽道,快解开我的­茓­道!

你想­干­什么?

你既不准备去救乔羿,我便要去了!

苏折羽哼道,我还要带你去见主人,你不用妄想逃走

玄衣人切齿道,乔羿在你手底下丢了,你们的书册也取不回来,你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苏折羽倏地立起,却站住了,慢慢地才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只要找到那些人把东西夺回来,乔羿的生死我又何须放在心上

玄衣人冷笑道,不错,不错!乔羿若是死了,你便少了一个仇家,你这是借别人的手在斩草除根了……

你们别吵了!邱广寒也站了起来道老爷和夫人,我相信不是苏姑娘杀的,你别随便乱说;苏姑娘,少爷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他有事,你也别说那些话了!

玄衣人哼声道,我早说过,她不找乔羿,我找,叫她放了我,她偏不肯乔羿若是有什么不测,这笔账我便记在她的头上!

现在急也是无用,我们也追赶不上了邱广寒道我料想,倘若他们真的对少爷下了毒手,船只既毁,他们必然不会带着他走;少爷­茓­道被点,一定会沉在水里;可是我在水里转了好几圈,并没有发现他这样吧,我们现在再搜一遍,倘若距那船一里水路与岸上的范围内没有少爷的踪迹,我们就相信他没事,只是被带走了——好么?苏姑娘,你就解开他的­茓­道吧!

邱姑娘,倘若叫他逃了,那我们……

他是夏家庄的人,他怎么逃?过一天哥哥还要去夏家庄呢,他不会逃走的!你若不解开他­茓­道,那我自己去找!

苏折羽见她要走,忙一把拉住她,道,河水太冷,你别再下去了右手连点,已解开玄衣人­茓­道玄衣人站起身来向邱广寒一揖,便向河里跳去邱广寒只得喊道,不管情形如何,一定回来通知我们!

苏折羽看着那玄衣人消失在水里,不动声­色­地道,你真的相信他还会回来?

怎么?你不相信他?

苏折羽慢慢转过身去我从不相信敌人

邱广寒看着苏折羽的背影苏姑娘,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少爷的家人,是不是你杀的?

苏折羽没有回头不是

邱广寒似是松了口气,展颜道,不是你就好

苏折羽转回头来你还笑得出来

那要不然呢邱广寒道明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他们如果要要挟我的话……

那你会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明天我已经与你和哥哥在一起,你们难道会理睬他的死活,会容许我自投罗网么?邱广寒话虽如此说,语调却颇为挑衅

苏折羽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要当心她说道别忘了主人是怎么对付凌厉的,你若再像以前一样在他面前显得对旁人过于关心……

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秘笈了邱广寒昂然道不然总会要打交道

她说着又望向了水面水面上的涟漪还未散去,一个接一个,打得她心里有几分异样起来

她想我此刻也是在怀疑自己么?乔羿被人抓走,她此刻的心情,正该与凌厉被伊鸷堂抓走时一样这一次她同样选择了优先自己的全身而退——然后,她再选择设法救人但是我有多少次这样的幸运呢?

这一次的办法,她着实还没有想得太好,如果像上次去求助邵宣也一样——她这次也须求助于别人但是,谁更值得信任呢?在救人这一点上,似乎夏家庄会比自己的哥哥更值得信任,但他们的胜算太少——他们根本不如拓跋孤了解自己的对手

如果真的不行,她暗暗地想,那么就算用我去换,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一旦到了明天,我连用自己去换的自由,也会被约束住偏偏逃跑又是一条早被证明过行不通的路

她站着,面无表情,半晌,才下意识地往水里踢了几块砂石下去,将水面的表情又激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的表情突然汹涌,一个人从水中探了出来,正是那个玄衣人

怎么样?

玄衣人一边上岸一边摇头道,没有发现

邱广寒往后退了几步,呼出一口气道,没有……就好

没有就好她想真可笑没有都已经算是好了

玄衣人径直走到苏折羽旁边,道,你还要绑我去见你家主人么?

苏折羽一时竟怔住了,扭开脸道,滚回你的夏家庄去!

玄衣人似乎是哈哈一笑,却又笑不出来,转头就走邱广寒却叫住了他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她问

谭英那玄衣人道

苏折羽陡地转回头来:连珠剑谭英?

不敢谭英道今天刚刚见识了苏姑娘的本领,谭某甘拜下风,连珠剑三字,还是不要提起了

谭大侠邱广寒施了一礼道,不论少爷的事怎样,实在多谢你救了他,也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他

谭英摇头道,是我疏忽了其实早些日子便似乎有人在找乔羿麻烦——所以我才会时刻跟在他附近保护他,今天也不例外——谁料结果,竟未想到船舱之中会中了埋伏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也相信乔羿还活着,若有任何消息,烦请邱姑娘通知夏家庄

邱广寒点头道,谭大侠有消息也烦请通知我们

谭英抱了拳,告了别便走了

邱姑娘,我们也回去吧?苏折羽道

邱广寒却转回头来望着宽阔的河面苏姑娘,朱雀洞是什么地方?

苏折羽吃了一惊,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邱广寒一笑别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适才他们抓住我时说要哥哥到朱雀洞去找他们,想必这是他们的老巢?

六六

苏折羽摇了摇头不是朱雀洞本是一个和我们全不相关的所在,除了听名字好像是想挑衅“青龙”,没有别的瓜葛它背后的倚仗是江湖上新近崛起一个人称“朱雀山庄”的组织,只不过一直没人知道这所谓“山庄”在哪里,与外界的唯一搭线的地方就是这个“朱雀洞”朱雀山庄之人素来行事诡秘,我先前尚不知道这些青龙教的叛徒,原来已与朱雀山庄有了勾结看起来这次的事情,是他们要帮这些叛徒一同对付主人了

是么邱广寒仍然在望着河水m

邱姑娘,你在想什么?苏折羽问

没有,没什么邱广寒抬起头来什么时辰了?

苏折羽看看天我们出来,也有快两个时辰了

这么久——我们快回去吧,哥哥要是醒了,说不定会很的

沉睡香应该没有那么快点完吧苏折羽道

不好!邱广寒突然道这些叛徒既然到得了这里,也可能找到我们的住所去,哥哥要是因沉睡香之力还睡着……

这个……不会的……苏折羽喃喃地念了一句,但显然也被吓到,突地转身,飞也似地往前跑去

邱广寒初时还跑,到得后来,完全便跟不上了可惜苏折羽也不敢丢下她不管,她只得还是尽力追去要她想象拓跋孤会出什么意外,她其实不甚相信更何况这一回这些人似乎明显是冲着乔羿持有的那本藏有武功秘笈的书册而来,只是凑巧遇到了我看起来哥哥所说的那个当年的陪侍寡­妇­已经把这些详细情况都供出来了不过,还是有点不妙——他们想必也早知道我在临安城的住所,这样一来万一……

不过,他们又怎敢去找哥哥她转念想他们的人并不少,适才其实可以上岸再来抓我,但恐怕就是唯恐哥哥在侧,所以才灰溜溜地逃走了要上门去找哥哥,根本没那胆子

苏折羽把她拉进大门,就连忙跑上了楼去哥哥在吧?邱广寒也走上去,见苏折羽好像在犹豫,便伸掌,一下就推开了拓跋孤的房门苏折羽来不及阻止,只得也跟过去,两个人却都怔住了

拓跋孤是在,不过,是坐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们

你们去哪里了?他的口气­阴­沉,显然是已知道发生了些不寻常之事

苏折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沉睡香,只见香早灭了,还仕小半支Сhā着,上面大半似是被风吹折了,燃了一半,并未燃尽便自熄了

哥哥……邱广寒想试试撒个娇来抵赖过去

折羽,你来说拓跋孤打断邱广寒的话——口气半点也没好起来他很清楚,邱广寒可能会骗他,但苏折羽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的

苏折羽果然一五一十地,将发生的事情说予了拓跋孤后者并不催促,亦不打断,等她全然说完了,才抬起眼睛道,慢而­阴­郁地说,你离开我足足两个时辰,是不是?

苏折羽垂首道,是

结果你总算想到了,我可能遭遇危险,是不是?

……是……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两个时辰才回来的话,其实你可以不必回来了

为什么?苏折羽吃惊抬头

因为我多半已经死了

主……主人……苏折羽似是第一次听不懂拓跋孤的话什么意思

拓跋孤慢慢地起身,走到桌前点起了油灯

你料得很对,他们的确来过了

什么?苏折羽吃惊道那主人你……已将他们击退了?

我?拓跋孤笑笑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不到你竟会变得如此迟钝,苏折羽,从你回来的路上到此刻,难道你没有嗅到半点血腥,没有感到半点异常么!

苏折羽身体似乎微微的颤抖起来我……

拓跋孤哼了一声,伸手去香炉内,把点剩的沉睡香拔了出来谁叫你给我点这种东西的,苏折羽!说话间手一甩,将两截断香尽皆摔在苏折羽脸上

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说明白一点啊邱广寒忍不住Сhā话道苏姑娘刚才也是的我,你要发火,朝我发就是了!

邱姑娘!苏折羽叫住她你别说了,今天真的险些……酿成大祸……

邱广寒并不全然明白,只得先不说话拓跋孤已经在桌边坐下了我告诉你你今天做错了什么——不是错在你追广寒出去,而是你白天发现异样的时候不来告诉我;子时出去时,不把我房里的沉睡香灭去;方才回来时,更没判断周围的情势!苏折羽,你还要我怎么说你?我教了你十年,结果你还是这么不懂事么?

苏折羽只觉眼眶一热,扑地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了,哽咽道,谢谢主人教诲,折羽……折羽谨记在心,下次再也不敢了

邱广寒还是第一次见着苏折羽掉眼泪,也不觉呆住了,只听拓跋孤淡淡道,没什么好哭的去洗个脸,一会儿我还有事跟你说

苏折羽忙谢了他去了邱广寒这才笑道,哥哥,原来你遇到小事总会大发雷霆,事情越大,你脾气却越好了

你笑什么?拓跋孤哼声道我是看在她总算把你带回来了的份上你看看你这个湿漉漉的样子……!这事儿我过后再跟你算账,你现在换件衣服,跟我到后院来!

邱广寒暗里吐了吐舌头,心下又有几分好奇,更衣跟他到了后院里这后院于她的意义并不寻常,小门外便是她十八年前被丢弃的窄巷

拓跋孤刚刚到院中站定,瓦砾上呼啦啦一阵响,一个人飞了下来邱广寒还未来得及吃惊,那人已呼地跪下了,恭声道,青龙教主座前左先锋单疾风,参见少主!二少主!

邱广寒听见“左先锋”三个字,只觉甚是好笑,扑地一下便笑了出来那单疾风却浑如未闻,匍身于地,全不抬头邱广寒只觉没趣,咬住了嘴­唇­忍住不笑了

是你啊拓跋孤的口气好像是认得他是谁叫你来的?

是四位长老商议的结果单疾风答道松江伊鸷堂一事之后,教内得知应是有少主的消息,长老们便派属下快马加鞭,来寻少主的下落

找到我之后,你想怎么样?

教中上下,莫不消少主赶快回去,接任教主之位属下愿尽心竭力为教主扫清一切障碍,恳请教主早日回到青龙教,引领我等,光大我教!

刚才外面的人,是你杀的?他问

回少主,正是属下单疾风答道

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知道单疾风道是青龙教中的叛逆所派来的

你知道教中有叛逆,为何又说教中上下都消我回去?

单疾风似是一怔,随即道,青龙教此刻已形势危急,属下认为,少主再不回去,恐怕青龙教余势难保

这么说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而已拓跋孤道你是自己来的,根本不是四位长老叫你来的,是么?

单疾风只得道,是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这本不由得你不承认,他们四个人,我看是没什么可能再聚在一起商量事情了

少主睿智单疾风仍是那个姿势

你起来,给我回去告诉他们,一月之内,我拓跋孤必至武昌,叫那几个叛徒洗­干­净了脖子给我等着!

单疾风却并不起来,只是恭声道,属下愿追随少主身边,为少主效犬马之劳,直至少主回到教内为止!

怎么?拓跋孤道你不肯回去?

单疾风沉默,并不回答,显是默认

拓跋孤哈哈一笑道,看来所谓教中上下无不消我早日回去,恐怕正要反过来说——你这次自作主张出来见我,回去了多半要­性­命不保?

少主明鉴,属下并非惧死,若死在少主手中,亦无半句怨言;但若死不得其所,属下单氏一脉,世代忠于拓跋世家,九泉之下,皆不得瞑目!

那好拓跋孤道你就先跟着我,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忠于我法

单疾风喜道,谢少主顿首了才站起

邱广寒悄悄打量这单疾风,只见他一身夜行衣,除却了面罩之后年纪甚轻,似还不及拓跋孤,心道这人对哥哥难道还有印象么?又一转念心道哥哥总说我会想的,他早想过,我还是不用给他挡么心了

他见拓跋孤转身要回屋里,忙跟上去道,哥哥,刚才外面来过人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我翱

单疾风上前道,二少主,还是让属下来说适才青龙教中叛徒欲偷袭少主,属下看见,出手将这些人除去……

这个我知道邱广寒道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会正巧在这里的呢?

属下几日前听说松江伊鸷堂之事后,得知少主十八年来无恙,也相信少主已有意重出江湖,所以快马赶到松江县,却未找到少主;后又听闻临安伊鸷堂之事,又连夜赶路,昨日中午终于到得临安,四处打探消息,到晚上竟碰到几个面熟之人——正是青龙教教众属下埋头隐藏面貌,暗里听他们说话,正是在互换关于少主的情报,也是从松江赶来的,但那些人显然比属下知道得要多,竟知晓这个居所,而且言下之意,似乎是早就知晓了属下待他们走后,便到这屋子之外打探,看灯火已熄,本拟守过一夜,明日待少主出门时再行拜见,谁料半夜便有贼人来打搅少主睡眠,属下自然将他们尽数消灭了

邱广寒看看拓跋孤,心里思忖他们早就知道这里,当然是因为那个侍­妇­告密吧?在苏姑娘最初找到我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也早派人找过我了,也是在这里没找到我,所以才去严州追问乔家老爷他们——老爷与夫人被害既然不是苏姐姐所为,就一定另有凶手,就一定是他们的人做的,这样的话也都讲得通

但是她心中还有几分疑窦你把他们都杀了?她问单疾风为什么不留一两个人下来,也好问问话?

二少主有所不知单疾风道这几个人的武功虽然不及属下,但也非易与之辈属下能将他们都杀死,实在也尽了力了

这算什么道理,难道……

别闹了,广寒邱广寒话语未竟,一旁久不说话的拓跋孤却将她打断一晚上没睡你眼睛都不好看了,回房去吧

我怎么睡得着,现在这么多事,哥哥,我陪你去外面看看那些人的……

不必了拓跋孤道我会叫折羽去的我说过这些事你不用Сhā手

……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邱广寒话虽如此说,却给了拓跋孤一个狠狠的眼神暗示,提醒他小心注意单疾风,拓跋孤却被她这个眼神扎得笑出了声来

她觉得奇怪她想不出今天——以至这段日子,拓跋孤的心情怎么会这么好

或者他只是表现得这样而已

拓跋孤回过头来看着单疾风过了明天,我们先去趟平江试试

单疾风道了声是,不过他实在不甚明白,什么叫去趟平江“试试”

六七

平江苏折羽心头一跳主人的意思,要再继续去挑伊鸷堂的分堂?

说得对拓跋孤道不过,动手的不是我zxSm

那……那是……

有人很喜欢替我动手,而且,是个“先锋”,那么,就让他试试

苏折羽一怔:是方才来的单疾风?

拓跋孤一笑他说他很忠心,我给他机会看看他怎么个忠心法明天去过夏家庄,我们就出发

苏折羽嗯了一声,随即道,但是主人,秘笈眼下已落入叛徒手中,我们是否要……

暂且不要分心拓跋孤道被别人打乱计划,那就一点也不像我拓跋孤了夏铮不是说过么,不要受人挑衅

一提到夏铮,苏折羽便想到白天之事,忙道,主人现在身体可好些么?

好拓跋孤答得很­干­脆沉睡香虽然本不该点,但既然点了,到底让他睡了个饱觉

眼下天也差不多亮了,多了个单疾风,你想不想清闲一些?他加了一句

折羽不敢苏折羽慌忙道不过他随即发觉拓跋孤的口气倒像是认真的她想一想道,不论怎样,折羽不放心,还是让折羽来吧

拓跋孤大笑道,莫说我不顾惜你,那你尽管忙去单疾风你也不必去理会他做什么,让他每天守在外面就是了

我怕他接近邱姑娘苏折羽道万一他本是叛逆一伙,以乔羿的事情怂恿起邱姑娘来……

广寒对他的戒心比我还重拓跋孤道说起来,适才他是真的给我解了一次围以我昨晚上的身体,沉睡香之力我是抵不住的,偷袭我自是绝好的机会,即便我不死,多半也要受伤

昨晚上是……是折羽的失职,但他们并不知道此事,这个单疾风,又岂敢贸贸然来偷袭主人,自然是按原先计划,先骗取主人的信任了

不管怎么样,他这初来的几日,必定不敢做出什么招我怀疑之事,所以决不敢去接近广寒的你如有心,也不妨注意他一点,无论他是什么目的,都不可能是一人之计,留心他是否与外人联络

苏折羽答应了,却又问道,主人从前见过单疾风么?既然他说他们世代忠于主人,主人应当知道他才是?

知道?拓跋孤笑何止知道,我认得他

苏折羽略微有些吃惊,只听拓跋孤又道,单家世代作为青龙教主座前左先锋,这倒是不假单疾风只比我小一岁,我以前在教中见过他,甚至可说那会儿还有点儿交情此刻虽然人是变了不少,不过还能认出,想必不是冒充的

苏折羽哦了一声,心道,难怪主人似乎不肯对这个单疾风有太多怀疑,却又一转念,道,既然如此,主人为什么还要他去平江伊鸷堂分堂动手?

拓跋孤冷笑,不语

单疾风倒果真没有去接近邱广寒,偏生是邱广寒自己去后院找单疾风了

我问问你邱广寒开门见山地道

单疾风微微欠身:二少主请问

你说你在酒楼还是茶馆碰到青龙教的叛徒,还打探到别的消息没有?

单疾风略带不解道,二少主的意思是……?

就是说,他们除了说到我们住在这里之外,还有没有说到些别的?

单疾风稍一回想说了……不少

挑要紧的!邱广寒道就是……看上去像他们的正事的……?

他们有提到一个叫乔羿的人

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原本心里想,这些青龙教之人既是为乔羿之书册而来,想必并非如单疾风所推测,是打听到拓跋孤的消息而来的,因此他们恐怕本不知晓他们兄妹二人俱在临安话语中若提到这居所,多半是顺便提及,而更重要的是交换关于乔羿的消息若单疾风说没有,她当然就能揭穿他是说谎;可是单疾风一说有提到乔羿,她倒不由地紧张起来了

有人提到乔羿在夏家庄单疾风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地道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消息,他们感兴趣的似乎是说乔羿新近央人弄了一条小船,停在运河码头,他们怀疑他要出行

果然……果然是这样邱广寒心下暗道还有呢?后来呢?她追问有没有提到他们要去哪里?

后来他们没再说什么,属下也不敢太早离去,怕引起他们注意,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有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对其中一人耳语属下竭力细听,听到他说的是乔羿与一人从夏家庄出发往运河码头方向去了当时便有三个人立起走了出去

那你为什么不跟出去?

属下并不认识乔羿此人,况且一心想着到此处来看看情形单疾风道二少主是认得这个乔羿?

这个与你无关,不过我问你,那走出去的三个人长得什么样?

两个人样貌平常,另一个身材偏胖,他在青龙教中是个小头目,使一双不算太大的链子球

邱广寒嘴­唇­一咬这么说果然如此她心道在船舱内的正是这样三个人

她定一定神,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在酒肆内坐着的,除开这三个,还有三个,再加上来通风报信的,总共七人

刚才来偷袭我哥哥的呢?

刚才来了六人

是这七人里的六人么?

有五人是

有五人是邱广寒心下暗暗道假如他不是说谎——就是说……就是说去了船里的人,至少有一个回来了!想来也的确如是,若非有人在码头见到我,他们又怎会想到来这个住所窥探呢!可是,人既然又回到了城里,就是说少爷可能也被带回了城里了?不过他们应当知道城中必非久留之地,因为天一亮,夏家庄的人很可能就会开始搜找少爷的踪迹,所以……

她朝外面一看,天其实早已大亮了许久了

单疾风见她脸­色­不定,犹豫道,二少主,是否属下说得不够明白?二少主如还有什么问题,属下定当知无不言

邱广寒苍白地摇摇头刚刚你……一直在外面守着,是么?

是,属下一直在

也没有人来过?

没有,二少主是在等人?

邱广寒摇摇头我为什么要问这个单疾风呢她想不论他是真叛徒还是假叛徒,那些人必定也不会通过他来向我下要挟的不知少爷此刻究竟在何处——看起来还是去一趟夏家的好,他们说不定已找到了少爷;若是没有,我也应把这些掌握到的情况跟他们说,多少有点用处

念及至此她霍地转身,倒叫单疾风吓了一跳,忙道,二少主要见少主的话,他还在楼上房间里

谁要见他邱广寒心下道只不过不见他,我走不掉啊

六八

不过不多时她就可以绝望了,因为见了拓跋孤,她更走不掉拓跋孤自然不会任由她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乔羿而奔走,即便乔羿关系到他的秘笈,他仍旧不为所动

你何必急在一时他说道明天我们不是要去夏家庄么?

明天……明天就太晚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拓跋孤道他们拿到了书仍然抓走乔羿,你认为他们是想拿乔羿来要挟你是么?既然如此我更不可能让你在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乔羿既然与夏家庄关系如此之好,连一庄之主都可以为了他的事情来算计于我,你又何须为他着忙

但是我……我真的的他……

我已说了,明天我们就会去你不妨再等着今天有没有人扔纸条给你,不过我告诉你,你多半是在自作多情!

你……

邱广寒想说什么,但是所有的愤怒的语言,都不会与上一次她想去见凌厉等二人时有什么两样;她想我还说什么呢?

她颓然地下楼,颓然地撞进自己的房间里,却又突然地跳起,跑到后院

单疾风对于她的又一次出现感到很奇怪

你能帮我去趟夏家庄么?她问

单疾风狐疑地看着她,口中却道,恕属下愚钝,二少主,这是少主的意思么?

是我的意思

但是……单疾风道少主吩咐属下在此驻守,属下不敢轻离

驻守驻守,你驻守什么呢?邱广寒道没你的时候我们不是一样过么!你要是不想去夏家庄,你就替我去找人,替我把那个叫做乔羿的人找来,把他从那些叛贼手里救出来!

单疾风看着她,但是,正如任何一个男人一样,他也不敢长久地直视邱广寒的目光他只得低下头去,肃声道,请恕属下难以从命

你……你们……你们都只听我哥哥的话!你不是也把我叫作少主自称属下吗?你为什么……为什么也……

她的声音似乎有几分哽咽了,这令单疾风更不敢正眼瞧她,只得屈了膝半跪了下去道,请二少主恕罪

邱广寒沉默着,半晌,倒是平静了,轻声地道,算了

单疾风没有听到她转身离去的声音,于是便一直这般单膝跪着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眼前早已没了邱广寒的影子

奇怪他暗暗心道她的身手看来应该非乘得她走开,我全然没有听见

邱广寒独自仰躺在床上,又一次结结实实地开始考虑逃走的问题但是她心里实在也拿不定主意看上去拓跋孤最近似乎不似先前那么容易暴怒,即便触犯他一两次,应当也没事;可是正因为他过于多变了,她才更是彷徨无计起来逃走,谈何容易?莫说拓跋孤,苏折羽就已足够难缠前晚的事情之后苏折羽更是时刻注意着她,更不要说现在门口又多了一个一板一眼的单疾风

六九

拓跋孤算算日子,在临安城逗留已是第四天原本以为伊鸷妙听得消息或者会赶来,却并未见她踪影

看来这女人也不算太蠢他心道,不至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是不管她医哪边,都医不好的了zee

这一日照着计划,便是向夏家庄而行既是先前约好,入庄便也未有多大麻烦,只是拓跋孤更多带了一个单疾风,阵势看起来倒似又不友善了些

夏铮看上去气­色­较前两日好了一些,宽袍宽袖地出来见客脸上虽然笑着,但显见前日的龃龉仍然未能释怀——更确切地说,是忧心拓跋孤不肯释怀——而多少有几分尴尬

拓跋孤并不提这个事情,先问道,你老子今天不出来见我?

夏铮只得苦笑道,家父若是出来,少不得又要与你闹僵,我未曾告诉他今日你要来,一直让他在房里休息

拓跋孤睨了他一眼,道,我上回提的事情,你办好了?

好了夏铮道,请随我进来吧

拓跋孤抬脚欲走时夏铮又道,广寒进来自是没有问题,但你这两位手下……

规矩倒是不少拓跋孤道他说着朝苏折羽等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留在此地,便与邱广寒迈了进去

夏镜的灵位果然已经立好了,新描的漆,倒显得有几分不真实了

拓跋孤只久久地注视着夏镜的名字,半晌,回过头来道,很好,这件事解决了,我遵照约定,放过你爹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算算另外一笔账?

夏锬知肚明,只好摇头道,我反正本就不是你对手,利用了你给我疗伤,最多你再把命拿走

拓跋孤几乎失笑,又似在冷笑说得倒是轻松——你以为我会在我娘的灵位面前随便动手么?更何况,夏铮,你的命对我一点用也没有,我要来何益?

那么你所谓的算账是……什么意思?

先不说那天你来找我是别有目的拓跋孤道我给你疗伤,你是否算欠我一个人情?

夏锬道我本就是你打伤的,现在倒好,反作人情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道,就算是了

“就算是了”?拓跋孤冷笑道你可知那天晚上你是达到了目的,我却差一点送了命?我拓跋孤若死在那种杂碎手里,你不会觉得对不起你姐姐么?

夏铮忍不住笑了道,你竟在我面前卖弄起晚辈的资格,看来我们这门亲戚还能攀得上

舅舅,这是真的,那天晚上有人偷袭哥哥,若非有人相助,就麻烦了!邱广寒Сhā言道

夏锊笑,正­色­道,辜儿,我不与你打哑谜那日我为什么去找你,想必你现在也很明白的用的办法固然只称得上是下策,但也是不得已——夏家庄从上到下,都不会对广寒有半分加害之意,这个,你也应该知道的我只是没料到那晚会有变故以至于出了危险,更没料到会令你险遭暗算,那些事你要算,一并算在我头上便罢你既不是来取我­性­命的,想必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拓跋孤呵呵大笑起来道,这话才爽快,我就是等你这一句我的要求也简单,你替我去拿回一件东西,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

拿什么东西?

谭英想必已经跟你说过,我有一本重要的书册一直在乔羿那里,那天晚上乔羿被捉时,一并被那些人搜走了你帮我把那本书找回来

就算你不说,我本来也已派人去找乔羿的下落夏铮道但是那书册……你保证是你的东西,不是乔羿的?我却见他似很珍惜

他珍惜他的,我拿回我的拓跋孤道你先把东西给我找来,再研究那些不迟!

夏铮略一沉吟好他说道既然欠你这一笔,我答应你就是了不过倘若有了消息,我如何通知你?

你自会知晓我在何处,到时候派人来就是了

夏铮摇头苦笑道,你接下去又想­干­什么惊动江湖的事情了?

拓跋孤微微一笑:青龙教新教主即位,你总不会不知道的

夏铮只得叹气道,你就不能收敛一点你这傲气,小心引火烧身……

像你这样收敛的人,只合做个夏家庄庄主,决计做不成青龙教教主的!拓跋孤道我奉劝你,少教训我为妙,擦亮了眼睛等着瞧就够了!

好,不劝你也罢夏铮道你若听得进旁人的劝,也就不是拓跋孤了

拓跋孤哈哈一笑,道,关于救你的那个乔羿和替我取回书册之事,恐怕广寒还有一些事情急着告诉你

夏铮便去看邱广寒,邱广寒果然也有几分焦急,当下将昨晨所知的关于劫走人与书册的消息皆说予了夏铮

夏铮嗯了一声,道,有一些我多少听谭英提起过了,不过他不知晓那些人的样貌现在你既然见过他们,找起人来自是事半功倍

只可惜我画技太差,不然倒可画下来的邱广寒道如此只是说说,究竟也麻烦了些若是……若是少爷在的话……

夏铮也不由叹了口气,道,乔公子的画技过人,花鸟人物,无不传神只可惜我们正是要去找他,若他果真在此,又何须画什么画呢!

拓跋孤不禁在旁边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不必长吁短叹了,我再提醒你一次,我要的是书册,不是乔羿,记清楚了

好了,我理会得夏铮道

拓跋孤一笑如此我们便要告辞了时辰不早,我们还要赶路

怎么,你们这便要离开临安?去哪里?

我说了,你不久自会知道的拓跋孤道

那……可要我派人送你们出城?

何必拓跋孤道我与夏家庄并无半分交情

夏镝笑说得是他笑道原该我亲自送你们出城——夏家庄与你虽无交情,我与你却还有那么三分

拓跋孤却故意打量了他数眼岂敢劳动大驾,若是又惊动了你的伤势,我这晚辈如何担待得起

少废话,你何时也这么婆婆妈妈起来!夏镬手往他肩上一拍我说送你,便是送你!

拓跋孤倒被他连拍带推地往外走去,口中道,事不关夏家庄,你就立刻爽快起来,你这个庄主看来平日也做得够累

邱广寒窃窃一笑,也跟了出去

马车出城,夏铮才回去了晌午时分,日头暖和舒服,邱广寒掀开了车帘来

哥哥,她满有信心地问他你觉得舅舅……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吧?

夏铮?拓跋孤瞥了他一眼他还算有用吧

有用?邱广寒一呆这是什么话,你们不是交情挺好的了嘛!

我几时这么说过?拓跋孤道我起先就告诉过你我们攀上这门交情会有好处,现下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这样一来,秘笈的事情我们也可暂且放下,心无旁骛了

可是,哥哥,舅舅真的对我们很好艾你怎么能这样……这样……不讲道义呢!

道义?拓跋孤道道义不是这样讲的广寒,你太单纯了你以为我把他当什么?知交好友么?你不妨想想,夏铮为什么要与我套交情?他也一样是在利用我,唯有与我交换好处,才会彼此得利你不会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吧?

他当然是当真要与你做朋友的啊

若果真如此那么他也太单纯了拓跋孤道不过我告诉你,一个人肯当众给自己的敌人下跪磕头,这个人就绝不可能是单纯的!

怎……怎么会这样……邱广寒喃喃地道我看你们聊得那么高兴,我还以为……还以为……

拓跋孤微微皱起了眉头看你这么聪明,原来这么多日子了,什么都没有学会你让我往后……怎么放心你……!

邱广寒却怔怔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就是说……你认为人与人之间,全然是互相利用了?

本应如此

那你与我呢?邱广寒瞪大一双乌黑的眼睛你利用我什么?

拓跋孤伸过手来,抚了抚她的秀发

我不想跟你争,我只不过告诉你,任何事情都不仅仅是看上去的那样你以为我与夏铮之间是交情,其实那只是交易至于我与你,你现在看不出来,甚至我现在也看不出来,这只是时候未到况且你要知道,广寒,你若不是安全地留在这里,就会被别人利用来对付我,所以我带着你,也是为了自己罢了

邱广寒哼了一声你这话是破绽她理直气壮地道你心里关心我,才怕我被别人利用;否则别人纵使杀了我,又能对你有何影响?

拓跋孤还是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我能顾上你的时候就顾着你,等到顾不上的时候,很难说还会这样;而且,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心里在打你什么算盘,你完全不知道

你……你能打我什么算盘?

拓跋孤摇摇头,不再说话

一行四人行了三日多,方到得平江府附近拓跋孤令就在城外扎了帐,这样一来,单疾风显然就是没了容身之处的涅不过在拓跋孤眼里他多半也与个死人无异——即便现在没死,不多久也要去伊鸷堂分堂送死的

单疾风自己并不知晓,倒很认真地守在了帐外天­色­已有几分晚了,苏折羽自去城中采备各种米面水果,自然,也少不得去摸摸这平江分堂的情形乍一看之下,倒并未看出什么来,她便也不贸然深入,谁料在这分堂府第外的角落,竟无意间看到了个熟悉的标记

“口”

口这不是邵宣也的标记么?

她伸手去摸了摸,确信是刻上去的没错,慢慢地站起身来奇怪,邵宣也又为什么要把标记刻在伊鸷堂分堂的外面?以他的见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伊鸷堂的地盘,他在做什么暗示?

按理说,邵宣也的标记,只是给凌厉指路看的就是说,他至少来过了此地,并且,他还没有碰上凌厉苏折羽边慢慢往回走,边想着,又仔细地注意起周围还有无别的线索

陡然间,她又看到了那个“口”这“口”刻在一根木柱的侧面,并不太显眼之处,若非仔细寻找,决计是看不见的苏折羽抬头一望,“湖东客栈”几个字醒目地挂在上面

看来他在平江时,是住的这家客栈正想间只闻拐角处有人说话她忙一侧身形,隐在暗处

拐角处两人话语未停,走了过来,一转过面来时,苏折羽倒是吃了一惊:这不正是邵宣也与凌厉两个么?

他们两人竟然都在此处,看起来是才碰上不久主人说了,伊鸷妙恐怕也已来到平江分堂,邵宣也也在平江分堂外留了记号给凌厉,难道说他们有什么勾结?但是,他们与伊鸷堂过节颇深,如何可能联手呢?

念及至此她倒也不欲多想,心道先回去禀报了主人再说谁料转角处凌厉突然喝道,什么人!原来他久做杀手成习惯,竟已听见苏折羽动静

苏折羽自也不惧,施施然现身凌厉与邵宣也同时大吃一惊道,是你!

苏折羽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在此地­干­什么?

邵宣也上前一步道,早料到你们会来平江,把广寒交出来!

苏折羽右掌一翻,一柄匕首已捏在手心就凭你?她冷笑

邵宣也与凌厉对视一眼,一刀一剑,双双递出

苏折羽匕首连挡,一个矫捷的身影在黑夜里迅速地跃起,连转了数圈,待到下落时,一口臂刀已展了开来,连连斫向二人胸口

邵宣也看到这兵刃时,脑中似乎一闪,想到什么,却又不甚明确他无暇分神,刀刀相碰,抵住苏折羽的攻势凌厉剑快,早向苏折羽咽下袭去苏折羽撤刀后退避开,右手匕首一挥,已脱手打向凌厉

凌厉回剑格开了,邵宣也弯刀压至苏折羽小腹,凌厉狡一绕,攻她左边腰上数寸之处苏折羽轻哼了一声,左臂轻轻一振,那刀不知怎的,竟似有招式漾了开来,将凌厉与邵宣也同时向后推开了尺许这是青龙刀法中一式“双龙剪水”,凌厉不解刀法,还未觉怎的,邵宣也眉头却皱紧了这刀招如此霸道,似乎见过,却又绝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忍不住喊道

苏折羽并不打话,又一招“怒龙甩坡”,刀锋一展,紧逼而来凌厉见她去势汹汹,长剑一追,撄她刀锋;另一边邵宣也的弯刀也挟住了苏折羽的刀身,这一下三件兵器竟着力在了一处,苏折羽招式纵然­精­妙,终究是个女子,力不逮二人,被推得向后连退了二步,心知不妙,收招而去,哼道,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

邵宣也竟是未答上话来,凌厉却道,把广寒交出来,我们便放过你说话间他仗剑又待上前,苏折羽右手突然­射­出数点寒星凌厉急挡之下,苏折羽又一枚飞镖打中客栈门前挂灯笼的绳索,那灯笼呼地坠了下来,邵凌二人皆向后一避,只见那灯笼已着起火来,一时将街道熏得通明这突然的光亮反倒令人难受,两人不及迟疑,还是连忙追出,迎面却又飞来暗青子待得避开,眼前又一暗,原来灯笼燃粳火自灭了再往前赶时,只见街道冷清,全无半点苏折羽的踪迹

凌厉急道,快追!

邵宣也也不及应声,两人便循着这街道追了下去

到得尽处,仍是没有苏折羽的踪迹,凌厉心下忽地想起一事,道,我记得他们常场在一种穹顶的帐篷里,驻在城外眼下她说不定往住处去了!

不错邵宣也道我们出城看看!

苏折羽施展起十成的轻功,早掠到了帐篷处拓跋孤只见她神­色­有异,两三句话说完经过之后,邱广寒大是心惊­肉­跳起来拓跋孤略一沉吟,拉了邱广寒起来道,你跟我来

去……去哪里?邱广寒惊疑不定

看一场好戏

七〇

拓跋孤走出帐篷之外,回首向单疾风道,你去里面,如果有人来,不必多话,直接动手

单疾风简短地应了声是,拓跋孤等他进去了,又对苏折羽低低地说了几句,似是听得动静,便道,你也进去吧一手抓了邱广寒,便将她扯去了马车后面果然两人方藏起身形,邵凌二人便已现出身来邱广寒一双眼睛望着拓跋孤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不能发出声音,这是始终要遵守的规则

凌邵二人走近帐篷,两人皆未说话,却是颇为警戒地持兵在手,倾听动静凌厉使一眼­色­,邵宣也弯刀一挑,将门帘挑开了

单疾风见到两人,也铮地一声兵刃出鞘,竟也是刀苏折羽却站在后面,并不出言,亦不动手

你们果然在这里邵宣也见到苏折羽和这黑衣男子,心下再无怀疑便是你抓走广寒的么?他向单疾风一指你们今日走不了的,快说她人在哪里?

凌厉却觉得有几分不对,心道那日与我动手,又夺去我剑的人自然决不是这个男子,但未及说话,单疾风早不客气,手中刀一挺,向邵宣也削来

邵宣也接招心下却也一闪:右手?他是右手刀?

单疾风刀劲方出,凌邵二人本就站在门口,便顺势退到了外面空地之上邵宣也弯刀一钩,将单疾风的招式接过,喊道,快去里面找广寒!

凌厉往前便走,闪到帐口的苏折羽还未动手,只见有影一闪,凌厉背心竟已吃了一道劲,向前扑出几步,顿觉喉头发甜他巾一支,才未摔倒,回头去看——显然,方才是单疾风偷袭自己不过这偷袭也令他对邵宣也露出了些空隙,后着未上,被邵宣也逼了开去

不远处的邱广寒几乎发出了声轻呼,但一张嘴早被拓跋孤捂得严严实实拓跋孤自己也有几分意外:看起来这单疾风身手比想象中更好些,这样看起来,苏折羽说不定根本就不必动手了

邱广寒只用力搬他的手,却哪里搬得开,只听拓跋孤道,你急什么,我答应过你不会随便要他们的命,只不过拿他们试试这个单疾风的斤两

邱广寒略略放心了点儿,只见凌厉已加入战阵,两人齐齐对付单疾风单疾风自无惧意,二十招之内,是个旗鼓相当之势

邱广寒听拓跋孤久不说话,偷眼去瞧他,见他看得认真,她却看不明白,心下有些不安拓跋孤注意到她的表情,开口道,这个左先锋有点样子青龙教的左右先锋是一刀一剑,单家刀法原本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刀法,只是这二十年真正见过的人很少——你那个邵大哥多半认不出他的路数

邱广寒听他说了话,自己却不能开口,心里又觉得难受得很拓跋孤并不在意,接着道,至于那个凌厉,实在是半点进境也没有,枉我当日还觉得他有几分天份那宝剑落在他手里本也糟趟

邱广寒心下申辩道,他上回被你打成重伤,短短数日只怕他伤还未好透,又能有什么进境?你眼界这么高,他当然入不了你眼了心里虽如此想,一双眼睛却仔细盯着凌厉的动作瞧

只见他招式虽稍显零乱,但动作仍是甚快,果然还是一贯的打法单疾风刀招主攻邵宣也,凌厉的叫倒是有几分发挥的余地,穿刺削砍,招招点向对手要害但这正面攻击究竟与暗杀不同,巾被打斗圈内兵刃之气所激,招式难免有了几分偏差,总是得不了手凌厉究竟年轻,事关邱广寒,心下也不免焦躁,更是没了那杀手本应有的冷静

邱广寒只见凌厉又一式极迅速地扎向对手胸口,眼见要碰到单疾风衣服,却见单疾风突地身体一偏,那剑尖偏是擦着他的衣领过去了邱广寒心下叹道可惜可惜,听得拓跋孤也叹了口气她觉出他这一叹里多是讥诮之意,不免将他的手狠狠一捏拓跋孤嗤地一笑我是看不下去——黑竹会的金牌杀手武功一般也倒罢了,但会一再失了判断,我实在想不出来他是如何杀人的看起来他现在的情况比之前与我交手还更糟了,这么一比,邵宣也倒是像样的多

邱广寒听他夸奖邵宣也,不觉又去看邵宣也,但此刻的邵宣也袖子上已被撕开一道口子看了一会儿,她听拓跋孤又不发一言,忍不住再去扳他捂住自己嘴的那只手,自然仍是扳不动不过这么一动,拓跋孤还是低下头来看她

你又的什么他口气有些许不同你那两个宝贝男人,现在是占了上风了——只怕他们自己都——

邱广寒松开手来,瞪大眼睛看着她实在看不出,一个仍然招招落空的凌厉和一个处境狼狈的邵宣也,有什么“上风”可占

原来凌厉虽未能伤到单疾风,但那叫之快,却也将单疾风的节奏打乱,逼得他不得不一再躲避应付单疾风刀招多指向邵宣也,凌厉一动,他只退不进,这圈子自然等同于由着凌厉的节奏转他武功本来高过凌厉,自然有机会扭转这局面,是以拓跋孤起先并不在意,却不料单疾风好像是个死板的­性­子,手中刀偏偏一味认准了邵宣也,不知是全然不把凌厉放在眼里,还是遇到用刀之人,就一定要与之死拼邵宣也的弯刀也不比寻常,时间一久,借着凌厉的节奏,刀尖也多次几乎触到了单疾风身上和脸上

拓跋孤却还是摇了摇头你看得出来么他轻声道邵宣也若以攻为守,而非以守为攻,单疾风走不出十招,便要伤在凌厉剑下只可惜他……太胆小

邱广寒只是紧张地注视场内的一切是了她想邵大哥定是太过谨慎,他只以为这个陌生人物是苏姐姐的同党,是抓走我的主谋,必是个比苏姐姐还厉害许多的人物,是以不敢放手与他展开对攻否则想他也是个“中原第一刀”,比刀法,怎能比不过别人?原来这单疾风一直追着邵大哥打就是为了不让他使出关键的招式来,唉,可是像现在这个情形,如何是好呢?

正想间只见凌厉的剑光一变,原来是一招未中,他收势变换角度,顿时阵中节奏再乱邱广寒还未看出什么,拓跋孤眉头却是一皱,只见凌厉收回剑来,本来迅捷的身形竟突然停顿住了,在另两个人仍在缠斗的阵中显得异郴厍单疾风突然变招伤到了他?还是他自己没有余力了?还是……

拓跋孤注意到他的表情,随之,去看他握剑的手,陡然间联想到某些事情,下意识地将左手向邱广寒眼睛上覆去

邱广寒眼前一黑,明明知道是很关键的时候,却偏偏什么也看不到她用力地甩头,先光亮而来的是耳中一声单疾风的哑呼她心中狠狠一跳——难道他得手了?还是……被得手了……?

拓跋孤的手放下,视线重回奇怪得很,看上去,谁都没有出事,不同的只是邵宣也突然由守转攻,“弯刀钩月”十成力道向单疾风肩背处砍去单疾风挡下这“钩月”似乎也不困难,只是,凌厉的后招也突然递来,邱广寒心中突然忆起:这不正是我画过的他的那一式动作!

她吃惊地要喊叫,却喊不出来,想要闭上眼睛,眼睛却大大地睁着只有当单疾风在避让凌厉这一剑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动作慢了——他身形侧让,她看见了他颈上不算浅的血痕方才没看到的那一瞬,单疾风果然是受伤了!

她刚刚松了一口气,谁知单疾风拿稳了步态,反而是凌厉的交然当地一声,好像被什么打中,落地她的心骤地一提:难道苏折羽动手了?她如果加入战阵,凌邵二人就决无胜算了,只是,以苏折羽的手劲,一枚暗青子又怎么至于如此轻易就把凌厉这个以剑为生的杀手的兵刃打落在地?凌厉……他是怎么了?

然而,剑被打落,确确实实邱广寒心生不祥,蓦地抬头去看拓跋孤——难道是他?不对,他的右手还捂着她的嘴,他的左手……用不出这么大力气只见凌厉往后退了两步,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再一口两口吐完,才开始喘息

邱广寒吃惊得面­色­惨白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方才……受伤的不是单疾风,而是他吗?

邵宣也也收了刀,急扶住他道,凌厉,你还好吧?

凌厉捂着胸口,道,没事

那一边单疾风虽然站稳,但也已经退过两步,颈上显然着了一剑,虽不致命,但血还是慢慢流了下来

看起来他与上回打伤你的,并非同一人,是么?邵宣也道这样的话,伊鸷堂的事情,也未必是他们

不错凌厉道但我们何须管那许多,我只是来要人的,只要广寒是跟他们在一起——其它的都可以不管!

他两道目光死死地钉在单疾风身上你们……把她藏在哪里?

你们真的只是来找邱广寒的?苏折羽道不是伊鸷妙的同党?

你要我说几遍!凌厉竭力地道

好,那么我就告诉你苏折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黯然邱广寒已经死了

邵宣也扶着凌厉的手一松你再说一遍?他声音空洞凌厉也踉跄地走上前来,似乎没有听清楚一般地瞪着苏折羽

你又要我说几遍?苏折羽不轻不重地道

你——!凌厉似乎失却了控制,抄起剑来向苏折羽冲去,但脚下才踏出两步,却突然摔倒邵宣也忙去拉他,只见他一张脸竟血­色­全无,不由地惊道,凌厉!凌厉犹自抓紧了他衣袖,想要说些什么,但竟是力不从心,咬紧了沾血的嘴­唇­,身体却在下坠

邱广寒也挣得竭尽全力了她是决心要跑出去的,告诉他们“什么死了,我就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凌厉究竟伤得怎样,但愈是挣,就被拓跋孤箍得愈紧——这时候放她出去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用的他仿佛是安慰她

邱广寒哪里还肯安分,指甲深深掐住了拓跋孤的手,一双眼睛里满是哀求和眼泪

拓跋孤被她弄得没有办法,只得道,我放你说话,但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不让他们发现你?

邱广寒不住点头一得说话的自由,她立时道,苏姑娘骗他们是你指使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过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关心你拓跋孤道

那现在够了吧!邱广寒似乎要大声起来,拓跋孤右手一抬,邱广寒又勉力压低了声音

拓跋孤微微笑着道,还没完呢

你还想怎么样!

拓跋孤摇摇头,示意她自己看

凌厉站直,身体有些飘浮不稳苏折羽和单疾风也只是看着,并不在此刻出手

邱广寒略微放心,又道,你刚刚为什么遮住我的眼睛,凌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事拓跋孤淡淡地道是我高估了他,竟以为那一瞬他会取了单疾风­性­命,不想让你看见那般场面……

可是他自己为什么会受伤?

拓跋孤不答邱广寒心里虽急,也没有办法,只听凌厉嗓音喑哑道,我不相信!就算她死了,我也要见到她!

你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我劝你忘了这件事吧苏折羽道

那么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鬼话,为什么要相信她真的……

说到此处,他真气一阵逆涌,胸口抽痛,登时咳嗽起来

不错,此事无论如何,你们定须解释清楚,到底起初为什么要带走广寒,现在又发生了何事?邵宣也似乎也不敢相信,强抑着口气等待说法

本来,我是不必告诉你们的苏折羽道不过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我也不妨直说:主人叫我带邱姑娘走,是因为他很喜欢她现下她死了,主人也很难过,所以你们最好也不要再来刺激于他

拓跋孤在马车之后听到这说法,心下实在觉得有几分滑稽,心道苏折羽果然也没能找出什么好的理由——幸好广寒这样的人,说有人看上她总是没人会不信的他想着便看了邱广寒一眼,哪知这个丫头却全然没他那么轻快的心思,何止笑不出来,甚至一双手捂紧了脸孔,竟是在啜泣她甚至不想听下去,她是在害怕——害怕不知道苏折羽还要说些什么谎言,害怕这出戏还要演些什么情节出来而她——她要眼睁睁看着,胆怯到不敢去阻止,弱小到不能去阻止

邵宣也早已沉不住气,提高了声音道,你说她死了,她又是如何死的?

被人杀死的苏折羽道

被谁?凌厉与邵宣也同声道

你们知道了又能如何苏折羽颇似以退为进

你只消告诉我,我自然会为她报仇!邵宣也大声道

只怕你们吃不消苏折羽道如果那么容易报仇,主人和我早就报仇了

杀人又有何难凌厉道你快说,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是伊鸷堂苏折羽故意淡淡地说着,将目光垂在地上

伊鸷堂!凌厉握剑的手一紧

邵宣也却微微一犹豫

伊鸷堂?他们为什么要对广寒下毒手?

你应该知道伊鸷妙是个善妒的女人吧?苏折羽道她若是看见了漂亮的女子,恐怕晚上都会睡不着觉的

你说是伊鸷堂的人下的手,他们是何时何地如何杀了她的?邵宣也又问

已有数日苏折羽道是在松江的时候,来的人基本上是一道青­色­线的黑衣人,伊鸷妙本人也来了

难道说……邵宣也心陡地一沉,想起件事情来传闻说伊鸷堂总堂惨遭灭门当日,伊鸷妙与多名一线高手皆不在府中,难道他们是来找他们了?

这两相一比对,邵宣也心中信了八九分,手掌慢慢地也捏滤

你发誓么?他的声音陡然间可怕地颤抖起来你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有半句虚言,必遭利刃穿心之痛,不得好死,你敢发誓么?

我何必要骗你们苏折羽道我们两个人在此,若都动手,你们根本不是对手——就算杀了你们,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何须说谎

你不肯发誓?邵宣也的口气咄咄逼人

苏折羽些微地沉默了一瞬好她表情平静我发誓,我苏折羽适才所说,句句属实如有虚言,叫我遭利刃穿心之痛,不得好死

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半分颤抖和起伏也没有,然而其中蕴藏得极深的不祥却令得本来捂住脸啜泣的邱广寒也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她竟然发这样的毒誓?她看看拓跋孤,拓跋孤脸上却并没有表情

那么,你呢?邵宣也又转向单疾风你可也敢发誓么?

苏折羽欲待抢着说点什么,单疾风已握刀微微一揖,道,苏折羽所言之事皆确,在下单疾风,亦以­性­命担保,同受此誓

邵宣也那只因激动而略略抬起的右手放了下来好,与你们的账日后再算他看了看凌厉我们走

沉默

邱广寒浑身好似没了力气,软软地坐在那里,只有眼泪冰冷地流淌出来,挂在脸上拓跋孤听得两人声息远去,拉她道,好了,过去吧邱广寒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样算什么呢?她冷冷地道你想挑拨他们与伊鸷堂动手,你又想试验单疾风的武功,你还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关心我——你这一石三鸟的计划很好啊而且你半分也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半分良心上的愧疚也没有,是不是?反正报应都是你的两个手下颠了,明明是你的主意,却是他们在发毒誓,你觉得这样就事不关己了,是不是?

拓跋孤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拎得站了起来,道,我告诉过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懂什么?

你又懂什么?邱广寒道你只知利用别人,威胁别人,你如此自私,还觉得自己是对的!

拓跋孤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回到帐篷里,摔进了里间邱广寒跳起来欲待说话,拓跋孤打断道,你今天晚上再说一个字,我就打你一巴掌,打到你不能说话为止!

邱广寒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咬紧了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拓跋孤甩下了帘子转身时,外间的苏折羽和单疾风都走了近来,苏折羽轻声道,主人也不要如此生气,邱姑娘不是有心顶撞您……

那一边单疾风也道,属下学艺不­精­,办事不力,愿受责罚

拓跋孤看看单疾风,道,折羽,你给他包扎一下

单疾风慌忙道了谢,站起身来跟苏折羽退到一边

拓跋孤坐下,心下回想起适才打斗的情形来

我竟会有这样的错觉,以为凌厉那一剑,真会杀死单疾风……

他抬头看了看单疾风伤得倒不重,虽然是因为凌厉那动作太勉强,但他反应再慢半分,也决计逃不了活命——单家的刀法,重攻而轻守,这层危险尤甚——第一次在自己少主面前表现,单疾风恐怕很想跟邵宣也一较高下,所以始终不太理会凌厉的挑衅与威胁不过——拓跋孤心道——邵宣也却也叫人失望得很中原第一刀的刀法本来­精­妙盖世,他却玩弄了几分皮毛,竟还称霸了一方江湖,倒亏得单疾风看得起他了也好,本来想用伊鸷堂来试试单疾风的斤两,现在用这两个人试了试,也还可以伊鸷堂­干­脆就交给凌厉和邵宣也吧,看他们的样子,假若凌厉聪明一点,养好了身体再去,不是没有机会活着回来,毕竟伊鸷堂也已垮得差不多了假若杀得了伊鸷妙,剩下的分堂也不足为虑

再有最最难缠的一个问题——拓跋孤想着往身后的帘子瞧了瞧广寒我试探那两个人,难道不是为了你么?只可惜他们关心你的心思似乎是不假,保护你的本事却还不太够我若真的如你所愿,让你回到他们身边去,实在还不能够放心只是……眼下看来,青龙教虽然一再西退,但实力竟是不容小觑,单疾风这样的人必不在少数此刻教内之人敌友不明,究竟哪些人心怀不轨亦不得而知,我此番回去,任何人都不能轻言信任,如此情境下,反保不得广寒的周全了,终须等到我肃清教内之后,才好让她回来

七一

邵宣也只觉凌厉越走越快,心下不禁有几分担忧,道,你去哪儿?先回客栈吧!

难道你不想给广寒报仇么?凌厉转过头来恶狠狠地道你难道还能够回客栈去睡觉?Hxm

我当然要报仇,但是你现在——你旧伤也没好得太透,刚刚又受了新伤……

谁说我受了伤!凌厉大声地道受伤的是方才那个人,不是我!

你还不承认么!邵宣也道我们现在去伊鸷堂,也斗不过他们的此刻平江分堂有多少人我很清楚!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么?凌厉冷笑道杀一个伊鸷妙根本不在话下!

但你现在这样的身体,我怕你根本出不了剑!凌厉,你听我说,你先回去休息伊鸷妙还不知道我们已知晓此事,我去找她,她对我没有戒心,我一定能得手

你胡说!你就算杀了她,如何出得了门?你不是告诉我,伊鸷堂所有的­精­英此刻已尽数聚在平江分堂了么?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你难道不是一样……

我与你不同!凌厉说着,竟抽出剑来,你不要拦着我,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话语未竟,只见他身体一倾,往前扑倒,竟是又咳嗽起来邵宣也只有摇头,道,你还是不要多说了,我送你回客栈

他刚刚触到凌厉的手臂,胸口一麻,竟已被凌厉手指戳中,来不及大惊,凌厉已经站了起来

换作别的时候,我当然不会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但你应该知道广寒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实在等不到明天!从来只有她为我受苦,她救我帮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以至让她受乾被害如果我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那倒不如也陪她去了!

邵宣也只见他一转身,人影在夜­色­中跑得愈来愈远,身体却酸麻了,全然用不出力气来,只得留在原地,一动也动弹不得

凌厉在黑夜中奔跑,真气不顺畅地在四肢中顺行逆行,冲撞得他从胸中向四周,散出一丝一丝的疼痛,这疼痛一寸一寸地流向全身

大概,他说的是没错他想我恐怕根本出不了剿但是没关系,我有机会黑剑虽然不在我手里,但伊鸷妙不知道我还可以利用它来接近她

黑影渐渐压近,他终于走近平江分堂喘息得很厉害,他不得不同休息,休息得能够摒住呼吸了,他才挪近墙沿,暗暗窥伺谁料便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用力闯门的刹那,肩上却突然被人一点,将他整个身形顿在了原地

谁?他惊讶于自己竟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

凌厉,你已经半分力气都没有了邵宣也的声音你连我都点不赚你自己都不知道么?

他不等凌厉说话,再连点了他几处­茓­道,摸他手腕,只觉他气息紊乱,诸道真力皆在体内乱窜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邵宣也心下暗暗吃惊你最好先回客栈疗伤去他忍不住说道否则你这身武功恐怕都保不住

七二

冬夜寒冷苏折羽给单疾风包扎停当,便去煮了热水,泡茶来给拓跋孤

拓跋孤喝了一口,瞥见身后内室中灯光跃动,邱广寒犹似未睡,不觉侧过身去道,广寒,你还不睡

听得邱广寒不答,他又问道,广寒,你在­干­什么?

邱广寒仍不回应拓跋孤心下一转,想起是自己叫她今晚不准说话的,不觉无奈道,好了,我不打你,你应我一声,不应我我自己进来,你别怨我

邱广寒这才耷拉地应道,你进来呀!谁还拦你

拓跋孤进了她室内,只见她正收起了一叠纸张,道,那是什么?

邱广寒白他一眼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拓跋孤瞧见桌上笔墨未­干­,道,你在写什么东西么?

这会儿问长问短!邱广寒道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也少管!

拓跋孤一怔之下,又有了几分怒意,但竟是没有发作起来,反笑道,你几时这么小气,还在生哥哥的气么?

邱广寒听他语声突然温柔,鼻翼一颤,眼圈儿就红了,忍不住道,我见你这些日子脾气似乎好很多,对我和苏姐姐,都不似以往那么凶了,还以为你变了,谁知道你刚才又那样——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很害怕的啊

拓跋孤看她眼泪滚了出来,看了半晌,道,好了,不要哭,听到没?

邱广寒伸手到襟里摸出手帕来,紧紧地捂住了眼睛,半晌才拿了下来,一双眼睛瞪着拓跋孤,好似在说,我已经不哭了,你还想­干­什么?

拓跋孤却已经伸手去拿她放在桌边的纸张邱广寒来不及阻止,只好低下头看着旁边

你在画凌厉的剑法?拓跋孤口气里有三分意外他一张张翻下去丫头,你画这个­干­什么?

邱广寒见他竟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有几分紧张,却又有几分高兴,心道这样看来,我画得总还是像的

拓跋孤见她紧闭着嘴不说话,将画一放,道,现在我觉得你倒似更喜欢凌厉些,是不是这样?

不是艾不是邱广寒连忙申辩只是……只是凌大哥说过他的剑法没有章法,太过随意,我下了决心,要画了下来给他一个参考的

你能看得清他的动作?你可知若画错一幅,这一个招式就全然毁了,你这么有把握不会害了他?

我想……不会画错的邱广寒满有把握地道

拓跋孤不禁笑了笑,拿起她的画来再看了看,道,你画的都在这里了?

以前——以前还有五张邱广寒说着,从床头柜子里将从前所画的亦拿了出来拓跋孤只见这起始头上怯生生地写了“第一招”三个小字,不觉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很仔细将来凌厉若真的能在剑法上大有进境,怎么也要分一半功劳给你

邱广寒倒有几分尴尬了,小心地笑笑,眼睛又盯着被拓跋孤捏在手里的画

加上以前的,你一共画了有六招拓跋孤看着画道不过可惜了,并不是他用得出手的,都值得你画下来他说着举起一张纸来比如这个他今天起这一式的时候,破绽很多若非单疾风没多往他这里招呼,他恐怕很难薄­性­命你既想把这些弄成有章有法的剑法给他,这种招式就不能要

邱广寒低低地哦了一声,道,只可惜,我不会分辨……

看多了应该就知道了拓跋孤说着把剩下的一叠交给她除了刚才我说的,这里面还有两招破绽很多,你挑挑看

邱广寒拈着纸页,一一翻过,抬起头来摇了椰道,我看不出来

拓跋孤笑笑,起身走了出去,手里多了件东西

你拿这个绞作皆试他说道自己照这个叫来一遍就知道了

邱广寒接了绞,却着实有几分不知所措但是,我从来没有学过……

你既然会画,就应该会用,否则你什么都不能帮他拓跋孤道先试试看,他的叫好在都是最简单的,单招之内,全无繁复变化,只求尽快达到目的你慢慢来就是

邱广寒点头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图上的一切立刻又还原成了记忆里那动弹的活跃的叫她小心地慢慢地照恼样地挥舞出去她也曾在松江装镊样地拿剑唬过伊鸷妙,此刻绞却反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竭力拿稳了,斜指出去

七三

凌厉的意志似乎陷入了迷糊,邵宣也将他背回客栈时,他竟似是半梦半醒,已说不出多少连贯的话来

他一再回想,也只记得适才单疾风就只初时用刀柄撞到过凌厉背心,但那一次算不得太严重不对啊他想就算是激到了旧伤复发,他原先只是外伤严重,并无这般内伤现在他内息这般时断时续,倒像……倒像是连正常地运转都已不行了一般Dm

到得屋内将凌厉放下了,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极不相称的汗珠一粒从额头上渗了出来,发白的嘴­唇­间,呼吸变得很沉重,很艰难,很痛苦他似乎并没有陷入昏睡,一被放到床上,一双手就下意识地扒住了床,好像仍然准备随时跳起来去给邱广寒报仇,但一双眼睛却仍然那么闭着,焦躁不安的表情明明白白地证明了他的力不从心——他睡不去,但也醒不来,呓语在蠕动的嘴­唇­间模糊不清

他探他脉息,只觉脉跳纷乱,心下想着必须设法治疗,暗暗运起内功,才觉适才一战,自己耗力也是甚巨,运功实已勉强

邵宣也心下颇急,听得楼下店堂内似乎仍有伙计说话的声音,拉开门去到走廊上向下喊道,小二!

伙计却似全未听到,正起劲地向一名客人陪着不是只见那客人华服裘衣,声音清脆,是名二十出头的少女适才邵宣也专心给凌厉疗伤,并未听见她说话,原来这少女说话声音却更不鞋正斥道,我不是叫你随时给我空着几间上房的吗?现在你又跟我说没有?

那小二连连作揖道,小的实未料到大过年的,姜女侠还会光临敝处,所以……

邵宣也实不关心他们争些什么,见他并不睬自己,不由不悦,又大声喊道,店小二!

那伙计仍是不理他,却颇是殷勤地向那姜姓少女哈腰作揖邵宣也心下不禁有了几分怒意,也顾不得什么,一按扶手飞身跃下了楼来,一把抓过那伙计的衣襟道,我在叫你,没听见么?现在赶快去给我找个大夫来!

那伙计被他一把抓过了,尚不知他是如何突然从楼上到了自己身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身后那少女本来欲发作,此刻却看了邵宣也一眼,接话道,你找大夫­干­什么?

自然是救人!邵宣也回她一句那伙计却突地跳起来道,你瞎了眼了!谁不知道姜女侠家里,就是太湖一带最有名的医术世家,你还在说什么大夫,不怕姜女侠废了你这对招子!

你姓姜……?邵宣也沉吟了一下那太湖银标姜伯冲是你什么人?

就是我爹嘛!少女奇道你也知道我爹呀?

这么说你是太湖金针的女儿了?邵宣也喜道姜姑娘,素闻令慈医术是一绝,不知道今日是否来到此处?

我娘哪有那么容易出来叫你们这群江湖野人见到!少女口气又转为鄙夷不过她又随即一笑,道,怎么,你生病了么?看你气­色­是不太好,不过方才你还能稳稳当当从二楼跳下来,也不太糟糕啊

不是我,是一位朋友邵宣也道既然姜夫人不在,在下只好另想办法

等一等!少女叫住他本姑娘的医术也不差,你朋友在哪里?不想叫本姑娘?

邵宣也正想问问那伙计附近有无其他大夫,闻言一怔,心道她是太湖金针的女儿,说不定真有几分本事,何况她既自己开口,我再问别的大夫定须惹恼了她,不妨先叫她看看当下道,好,不过他病得很奇怪,只怕有点难

怕什么那少女说着回头向那伙计道,一会儿我师兄他们来了,就说本姑娘救人去啦!

小二连声应好,目送着她跟着邵宣也上了楼去

凌厉躺在床上,有几分零星的咳嗽

少女放下手中所提重物,走近去看他,边问道,他怎会这样的?

适才……与人交了手邵宣也道像是内伤,不过老实说,我也不甚清楚这伤是怎么得来的

少女欲扳凌厉手腕过来把脉,只见凌厉双手都死死地掐住了身下的褥子,竟是半点也不肯放松她颇有几分无可奈何,转头道,他怎么抓得这么紧,像跟这床板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邵宣也只好苦笑,过来帮忙将凌厉的手掰了转来少女瞥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专心听起脉来

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她半晌将凌厉的手放下去邵宣也却几乎要跳起来了他现在这样,你说他没有什么大碍?

你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少女也不甘示弱地道我是大夫!

她边说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倾了粒药丸出来先给他服一粒她将药递给邵宣也他是一时脱力,这药对他有好处

一时……脱力而已么?邵宣也仍有几分不信,但这一回却也不敢再大声去质问她了,只接过药来,来回看了看,还是将药丸送入了凌厉口中转过头来时,只见那少女已打开了一个小布包,包内长长短短,粗粗细细地Сhā了数十支金针,细看之下,皆是Сhā在透明的树脂之中

姜姑娘,你这是……

此刻我须先用金针给他治疗,过后我再给你仔细讲少女手上飞快,拈起金针,已向凌厉头上扎去

邵宣也手却更快,一把捏住了她手腕,道,你一会儿说他没有大碍,一会儿说他是脱力,给他吃药,现在又要用金针治疗——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女一挣,怒道,我姜菲还会害他不成?

我怎知你是不是真的姜菲;你这一针下去,我看倒像是要他的命!

姜菲盛怒之下,右手针一抬,便向邵宣也眉心刺到邵宣也一闪避开了,只听她道,我告诉你,你再拖下去,他这身武功就要废了本姑娘好心好意来给你救人,你倒怀疑起我来了,看样子你们是自己做贼心虚,好,你尽管另请高明吧,本姑娘不管了!

邵宣也见她收起了布包便要走,心下倒是生出了几丝愧疚之意来,忙拦住她去路道,姜姑娘,方才是我的不是,只因我这位朋友委实……委实有不少麻烦在身,我不得不多心请你还是救救他吧

姜菲一双眼睛瞪住他,邵宣也只见她犹自满脸怒容,正欲再说什么,姜菲的怒意却又淡了,转身道,等治完了他,我再跟你算账你把灯拨亮一点提过来,站在这里!

邵宣也何曾受过这般指使,但这一回竟是照做了假若凌厉武功全失,他想,那岂不比死了更叫他痛苦,无论如何,倒不如冒这个险了

姜菲布包里的金针一根一根的减少邵宣也每见她往凌厉身上要­茓­Сhā下一根针去,都觉心提了一提,要出一身冷汗,不过到得后来,只见凌厉捏紧的双手渐渐松开了一些,额上渗出的汗珠亦不那么多了,脸­色­仿佛也不似方才般惨白,不觉放下一半的心,抽空去瞅了一眼姜菲,却又吃了一惊,只见她的额角却滴下汗来,甚至眼角眉梢,尽皆挂着汗珠,那油灯的光亮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极长的睫毛的影子,微微晃动着

平心而论,姜菲莫说不丑,甚至可称得上不错,只是这个时候的邵宣也,绝对没有心情去注意这偶然的一打量他才看清她的眉眼,但是陡然间不知为何,心头又是一酸是错觉么?这双眼睛,竟好像有几分像广寒,只是……那双眼睛,再也见不着了……

他呆呆地出了神,直至突然竟有滴汗珠突然从姜菲睫毛上滴了下来他一惊,回过神来,只见姜菲甩了甩头,侧目向他一望,也不说话,再回过头去专心于凌厉的伤势邵宣也于是也转头去看凌厉

总共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姜菲才算是针灸完毕邵宣也也就举着灯,一动不动地站在边上,直到她将最后一枚针起出,这才小心地问道,好了?

姜菲看了他一眼,道,好了她原本是要找邵宣也算账的,但此刻也似乎没了力气,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邵宣也不由地道,坐下歇会儿吧,姜姑娘

姜菲横了他一眼,道,你何必假装关心我,若的我害了你那个朋友,不如他怎么样了

邵宣也瞥见凌厉气­色­好了不少,便去搭凌厉的脉,只觉与适才比起来已好了许多那一边姜菲顾自坐下了,哼道,叫你看你倒当真去看了,怎么,我害他了么?

邵宣也不大好意思地转了回来,道,适才的事,的确是我错怪了姜姑娘,万望你勿见怪

姜菲手一挥,道,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一般见识你那位朋友隔一会儿就能醒了,叫他别那么激动,跟床板都结了仇了

邵宣也一笑,道,多谢姜姑娘这次救了他,恕在下无知,方才他究竟是何病症,为何会如此?

我说了,一时脱力嘛

一时脱力,至于像你方才说的,一身武功都保不卓邵宣也疑问

要看是怎样一个脱力法,他当时一定是……

正说到这里邵宣也突然作了个手势,低声道,噤声!姜菲一怔之下,只听有人急促地嗒嗒,敲了两下门,随即推开了门来,道,打扰了,请问……

大师兄,你来啦!姜菲一看到来人就站了起来怎么这么久!

那“大师兄”见到她,脸­色­也缓了下来,道,你果然在这里目光一转,看邵宣也,似乎微微警觉,再看到他桌上的弯刀,又似吃了一惊,脱口道,阁下莫非是中原第一刀的邵大侠?

邵宣也站起身来道,在下正是邵宣也

那“大师兄”忙抱拳道,邵大侠,久仰大名,不想今日在此遇见,真是幸会!在下太湖银标寨陆荻,这一位是在下师妹,听店家说她适才在邵大侠这里救人?

不错,姜姑娘方才的确……

他话音未落,却被姜菲打断,只见她早两步跨到邵宣也面前道,你就是洛阳的邵大侠?

不敢邵宣也微笑道江湖野人而已

姜菲想起适才确是自己如此说他的,不觉涨红了脸,想说不信,却又明知不得不信,只慌慌然挤出一句道,那你适才为何不对我说明你的身份?

邵宣也未及说什么,陆荻已喝止道,师妹,休得对邵大侠无礼你又没有问人家,人家如何就要开口告知他的身份名姓?

姜菲气得跺脚道,你也敢教训起我来了——大师兄,我可把你看穿了,你一遇到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就急着讨好人家,连带着欺负我!

我……我这怎么叫欺负你……陆荻颇有几分冤枉好了小师妹,你要骂我,迟些再骂吧,不要叫邵大侠看着笑话

邵宣也却笑道,陆少侠哪里话,今日若不是姜姑娘,在下这位朋友恐怕情况便不妙了,实在应该好好谢谢她才是,岂有笑话之理——适才我也是情急未曾顾得上,否则定不会向姜姑娘隐瞒名姓的

邵大侠的朋友,此刻安好了么?陆荻关心道

已经没事了,多谢关心

有本姑娘出马,自然针到病除,大师兄,你担个什么心?姜菲不无得意地道

你说什么,小师妹,你动针了?陆荻闻言脸­色­竟是有些变了

动……动了又怎么样?姜菲嘟起了嘴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跟娘学了那么多年,难道还救不回一个受了点小小内伤的人!

唉,你怎么……师娘百般交待你不能乱来……陆荻的脸­色­不敢放松,抬头向邵宣也道,邵大侠,贵友果真无恙么?

邵宣也被他弄得严重起来,道,他还未醒,我再

他摸了摸凌厉额头,看他脸­色­,又度他脉搏,半晌才道,没事艾陆少侠是在的什么事?

没事就好……陆荻松了口气实不相瞒,小师妹她虽然自小跟着师娘学医,但其实还未出师,师娘怕她医人反误人,特地叮嘱她在外面不准用金针给人疗伤治病的平日里她好管闲事,开些药方,或是给人止血上药,也就罢了,那些她倒出不了错

这么说姜姑娘这是第一次一个人施行金针之术?

正是!陆荻叹道幸好尊友无碍,否则我们实是脱不了­干­系了!

邵宣也心下也后怕起来,看了姜菲一眼,却见她别转了脸,一个人立在那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他登时想起适才她额上俱汗的情景来,不由暗骂自己怎能如此想,便道,姜姑娘,在下……

你给我住口!姜菲突然伸手向他一指你,还有你——她又指向陆荻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难道我就这么没用么,大师兄,你为什么一听说我拿针给人治疗了,就认为我一定会弄糟——我几时弄糟过事情了?我给娘做帮手,从来都是仔仔细细的,半分差错也没有!我给人家治伤也是一片好意,否则他早就成废人了!

她又转向邵宣也你也是!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刚才的账还没找你算呢!哼,你若知道我是第一次给人治疗,恐怕也不肯放心让我动手吧?你们这群胆小怕事的人!

小师妹,你快住口!陆荻急道姜菲却哪里听他的,向外便走陆荻一边忙向邵宣也拱手致歉,一边又忙追了出去邵宣也只好也向他拱了拱手,正无可奈何地看着两人时只听身后凌厉的声音颇是无辜地问道,邵兄,怎么回事?显然,姜菲那一番大吵将他吵了醒来

邵宣也又惊又喜,已跑到门外的姜菲也听见了声音汀步子,转回了头来

凌……

邵宣也堪堪要叫出他名字来,总算惊觉不应让人知晓凌厉身份,改口道,凌兄弟,你觉得好点了么?

你……你没去伊鸷堂?凌厉不答反问

冷不防姜菲已顾自走回屋里来,哼哼一笑道,看见了么,人都醒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她见邵陆二人都不回答,又径自走到床前往凌厉肩上一拍道,你没事了吧?

谁知这一拍却没拍下去,凌厉眼疾手快,左手一抬将她手掌卸开了,道,姑娘是谁?

姜菲愣愣地瞪着他,凌厉也直直地注视她,半晌姜菲突然大笑道,我看邵大侠这位朋友身体好得很了,动作这么快,全不似方才跟床板那么深仇大恨的样子!看你们还敢说我什么!

邵宣也见她虽然是在笑,但眼眶里竟蓄满了眼泪,心道适才她已然生了气,此刻又被凌厉这么不近人情地一挡一反问,定然心下极是委屈了,不觉心生歉疚,上前深深一揖道,邵宣也向姜姑娘赔罪了,我们绝没有看轻姑娘的意思,请姜姑娘不要误会

凌厉有点不明所以,瞧见姜菲泪光盈然的一双眼睛,一时间竟也没再说话只见姜菲跺了跺脚道,谁叫你给我赔礼了?你以为这就算了么?说着又转回到凌厉床边,用手向他一指道,我问你呢,你到底好了没有?

凌厉被人用手指着,心下实在很不爽快,但看见邵宣也悄悄对自己摇了摇头,也便只好压下心中火气,颇是呛人地道,我好得很

那——就好这姑娘听了他呛人的口气后,非但不发作,却道,那你还不赶快谢谢我?

适才你受伤颇重,是这位姑娘以针灸之术救了你的她是太湖金针的爱女姜菲,医术很是不凡邵宣也在一边解释

姜菲倒也听得颇受用,欣欣然地站着

是么?凌厉低声地道那……谢谢你了,姜姑娘方才我……

我知道你们姜菲抢道你莫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整天疑神疑鬼,方才这个邵……这位……邵大侠,也疑心我要害你

师妹,你快不要胡言乱语了陆荻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实在不早了,我们不要打扰别人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要休息你去啊姜菲转身大声道方才就是你闯进来,打断我跟邵大侠说话,我都还没向他解释他那位朋友的伤势是怎样一回事,现在你尽管走咯,我是要把话说完才走的!

这……师父和师娘交待我照顾你,我怎能……

这什么这!姜菲道有你在我才放不开手脚!反正房间也不够,你尽管自己去睡觉好啦!

房间我已经安排过了,给你留了一间上房,其他人都住普通的房间就可以

少罗嗦了,我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今天就是见到你不高兴,你快出去呀!

姜菲说着,竟好似这是自己的房间一般去推陆荻,这一边邵宣也只得道,陆少侠就请先放心去歇息吧,一会儿我自然会送她回房陆少侠应该信得过在下吧?

这个……我自然信得过邵大侠,但是小师妹她向来任­性­,只怕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哪里邵宣也道她是敝友的恩人,怎叫添麻烦

陆荻无奈,只得警告了姜菲一句道,房间就在另一边楼上,你早点回房去,知道么!

姜菲朝他吐一吐舌头,推他出去把门紧紧关上了邵宣也见她似乎全然忘了适才的生气委屈,心下倒也一宽,道,姜姑娘请坐

姜菲转回头来突然显得有几分拘谨,颇不自然地道,你也不要想赶我,我反正也不会留太久的,我只是跟我大师兄赌气,一会儿我就走!

邵宣也笑道,姜姑娘有话尽管说,在下可没那么大胆子赶你走说话间突然听到有人以手扶床的声音,原来凌厉已自下了地你倒很有闲心他口气冷冷的在这里跟位新相识的姑娘叙起话来了——那也没关系!

他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邵宣也与姜菲连忙一同将他拉住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姜菲道邵大侠方才的你的得不得了,你醒来也不谢他,还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亏他把你当兄弟当朋友呢!

凌厉一双目光冷冷地瞟着姜菲你懂什么?你以为救了我,就能教训我了么?他挑衅地伸出一个指头,仿佛要勾起姜菲的脸孔

你­干­什么!姜菲慌乱地向后退开,脸孔涨得通红邵宣也忙拉住凌厉你别乱来,凌厉!他喊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给广寒报仇的心思,我跟你是一样的,但你现在虽然是好了点,却还没到可以去与人拼命的地步,难道你想白白送了­性­命么!而且,这又关姜姑娘什么事,不要拿这副样子对她!

你刚刚叫他什么,邵大侠?姜菲害怕地道他是……凌厉?

邵宣也心下顿时一沉,心知自己一时激动之下,竟说漏了嘴他不擅掩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姜菲见他如此,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

邵大侠,我……我看错你了,你竟与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她一个转身,已向门外逃去邵宣也心道可不能叫她说出去,便上前欲将她拉赚谁料他快,凌厉却更快,不知何时早持剑在手,剑光一闪,已削向姜菲颈后

姜菲听得脑后风声,转身欲接招,谁料这一转身剑光已到,她竟是来不及做半点事情,只觉一阵窒息,不由闭上了眼睛

凌厉!邵宣也失声喊道,你——!

七四

姜菲只觉自己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转了一圈回来,原来还未死,胆怯地睁开眼睛来,一眼就看见了那剑光仍然映在自己咽喉之前

凌厉,你若对刚刚救了你一命的人也能下得了手去,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把剑放下来!邵宣也喝道

凌厉垂下剑我不过先留住她他冷然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灭口么?

姜菲只觉浑身都涌出了阵大汗,脊背冰凉冰凉,慢慢地竟要软倒,强自贴在门上站住了,故作镇定道,我谅你也不敢动我!

谁知凌厉此刻的表情却很奇怪,似乎在全力贯注于什么东西,突然口一张,竟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伸手按住了胸口

邵宣也大惊失­色­,上前去扶姜菲犹豫了一下,也上前道,他刚扎完针,其实不能这样动手的……

那现在会怎样?邵宣也将凌厉扶到椅子上,见他眉目间又有几分神智迷糊,不觉着急道,刚刚不是好了么!

你别的别的!姜菲一边搭着凌厉的脉搏一边道不是什么大碍……

凌厉一双眼睛却陡然睁大,一个反手,紧紧扣住了姜菲的手腕将她拖近姜菲猝不及防,被他拖去,眼见他双目瞪着自己,显然想说什么,却又太过迷糊,说不出来,只喃喃地道,你……你在这里么……姜菲用劲挣他,竟挣不开,不觉慌了,喊道,快放了我,快放开我!

凌厉手臂果然一松,姜菲慌忙脱出,原来是邵宣也不得已点住了凌厉几处­茓­道姜姑娘你……还好吧?他问

还好姜菲低头拉正了衣裙,慌慌忙忙地道邵大侠,他没有事的,只是刚刚治疗完毕,他断不能激动起来,否则对他极是不好——还是设法让他安静地睡上一天,等到完全痊愈,就没关系了我告辞了!

姜姑娘请稍待!邵宣也叫住她今天的事情实在……非常过意不去,但在下仍有一个不情之请,消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凌厉在此,你能答应么?

他果然是那个杀手凌厉?姜菲半惊半问

不错邵宣也道你既救了他,此事也不该瞒你的不过凌厉并非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他今天纵然有几分行为失常,但他绝非故意的,姜姑娘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好……我知道,我答应你不说出去就是了姜菲看了看他,却又立刻垂下目光那我走了

邵宣也想起答应过送她,但回头看看凌厉仍然木然地坐在那里,不觉有几分无奈,便道,姑娘请稍待一下,我设法让他睡下,再送姑娘回房去

没关系姜菲一笑,倒好似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她一晃,竟真的顾自走了邵宣也呼之不得,只得目送她下楼去

七五

已过三更,到得四更时分,邵宣也突然听到窗上咚地一响,忙起身掀窗查看,却又有怜子飞来,幸得他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只见对面窗口一个淡淡的人影,压低了声音道,呀,邵大侠,没伤到你吧?正是姜菲

邵宣也只好苦笑道,没有你有什么事么?Hxe

我有一个包袱,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忘在你那里啦?姜菲仍是尽量小声地道

邵宣也回头看了看,桌上果然有黑乎乎的一个包,是她适才进来时放下的

是啊他说

你能帮我拿下来吗?姜菲说着指指下面的院子我在下面等你

现在?邵宣也有几分意外,不过随即道,那好,我就来

他提着包袱,披上寒衣,关好了门便下了楼

姜菲俏生生地立在院子里,一见到他便道,邵大侠也没有睡着吗?

邵宣也心道哪里,我分明是被你吵醒的,还未说话,姜菲已抢道,这里的小破客栈,睡得一点也不舒服我也睡不着,邵大侠,不如我们去走走吧

邵宣也亦不好推辞,只得道,好吧两个人沿着院子里的小路一路向外面走去了

那个……凌厉后来没事了吧?姜菲问

你说要让他睡一天,我就点了他昏睡­茓­,他一直睡着邵宣也道

哦,那就好

适才实在惊吓了姜姑娘,难得姑娘还这般关心他

我是大夫嘛!姜菲显得颇为得意哪有治人治一半的道理对了,弄了半天,还是没说给你听他到底为什么会受伤

邵宣也笑了笑道,那你说说看

我看他内息不匀,之前如果不是练功太急,就是跟人动手了,对不对?姜菲道

邵宣也点点头他想这个也是我告诉你的吧

我常听人说起练功太急走火入魔的事情姜菲道凌厉就是走岔了真气,有点走火入魔之相,不过大凡走火入魔,都是在一瞬时将所有真气聚得太过,内息顿时就以数倍于常人的速度运行,以至于下一刻就无法续上

你的意思是说他不是被人打伤,是自己的缘故?

嗯姜菲点头这种做法无论是自行练功还是与人动手运功往往都被习武之人列为禁忌,因为这样做假若成功,固然会让人功力暴涨进境神速,或者于一瞬的速度和判断力达到极致,但一来这种聚敛内劲往往不是说有就有,常人需要不少时间才能赢此一爆发,二来如果是在交手时,这一击如果不中,内劲随之枯竭,就是破绽了,所以很危险

你觉得他用了这禁忌的运力之法?邵宣也道

很像姜菲道我在书上看见过这种症状,不过倘若只是因为突然加快内息,顶多就是一时缓不过来,休息一下就好;但是凌厉却好像是在本就已经余力无几了的时候这么做——所以非常危险除非平日里用惯这种禁忌之法,否则寻常人很难……

姜菲说到这里突然汀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一转念喊道这个凌厉,不是个杀手嘛!怪道他杀人那么准,平日里一定就是用这种法子习练的体力好的时候运用此法,动手只是一刹那,完毕就退走,这若是真的熟练了,对身体没有什么大碍的但是这回,不是­操­之过急,就是随后又紧接着耗费气力,总之他多少受了反噬,弄到体内真气乱窜姜菲说到这里,眉飞­色­舞起来我呢,我就用金针给他打通筋脉,导他真气顺回原来­茓­道嘿嘿,说起来还挺容易的呢!

她说着得意地看了邵宣也一眼,却只见邵宣也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邵大侠……怎么,不是这样的么?姜菲紧张地问道

不,你说得很对邵宣也道经你一说,我也大致明白了情况:当时若不是他这全力一击,我也没那么容易脱出困境只是,他会这样还有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因为他心里,已经跟那个做杀手时的凌厉不同了邵宣也道他碰到不能令他冷静的事情,动手时也就绝不可能像杀手暗杀别人一般冷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你所说,­操­之过急,让惯用的手段反伤了自己

我看他也像是­精­神非常不好,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加上内息混乱,就心智失常他到底碰到什么事啦?

我们当时是去找寻一个朋友的下落邵宣也道因为关心这个朋友,所以,心里急躁,与人交手时也就心浮气粗了

方才他那个样子……看起来,你们还是没找到这个朋友咯?

邵宣也苦笑找不到了

姜菲听他语调颇为凄楚,又见他转过脸去,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不觉想安慰他几句,刚在脸上摆好笑意,陡地想起了适才邵宣也的话来

“给广寒报仇的心思,我跟你是一样的!”

报仇?

找不到了……?

她猛地把话语咽回了,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

邵宣也听她沉默,转回脸轻轻一笑道,你怎么了姜姑娘?

没有,没怎么姜菲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你有点像她,姜姑娘邵宣也却凝视着她的眼睛姜菲抬起头来,撞见邵宣也眼睛里那种陌生的柔和但又充满悲伤的­色­彩,不觉心中一酸,再也忍不住问了出来:她究竟怎么了?

她……死了邵宣也低低地回答姜菲固然已猜到这问题的答案,闻言却仍是忍不住浑身一震

邵宣也转开身去重新往前慢慢走所以你说凌厉受了些什么刺激,其实应该说,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对他知道这件事以后一直激动,言语和行动都有几分失常,情绪大起大落,你是大夫,应该能明白的吧?

我明白姜菲道我早已不为适才的事生气了但是……凌厉……

邵宣也汀步子回过头来怎么?

我只听说凌厉是那种……不太好的人,他当真会对一个人有那么深的感情么?

邵宣也笑笑谁知道呢他淡淡地道只是我看到的凌厉,至少,与传闻中的不尽相同

那你呢?姜菲突然问

我?

你……你也很难过吧?

我……?邵宣也又苦笑就算是吧

他说完这句话,并不回头,慢慢地,径直向前走,到了一棵几乎落光了叶子的小树下,才站住了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好像很陌生?他想广寒死了凌厉因为她而失常的时候,我能够如何呢?以前我们曾经说过,至少有一个人要保持清醒,此刻应该清醒的人就是我了要陷入狂乱和迷糊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我也能够轻易地做到——为了报仇去轻率地送死,这又有何难?但是这些自暴自弃式的沉溺,我都交给了凌厉,就好像他的失常,其实也代替了我对广寒的感情然后我就可以独个儿脱离出这种情绪,完全忘记我心里原来也似乎是喜欢她的——我心里积累的那么两三寸的喜欢,埋住了也就埋住了,是么?

他几乎是从来没有料到这样一个问题可以令自己如此痛苦,以至于指头抓破了树皮的痛楚,他也完全感觉不到但是姜菲却看得很清楚她跑上前来

我不该问的她慌忙地道对不赚邵大侠,这种时候,我却……我却……是我多嘴了,你别……别难过

“就算是吧”——就算么?她心里却在想你又何止是就算你心里的痛苦,又岂会亚于凌厉

天,迟迟不亮

没什么邵宣也回过头来起初我也十分冲动,要去报仇后来还是因为发现凌厉情况不妙,这才冷静下来老实说,现在的情况,报仇并不容易我只消他醒了之后也能够不那么冲动,我与他商量个对策,两人联手,或许有几分消

仇人到底是谁?姜菲问我来帮你们的忙!

这事与你无关,姜姑娘邵宣也道你就不要趟我们的浑水了,如果我要叫人,早就叫了对了,明日就是除夕,这会儿你们还跑平江府来­干­什么?

来接我师姐的!姜菲道我二师姐上个月出来有事,照理说,早就应该回去了,可是一直不见她人三师兄说是出去找,竟然也没回去爹和娘都有点的,这次叫大师兄带人出来找,我也想出来,就跟了来了刚刚我先来客栈了,大师兄他们就是到几个有联络的地方问消息呢!我们太湖银标寨在这一块熟人很多,这湖东客栈也是,每次来都住这里的可是……还是没有找见

邵宣也心道说来说去,都是找人,还是不要再说下去,免得她想起了我们没能找到广寒的事,心生不祥只听姜菲又振奋道,不过师姐一定没事的,她武功好,人也聪明,想来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邵宣也只得道了句,定是如此便转开话题道,改日回了家,也替我向令尊令堂拜个年问个好

自然啦姜菲笑道不过邵大侠,你怎么不回家去过年呢?

我也没料到在这里耽搁这么久看来一时半会儿我也是回不去的了……

姜菲心知自己又问错了话,讪讪地低下头去,不知所措

七六

四招试粳邱广寒汀剑,听见身后拓跋孤拊了拊掌,不觉回身嗔道,哥哥,你就不要笑我了!

我这明明是在赞你,几时笑你了?2m

不用了!邱广寒似嗔非嗔地哼了一声我知道我不会用剑,胡乱挥舞而已

不然拓跋孤道纵然天生不能练武,记忆模仿别人的招式,却也要天分不过,你看出哪两招有明显破绽了么?

邱广寒嗯了一声,扯过那几张纸来,翻出一幅小心翼翼地道,这里,我试的时候觉得,好像心里不大舒服然后下一招——她又翻开几张纸——我记得凌大哥是紧接着就换这这一招了,好像就是去补前面的破绽的,但是它本身,又在下面露出破绽了看的时候不觉得,自己用的时候却很清楚……哥哥,对不对?

拓跋孤伸手把她指有破绽的两招十余幅画都抽走说得不错他说着将那几幅皆撕去了不过现在,你若自己不提剑来试新的招式,能判断出好招和坏招么?

这个……还不行吧邱广寒不甚肯定地道我才试了这四招而已而且凌大哥的招式,有很多很像,却又不一样,我若不试,根本判断不出哪一个是有用的

那你往后就不要急着画了拓跋孤道你可以用皆一遍,久了,你可能就不必亲手去试,在心里试一遍就能判断了——这之后你再把你认为完善的招式画下

哥哥,你真的相信我可能做成这样的事情?邱广寒忐忑地道虽然我也觉得我可以,但是我又怕有差池——你若说我可以,我就放心了

你艾你不是个天才么?拓跋孤笑道往后有空的时候,我也教你一些武学基本,这样你心里或者更有底一些还有,光画也不够,你要趁着有感觉时,在招式旁边写一些注释,比如,有很多招式很相似,你也说了——那你就要明白地把它们区别开;也有的招式你现在还看不懂,因为那不仅仅是招式,常城在内劲的驱使下使出——那些你现在还写不了给凌厉看,不写也无妨,他看到招式就会明白的,但你若是想要完整地做出一本剑法来,让后世也能看明白,就要把一切都写明白些

我……我哪里想得了这么多邱广寒禁不住笑了我只是想给凌大哥看看,什么后世,我可管不着

那也罢拓跋孤道本来——我还想帮你个忙……

你帮我?邱广寒一下子窜过去拉住他手臂你要帮我写,那好艾哥哥,你帮我写,我们就写得明白点儿

还是算了凌厉的内功路数,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我只不过看出个大概你还是往后叫他自己添去

不要这么小气嘛,哥哥,你刚刚都说要帮我个忙的,转口又不帮了?

拓跋孤无可奈何,拿过纸笔来顺手在纸上绘了几笔,已绘出个人形来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宠你?他叹了口气,寥寥几笔将这人画完,又转手抽下一张纸

邱广寒咦了一声,看着他画的那人物哥哥,你画画好快!

从小被逼的么拓跋孤道青龙教有个规矩,做完事情后要留一幅青龙,偏生青龙是极复杂的一件东西,所以堂堂青龙教教主,就只好……

邱广寒只见他说话间又画完一幅,不觉问道,你画的是什么,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正好被我遮住了眼睛,自然看不见拓跋孤道这一式你就算见过了,也未见得能明白,因为若没了迅速,它就等于什么也没有

邱广寒把他画好的两幅拿过来看,只觉一正过来,这图案上的人物立刻显出了极盛的杀机来,但细看之下,却又殊无特别,不觉道,哥哥你画的画都好凶

我从小只会画凶画,不会画别的拓跋孤并不抬头这一招也是凶招,用得好就是绝招,用不好就是自寻死路要不要把这一式放进剑谱里头,你自己斟酌着看

我当然要放进去了邱广寒道总比凌大哥胡乱随­性­而来要强吧,你不是说这一次,他又把自己弄伤了吗?

拓跋孤抬头看了她一眼邱广寒见他笔端画毕,抢过来连起来一瞧,不觉道,也很面熟嘛,只是起势比较特别

何止起势特别,凌厉能混到今天,也就靠了这一手本事拓跋孤道这一式,就算他只剩三分力气,也必须要把速度用到十分,否则这一式就不是这一式,这点你要让他记清楚

我记着了,哥哥,但是……但是你还会放我去见凌大哥吗?邱广寒颇有几分失去信心地问

那要看我的心情拓跋孤放下笔来,左手拨了拨她的头发

可是你不是都骗他们说我已经死了吗邱广寒很是低落地道

你不是也很清楚我的目的么?拓跋孤道只要他们杀了伊鸷妙,我就考虑让你们见面

那要是他们杀不了?

他们两人杀不了一个伊鸷妙?拓跋孤冷笑那只好我动手了

我不是说这个,哥哥!你明知我关心的是他们两个——要是他们有事怎么办?

这——你也问我?拓跋孤道他们杀不了伊鸷妙,当然是伊鸷妙杀了他们了

你……你不打算帮帮他们吗?邱广寒道你刚刚都教我画这些招式,你不是也很想帮他的吗?

我是帮你而已,傻瓜,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看你画得高兴,不想叫你难过

那……那他们要是出了事我更难过了啊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拓跋孤挥挥手示意她安静些你跟我争,能有什么结果呢?

邱广寒果然不说话了

七七

更都打了五响了

姜菲惊觉,回身一望,却觉这日出之前,寒气尤盛,不觉打了个寒噤,忙转回身低下头去

冷么?邵宣也说话间已将自己的寒衣披到她肩上我送你回去吧Dm

姜菲只觉肩上一暖,脸却反而抬不起来了她亦不回绝,亦不道谢,亦不反过去关心邵宣也,只是哦了一声,急匆匆拉拢寒衣,往前走去

邵宣也提起了她那只不轻的包袱,跟在她的身后走回客栈院子的时候姜菲才好似想起了什么,猛地站住回身慌张道,我自己上楼去就好了

我适才说过要送你回房,先前已食言了一次,这次总不能再食言

真的……真的不必了姜菲低着头,伸手几乎是夺过邵宣也手里的包袱谢谢你送还过来,邵大侠,再见!

她说完就跑,跑到一半时又蹬蹬蹬地从楼梯上跑下来

忘了衣服了,她急匆匆却又羞愧地道也谢谢你她说着把寒衣脱了下来,交还给邵宣也,再跑走

邵宣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突然有点异样的举动,笑笑

谁知这一次姜菲竟又跑回来了

我又忘记了她轻声羞赧地道其实我这么半夜把你喊出来很不对,我……我只是打算把这个给你

邵宣也看她递过来一粒药丸这是什么?他只觉与适才她叫他给凌厉服的药丸很像

就是适才给凌厉服过的那一种姜菲果然道因为,看你气­色­,也很疲累,你也服一菱个药吧,很有效的

邵宣也笑笑好他说却之不恭

那,天一亮我就跟大师兄他们走了姜菲道就此别过啦

她说完,也不等邵宣也回答,就转身跑掉了这一回,终于没有再回来

邵宣也慢慢走回房间,却吓了一大跳

凌厉呢?半垂的床帏下仿佛并没有人

他一把掀开崾——果然,床上是空的邵宣也只觉整颗心皆沉了下去,变得冰凉这小子!他几乎发怒地骂了一声,向外跑去,然而还没到房门口,适才的吓一大跳就全然被撞得跳回来了

凌厉?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很不明白,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口气好你……你去哪里了?他颇是一脸迷茫,看着就跟在自己之后进来的这个人

跟着你们凌厉说着,径直走进来在桌边坐下你以为我又一个人去伊鸷堂?

你跟着我?邵宣也似乎更加不解了方才跟着我们的那个人——是你?

不是凌厉又看了他一眼,很肯定地道

这番对话实在是奇怪透顶,凌厉先说是跟着他出去了,此刻又反过来说跟着他的不是自己,这岂非很叫人费解?谁料邵宣也反而颇为明白地点了点头道,我想也不是,明明应该是陆荻

我见你与姜菲走出去之后,这个人跟踪你们而去,我的会有什么意外

他只是的姜菲罢,我终究不过是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姜菲却太过单纯了不过你缀在我们后面,我却半点也没发觉他顿了一下也难怪,这本是你拿手之事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怎会醒了?

你以为呢?凌厉把剑摆到桌上你也没仕几分力气,我之前点不住你,可是你也点不住我多久姜菲往窗上一扔石头,我便醒了

邵宣也禁不住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他笑道这个姜姑娘以为自己悄悄的,吵醒的人连带陆荻在内,便有三个了

凌厉却只是弯了弯嘴角,神­色­随即归为肃然既然此刻你我都醒着,不如我们趁早计划一下去伊鸷堂的事他抬起一双十万分认真的眼睛,看着邵宣也

也好邵宣也也收敛了笑意难得你肯跟我商量

不然我又能如何凌厉的神­色­颇含几分落寞我若一时头脑发热自己去了,纵能得手,你多半也要给我收尸

你这是在替我着想,还是替你自己?邵宣也道

都有凌厉道我若死了,岂非对不住你辛辛苦苦地把我救回来

现在你倒是明白了,你可知道适才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自己如何惊吓了姜菲么?

凌厉无奈地笑笑那个就不要再提了眼下我们商量计划,就是为了两个人去,也能两个人出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想法,便是我设计将伊鸷妙带出伊鸷堂来,然后你自暗处下手邵宣也道我与伊鸷妙是同日从松江出发,同日到的平江虽然我们并非同行,但头日到平江我便去过伊鸷堂,当时她并未对我有甚敌意虽则她恐怕也不会完全信任我,所以说不定会带几人在身边,但是只要你杀得了她,余人不会太多,又何足道,我们二人总能杀出重围

这想法虽然不错,但你如何诱使她出来?倘她不肯,便又如何?万一她识穿,你岂不危险?

她纵然不信,亦无证据我是说谎,此际她是不会再树我这个敌人的若这一计行不通,我们再另想办法只是——你要选一处好地点

地点倒不用如此­精­确凌厉反道我却想到一层,伊鸷堂的人个个蒙面,混在其中想非难事,我设法混入,到时候跟着伊鸷妙一起出去,不是就可以了么?

如能这样自然最好,只是有几个不妥第一,你要先置换一名忍者,但伊鸷妙贴身的几人,武功必高,又很少落单,在府内动手和动手后处理,都颇是不便;第二,你又如何确定伊鸷妙一定会恰好叫你一起跟出?第三,你既要暗杀于她,必是用剑,但忍者的武器为长刀,你不能不佩,这样一来,你的兵器又怎么办?

凌厉微一沉吟,道,如此也是不好办但此刻恐怕除了关于这个血洗她堂之人,再有什么事情也不能令得她出来,所以,就只能告诉他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发现了青龙的标志她如自己不肯出来,也必定会让付虎去查实此事;只消付虎不与她一道,我的胜算又大得多

邵宣也想了一下你进伊鸷堂,究竟危险,毕竟平江分堂你未去过,再者里面的高手亦不少我倒想,你不如别进去,在外面埋伏,无论最后出来的是伊鸷妙还是付虎,你都动手如果是付虎,我也不消回去跟伊鸷妙说什么,她只消久等付虎与我不回,迟早会亲自出来,到时候你再动手,岂不很好!

那就照你的意思凌厉站了起来你告诉她发现青龙的地点——我会在途中埋伏

好,但是眼下——邵宣也站起来,按住他的肩膀你我必须先养足­精­神,否则计划得再好,亦无实现的可能

凌厉一笑放心吧我理会得

照姜菲的吩咐,凌厉须得睡到晚上邵宣也­精­神亦是不好,是以两人沉住了气,这一觉都睡到了天­色­入暮凌厉先起了来,邵宣也亦睁开眼睛两人竟是都不说话,默默地走下了楼,坐了下来对饮了一杯

走吧邵宣也抬起眼睛看凌厉

凌厉不发一言,站起身来

风颇刺骨凌厉往城西走去,人烟渐少了他寻了一处隐下身形,只听远远的城中颇是喧闹,竟不时有爆竹之声他心下陡地一惊今日竟是除夕这念头晃了晃,随即隐没了罢了,反正我也是个无家之人,除夕于我又有何­干­正好——现在要做的,就是叫这个伊鸷妙过不了今年

他决心既定,便全神贯注地等着邵宣也的消息

平江城内外若还有别处可能被青龙教盯上而遭血洗的,也只能是寒山寺了——寒山寺近年多受伊鸷堂及其它东瀛之人资助,所以邵宣也说在寒山寺亦发现青龙之标志时,伊鸷妙果然立刻有几分相信了但是邵宣也显然认为寺庙之地并非杀人的好地方,所以,两人说好的地点距寒山寺约有七里

凌厉竖起耳朵良久,终于听得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暗暗按住剑把,凝神看去黑夜中远远走来的约有十人,走在最前的果然是邵宣也,而在他身后的——凌厉立时紧紧咬住了牙关——是伊鸷妙

冷静一点他叮嘱自己,于是,略略地平静了一下,等待他们走得更近再然后,他又一次伸手握住剑,再深深地……

这深深的呼吸还没有完成,只见对面的黑暗中竟先他而跃出一个人影来,像回水的鱼一般向伊鸷妙扎去

前面的邵宣也很默契地侧身一让——显然,他很自觉地就把此人当成了凌厉但是这一让之下他却吃了一惊:来的人蒙面黑衣,这固然没错,但他手中所持之剑,分明是凌厉那把遗失了的乌剑!

他心下登觉不好,说时迟那时快黑影剑风早激向伊鸷妙,但奇怪的是此人袭出虽极突然,却并没能伤到伊鸷妙,甚至巾擦到她身侧时,偏巧一挽滑了开去伊鸷妙已拔刀在手,反手一推,怒道,小贼,来得正好!

邵宣也在一旁却看得分明:明明是有意失手这人手持乌交然杀出,伊鸷妙自然将他认作了凌厉——这分明是陷害吧——就算凌厉真的有取她­性­命的打算,这仍然是不折不扣的陷害!

只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

他脑中突然电光石火般一闪,这一闪间那黑衣人已倒纵而走,显是不愈多做纠缠莫非是他!他心中再一回想不错——这身形,岂不像极了那个叫单疾风的人!难道说——

他再不敢将这可怕的念头想下去,双足一顿便欲去追,伊鸷妙回身一刀,竟向他劈来他单刀挡开,疾道,你等一下,听我说!

少废话!伊鸷妙早已勃然大怒给我拿下!

她这一声令下多名一线忍者一拥而上邵宣也挡开伊鸷妙一劈后已无余力对抗这么多人,登时利刃加身,动弹不得

他此刻心里已全然清楚了——剑既在方才那人手里,他便必是重伤凌厉之人一伙了;邱姑娘被伊鸷堂所杀的说法,实在疑点颇多,当时我们竟都太过激动,只因为他们发了毒誓,便未曾再细细推敲!他挑拨了我们来寻伊鸷堂的麻烦,又算计到我们说不定会发现此中蹊跷,竟在此关头挑拨伊鸷妙也要与我们为敌,看来我们的行动,无时无刻不在他掌握之中,而此刻纵然我已知道是个圈套,也已无法脱身了

凌厉在暗处看到自己的剑在旁人手中,他的吃惊自然不会比邵宣也少,眼见那人翻身而走,犹豫是否便追——便只这一犹豫,邵宣也已落入敌手只听伊鸷妙道,凌厉,你躲起来有什么用?

凌厉屏住了气息,暗想我如此刻现身,明刀明枪与他们相斗,必不是对手;但伊鸷妙此刻捉住了邵宣也,又全神提防,我纵然要暗袭她,亦难以成功

只见伊鸷妙将刀背在邵宣也颌下一顶,厉声道,我数到三,你若再不出来,休怪我无情了!

邵宣也心知凌厉此刻若现了身,纵然手中拿的不是乌剑,也决然说不清适才的不是他——更何况凌厉多半并没有如他这般想明白已然中计,决不会对伊鸷妙少假辞­色­,更不会开口向她解释最棘手的甚至还不止于此——那个正在看着鹬蚌相争的渔翁,还不知他究竟有何居心!

他心下实在有几分不寒而栗起来便在此时,他看见了凌厉他……终于还是出来了么……?邵宣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是不是已经沉下去了

七八

那么,可以出发了拓跋孤回头看了邱广寒一眼好戏差不多也要上演了

单疾风将剑恭恭敬敬地交还给拓跋孤夜黑沉沉的,两边的树木凋零了,稀疏得可怕寒风凛冽,呼呼之声大得仿佛能抹去一切痕迹,但是偶尔地,砰的爆竹声还是能打破这耳膜的毫无新意的鼓动

邱广寒看着乌解是……怎么回事?她追问拓跋孤你刚才叫他做了什么?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马车已汀了拓跋孤转过脸来

你可以自己看

邱广寒从他颇带胜利者姿态的神­色­中看出了几丝可怕她猛地一掀帘子黑沉沉的夜晚,大风吹得稀疏的树木尽皆伛偻,而远处沉郁的黑暗之中,竟闪出了间歇的光亮大风之中不真切的金铁交鸣之声也时断时续地飘动起来

邱广寒虽然看不清远远的是谁,但心下已立时明白了她不由自主地便要跨了出去,一只脚还未迈出车厢,拓跋孤的手只一伸,那一架银黑­色­的绞将她结结实实地封在车内

别激动拓跋孤说着,示意苏折羽马车再上前一些

又上前了一些这一次看得清楚了马车隐在凌厉适才所汪的低墙侧面更远一些的地方,门帘掀着在这大风之中,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伊鸷妙邵宣也凌厉——无论是谁,都无心注意到这四个声息内敛的人

但拓跋孤却稍稍皱了皱眉此刻邵宣也被制,只有凌厉一人有行动力,显然是敌不过伊鸷堂众人的邱广寒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她不敢开口求拓跋孤,手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

而那一边,凌厉与伊鸷妙早已动手了

显然,他并没有想明白这个圈套——他甚至没有去想他甚至没有说话当然,他有他的打算他知道倘若自己一现身之后就开口叫她放邵宣也,这反而给了她倚人质自居的机会;他唯有不说话立刻就动手,才会令对手反无法用邵宣也要挟他甚至,这无意中还可表现出他与邵宣也其实没有什么交情的意思

然而可惜的是,伊鸷妙并不这么想她本来也可以不要这么震怒——假如这一切不是恰恰在这个时候发生——恰恰发生在伊鸷堂最最危急的这段时间里,在她伊鸷妙最应心无旁骛的时候任何其他敌人的到来都等于是她发泄的口子,是她想将那杀人凶手碎尸万段而不可得的替代品

所以,当一个不冷静的凌厉二话不说地对一个不冷静的伊鸷妙动手的时候,一个冷静下来的邵宣也是无法令他们也冷静下来的

凌厉与伊鸷妙的兵器刚一交碰,便注意到了她又换上了质地极佳的长刀这长刀显然比他此刻手中的普通长剑要强势得多但他顾不得考虑太多,一上手,便尽力地招招攻向对手要害

伊鸷妙显然不会让他得手她同样想速战速决——她比凌厉更有这个资格速战速决数招过后她向后一让,作个手势除了看住邵宣也的两人外,其余六人尽皆围了上来凌厉也只得向后一让,两阵刀风从他后脑削来他再就地一滚,挡开左右两刀时几已用了全力邵宣也眼见危险,不由地喊道,你们先住手,伊鸷妙,凌厉!不要中了别人的……

话未说完,他胸口突然一痛,竟已说不出话来伊鸷堂的人固然不会理睬他,凌厉也情急无暇去细听,邵宣也说话中竟是被一样什么东西打住了哑­茓­,气劲激得他疼得弯下腰去不住咳嗽,心下暗骇道,那个人果然还在附近,竟有如此的手法,显然不欲令我说出事实,只怕接下去更要杀了我灭口了——只是,奇怪,以他的武功,就算将我们都杀了亦非不可能,为何非要挑拨得我们互相残杀起来?

邱广寒看了拓跋孤一眼她虽未看见拓跋孤出手,却也猜是他动了手脚,不由得冷冷道,邵大哥识穿了你的诡计,你却暗算他,论气量你小多了!

拓跋孤竟不生气,淡淡地道,到了此刻倘若他们退手,不是我丢不丢面子的问题,而是你再没见到他们的机会了

邱广寒想起他果然说过,倘若邵凌二人杀了伊鸷妙,他便放他们见面,不禁又道,但此刻你却该知道他们处境很危险你全然也不顾他们的处境,你想的只不过是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他们是无用之辈,就连邵大哥明明看穿了,你也要将之抹煞!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拓跋孤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我做的这一切事情,本是为了试试他们的本事邵宣也看穿此事我也看在眼里,我不让他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也不代表我不承认,你何必这么激动

邱广寒眼见凌厉一人独战多人已多时,不禁紧张得沉默了,无暇与他多作争论,隔了一会儿,突然冲口道,就算你赢了,你……你救救他们好么?再不去的话就……

嗤的一声,凌厉的衣袖被割裂了一个口子但他的长剑也割破了一名黑衣人的肩头便在此时邱广寒突然看见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看见苏折羽已潜到了邵宣也身后她一时怔住了,不知她是要­干­什么只听拓跋孤道,我不让邵宣也说话,自然也会还他一点什么,你放心看着就是

话音刚落只见邵宣也身侧的两个黑衣人果然已倒了下去邵宣也显然也极是意外,立时站起去看身后,苏折羽却是算计了路径,早已遁走邱广寒揣测他的心思,心道他此刻最想的定是找到哥哥的所在,但是……

但是凌厉的处境却又怎容得他去找一个不知隐身在何处的人只见果然他立时弯刀出鞘,加入了战阵中去

显然,哑­茓­并没有被解开,所以邵宣也半句话也说不出,除了动手,别无他法

拓跋孤等苏折羽回到了马车这边,朝她使了个眼­色­,自己却站了起来邱广寒一惊也站起道,哥哥,你去­干­什么?但她人随即被苏折羽按回座位上

你看看凌厉的剑就知道我要­干­什么

邱广寒果然去看凌厉的剑只见黑衣人的招式大多被邵宣也接去了,凌厉仍是一人对付伊鸷妙,,但却已连连后退,不敢用那一柄剑直撄伊鸷妙长刀锋芒了他再退一步,伊鸷妙上前猛地一削,凌厉不得已地一挡,剑竟已被那锋利的宝刀削断,半截剑尖向后飞出,几乎擦伤了他自己的脸

邱广寒心下大惊,心知凌厉若没了剑,决然是危险了再回神去看拓跋孤,却已没了影子难道哥哥真的……去救他了?她忐忑地想

伊鸷妙再一刀紧追,凌厉不得已,向后一个铁板桥倒翻开去那刀如影随形而来,他手中半截断剑一封来招,却已勉强,再往后一退,那一边的邵宣也忙抽空来替他挡了一刀,凌厉随即转身抹开本来攻向邵宣也身上的长刀这交换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再一个回合便要换回,但就在这刹那的喘息间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凌厉接着他听见那个声音说

他几乎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那要他“接着”的东西已到了近前,不偏不倚,不快不慢,堪堪抛到了他顺手能一把抓过的位置,赫然是他丢失已久的兵器“乌剑”!这微微一惊之下他仍是不及细想,转身间已拔剑出鞘铮地一声,一个回合结束,他又转回了与伊鸷妙相持的圈子

伊鸷妙看见乌剑,显然冷笑了笑她只道凌厉适才只是故意不拿出剑来;凌厉自己此刻却有几分分神了适才那声音他不自觉地想竟似有几分耳熟但是这心神微惚之间刀光砍到,他慌忙举剑一迎,诸种疑惑皆被打散,一时半刻,没了细究的余地

宝剑固然已在手,但对凌厉来说,打败伊鸷妙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抖擞起­精­神,凝神集中自己的意志

伊鸷妙冷哼了一声,待到凌厉招式用出,她人竟已突然不见凌厉动作一滞,心下暗道不好原来忍术中也有一种办法,能令人瞬间动作变得极快,简直收敛气息,趁着黑夜,或雾气,或地形,能令对手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种状况最久竟可持续数日但伊鸷妙显然不会躲那么久,凌厉知道,她立时便会递出致命一击,但自己却连她会从何处来都无法分辨

他的手心微微地出了汗便在此时他只听那个同样的声音低沉地道,右边

他不及细想,陡地转头向右,举剑伊鸷妙的长刀堪堪从他耳边偏过他一挡,被向下压了几分,尽力一挥,推了开去伊鸷妙再往黑暗中一躲,又没了踪影

凌厉只得再次陷入戒备他心下不知为何,对那不明来历的声音有了几分依赖感——虽然知道不对,却无法专心起来了那个人究竟是谁?他想他究竟是要帮我,还是要……

说时迟那时快那声音又恍惚地道,后面凌厉陡地转身,将伊鸷妙从后袭来的一刀甩开但他也知道如此终究落了被动,长剑一挥,便向伊鸷妙隐没的方向追去

伊鸷妙在前面的林中显出了身形,冷笑道,凌厉,你有几分本事

凌厉心下暗道惭愧,脸上却冷冷的,叱道,少废话,我只叫你血债血偿!叫伸展开来,突然如同急雨一般向伊鸷妙正面罩去岂料伊鸷妙防得竟似恰恰是在等着他的叫一般,天衣无缝刹时二十招已过,凌厉的攻势虽不慢,却渐渐失了效用,竟找不到对手的半点破绽

伊鸷妙­阴­­阴­一笑,长刀已作势欲反击凌厉狡将收未收之时只听隐约的声音暗道,左肩下三寸,左膝下二寸,右胸第三肋凌厉一怔,只见伊鸷妙被那人所述之处,竟皆露出破绽来,只是自己竟一直未曾发觉招式过得实在太快,前两个过去时,他剑因将收未收,实已赶之不及,第三处被说出时他舰时便跟了过去伊鸷妙果然大惊,回刀自救,脸上一瞬间露出惊恐之­色­来

凌厉这一剑虽然终于未伤到她,但已令她颇为狼狈,心下不禁暗道,他只消看一眼,便知破绽所在,我伸剑一指,她立露败象,这说来是多么容易,但我自己却偏偏是做不到!

他亦无暇责怪自己学艺不­精­,只因伊鸷妙稍作调整,招式又已逼了过来凌厉不由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起来,心下暗骂自己,咬­唇­顶住了,只听那声音又道出伊鸷妙几处破绽来,忙依照了一一去破这一回伊鸷妙脸­色­已变得惨白,一连后退了数步,方才同慢慢地又要往后隐去

凌厉自然知道她又要用那忍者之术,连忙追去之前吃了两次亏,这一次竟是有了经验,硬是将她缠住但交手之下,那低沉的声音竟不再说话了他心神不宁,顿时叫伊鸷妙一刀挑在胸口,登时拉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这一下他强忍疼痛,但脑子倒是清醒起来了

是了他心道我岂能只想着依靠别人呢?给广寒报仇的事情,又岂能依靠别人?我是要自己——我一个人——靠着我自己——来给她报仇的!

他勉强站直身体,一双眼睛直直地盯住了伊鸷妙我一定也能看清的他心道我的目力并不差,凭什么就无法看出她的破绽所在?

那一边邵宣也在战的,也只剩三个黑衣人了他抽空朝这边看了一眼:因了伊鸷妙几次隐身,她与凌厉已离他愈来愈远他实在也看不出来凌厉是占优抑或是占劣,只是见他受伤,心下很是担忧起来但是他自己此刻——也着实不妙

虽然已有三名黑衣人倒下了,但那实在也花了极大的代价他只觉得自己的气力似要不济这恐怕与自己哑­茓­被封,是以气行不顺颇有关系——一身武功只使得出七八成——但此刻又能够怎样呢?

另外一头,邱广寒紧紧地咬住了手指他又受伤了她心道哥哥在哪里呢?他在­干­什么?他把剑给凌大哥了,这证明他是帮他,但是——又为什么不­干­脆帮到底呢?

邵宣也所面对的三人已排成了一个奇异的阵长刀在他身周结成了一股极大的互相吸引的气劲,似乎要将他绞碎他的弯刀与那力劲相擦之时,竟嗞然有声

那一边伊鸷妙的行动也更诡秘起来,上下左右前后,身形竟似幻化成了多个,饶是凌厉动作飞快,亦感招架不住了又是嗤的一声,小腿上亦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伊鸷妙刀招更显凶狠,劈面一刀,凌厉眼疾手快,左手刀鞘一迎,挡了下来右手长剑忙跟上去点她左肋之时,伊鸷妙也往后跳开了,只听她轻且漫的声音哼了一声,人竟又隐入黑暗

隐去身形,这本来已是凌厉所长但这招式却要求先机,而此刻,他完全不具备这点,更何况腿上受伤令他的行动实是要大打折扣

夜晚的冷风一吹,他额上一凉,紧接着浑身几乎一阵颤栗,汗早已渗透重衣是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很清楚伊鸷妙这一次现身的后果,此刻的压迫令他透不过气来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了刚才那个人的提醒,他想,他真的要死在她的突袭之下么?

他拇指下意识地去掐食指的指节怎么能在这里死去?我是来报仇的,怎能反而死在这女人的手上!

那一边邵宣也身形一转,搅向他身上的漩涡一般的刀气被荡了开去他也呼出一口气,但那三把刀重又聚起,向他逼了过来

凌厉紧张之下,却选择了闭上眼睛,仿佛在想很多事,但这些事,又一瞬间没有了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要想,唯此才有可能听清楚伊鸷妙的藏匿之处——唯此才有可能找到她的破绽吧!

他甚至不必揣摩自己曾在黑暗中所进行过的一切偷袭的手段,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几乎是刻在他身体里的一部分——那么,伊鸷妙呢?这石破天惊的一击要从何处出现?

他的心中陡地一亮,便在这刹那他听见了,听见那逆风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被大风掩盖住了,但正是这掩盖令他觉出了不真实好快!他浑身瞬间又涌出了一阵大汗,来不及转身,来不及迈前,来不及侧让——来不及做任何一种闪避,只能去挡,只好后仰,后仰并从身后,挡住了那如矢般激越而下的一招

这动作对与凌厉自己来说,也极是陌生,当然更出了伊鸷妙意料她身在半空,而凌厉纵使身体重心已整个向后倾去,招式还可变换,长剑一滑,顺开了刀锋,向伊鸷妙脸上疾刺伊鸷妙却无从借力,脸疾一偏,颊上却被这锋利无匹的剑刃擦到,带出一道血痕狡不断,伊鸷妙眼见再下去便要不好,忙一个翻身转开身去,剑尖一抖恰恰将她高高束起的发带卜的一声割裂,满头黑发披散了下来,令得她瞬时像野兽一般可怕

她落地,猛地转回头来,眼神里尽皆是怨毒之­色­,一张脸更加苍白如纸,细细的眼睛在漆黑的乱发中,更显得如毒蛇一般叫人不寒而栗只听她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吼,双手握紧了刀把,这架势任谁看到了,只怕都会觉得恐惧

她实是没料到凌厉竟能三次挡住了她致命之击,因此实是失却了常态若说凌厉果然深藏不露,武功在她之上,却又不像;若说他是侥幸,又怎能侥幸这么多次?

凌厉却显然还无暇考虑那许多这一下是守住了他想决不能再让她隐去了——不过,看伊鸷妙的样子,显然也已经没有那许多余力,接下来便是要寻到她招式中的破绽旁人提醒我时,终究是慢了一步,即便他极有预见­性­,到我用剑去打时,也给了伊鸷妙足够的时间去回补;唯有我自己具有那样的洞察力,才能够一击毙命

可是,刷,一刀挥过,凌厉的衣袖立时红了,左手绞当的一声,脱手落在了地上他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因疼痛而苦楚的表情伊鸷妙狞笑着,追刀砍落,便在这一刹那凌厉瞥见这刀光中有一丝熟悉的不协调——被刚才那个声音指出过的破绽么?

是在腋下这破绽转瞬即逝,凌厉知道自己已赶不上但他脑中却电光石火般闪过下一个场景——他还能赶上下一个的

喀喀几声响,三名黑衣人手中的长刀竟碎裂了这强劲的刀风虽然撕裂了邵宣也身上数处衣衫,也撕出了几道创口,但最终竟也令他们的兵器断裂邵宣也忙跟上前,刀缘连续斫中两名黑衣人胸口,但是扑的一声,自己的胸口也中了一掌,那第三名黑衣人余力不鞋登时打得他摔开了丈余他哇地吐出口血来,胸口陡然竟一阵开朗,似乎竟可说出话来,这令他立时下意识回头去看凌厉要说话,却是大大地吓了一跳那个披散着头发的伊鸷妙正举刀向凌厉砍落,而凌厉不知为何,竟未闪未避!

他不禁失声喊道,凌厉,小心!然而这一刹那他听到自己身后竟也有声响,忙向旁边一滚,半截断刀正戳中自己适才所倚的地面,那唯一还能行动的一名黑衣人显然也欲置他于死地他弯刀一挡,再欲站起来时胸口一阵巨大的疼痛涌到,身体竟万分沉重,只挪了一挪,对方的断刀失了几分准星,戳中了他肩头他又疼又怒,大喝了一声,弯刀掷出,生生钉入那黑衣人的咽喉

他­精­痞尽地后退两步,似乎在为自己这如此残忍的杀人举动而感到难以置信,但是随即,清醒过来,顾不得浑身痛楚难当,忙回身去看凌厉,但这一刹那,他愣住了

他看见一道细细的血丝从伊鸷妙的额头淌下来那两个人静止着,一动不动他想看得清楚些,于是竭力地挪了过去,只见伊鸷妙原本细长的一双眼睛,此刻竟凸了出来,一张嘴也张得大大的,活脱脱像是吞了个­鸡­蛋他不禁按紧了肩头的伤口支起身来,而这一刹那,伊鸷妙的身体竟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了,邵宣也才发现血从她眉心流出他忙再去看凌厉凌厉取胜的喜悦还没从他心里发散出来,他陡然看见凌厉的衣衫上也渗出了血来,并且,渗出的速度几如泉涌再然后,凌厉晃了晃,也倒了下去邵宣也忙竭力站起了奔了过去,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伊鸷妙的长刀竟已刺入凌厉的身体可是凌厉并没晕去,见他过来,微弱的对他笑了笑,宽语道,我……还好……

饶是没伤到要害,凌厉却也说不下去了邵宣也见他身体有几分抽搐,摇头急道,不是的,这件事……我们实在已落入别人的……

他陡觉胸口一阵滞气的恶心,话语竟又已说不上来,显然方才被一掌打得冲开气缚只是片刻他禁不住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想说几句话给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听,却也已说不出来了

我们……落入别人的什么?凌厉强支起来,注意他发青的­唇­­色­和滴满冷汗的脸孔……你怎么样?

邵宣也只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漆黑的夜晚,这受了伤的两人,虽然击浪伊鸷堂一­干­高手,却其实已无助到了极点,让人怀疑再多一个黑衣人,便能将他们杀了

七九 (之一 伊鸷堂 完)

可以了吧?邱广寒一等拓跋孤回来便迫不及待要往外走现在可以让我去见他们了吧?

拓跋孤却一把拉她进了马车,向苏折羽道,走m

你怎么能……

安静点!拓跋孤瞪她

他见邱广寒满脸俱是担忧愤怒之­色­,放缓了声调道,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乖乖听我说完,不然我不会让折羽停车的

邱广寒连连点头,拓跋孤道,我先告诉你,他们两个的伤都非致命,也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你一会儿不要大惊小怪

邱广寒又连忙点头拓跋孤再道,你去了以后,可以同他们说起我;我与青龙教的关系,他们多半也能猜到;但是青龙教的情况,没有必要让他们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也该能分辨的?

邱广寒继续点头,一边急切地往外看

马车明目张胆地从凌邵二人身边不远处经过,邵宣也心中一悚,想抬起头来看一眼,但胸口一痛,没提起力气他和凌厉都­精­痞竭了,此刻即便这车里是天大的重要人物,他也无力去关心

凌厉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便也在地上坐下了,哂笑了笑,道,很好艾我们终于都算是活下来了

邵宣也如何不为两人的全身而退而高兴,但他心中,却隔了一层受人利用的阂,此刻也只得叹息,心道不知邱姑娘究竟怎么样——她果真死了么?如果我们受人利用即是说她可能还活着,我倒也宁愿被人这样利用

如此一来他倒也想开了几分,抬眼看了看凌厉,心道他终于还是杀了伊鸷妙,这­阴­谋终于还是叫人得逞了,好在伊鸷妙并非什么正派人物,也不算做了什么错事

第三——拓跋孤说第三的时候,马车已过了两人身边了透过飘动的帘子,邱广寒眼睁睁地看着这二人,不由得心急如焚起来,任拓跋孤说什么都答应了——只消他快说

拓跋孤此刻的神情却显得很有几分怅惘——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他摇了摇头你就真的那么关心他们?

邱广寒的动作汀了她也听出他这句话中的落寞之意,不由地沉默了反倒拓跋孤随即一笑,道,凌厉与邵宣也今日虽然杀了伊鸷妙,但其中有多少侥幸恐怕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论本事离你哥哥还远得很不过你跟他们在一起,能伤得了你的人也已不多,哥哥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知道么?

邱广寒怯怯地点一点头,拓跋孤又笑道,怎么了,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做什么事,都须得相信自己是对的我捉了你这么久,你嫌我不择手段,我可以告诉你,此刻让你离开我身边,也是我诸种手段的一种反正你也想走,这样顺水推舟的事情,我做了不止一次了

那哥哥你……接下去,要到哪里去?

你知道了又如何拓跋孤转开脸去快走吧,不然就太远了

马车慢慢地退下来苏折羽原来早替她将东西整备好,将一个小小包袱递予了她邱广寒鼻子一酸,登时竟想落泪

对了拓跋孤道你带点伤药去

邱广寒机械地看着苏折羽听话地递了药过来,一瞬间竟不知所措

走啊拓跋孤道

哥哥!邱广寒突然道我……我……我一定会去看你的!等你做了教主,我一定去看你!

拓跋孤想笑,但大笑之声,与这黑夜太过格格不入他只得淡淡地笑了笑,道,好,我等着

凌邵二人也注意到马车退下来他们所没料到的是车帘掀开之后,从车上跳下来向自己这里飞奔的,竟然是邱广寒凌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若不是伤口的剧痛他几乎要跳起来——他还是颤巍巍地站起来了,邵宣也也站了起来,不敢相信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但那声音却真实地传来了这甜美的喜悦的温柔的声音从暗夜中传来,他们听见她喊凌大哥,邵大哥,她朝他们挥手,他们站住了,像被定住身的木偶她跑到近前,不顾一切地与他们抱在一起,令他们什么也问不出来——几乎不知从何而问这仿佛是个轮回,经过这个恶梦的轮回,她又一次回到他们身边来了

不过,还有个声音令两人清醒了一下,知道自己不是做梦沉沉的夜­色­中随风飘来一个男子说话声冷冷地道,我妹妹要是少了半根头发,你们两个就提头来见我!

话音落下,凌厉和邵宣也一怔,都像是陡地忆起什么,欲待追去看个究竟,却被邱广寒紧紧抱住了,只得由她哭闹马车再向前走,渐渐地,一丝声息也没有了

八〇 (之二 朱雀洞主 始)

除夕之夜渐渐走近了县城

那,广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凌厉先问了出来

邱广寒低着头,不知为何沉默着

怎么了,广寒?凌厉关切地道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再想了想,总算是理清了头绪,将这十天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凌厉与邵宣也都听得出神,谁也不说话静谧中,只有邱广寒的话语在流淌

她注意着凌厉的表情,但这百感交集的时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脸上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所以,隔了许久许久,他才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道,有那样一个哥哥,很好吧?

他笑不出来并不是他不高兴;他只是想不到,于是就惊讶,就叹息,就无奈,就愕然,就忘了在脸上摆出表情邱广寒却尴尬了,期期艾艾地道,他……他是自说自话了点,这之中的一切对你们不好的事情,我……我替他道歉行么?

凌厉摇摇头道什么歉呢他觉得自己一时竟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他伸出手去,要握住邱广寒的手他不知道这是出于仍然不敢相信的后怕,还是出于太久没有相见的念想,或是出于疏于照顾的愧疚,抑或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爱,甚至是出于下意识地要表明自己立场的态度——以至其它更多的动机反正他想,他是激动了,激动得连话都讲不清,只好用动作表示了

邱广寒没有挣扎她很清楚他的这种复杂的感情,于是,就很顺从地让他复杂地捏住了她知道他还恍惚着,一直都恍惚着,直到她解释清楚了过程,他才敢相信她还真实地活着,他此刻更想真切地把这真实握在手里,永远都不要放开了

他果然这才像是安下了心来地松了一口气,低低地道,都是我不好幸好你没事,否则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后悔才好

你……你不怪我……或者……我哥哥么?邱广寒试探着道

凌厉摇头道,我能怪他什么?若不是他,而是其他的什么真的不怀好意之徒,我们的境遇只可能更坏

但是……邱广寒说着看了一眼邵宣也他毕竟设计了你们啊

他多半……是在试探我们吧?凌厉很平静地看着地面,地面是渐走渐窄的小道若他怀有恶意,也就不必帮我

他……真的帮你?邱广寒疑惑地抬头,连邵宣也也抬起头来

单凭我之前的本事,不可能打败伊鸷妙的凌厉笑道我不管他对付伊鸷堂有什么目的,总之我……是要多谢他

邱广寒脸上渐渐地露出笑意来这么说,她想,真的是我错怪哥哥了?原来他竟真的不在乎输给了我,我却将他看得那么心胸狭小

再说了,凌厉又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就容我说一句,若不是他设计了骗我们,哪有我今天见到你这么高兴呢?

邱广寒瞥见他嘴角浮笑,不觉将他手一甩,哼道,这下好了!这副嘴脸又回来了!

凌厉倒真是笑了,渐渐地觉得诸种情绪都恢复了过来不过被她一甩,身上的伤也疼得厉害,只得暗暗咬住嘴­唇­,看着她快步往前走去不发话客栈已很近了,爆竹鞭炮之声此起彼伏,显见已近午夜突然一个烟花骤起,邱广寒禁不住立住了,后面的两人走上来一些,也自立赚三人互相搀扶着,看着

邵宣也咳出一声来,仿佛话语渐渐地恢复了,不过此刻他也不愿出声表示出自己的疑虑,怕惊动了这漾在空气之中,这喧闹之中的,安静的喜悦

邱广寒却注意到两人似乎都有些疲累了,身体也显得有几分沉重先回去吧她说道我带了伤药,你们先疗伤要紧

凌厉与邵宣也都点点头

其实,说什么事也没有了,还早得很邵宣也喟然地道

你的意思是说……

伊鸷堂尚有余党邵宣也道还有一些帮手,虽然不乏见风使舵之辈,但或多或少,也是个麻烦

凌厉却只笑道,只消广寒没事,那就是没事

你现在倒似很有自信邵宣也道不过你再怎么有了大长进,也别忘了一再受重伤,万万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就是么邱广寒抿嘴道我哥哥往后可也不会再来帮你了!

凌厉正乖乖地让她包扎伤口,闻言道,你哥哥是不是去青龙教了?

邱广寒动作一顿是——又怎么样她也不抬头反正他说,你们都能猜到他身份的

凌厉似乎因为心情太好,半点不在意地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反正我与青龙教从来没任何瓜葛,他若真的做了青龙教主,我半点意见也没有

邱广寒不由一笑,正要说话,一边的邵宣也却突然发话道,我有意见

邱凌二人都一愣,一齐去看他

你哥哥对你或者不错;对我们——姑且不论他是不是戏弄人,反正也没有赶尽杀绝——但是他武功太过高强,做事的手段太过残忍,心计又太深沉,他若做了教主,保不准又是武林之劫

邱广寒颇不高兴地瞥他一眼道,你又来了——就你是好人,还为武林考虑这许多

你别生气么邵宣也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我的你哥哥那样的人倘若有了野心,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你先别这么说,宣也凌厉也劝道他除了想试探我们之外,处事至少还光明,不似心术不正之人,何况现在你说那些,不是太早了么!

邵宣也看看两人,笑笑道,那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也不消会出现那样的事,不过凌厉,你若是想要改邪归正,就不得不像我这样考虑事情事事都不闻不问置身事外,那是做不了正派中人的

凌厉颇是好笑地皱住了眉头,反问道,我几时说我要做你们“正派中人”了?

你退出黑竹会,在**就混不下去你身系宝剑,想做闲人也不可能——除了做个“正派中人”,你还能如何?

算了吧凌厉笑道你逗我吧?我凌厉的名声若还能漂白,太阳定从西面出来

不一定邵宣也道你若不是从小长在了黑竹会,本不该是现在这样子

这是废话凌厉道你若长在黑竹会,也是我这样子

信不信由你邵宣也平平淡淡地道走着瞧

八一

重新遇到邱广寒,这令凌厉睡梦中也会笑出来至于伊鸷堂可能仍有余党会来袭的威胁,也都抛诸脑后了不过第二天一早起来,这念头又强烈起来凌厉醒得很早,坐起来,呆呆地靠在墙上出神

邵宣也也醒了,坐起来要说话凌厉将手指往­唇­边一竖,一双眼睛看着睡梦中的邱广寒出了这许多事,两人也实在不敢让邱广寒一个人睡去别的房间Hxm

她仍睡得香甜,邵宣也便也不说话了,作了个手势,两人都下床来,走到外面廊上

新岁的清晨,空气中仍弥漫着火药的气息邵宣也扶住了栏,凌厉也小心地避开伤口,选了个合适的姿势在栏上倚赚道,怎么?

你究竟打算怎么办?邵宣也道没找到她的时候拼命地找她,现在人回来了,又怎么样?

我想过了凌厉道我还是打算带广寒回临安去,不过在此之前,若她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就陪她去

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邵宣也:你觉得呢?你此刻又有何打算?

我自己——恐怕是要回洛阳一趟了邵宣也道过年也未曾回去,连个信也未捎,倒不晓得家中老娘跳成什么样

他也停顿了一下:你去过洛阳么?离你们陈州近得很

洛阳……还真的没有

有兴趣一同去玩玩么?过去就开春了,洛阳牡丹节,不是寻常见得到的

说笑了凌厉一哂我不喜欢看这些

说不定广寒喜欢……?

广寒……凌厉喃喃说了一声,随即道,但我去你那里,不合适吧毕竟我以前是黑竹会的人我看算了

邵宣也笑道,何必这么急着作决定,先问问广寒的意思吧?

凌厉皱起眉头道,我看你倒不像在邀我,倒像是邀她

邵宣也并非没有听出他玩笑之意,却连他自己也不知怎的就叹了口气,转开了眼去看着别处

谁说不是呢他不无惆怅地道

凌厉不禁一呆,邵宣也听他不语,又接着道,我总是觉得,好不容易见到广寒,这便要分别,我心里很是不舍昨日那神秘人——就是广寒的哥哥——说广寒若是有什么差池,就叫我们提头见他,姑且不论他这口气,他的意思却是明摆了叫我们两人照顾她了如此一来,我更加不能就此放下她非是我信不过你,只不过我……

只不过你突然想不透起来,为什么广寒一定要跟我在一起,不是跟你?凌厉呵呵冷笑起来我算是明白了,邵宣也,你还是要跟我争广寒对么?这倒有点奇怪吧——你天下闻名的大侠,何苦跟我来抢女人,传出去了恐怕不好听

是不好听邵宣也不以为忤,反笑被你这样说出来,尤其不好听但是——广寒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你又知道多少,就为她做主了?

凌厉大是意外地道,你竟还承认了,你是怎么了?我随便说说而已

随便说说而已么?邵宣也道那么我要你离开广寒,让她跟着我走,你答应么?

你……凌厉一时竟语塞了这算什么意思?他认真起来你倒来真的了那我也告诉你,旁的女人你要谁都好,只有广寒我不让!

那为什么?邵宣也道邱广寒与别的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凌厉想说什么,却心念一转,笑道,因为这女人我还没弄到手,没道理让你的

我告诉你凌厉!邵宣也一抓栏杆——就冲你这句话,我就没道理把她交给你!

好了,你,你别激动么!凌厉只得苦笑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邵宣也哼声道,我是警告你,你若当真是在意她,喜欢她,便一生一世只喜欢她一个,否则休想我放过你

哎?凌厉笑着搭上他的肩这为了女人就同自己兄弟翻脸,原来就是邵大侠的本­性­先前我只道你已很当我一把朋友,现在看来,广寒这次出现,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邵宣也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一事归一事他认真地说再说,这种事情并不是你我­干­一架便可解决的你敢不敢试这一把?

试什么?

等广寒醒来,问她要不要去洛阳邵宣也道如果她说不去,那就是你赢了,你就给我好好待她;否则不管你跟来不跟来,我总之是带她走了

凌厉似乎还在考虑,邵宣也又道,有什么好想,反正就算我赢了,你也会死皮赖脸跟去的,是吧?

凌厉这才勉强笑了,道,试……试就试罢其实广寒她……她很贪玩,她一定会去的……

愿赌服输邵宣也反过来拍他的肩膀反正不论结果如何,咱们总还是好兄弟

凌厉瞪他道,一边说好兄弟,一边还来横Сhā一脚,显显是个伪君子

邵宣也失笑道,凌厉几时这么没有自信了,怪事

我本来就小器凌厉嘟哝不已我从没说过我不会翻脸的,到时候别怪我……

邱广寒果然很贪玩,一听说去洛阳的诸种玩法,眼睛登时更亮了起来,连声称赞邵宣也一边说,一边打量凌厉的脸­色­,见他只是在一边一言不发,不禁心下暗笑,故意地道,你说好么,凌厉?

好……又怎么样?凌厉耷拉着脑袋,很是斗败了似地道不过他心里突然下定了个决心,抬起头看着邱广寒道,不过我是不去洛阳了,你自己跟宣也去?

你……你不去么?邱广寒似乎一呆

凌厉见她表情失望,心下也暗暗一喜,接着道,是艾我去那里不太好,所以还是算了

凌厉,你这以退为进的手段可不光明邵宣也不满地道

凌厉不理睬他,只向邱广寒道,你说呢?

我……其实不要紧,只是……邱广寒似乎很苦恼的样子只是我欠你的银两怎么办,或者……邵大哥能先帮我还么?

你……凌厉差不多是突然跌进了冰窖里,忍不住愠了出来道,你想的原来只是你欠我的钱,那就不必了!你救我这么多次,抵消得够了,你尽管跟着他去吧!

邱广寒见他突然生气,不禁一怔,转念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要去

这一下是邵宣也一呆,道,你又变卦了么?

他说到这里很是瞪了凌厉一眼道,你有本事,女人撒泼的招数你也拿出来用

邱广寒看着两人,颇好奇地账折睛,邵宣也表情似乎严肃,又似乎是要发笑,凌厉却尴尬了,牙缝里迸道,你闭嘴!

邵宣也忍住笑,向邱广寒道,你究竟怎么说?我们下一步都指着你作决定了

我……?邱广寒仔细想了想洛阳当真是个好地方,邵大哥,若非我还有件事情的得很,我一定是要去的但眼下却不能够了,只好日后来找你

你的什么事?邵宣也问道

呃——是一个朋友,他……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喟然道,怎么我每回跟你说话的时候,都是一个朋友被人捉去了呢

是谁?这回是凌厉问了他自忖邱广寒的“朋友”他应当还知道些谁被人捉走了?

你还记得乔家的少爷么?邱广寒抬头看他

记得他……出事了么?

邱广寒嗯了一声,道,其实也有别人去救他了,但是没有消息,我无论如何放心不下我想去朱雀洞看看

朱雀洞?凌厉于邵宣也对视了一眼,面上均有惊异之­色­是朱雀山庄的人抓走他的?

我不知道,似乎应该是……应该是……

她想说应该是青龙教的叛徒,却又想起拓跋孤曾告诫自己不要多嘴透露青龙教内之事,不觉缄口,道,总之我知道他们多半要去朱雀洞凌大哥,你有时间陪我么?

当然凌厉道我与乔公子也算相识,他既有事,我自然不能不管

邵宣也却知他这话是挑衅,是告诉自己这一场比试是他凌厉胜了他哪里是关心什么乔家少爷,显然只不过是在向邱广寒献殷勤

他不禁有了几分想说什么的冲动,正要开口,邱广寒道,邵大哥,真是对不住以后没事了,我一定来洛阳找你

他顿时语塞,想自己适才已说过要尽快赶回洛阳,倘若又突然提出要与他们同去,不免显得不妥;何况既然输给了凌厉,再说什么反有几分灰溜溜的颜­色­了

他只得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认输他抬眼碰到凌厉的目光,微微笑道,你既然这么厉害,那临别请我喝一杯总不为过?

凌厉也忍不住笑了一笑,道,这个自然邵宣也看了看邱广寒:广寒也来?

邱广寒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个人颇似暗语的对话,依稀明白,也不以为怪这不以为怪令凌厉心中突然也坦然了,不再有某种隐瞒的尴尬

为什么要喝酒?邱广寒总算在楼梯上转过脸来问凌厉你伤得那么重,没关系么?

凌厉一笑这是饯别酒,就算伤再重个三倍,也不得不喝的前边邵宣也漫声道,再重三倍,你早就没有了

不过,坐了下来之后,两人的表情似乎又严肃了,像在沉思什么

那个乔家少爷——他是什么人?邵宣也问朱雀洞的人为什么抓他?

这……当时只是个误会邱广寒模棱两可地道此刻我也不知道他们抓他走有什么目的

哎,你邵宣也向凌厉道朱雀洞的底细,你知道么?

不太知道凌厉实话实说

这倒麻烦了邵宣也道朱雀山庄新起,气势不鞋朱雀洞也自诡异最好还是摸清楚点

这个何须你教你还是小心想着回去怎么跟令堂大人解释吧!凌厉回一句

我是为你们好邵宣也续道

凌厉知他确是好意,一时也沉默了

邵宣也伤不重,说要尽快启程,两人也不便再挽留他只是陪他走着走着,不觉出了城,又走了数里邱广寒颇有些累了,凌厉也觉伤势拖累,但两人竟都不吭声,倒是邵宣也退下来

你们就不要再走了!他无奈地道再下去,你们就跟了我去洛阳算了?

没关系,邱广寒道,我们本也要走

邵宣也不禁摇头道,何须着急——凌厉,你总也知道教训了,无论做什么事,都先将伤养好了你们还是回平江好好歇上几天再说!

不回去了凌厉道暂时避避伊鸷堂的余党我们自会好好休息的,有的是时间;只是此刻若不多与你走些,往后不知几时才又见到你

邵宣也呵呵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何必这么依依不舍——以后随时都可来洛阳找我,而且——他悄悄凑近凌厉——我这回输了,往后也不会反悔,尽管放心

凌厉想笑,却有几分笑不出来,低头道,你又何必定要这么说

邵宣也于是当真不再废话了,拱拱手道,我真要走了,这便告辞罢,你们保重

邱广寒抬起手来挥了挥道,那邵大哥路上小心

见他走了,邱广寒才叹了口气,转回来向凌厉道,这下只剩我们俩了走么?

凌厉点点头,她觉出他表情中异样之­色­,问道,怎么了?

凌厉只是抓起了她手,边走边道,有点累了,我们找地方歇一歇

邱广寒只觉他掌心冰凉,脚步也似不稳,心中立时明白他定是吃不消了伤势,当下也不吭声,随他快步抄树丛小路而行眼见那茶棚的旗幡已不远,凌厉咬住了嘴­唇­却还是扶到了一棵小树上去,倚着它喘息起来

邱广寒走上前来,柔声道,你何必要这样呢她说着扶他坐了下来她的手也是凉的,天生是凉的她捂不暖他的手

没……没事凌厉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打起战来天­色­愈来愈­阴­,愈来愈沉——快要黄昏他前胸的创口破裂了,在流血,这温热的血液离开他的身体,他自然会发冷

他下意识地搂住了邱广寒你冷么?明明是自己冷,也明明知道她不会冷,却下意识地问她

……你在发抖呢!邱广寒不无担忧地道

没有,没有凌厉紧紧抱住她邱广寒却迟疑了一下你……抱着我……不好她有点期期艾艾地说

她倒并不是出于羞赧或是自私,而是她知道自己这纯­阴­之体,只会令他更冷

只是凌厉并不知晓她的心思,所以一怔,自然地松开了邱广寒瞧见他胸口的红­色­慢慢渗到了外衣,不觉有点不知所措起来经过这些日子,她自然也知道了些轻重,明白这样的外伤并不会伤及凌厉­性­命,可是也很不轻——她不知应怎样说才好

伤口很疼么?她小心翼翼地道你还有没有药?

我刚刚服过一粒止血之用凌厉道外用的药都已没有了别的,我……我就是有点……

邱广寒见他下意识地去抓自己的手臂,知道他还是冷,但是她也无计可施,看看周围,道,你好走么?就几步,就能到那里歇息了她指指茶棚

凌厉扶着树­干­勉强站了起来,紧走几十步

八二

茶棚有火炉,烧得正旺几口热茶之后,凌厉的颤抖渐渐止住了止血之药似乎也发挥了效用,血不再涌出他像是撑了很久,此刻终于往桌上一软,很有几分虚弱的样子

没事啦?邱广寒轻声问道

凌厉点点头,转头看棚外天­色­渐渐地暗了棚子再往前便是山路;此刻棚里在歇息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人而已了

我们怎么办呢?凌厉苦笑着回过头来回平江府去?

我……我都没关系呀可是你……走不了了吧?

凌厉有点犹豫地看着手里的空茶杯,将它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这样吧邱广寒突然道我去问问这里是不是能容我们住一晚

凌厉没来得及反对,邱广寒已经去了

茶棚里在山脚下,不远处有一所小房子——说是小房子,确实是小得不能再小了那茶棚的主人,夫­妇­两个,均是三四十岁年纪,便住在那小房子里此刻听说两人想要借宿,非但没露出半点为难之­色­,反倒颇为热情,听说凌厉有伤,更是过来搀扶帮忙

凌厉反倒不好意思了四个人挤在一个两间屋的小房子里吃饭固然暖和,可是对他来说,实在也有几分难受夫­妇­两个还更想腾出床来给他,自己在旁的屋里打个地铺,凌厉慌忙地谢绝了那夫­妇­想了一想,­妇­人道,小哥受伤,马虎不得,或者你与当家的睡里头,我和尊夫人躺另一边便了

邱广寒被她说得有几分尴尬,却又懒于分辩,只道,还是不必麻烦了,叨扰两位,已经很过意不去——我会照顾他的,两位只管放心歇息吧

­妇­人见她要与凌厉一起,不觉一笑,道,那也好,只是这边实在地方鞋东西又多,你们将就一晚,明日去了城里,赶快找大夫要紧

两人再谢了他们,设法铺开了被子

躺在地上,即便隔着两层铺底的棉花,凌厉的脊背还是有几分发冷幸好屋小不透风,因此他只是先头发了阵低烧,迷糊睡着了一会儿以后,却没事了邱广寒听他呼吸先前带了些许颤抖,后来渐渐平复了,放下心来,靠着后面堆放得高高的杂物,坐着,却也渐渐地有了困意

等到醒来,天已七八分亮了邱广寒关切地抚他的额头,看他的伤口,惟恐他还有什么不适凌厉受宠若惊地僵在原地,颇不自然地道,我好得多了

只听外面那夫­妇­二人忙碌起来,似乎要早早地开门迎客,凌厉不觉道,我们也出去吧?要好好谢谢他们才是

外面风仍然大得紧,日头还红,挂在东面山坡上邱广寒却像是一个被日光一吹就要化掉的冰人儿一样,抬起手来遮住光亮隔了一忽儿,她才用手小心碰了碰凌厉,道,今天不冷了吧?

凌厉顺手抓住了她手掌,笑道,当然不冷了

正说间那夫­妇­二人已从茶馆中探出头来,看见两人出来,奇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邱广寒一时没挣脱,也不好再挣,只得道,叨扰二位一晚,实在不好意思再拖累了,有什么事我们能做的,我来帮忙

那­妇­人笑道,不用不用,你们既起来了,就坐下喝杯茶吧,小兄弟的伤怎样了?

凌厉故意将邱广寒的手往前一挪,笑道,有她照顾我,还有什么不能好?

邱广寒这回是摔脱了他,嗔道,说你两句好话,你倒当起令箭来

凌厉仍笑,却也不再占她什么便宜,指指座位道,我们去坐会儿

两人刚刚坐下,便听后面传来一个女子肆无忌惮的声音道店家,有什么吃的没有?

邱广寒倒没什么,凌厉心下一惊,回过头去果然是她他想他认得这没顾忌的声音除了姜菲不会有别人

姜菲说着话,也自来茶棚坐下了,却只有她一人凌厉只觉见到她颇有几分尴尬,却也无处可避,果然姜菲一坐下来便瞧见了他,大吃了一惊站起来道,凌厉,是你!

凌厉躲不过,只好对她点了点头姜菲本来是见到认识的人便喊,并无考虑太多,此刻心里立时省起凌厉身份,又想到他那日举动,不觉害怕起来,却也不愿就此转身而走失了颜面,只好讷讷地坐下了

那一边邱广寒却悄悄地凑近凌厉道,你认识的姑娘还真不少,怎么不招呼她过来?

你……你别误会凌厉忙解释道我与她只是一面之缘,前日在你哥哥那里受了伤几乎丢掉这身武功,是她救的我

什么?邱广寒讶异道她救的你?那你……那你更不能不理睬人家啊

不是,广寒……凌厉欲待抓她,却没抓到,见她顾自站起,走去姜菲那里了,只好连忙跟上

姜菲眼见两人向自己走来,也连忙站起了,有几分胆怯地抢先开口道,你们­干­什么?

凌厉忙道,姜姑娘不要误会,我是过来打个招呼——顺便解释一下——那天是我心情太过激动,如有什么失礼之处,今天向你赔个罪

姜菲听他如此说,忐忑之意倒也消去了大半,心中欣然起来,也不觉害怕了,手一挥道,算啦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邵大侠呢?

他先回洛阳去了凌厉笑道既然广寒人找到了,他自然也放心了

姜菲一怔,只见邱广寒对自己笑了笑,不觉脱口道,你就是邱广寒?不是说你死了……

邱广寒只微笑,姜菲瞧着她不觉缄口,触到她目光,慌忙地道,都站着­干­什么,坐下呀,我……我请你们吃早点她说着又连忙回头去喊那夫­妇­两个

凌厉与邱广寒都坐了下来邱广寒道,这怎么好呢,凌大哥说前日是你救了他,那我们谢你还来不及——我看叫他请还差不多

姜菲也不反驳,偷看凌厉一眼道,你没事了吧?

没事凌厉笑有你妙手回春之术,我还能有什么事?

姜菲立刻高兴起来,只听邱广寒又问自己的名姓,便告诉了她那一边茶与点心刚刚上来,凌厉突然想起一事道,姜姑娘,你懂医理,我问问你,你可知道会有一种人,不怕冷也不怕热,而且还不怕……

邱广寒心下暗道不好,想这个姜菲懂医术,说不定会知道纯­阴­之说,忙打断道,大早上的,说这个­干­什么?

但是……

我真的没事邱广寒从桌下握住他手别的了

凌厉被她手一握,又被她那笑意一勾,只丢了魂似地盯着她看,口里哦了一声,全然忘了再去追根究底姜菲也盯着两人瞧,心下又想起邵宣也的话,心道他说凌厉极喜欢邱姑娘,果然不假;不过他不是说邱姑娘已经死了么,这之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却也不好问,她只得低头顾自去咬点心

姜姑娘怎么一个人?凌厉换了个问题令师兄呢?

姜菲脸­色­立刻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说艾要是碰到我师兄,千万别说见过我!

怎么了?凌厉颇感兴趣道你没告诉他,偷偷溜出来的?

艾是啊姜菲垂着眼睛道

你们吵架了么?还是……他又说你什么了?

他叫我回去姜菲道可是……师姐和三师哥都没下落,我怎么放心回去呢!他却叫我和其他人一起走,他要一个人去找

令师姐他们还没消息?凌厉惊讶不过——令师兄也是为你好大过年的,你是该回家才对

你……你也不能明白我么?姜菲喊道你想想前两天找不到邱姑娘的时候你自己是个什么样!

凌厉不禁沉默了,看了邱广寒一眼邱广寒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姜姑娘,令师姐他们去哪里了?

师姐是一个多月前就出来采办年货的,带了好几个人那几个人都回来好久了,年货也带了回来,说师姐让他们先走,她随后就来可是都过年了她还没消息,三师兄大半个月前就出去找了,也没回来我们就的,爹这次派大师兄带人来找,我也的他们,所以也跟来了

邱广寒安慰她道,既然令师姐说随后就来,想必是她自己有事要办,只是耽搁了,不会有事的

但是……怎么能没消息呢,都过了年了……姜菲好似要哭

邱广寒犹豫了一下真是对不起她说只可惜我也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一个人,不然可以让凌大哥帮你的忙但是令师兄既然去找了,你该相信他才是,还是早日回家比较好吧?

我才不回去……

你打算到哪里去找呢?凌厉道令师姐到哪里去了,实在也很难猜测

有人在平江南郊见过她,所以大师兄往南面去找了姜菲道我也想去,可是……又怕叫他发现而且,我也的万一师姐……其实是朝别的方向走了,那不是不对了吗我实在也不知该怎么办,结果一大早出城,走着走着,就来这里了她停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道,你们也要找人,是去哪里找?

凌厉与邱广寒对看了一眼去九华山他说道

姜菲踌躇了一下,欲言又止,凌厉又道,放心吧,我们沿途替你注意些消息就是

可是你又不知道我师姐长什么样,再说你有了消息,我怎么知道呢?

姜姑娘的意思——你想跟我们一起走?邱广寒先说了出来

是啊姜菲脱口——呃——不是……她随即又低下头去

凌厉也笑了你又不怕我了?

姜菲瞪他一眼有邱姑娘在,你能把我怎么样?

就是说,你真的想也去九华山?凌厉又跟了一句

姜菲不好意思起来邵大侠怎么回洛阳去了她嘟哝道倘若他在,一定会陪我去找的……

他不在也没关系的邱广寒笑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动身

八三

只是凌厉的伤实在不轻,边走边养,邱广寒不会武,姜菲又沿途打探消息,三人走得慢,到得九华山附近,已有正月十五

邱广寒瞧见姜菲颇是丧气,不由过去安慰了她几句,道,我看她没往这边走,也许早就回去了

凌厉一个人走在前面,却好像没注意两人说些什么,回转头道,一直走的话,中午可以到山脚下了不过今天风也大得很,如果要进山恐怕很辛苦假如一时找不到朱雀洞,也不知晚上还能不能出来你们要不要等天气好一点再说?

这是什么话!邱广寒道我可是要救人,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管它风大不大!再说了,我半点也不怕冷,倒是你自己小心点!

凌厉一笑,向姜菲道,姜姑娘还去九华山么?令师姐总不会在朱雀洞,你不必陪我们涉险,可以在这小镇上歇息

话音还没落姜菲也喊叫起来道,你这是小看我姜菲了!邱姑娘不会武尚且要去……

不是这个意思凌厉这一路实在也怕了她了只是我们要找的人与广寒有关,与姜姑娘你却……

那你怎么又肯定我师姐不会在这里,万一她来九华山了呢?

邱广寒抿嘴笑道,你们争什么姜姑娘是一定要去的了,那就去吧反正她在这里,也是着急

姜菲颇为高兴地一把搂着邱广寒脖子,抢路而走邱广寒一边往前跌去,一边侧过脸来,似乎是无奈,冲凌厉笑笑

冬日的九华山似乎落过了薄雪,远远望去白茫茫,却又并不那么厚重,反而显出轻盈之姿来

不知那朱雀洞在哪里凌厉寻思既然说是九华山脚,那么绕着这山走一圈,总能将它找到了而且朱雀洞既是朱雀山庄在江湖上的联络之所,应当比较显眼才对

那一边姜菲往手上呼了好几口热气,喃喃地道,冬天真是不好,连个可以问路的人都没有

凌厉心下微微一动,看了看地上,未曾化尽的雪上,看不见半个脚印

朱雀洞既然在这里,总有人出入的他心道我就不信来回的人都是踏雪无痕?

绕着边上走走他下意识地指挥起她们两人来姜菲看看他,拉着邱广寒的手往前走去凌厉跟在后面邱广寒的脚印几乎看不出来,姜菲的脚印却实得多他再往后看自己的脚印虽然不深,仍然留在了雪地上

拐过一个弯,邱广寒的声音先传了过来:这里好像刚刚有人来过!

凌厉赶上几步,只见数个脚印从旁边的岔路前来,向着前边去了

我们过,凌厉道你们——跟着我?

邱广寒哦了一声,走在他后面走出不过十余步,小路又转过一个小小角度,竟赫然可见一个黑洞洞的大窟­茓­

说醒目也不算醒目,说隐蔽也不算隐蔽凌厉心下道姜菲指着那洞­茓­正开口要问什么,凌厉突然伸指止住她

听见了么?他低声问

什么?邱广寒与姜菲都不解

有人说话凌厉凝神细听了听,却听不真切,反而风一倒灌,声音又虚了;再风向一变,竟隐约有人齐声呐喊

好像有很多人?邱广寒这回也听见了

姜菲显然也听见,下意识地手一伸,两手都抓住了邱广寒的胳膊这……这么个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她骇怕地道

吧?凌厉道也说不定只是风声他说着向邱广寒伸出手去你拉着我?

邱广寒却走到另一边,抓住了他左边衣袖

那只手空着比较好她说万一有什么变故

凌厉知道她是让自己遇到情况能迅速拔剑,本来还想问问姜菲,只见她牢牢抓住了邱广寒,便也不再问了,只道,那都抓好了,走

洞里漆黑如墨,果然,倘若不是紧紧抓赚便是谁也找不见谁了起初的光亮在几个小小拐角后完全消逝,以凌厉的目力,走了良久之后,也才隐约能辨认洞的两壁

好长……姜菲紧张地道还没到头吗?

没人回答隔一会儿,姜菲又道,九华山以前有这个洞吗?问完这句话,她又突然被自己的话吓到,连忙跟了一句道,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来

我应该八九年前来过凌厉道不过从没注意这里

姜菲嗯了一声,又隔了一会儿,邱广寒突然道,我们­干­么要摸黑,不打火折子?凌大哥,你有火折子吧?

有是有凌厉道不过不太透气的地方,点起火来恐怕不好而且如果这真是朱雀洞的地方,他们应当是故意弄得这样,我们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地点亮起来

这样么……邱广寒不再说话,凌厉感觉到她的手也抓紧了些,想到她历来是反应迅快的,方才竟走了那么久才突然提起火折子之事,显然也是因为先前太过害怕和紧张了,不由开口道,你们放心吧,我……

话音未落,他只觉有点突然的光亮晃了晃眼睛——正在这个拐角之处,一闪而没他立时同向后偏了偏头果然,是前面某处壁上有个极小的圆洞,只有当恰好经过这一角度时,才能被仅此一缕天光照见

怎么了?邱广寒道显然,她们两人还未碰上这光亮此刻细看空气中,凌厉确实发现从那小小的圆洞出发,浮着光亮的颜­色­,可是在黑暗中太久的人,一时却几乎难以辨认这是什么,哪怕目力突然好转,都会以为是幻觉

他还没决定要不要回答,因为比光亮更令他在意的是别的东西

不远处的角落里,多出了一个人的呼吸

看来又有客人上门了陌生呼吸的主人替他决定了一切,开口说话

姜菲与邱广寒都吓了一跳,紧躲在凌厉身后只听那人又接着道,欢迎之至!两位是要去朱雀洞么?

两位?凌厉一怔,随即省悟:他还没有看到拐角处的邱广寒和姜菲——他听不出邱广寒的声息,所以以为只有两人

原来这里还没到朱雀洞?尊驾是……?

那人呵呵笑道,这里是朱雀洞口;在下一看门小卒,贱名不足挂齿

姜菲与邱广寒站得久了,渐渐发现目力能视并非幻觉,那一道微弱狭窄的光确是现实存在的,心中惊惧减少,都往前站来,要看看这个朱雀洞的门口是什么涅;那人突然看见竟有三个人影,一时怔了怔,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失礼失礼,原来是三位客人那么三位都是要进朱雀洞的了?

是又如何凌厉道

不如何不如何那人赔笑道朱雀洞平日里也少人关照,小的一人在此也寂寞得很,今天一下来了三位,可不高兴!

凌厉哼了一声道,我看这里倒似热闹得很,门口进出的脚印也不少,今天除了我们三人,也早有客人来过了吧?

人是有来过,但都是熟人了,客人却是今日第一拨那人笑道好了,闲话少说,三位都请登记一下姓名吧

登记姓名?凌厉心下觉得好笑

若不登记姓名,怎知你是付过买路钱的?若里头找起麻烦来,不好查实

姜菲生气抢道,一个小小朱雀洞,摆什么架子,还买路钱!

那人不以为忤,只笑道,纹银一百两,这是规矩,若没有的话,就请回吧

一百……姜菲便要发作,幸得邱广寒一把拉住了只是付钱和记下姓名是么?然后就可以进去了是么?她问道

不错

怎么,难道真给他一百两不成?姜菲争道我们还收拾不了他一个小卒子?反正本来也不是来这里与他们结什么善缘的,何须客气!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道,不错,姑娘说得不错,三位都非常人,小人一介守门卒子,自然不是对手,只不过进朱雀洞还有两道大门,就休想有人给你们打开了

姜菲哼道,反正这里进出的人也不少,何须的!

两道门之间尚有不小的距离,中间机关满布姑娘若有信心,也可一试

你们自己人来回也是机关满布么?我就不信!

那人啧啧道,看来姑娘是不怕吓唬的了不过不付钱的话,你们没有我给的凭据,就算进去了,也会立刻被抓起来的……哎哎,我知道姑娘不会听的,随便你们——付钱还是硬闯,请尽快决定吧

但是我们实际上却是被朱雀洞之人请来的邱广寒Сhā言道难道这也要我们付账?

那人咦了一声是么——那是不是来早了,否则应会有人在此恭候

来早了——我们也不能自己进去找他么?邱广寒又问

可以那人先道不过自己进去——也请先留下买路钱

邱广寒咬­唇­她想先前固然是那些人说一个月内到朱雀洞来要人,但那是拿住了她要挟拓跋孤与苏折羽,此刻她已逃出,并没有人以乔羿来与她约好到此会面她不禁转过头去低声向凌厉道,你说怎么办?

凌厉其实也知道她心思,伸手进包袱道,我们在这里先少惹麻烦,进去了再说,一百两就一百两

那人拊掌道,爽快爽快,请签个字——咦?

他说了声咦,又把递过来的笔收了回去我这里不收钱票

这是什么意思?凌厉将银票按在他簿子上你要是不要?

抱歉得很——那人口气无辜——时局这么乱,我们这里的规矩——只收金银和现钱,不收这不知兑不兑得出的东西

姜菲已经沉不住气,手中兵器便向那人刺了过去那人向旁一闪,避开姜菲怒道,你找茬是不!谁会没事背着一百两白银走路?

那人耸肩:我也没办法

附近也没有有钱庄的大城镇,看起来倒像存心不让我们进去邱广寒低声道但是凌大哥,姜姑娘,我们现在与他吵翻,的确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前两天的这边偏僻,特地在途中换过一张钱票的,现钱应该还留有不少,凑一下看,说不定够了,到时他便没有话说了吧

姜菲虽然不大愿意,但见凌厉果然翻找起来,也只好去找自己的钱囊

果然够了邱广寒喜道好了,先进去再说她说着和凌姜二人一起将有零有整的银两堆到那人桌上可以了吧?

那人瞥了一眼光线突然刺眼起来,似乎是太阳转到了那个漏洞的角度,倾­射­了进来,又叫亮晃晃的银子一映,洞顶有片片隐洞的光斑

这不够啊他懒洋洋地道

怎么不够?姜菲道这只多不少!

这才一百两那人道你们三个人,难道不应该是三百两?

你……这一下连邱广寒也怒了,凌厉也已拔出剑来果然不该在这里与你浪费时间他手腕一转,剑尖轻易地袭到了那人咽喉早该一奖了你

你就杀了我也没有用那人淡淡地道规矩就是规矩晃动的光线里只见他翻起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甚至带了两三分嘲笑地看着凌厉

那我就……

等一下,凌大哥,别冲动!邱广寒连忙去拦他的手腕她随后转向那人:你说我们要三百两才能进去,那么现在的一百两,我们进去一个人总可以吧?

那人微微一怔,似乎颇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地道,可以

邱广寒于是向凌厉道,就这么办吧我们没时间多罗嗦了

但是……

否则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门才会开?而且我相信如果硬闯,进去以后麻烦会更大!

凌厉咬牙停顿了半天,终于扯下剑来好,我就听你的

旁边的姜菲也沉默了半天毕竟进朱雀洞找人本来是凌厉与邱广寒的事,她对于他们的决定也Сhā不下嘴去,此刻她才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谁去?

那“小卒”摸了摸脖子,一边收银两,一边喃喃道,你们先商量好了,过来签字但这边凌厉已经拿过笔来你们出去等我他说道

邱广寒本能地想反对,但是也反对不出来,因为的确,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进去,这个人总不会是她邱广寒,或者姜菲吧?

那人看见凌厉的名字,也并不感到惊奇,只将簿子收去了,却递过来一粒药丸

吞了

这是什么?

不吃的话,进去可是会立刻中毒而死的那人诡笑着道

谁知道你这是什么药丸,你们真卑鄙!姜菲不禁又骂出来

邱广寒看见凌厉手上捏着药丸,不由道,既然要吃药,那么还是我去……

谁料这句话却好像灭绝了凌厉的犹豫,话还没说完他已将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开什么玩笑他像是有几分愠怒这里不太安全,你们尽早离开

那药怎么样?邱广寒不答反问

没事凌厉挥挥手好了——他朝那收钱之人道——开门吧

别急么那人似乎在写一个什么条子,末了,他将它交给凌厉

有这个的话,进去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他说道收好了!

凌厉接过来塞入怀里那一边不远处果然传来石门缓缓开启的声音凌厉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姜姑娘,呃……他欲言又止

嗯?姜菲颇为意外地听他竟然是叫自己怎么?

请你帮忙照顾广寒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靠你了

姜菲松了口气,一笑,道,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石门洞开凌厉于是又看了邱广寒一眼放心我一定把人救出来

邱广寒见他转身便往那深黑中走去,不由上前道,你小心……

然而这声音却似乎被隆隆的石门关闭声遮盖了

她抓住姜菲的手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好么?

这里?姜菲看看那守门之人这里太危险了,而且凌厉方才不是说……

这个姑娘倒是可以放心那守门之人道这朱雀洞外恐怕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为什么?姜菲奇道

朱雀洞的人不会在这里伤人那人道旁人也不能在这里伤人

姜菲睨着他你又如何保证旁人不会伤人?你这样的守门人,若非遇上的是我们,你这条命早不在了!

那人只笑笑贱命自无足重轻,姑娘亦可不信在下之言,反正两位也没必要守在此处,因为两位的那位朋友,也不太可能再出来了

你说什么?邱广寒猛地抬起头来

那人恍如未觉,仍旧慢条斯理地道,就算他出来,也已不是你们所认识的凌厉了

只见他余光最后瞥了瞥那签名簿上的名字,随后啪地一声合上了,嘴角留着丝冷笑,站起来到那透光的圆洞前

冬天的太阳……还挺暖和的他淡淡地道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邱广寒惊慌地喊叫起来

那人只不答,回身在椅子上照旧坐下了太阳斜了开去,光亮又变成小小的一缕,一个小点

八四

凌厉一路走去,背后门合上之后,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倒真的无恙他摸到第二道门,心里想着若是不开,我岂不是封死在这两道门之间,正想间竟有大片光亮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涌了进来——那门当真开了借着这光亮他也看清了两扇石门上的图案,合起来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朱雀洞他暗暗地道这下要好好看看你的真面目zxSm

他闪身迈了出去,走入石门之内

竟是……山路?

他停顿了一下的确,大片光亮涌了过来,是天光这石门背后并没有朱雀洞的所谓密不透风的所在,竟只是朝天的一条山路而已

但这山路,两边都是峭壁,显然若不经过方才那狭长的山洞,也是无法到达就此一点来讲,这朱雀洞又可谓巧夺了天工了

路上有极少量的积雪,但因地处两壁之中,几乎落不到,也吹不到什么风,脚下踩着的竟是还有几分松软的草,只是大多已枯黄了这一段路快要走到尽头时才见迎面走来一人,瞅了凌厉一眼凌厉心下紧张,那人却浑没搭理,顾自走了

凌厉松了口气,往前看去——路的尽头又是个山洞入口涅,洞口狭鞋但可看出里面不似前一个洞般黑暗,反而是灯火通明的样子他快步走进洞口一看,竟是整整齐齐的一圈石阶通向地下

这哪里是个山洞他心下暗道分明是个地下宫殿这么齐整的地下通道,这种坚硬的山石——是如何开凿出来的?

他想着,一边伸手摸了摸旁边的石壁,一边往下走去刚走了两三步,只见下面浮上来一个人影

你是新来的吧?人影的脸孔尚看不清

是凌厉答

交过钱么?人影走近了点凌厉注意到在这人影的身后,更有隐隐约约十数人的气息在石阶上飘动不已

交过了他不以为意地让过他继续往下走去

站住那人一喊,下面的人影也浮出脑袋来石阶虽宽,但凌厉的去路仍是被堵住了

那人从凌厉身边绕了过来,一双眼睛在他的较转了转,又转到他脸上嘿嘿,想不到江湖人传的金牌杀手凌厉,也会来投靠朱雀山庄翱

凌厉不答我来这朱雀洞有事,请你不要挡住我的去路他头也不抬地道

那人神­色­一变,手势一挥,几个人拔出随身兵器,毫不客气地向凌厉砍来

凌厉正要举剑相迎,只听石阶下面一人喝道,住手!那几个人面­色­都变了变,齐地汀了凌厉也感奇怪,只见那几人向两边让开一条路来,下面上来两个人,一个玄冠白衣,手摇羽扇,后面一个朱面赤身,体形高壮那十数人连忙一齐躬身道,二洞主

白衣人将羽扇在手掌上一拍,道,又在此私斗,以为我便不知么?

几人都战兢兢无话白衣人又转向凌厉,打量了他一下高大者向前伸手道,收条可有?

凌厉皱了皱眉头,还是伸手到怀里拿了出来给他高大者看讫,递了回去白衣人又道,他身上有条子,你们也敢动手?

先前那伙为首之人申辩道,他适才不肯将条子拿出来,所以我们……

白衣人冷哼一声,回身慢慢走下石阶,道,今日事务众多,你们给我知趣点凌厉,你可以下来了

凌厉心下实在有几分不解他们一见到我,就说我是来投靠朱雀山庄的;明明知道我是谁,但是对我动手,好像也不是因为我这身份

虽然心存疑惑,他也只好依言走了下去只听那白衣人又道,既然来了朱雀洞,那么都是自己人,只可惜今天我的确很忙,你有什么要知道的,尽管问这位邓兄弟在下就先失陪了

等一下,你……

凌厉想先问问他的身份名姓,但是石阶走到尽头,那白衣人倏然一转,竟已消失了只见这地下山洞有数个方向,石阶下来延伸至两边,有向后的回廊,另有向前,向左与向右三个拱门凌厉心下一怔,心道他是用了什么身法,还是那拱门处另有机关?只见那高大汉子已伸手将自己拦住了,道,二洞主有要事在身,有什么问题就问我

你们二洞主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凌厉问道

二洞主便是二洞主高大汉子道他姓纪名阙天,朱雀洞内之事,多由他一手­操­办

由他管?凌厉犹疑道那你们大洞主呢?

洞主很少在高大者答

凌厉实在为他的知无不言而疑惑,转开道,尊驾是打算一直跟着我了?

高大者摇头道,我今日也很忙,只不过二洞主见你新来,嘱咐我与你多亲近亲近

那么我是否可以一个人四处走走?

自然高大者道如此最好

凌厉实在感到奇怪了他们还肯让我一个人随意四处走动?那么我要找乔羿岂不是大大方便了?话说回来——既然他那么肯帮忙,我刚刚实在应该把路径都问清楚了才对

他逛了逛两边,计算了下若两边房间都住满,总计约是四五十人;又看看四周,只有极少数两三个人在这周围走动,看见他这个陌生脸孔,也不过打量一两眼,没人说话方才那个二洞主纪阙天也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说既然来了朱雀洞,那么都是自己人那么是不是他们真的都把他当成了从此以后就要与朱雀洞的人共事的“自己人”?——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刚才半道上,那伙人又要动手呢?

他走近那正面走廊的时候,突然站住了我的眼睛——竟然被骗了?所谓的走廊不过是一幅画!不过——他伸手去触摸这­阴­沉沉的画他记得很清楚,纪阙天就是在这附近消失的果然这一触之下,画面一转,翻了个个儿,却是道暗门

竟有机关呢他想着,不敢掉以轻心,再一次小心翼翼的触动了门,随着那翻转,移到了门那边

门那边一样昏暗,但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凌厉浑身一阵发麻他朝上看去——只能是朝上,因为这里的石阶又转为了向上渐走渐高,只见天光渐漏渐多,走出这小石洞外面,竟是个地方广大的空地,四周照例被峭壁围赚全没半点旁路可通

但这“空地”此刻却一点也不空,布满了人凌厉现在总算知道朱雀洞的人都锁上房门到哪儿去了,也总算知道方才三人在外面听到的齐声呐喊是哪儿来的真可惜,并没有乔羿,他不知该失望还是解脱,仰头望那立在场地中间的一个正在被人用木头高高搭起的架子

这架子……要­干­什么?他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转头向旁边张望,却看见了纪阙天和那高大汉子高大汉子见他在此,又走了过来

来得真是时候那汉子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上竟也似在诡笑

你们在……­干­什么?凌厉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山缝之中突然露出了一丝夕阳的脸孔来,红得几乎不像它自己凌厉心下一惊黄昏了么?是黄昏了连那汉子也看了看地上的影子酉时要到了他说着,眯起眼睛似乎在等那阳光消失果不其然,狭窄的山缝令这夕阳简直好似倏地一下,便向西面划了过去,天­色­立刻­阴­滤,风更­阴­冷起来凌厉注意到纪阙天已在右首一个台子上的椅子里坐了,众人脸上似乎也加重了些不安整个地方的气氛都突然凝重起来,让他有种莫名的愕然

他想打破这气氛,于是回头想往外走,一阵并无先兆的怪异的痛感突然从腹中传来,令他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好像想的是另外的事情——他想怎么了?我……为什么好像有点恍惚起来?就像……要忘记什么一般……

他才发现空气中不知何时已经弥漫着的一股太好闻的气味,慌忙去摒呼吸,看周围,每个人脸上都是这种迷茫的表情,再看那汉子,连他也是,好像木头一般是迷香么?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些人……又怎么解释?

只见所有的人都面朝那高高的木头架子跪了下去,齐整整地,好像受了­操­纵的木偶——这种惊异还没消失,他觉出自己的身体微微发软,好像也要跪倒他下意识地闪纪阙天一眼,只见他一双眼睛果然注视着自己,连忙避开了他目光,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屈膝伏低

是的,神智的确在渐渐散去,好像一切都不再受自己控制他相信是空气中的这股香味作祟,唯一令自己还带着清醒的,是上腹那股怪异的痛感

只要看看周围人的表情,他就有理由相信自己一定是唯一带着这痛感的人,也就是唯一还能在心里想一句“为什么”的人

不知道与我进来之前吃的那一粒药有没有关系?这些人应该也服过那药才对,没理由我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啊

“来得正是时候”——他偷眼看旁边那大汉,想起他说的这句话面前的木头堆得高而整齐,他确信自己是赶上了什么奇特的仪式

如果不是纪阙天偏偏盯着自己,这该是避开所有人搜找乔羿的绝好机会现在却只能这样与众人一样匍匐在地面,虔诚无比地膜拜着不知何方神圣

上腹的疼痛忽然加剧,将他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抽——他差点撞到地面,满头皆汗,痛楚地咬住了嘴­唇­,但这一瞬间他却意识到一件事

这感觉……好熟悉

是的,他体会过这种疼痛,在江滨客栈的房间里,在被迫吞下邱广寒腕上的血之后,那种与剧毒交锋的感觉,他怎么会忘!

广寒……?他伸手抓住地上枯黄的草茎你的血……还在我身上起作用?是你……在帮我化解此刻的剧毒?

剧痛过后,身上不适的逐渐消失,他心里亮堂起来,也抬起头来周围的人也已经直起身子来了,空气中的香味消失,所有人如同经历过什么美好的事情一般,面带喜­色­,也有互相聊起天来的,好似夜市即将开张一般天已经黑了,火把呼啦啦一个个点明,给这地方平添了数层诡谲之­色­

那高大的木头架子地下已经多堆了些引火之物他心里悚然一惊,抬头向架子顶上一望,只见明如白昼的火光下,顶上竟一面一个,已捆了四人,其中更有一名女子,也衣衫不整地地被缚在架子之上,身体被火光晃动得好似也在晃动一般,肤­色­也被映得橘红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三个人,他心下有几分的是否对面的会是乔羿倘若是那样,他想,等会儿就非动手不可了

他看见那大汉正在自己边上,开口问道,那些人是谁?大汉道,当然都是不付钱擅闯朱雀洞的恶客,每次过节都要清算一把那三个男的来历还不晓得,那个女的叫林芷,听说是太湖银标寨的人

凌厉听得都是自己来的,应该没有乔羿,握剑的手也松了两分但顿得一顿,心下却一冷太湖银标寨?他不觉抬头去看那女子

那个女子是不是……太湖银标的二徒弟?凌厉问

嘿,那可不清楚

这样可不好凌厉心道就算不是姜姑娘要找的人,也是他们银标寨的这个人——可以不救么?

他瞥了眼纪阙天纪阙天正站起来他一站起来,众人便安静了下去只见纪阙天身上又披了层白­色­的披风他一手滤蚂子,另一手犹自捏着那把羽扇今天是正月十五只听他说道日头既落,这“朱雀之祭”式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这两句话也并无什么鼓动的气劲,只说得平平无奇,但凌厉却觉一股慑人的气氛好似一个浪头打到了人群里,周遭皆沸腾欢呼起来他心下犹豫,面上也只得假作应和,抬头看那林芷,心中有几分发愁

不救她么?但是……口口声声说姜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同门惨死么?可是如果救了,就暴露了我已不受他们所制,要找乔羿的话……

火已经呼地一下点了起来,几个人绕了一周,将一圈都点好后,立刻有数人上前去将那架子团团围赚好似跳舞般膜拜起来

火烧得架子毕毕剥剥作响,人声也喧闹起来凌厉握紧了剑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吧他心一横,突然足底一蹬,向那木架之上掠去

八五

这动手既突然又迅快,连纪阙天都未曾料到——凌厉已经跳到绑缚四人之处他拔剑一削,木架立刻齐颈而断,绳索也断了,四人惊叫着向下跌去凌厉亦是下落之势,空中只将林芷一把抱过了,回头瞧那另外三人,却都没在了一片热浪当中他无心旁顾,抱着几已昏厥的林芷往下一落,料想混乱中众人看不清情势,向火柱后一躲,贴身在大火与山壁之间

此时他只觉前面灼热逼人,后面却­阴­凉刺骨,虽然大火之势遮人视听,可暂挡一阵,但终究也是死路,心下不禁有了几分硬拼的无可奈何正当此时只觉挪到一处,身后冰凉的山壁一空,他连忙一搂林芷,两人一起跌了进去Dm

一片漆黑

一跌进去便一片漆黑,显然,暗门已经关上了可是这算个什么地方,完全不是地道,也非山洞,几乎只是个“壁橱”,甚至比“壁橱”还小高——不够他凌厉站的;深——不够一个人躺的;宽——不够第三个人并排的这么小的空间,谁凿出来的,­干­什么用?莫非早有人知道我要无路可走,刚好从天外搬了个洞给我们两个人?他只好半躺半坐着,那一边林芷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虽然软绵绵地靠在凌厉肩膀上,但凌厉的手肘已经被压得很痛了他把她的身体稍微抬起来些,好叫自己的手臂不要被压在这满是尖碎石屑的地面

外面还很吵人就这样凭空消失,怎么可能不吵?

凌厉只好等他渐渐嗅到一股幽幽的若有若无的馨香,抱着林芷的左手忽然发现正触在她半­祼­露的臀上,下意识地就摸了摸,只觉触手温软,不过当然,也没心思在这当儿­干­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厉只听外面似乎动静变弱了,便摇了林芷两下,轻声叫她醒来林芷却似做起恶梦来,犹自慌张,待到突然睁开眼睛一片黑暗,先是一怔,继而感觉到被一个男子紧紧抱住了,不觉大惊失­色­地将他一推,但这地方本来就只能如此,当然,脊背和ρi股都撞在了凿得不那么光滑的山壁上,疼得她牙齿一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点声撞疼没有?凌厉自然知道她撞疼了,但是他的习惯,就是决不会放过这占便宜的机会,立刻伸手去摸她的脊背林芷的确很小声——凌厉只见她醒来以后这反应,听她说话的声音,就知她显然是温柔已极的那一类女人,虽然羞怕到了极点,仍然大叫不出来,只伸手护住了自己,怯怯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

这女子——脑子竟很清楚,还能知道我是救她凌厉想着也便据实道,我是姜菲的朋友,你是她二师姐吧?

你认识小师妹?林芷的戒心去了一些她现在在哪里?

放心,她在安全的地方凌厉道她找了你好久,你竟在这里现在外面情况不明,我们还得多等一会儿再出去

林芷脸上暗暗一红,莫名其妙地脱口道,谢……谢谢你她想移动一下身体,但地方实在是太小了,略略一动腿上又被划伤,不觉噫了一声,却又立刻羞怯得不敢说话若非此刻是在黑暗之中,她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这般地靠在一个陌生男子身上,只怕眼泪都流­干­了可怜她此刻还不知道身边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凌厉,否则她就算是死也不肯让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背上

你怎么进来朱雀洞的?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慌张地憋出一句话

交了买路钱凌厉道

那你……你应该吃了他们的药的,怎么还能……救我?

那药是什么?凌厉问我吃倒是吃了,但因为以前的一些机缘,对我并不起作用

那——那就太好了这是朱雀洞的人专用的一种蛊毒,中毒之后,用一种特制的香催活蛊虫,无论行动还是思想,皆受他们­操­控

是蛊?凌厉也不由吃了一惊,心下暗道侥幸若没有广寒,我岂不也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乖乖听命于那纪阙天了?难怪他说我是自己人了,难怪他什么也不必解释——他只消­操­纵我腹中之蛊,自然能令我做任何事!所以后来他也对我放松了,以为我决不可能不受控制,还能清醒的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凌厉也问道姜姑娘说你是去采买年货,突然又说晚点回去,结果竟来这里了?

我在平江本来要上船了,忽然看见一伙面目不善之人似乎是在强逼一人与他们同行,实在看不过眼,又不敢轻举妄动,就缀着他们,谁知一路就跟来了这里林芷回忆道我进来的时候,身上既无那许多现银,当然也不可能给钱,事情到了那一步,也不可能回头,只好硬闯,谁知就为机关所伤,叫他们捉了起来

你说他们强逼一人同行——那被抓之人长得什么样?凌厉追问道

我没太看清林芷答道反正年纪轻轻的,也是二十多岁

会是乔羿么凌厉心下犹疑那你可知他在什么地方?

林芷摇头你……是来这里找人的?

对只想不到没找到他,竟先替姜姑娘找到了你

这……我……嗯……多亏你……

她登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羞涩之中身体一蜷,却哪料腿反而蜷到了凌厉身上凌厉被她三番四次的举动惹得实在按捺不住了多亏我?他笑着,手臂一紧将她靠到自己怀里,顺手往她大腿上摸了过去那你怎么报答我?

不……不是……林芷竟然一时只想着如何从语言上驳斥他,身体倒忘了反抗,等到反应过来,凌厉的手已经顺到了她腿的内侧林芷年纪固然大凌厉一些,可是未经人事,又如何招架得赚浑身都软了,嘴­唇­嗫嚅着,一双眼睛竟听天由命地闭了上去

凌厉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知道,愈是单纯的女子愈是会带有本能的欲拒还迎林芷羞而怕的心思,和因为太过突然而忘记反抗的紧张,他感觉得一清二楚

就在林芷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视线微亮,冷风吹来——竟有人已经打开暗门!她慌忙拾起神智伸手去遮身体,凌厉也连忙将剑横踞在左手,挡住了洞口

林芷用力呼吸着,半晌才渐渐平复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地面,看不清也记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是怎么了?她头脑中一片晕砚样的举动——适才自己这样的举动——那耻辱感几乎令她想立刻一头撞死但是她偏偏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好似从天外传来,好似从一片混沌中传来,一下子钻入了她的耳朵

阿芷她听见那个声音说了两个字

凌厉注意到门口只有一个人影,似乎想往洞口俯过来,他正欲出剑去挡,“阿芷”两个字却令他怔了一下:他认得她?

林芷从后面转出一双哭泣起来的眼睛,突然从凌厉身侧窜了出去

哎,你……凌厉实在也叫不住她,只见她竟没顾忌地扑到外面那人身上紧紧抱住他脖子哭起来慕容他听见她这样叫他他皱了皱眉头不会吧,她有男人?

他也站起身来周围倒了几个人,看起来这个“慕容”应当与朱雀洞并非一伙只见他展开了件衣衫裹住了林芷没事就好,他安慰她道我给你带了衣裳过来,先穿上我们快设法出去他说着看了一眼凌厉多谢你方才出手相救

凌厉不答话,只是眯起眼睛看着他他几乎可以肯定在刚才的一瞬间这个叫“慕容”的见到了林芷与自己那颇不可见人的一幕一个衣衫不整的林芷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地伏在他的肩上,而他的手也几乎要放在最不该放的地方——他凌厉固然并不在乎,但是这“慕容”若身为她所亲近之人,岂能不心生妒嫉或愤怒,为何竟只字不提?

什么意思,装没看见?凌厉心道我原不知你是她男人,多少有点对不住你;现在我好像全然不必了?

他眼见林芷跟着那人便走,不禁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他是我三师弟慕容荇林芷回过头来,虽然脸上的表情仍有几分不自然,却也竭力克制了,眼睛却肿着

凌厉不置可否你能保证我们出得去?他问慕容荇这里的人……

小生引他们去别处搜了慕容荇上下打量了他下,语声却从容我看这里人少了,就偷偷­干­掉了几个,才好叫你们出来不然你们躲到什么时候才好!

小生小生的,怪不怪?凌厉心下不齿,口中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

除了那里,没有别的地方了慕容荇道那个山洞是小生凿的,本来是打算动手救林师姐,料想火一起定也无处可逃,只有那里借地形火势暂时不被人看见,所以小生专门凿了这个洞­茓­,想与她在里面躲避一阵,谁料你先动手了

是你凿的……你难道已经在朱雀洞很久了……?

话正说到这里凌厉脸­色­突然一变,慕容荇与林芷也觉察到有人来了三人都要往那山洞里躲进是不可能了,只够慕容荇拉着林芷先躲了进去凌厉只好往烧残的架子后面一闪,看见匆匆而来的有五人;那先前一人回转头来,面露焦急之­色­似在寻找什么,细看之下,竟是踏破铁鞋都觅不到的乔羿

他心下一凛,又去看旁边四个,有两人赫然认出是适才与林芷一起被缚之人

看来他们似乎认识,也许是广寒所说,夏家庄来救他之人凌厉心下松了口气,正考虑是否要出去与他相见时一阵风吹来,木头架子残骸便一倾,哗啦一下散在地上,碎为灰烬

五个人一起朝这边看来凌厉已知避不过,掸掸落在身上的灰,转了出来

乔羿咦了一声,先认出了他来,但左思右想,不记得他说过名字,只是激动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周围早有两人拔剑一挡,神情警然地看着凌厉

他是我朋友,你们别这样乔羿忙道

你们认识?乔羿身边的灰衣男子一边仔细地打量凌厉,一边不甚相信地问

我就是来找你的凌厉不睬旁人,单刀直入地向乔羿道他们是谁?

也是我朋友——是——临安夏家庄的人,这一位是谭英谭大哥乔羿指着灰衣人道

八六

夏家庄的谭英凌厉心道只听谭英喝令二人道,你们先退下!凌公子既然是朋友,便不可无礼更何况方才若非是他,你们三人早成火中灰烬

凌厉心知自己方才突然跃出人群,又兼手中这显眼的乌剑,叫人认出“凌公子”也不奇怪;乔羿却奇怪了:凌公子?如何我不知道他姓什么,谭大哥却知道了?方才救人之人就是他?m

只听谭英又道,请问凌公子,适才被你带走那名女子,此刻在哪里?

你要找她­干­什么?

听乔羿说,那女子似乎是为帮他而来,结果反而身陷险境倘我们就这么走了,未免不仗义,所以到此地来找她一找

话音刚落只听前面小小的门洞处传来­阴­森森的一笑纪阙天的声音道,几位聊得很畅快嘛,直视我们朱雀洞无人了!说话间那靠近门处的三个夏家庄之人已倒下两个乔羿惊得呆了,总算谭英手快,挥剑挡落随后飞来之物,只见是枚缀了羽毛的钢针凌厉忙上前去一看,那两人咽喉中针,竟已无救谭英切齿道,朱雀洞便只会这种勾当!拔剑便向那­阴­暗的门洞欺去

谭……乔羿只喊得半声,便知拦他不住眼见另一名夏家庄之人也跟了过去,少时两人的身形都已看不见他从未见过这等事,骇怕得半分动弹不得凌厉见他脸­色­苍白,实在也觉谭英就此追去不妥,但此刻也只得按了按乔羿肩膀以示安慰,道,跟我来

乔羿稍稍定下神来,见凌厉掩去那门口,也便忙跟去,听里面没半分动静,忍不住开口喊道,谭大哥!

谁料回声之后,洞里传出的却是纪阙天的冷笑两人心下尽皆一沉,乔羿往里便抢,凌厉忙伸手把他一拦他们诡计多端……

但是谭大哥是为救我而来,若他出了事……

凌厉瞧着他着急的一双眼睛,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那我先走他说着,往里进去了

陷阱他想明知是陷阱,也非进去不可反正留在外面,也没路可离开

乔羿跟进,唰的一声,身后的门立刻关上凌厉心里一沉,不过这也激不起太多意外了­阴­幽幽的阶梯只是小小的一段,几乎看不清路,只依稀可见阶梯的另一端是那幅暗门的画画前地上伏着两个黑影凌厉快步走去果然,是谭英等二人

谭大哥!乔羿慌忙扶起他来万幸,还有气息凌厉摸了摸他额头这是迷药他低声地道看来纪阙天撒了迷药就已经撤去外面乔公子,就请你在这里照看一下,我去找找他

可是,凌公子……

凌公子……乔羿话没说完,却是谭英的声音虚弱地响了起来两人连忙噤声去听他说话

出不……去了……他喃喃地道

凌厉一惊,伸手去碰那转动的暗门,画仍然是画,纹丝不动

他再站起来,仔细去推移挪,果然,机关似是被锁住了,全无动静

怎么……怎么办……乔羿失措地道他们一定是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是我……连累你们了……

你先别的凌厉说着,又转向谭英道,你还好么?能坐起来么?

谭英颇有点头晕,却也坐起来了乔羿扶着他,也在一边坐了

……怎么办?谭英这一回是抬头看着凌厉我适才已经试过以掌力击打这门,全然无用——什么声音?

他说什么声音的时候,三个人都往另一边看去另一边的门正传出沉闷的砰砰之声

是了,是他们凌厉说着走了过去外面的空地上,还有两个人

还有人?谭英道适才架子倒了之后,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人了啊

他们躲得更好而已凌厉走到那一头,只听外面慕容荇正低声向林芷道,怎么回事,封住了?

慕容公子林姑娘么?凌厉道

是,是我们慕容荇抢先道这里究竟怎么回事,你那里有机关么?

我倒想问问你们凌厉苦笑道

我们?慕容荇道我们是被关在这地方了啊

你若进来了才后悔凌厉道这里……

找到了!林芷的声音稍稍远开一些,传了过来随即只听呼隆一响,门打了开来

但你们慢些进来,先看看……

凌厉话没说完,那两个人已经跑进怎么?有什么……

这一次是慕容荇话没说完,门又刷的一声,关上了

是谁?那一边谭英的声音问道

是谁?这一边慕容荇也戒心顿起

现在都是自己人凌厉的口气显得无可奈何过来一起商量对策吧——暂时是出不去了

怎么会慕容荇不相信地抢过去看,推那“画”,却当然纹丝不动照旧站在这一头的凌厉看看林芷,只见她已穿戴整齐,但一双手捏得紧紧的,仍旧局促不安地放在身前那边慕容荇遥喊一声阿芷,林芷慌忙就攒起小步,跑了过去

这位女侠也在这里!乔羿看见林芷的时候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你已经逃出去了,这下可不好,全都关在此地了

林芷微微一怔,认出他来,友善地一笑乔羿不好意思地道,诸几位都是为了救我一个人而来,乔羿自己倒是没事,却累得众位身陷险境,谭大哥折损了两名得力手下,这位女侠也几乎被烧死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谭英道你不必自责,我们先想个办法,从此地离开——凌公子可曾发现什么没有?他提高些声音,问正在边走过来,边四处探索的凌厉

看来机关是在外面了凌厉道这里尽是严严实实的山石对了他说着转过头来问慕容荇:慕容兄似乎在朱雀洞时日已不短,可知道些什么?

慕容荇正与林芷窃窃私语些什么,闻言一愣,顿了一顿,道,小生……并不知道怎么出去,只知这机关确是从外面开启眼下也没办法

凌厉看了门上那画一眼,道,你既然能在这里混这么久,朱雀洞的人说不定仍以为你是自己人,你倒不妨求救一番看看

这……小生……还可能么?慕容荇苦笑二洞主如此­精­明,此刻焉能不知小生实是“叛徒”;再说,就算我不是,他可不是会为了一个莫名新进的手下而随意放走大敌的糊涂虫吧!

凌厉挑了挑眉,笑你说得不错那么我们只好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空子了他看谭英似乎要站起,连忙道,你们药劲未退,先陪乔公子坐会儿;林姑娘­精­神也不大好,也坐会儿吧他说着回头看了看慕容荇慕容兄,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去找找看了

慕容荇自也没什么可推脱的,默默点头,两人再往前面找去

慕容兄在这里多久了?凌厉问道

快一个月了慕容荇道上个月二十我便到了这里

你怎么会来?你怎么知道林姑娘遭了危险?

照理说她上个月十五就该回到寨里慕容荇道但当时回来的人带话说她要一个人晚点来虽然师父师娘都未觉什么,但我却极是不安,因为我知道林师姐生­性­虽柔弱,但这副天生好心肠却令她一看到不顺眼的事情就非管不可以前就有这样的事——这次我猜想她多半是又看到了什么,可是不能立时解决而要一个人跟去,这事定当不易我便偷偷溜了出来以前我跟她说好过,倘若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就一路留下暗记给我果然我到了平江之后,就看见有这些记号小生自然很容易就找到了朱雀洞来

那你也很厉害凌厉说着,打量他神­色­你进来了,却还头脑清醒,半分无恙,而且还骗过他们这么久?

凌公子也是名不虚传小生眼拙,其实本应第一眼就认出公子的!

第一眼凌厉心道是,你是该第一眼就知道占你女人便宜的只能是我名不虚传的凌厉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凌厉心下自然更是相信慕容荇绝非对适才石洞中之事一无所知,只好苦笑道,慕容兄,我不想跟你打暗语今天能救了林姑娘,一大半自然是你的功劳,所以我是想认真问问你来龙去脉

三师弟从小就很聪明的林芷的声音在身后道凌厉和慕容荇回头,她抿嘴一笑那吞药不吞药的把戏,他自然骗得过守门人的眼睛了

是么凌厉道可是那人的眼睛很是厉害——若非我自知骗不过他,我也不会当真将药吃下

小生是早打听到此伎,先准备了一粒药丸在口中,当时吞下至于他那粒,我始终没吞下去——慕容荇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凌厉一眼——远不及凌公子,原来竟吞下药丸,仍不为蛊毒所侵

凌厉笑笑,并不解释林姑娘他转换话题你怎么不多坐会儿,与他们聊聊?

我是觉得……

阿芷慕容荇打断了她你不用的,我一定设法带你出去就是

但是……

好了!慕容荇道有什么话,出去了以后再慢慢说,好么?

林芷只得哦了一声,慢慢地往后退开

看来她很听你的话凌厉笑道只不过慕容兄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呢?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外人在场呢?

当然不是,怎么会慕容荇笑得很自然眼下哪里还有什么外人呢!

这一个月你都没有找到办法带林姑娘离开?所以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在正月十五之祭时,才出手救她?

慕容荇叹了口气凌公子说得很对我何尝不想早点救她走,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凿洞之举只是下策,我自然消不要等这么久,最终不要用这个洞最好只不过终究还是没办法

两人边说边找了一转,回到谭英等人所在之处,只听谭英正大笑你们聊得倒很高兴?凌厉忍不住Сhā言全然忘了现在的处境了?

乔羿抬头,黑暗中只是大约地看着他道,我现下总算知道你的名姓了,凌公子

凌厉一怔,笑道,那真对不赚之前说我是官差,那全是一派胡言我非但不是官差,还是官差要抓的那种人

乔羿笑了笑道,没什么关系,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就好了你跟小寒……是什么时候起没在一块儿的?

我们……在一块儿啊凌厉有点诧异道她现在——你难道还不知道——她的你的的不得了,现在就在这朱雀洞外等着

什么?乔羿几乎要叫起来她也……

谭英连忙叫他小点声,乔羿才咽了口唾沫,道,可是,她明明被她哥哥带走了?上次我碰见她的时候她就没与你一起,我的是她哥哥抢她走时你遭了什么不测,始终没敢问她

这个……说来话长凌厉道总之现在没事了

那……那我们一定得想办法出去,总不好叫她一直等着乔羿似乎突然着急起来

叫你失望了凌厉道我和慕容公子仔细看了一圈,什么出路也没找到

真的么……乔羿喃喃地道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谭大哥,凌公子,林女侠,还有……慕容少侠,你们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你们合力,也打不破这门么?

几个人皆沉默了,似乎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原来还有这样最直接的一途隔了会儿,慕容荇先道,可以试试

谭英道,我适才倒是以掌试过,并无动静,恐怕因为在下并非练掌之人——如此算来,凌公子也是习剑之人,不知林姑娘与慕容公子掌法如何?

小生粗通几分掌法慕容荇自告奋勇如果真要合力,可以打这个头阵试试

可是慕容,你……

你就跟在我身后吧?慕容荇的声音变得极是温柔,令得林芷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只听他随即道,我们几人合力试一试看凌公子,谭大侠,麻烦你们在后面助力了

好谭英首先答应凌厉于是也点了点头道,试试吧

八七

慕容荇先运起掌力,随后是林芷凌厉谭英之手下与谭英自己凌厉劲力运到林芷身上时,却突然觉出她气息散乱,似乎心有旁骛

林姑娘,你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开口

凌公子,现在先别说话最后的谭英开口道

凌厉只好不语,觉出林芷也竭力聚起劲力来,稍稍安心只见慕容荇再运出一掌,向那门上击去时,乔羿向后一躲,咬紧牙关等着奇迹发生

却什么也没发生砰的一声闷响,除了小小的山石碎屑,画仍然是画,纹丝不动反而是一股气劲反击过来,凌厉只觉胸口一冲,幸得不强,并无大碍,却只见前面林芷身体一软,仰面倒了下来慕容荇连忙也抢过来,只见她嘴角已淌满了鲜血

你这是何……慕容荇欲言又止

凌厉让了开去,冷眼看他林姑娘没事吧?谭英等也上前来道

没……没什么林芷勉力坐起来不碍事的

谭英叹息道,实在不应让林姑娘挡在前头气劲冲回来,全在她的身上

是么凌厉心下暗道那……为什么慕容荇没事?

看来这也行不通了慕容荇道大家这一来都累了,还是休息休息

谭英点点头,凌厉却站着不动

凌公子……?慕容荇觉出他的异样

我是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凌厉冷不丁地道

怎么?慕容荇的语气屏住了,有种透不出来的紧张

我早该想起来,这门最多不过是铁做的,任它是用什么机关定住的多厚的铁,我手上却明明有削铁如泥之剑

是了,是了!谭英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乔羿虽不知凌厉的剑有何奥妙,见谭英如此高兴,也不禁凑上前来慕容荇反倒迟滞了些,扶着林芷站了起来,才说了句,不错,我们早该想到的

还是请你们几位都退后些凌厉道门上说不定会有什么机关谭大侠请照顾乔公子,慕容公子……

他觉得自己也不必说慕容公子去照顾林姑娘,于是便不说了,反而林芷说了一句,你自己也小心

凌厉笑笑,一剑向那画中削去

数剑之下,门登时裂开了,向外倒去众人均各戒备,门上看起来并无机关乔羿正松了口气时,谭英鼻中却又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忙喊小心迷香,乔羿与那名手下却已昏昏然软了下去谭英和凌厉忙强屏住了,后面慕容荇与林芷却似乎也着了道,慢慢靠了下去

凌厉忍过一阵,身体里迷香之影响逐渐化去谭英虽有几分头晕,也站住了前面昏黑的光线里站着十数个人,中间那醒目的羽毛扇自然是纪阙天;身边那高壮赤膊的也仍是那邓大汉

羽扇摇了两椰纪阙天冷冷地道,朱雀洞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进来了却不听号令你——他指向谭英——本来就是硬闯,我本来也不打算让你活过今晚;你——他又指指凌厉——倒是绝无仅有,吞下了药却还这般坏我好事,看来,也最好一并死在这里

凌厉不答话,他心里只是闪过四个字绝无仅有?他心道他说我绝无仅有,那么慕容荇呢?他应该并不知道慕容荇是怂把戏吞了假药的

心念未停,凌厉已来不及考虑那许多,纪阙天羽扇一动,十数个黑影,连同那名大汉,一起向两人扑了过来

谭英号“连珠剑”,在临安曾与苏折羽这样的劲敌交过手,自然绝非弱者,即便中了少许迷香,头脑却不乱;凌厉经过先前那许多次半死不活的交手,又毙伊鸷妙于剑下,加之路上邱广寒也将所记所绘几式叫给他看了看,他心中小有所悟,此刻的剑法比之以往也进境不少朱雀洞这十数人算不得高手,少时便溃败下去但那大汉往中间一站,左手一伸,便向谭英抓去谭英见他来得殊无顾忌,剑毫不客气地便往他腕上砍去

眼见这一剑要砍下他手腕来,大汉与纪阙天脸上竟都并无惧­色­凌厉心下一惊,忙道谭大侠小心,谭英一剑已落,却只觉砍在了一块石头上,通的一记,剑反弹了起来,大汉手腕竟半点不损,显然这外家功夫已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凌厉这“小心”二字话音还未落,大汉手掌已拍到谭英胸口,掌劲一吐,谭英立刻向后摔去,只听似有喀一声轻响,肋骨纵然未断去两根,定也受伤不轻

凌厉眼见他如此神力,一时也怔住了,见他又向自己逼来,不觉退了一步,举剑提防大汉对他这剑似乎又多了几分顾忌,不敢肯定这适才破门而出的乌角否仍能切肤不损;凌厉自己实在也不能肯定,略一犹豫,又退了几步,引他到适才自己被困的那窄小阶梯处,心道他如此大的个子,自然行动不便况且自己这边昏暗,他那边却有光,更接近敌明我暗的境况

他抬头看他——突然那大汉先出掌向凌厉头顶袭来凌厉举皆探,挡他掌力,果然啪的一声,大汉手掌丝毫无损

这剑也伤不了他?凌厉心一沉不错,他似乎是以什么功夫,将身体尽皆护住了,让人不论用什么兵器,不论锋利与否,皆无法伤到他被他大力的一掌推得向后滑去,堪堪踩上两级台阶,连忙用绞一支门框,拿住了步子

这下要怎么好他心道倘若他真的刀枪不入,我可没办法拿下他

波的一声,凌厉听见自己脚下的石阶已碎了,自己也一点一点地被那大汉压得向后倒去他抽身猛退怎么能跟这样的人比力气?他几乎出了一身冷汗,跃在十数级台阶之上,像一只暂作汪的飞鸟一般足一点地,又跃了起来,剑锋向下欺向大汉的右眼

眼睛总没有练过吧他想着,迅快无比地扎了过去

可惜这并不是暗杀,否则他便得手了——此刻的时间,却足够那大汉用手臂一挡,又将他弹了回去

凌厉再来,招招刺向他的眼睛,却连续被挡开了四次

简直是个妖怪!凌厉心中一边骂,一边第五次向他袭来这一次他照例又被挡开了,但是他跃开的瞬间,却清楚地看见那大汉额上挂下了豆大的汗珠来

原来他耗神也极是厉害凌厉心中突然一亮,想起了邱广寒给自己看的那第四式叫——拓跋孤所绘的那一式

拓跋孤看穿了,每一次我用那一式叫,都要费极大的气力凌厉心道若要我连续用那一式,我的极限也不过四五次;此刻这怪人看来也是类似,也是要用极大的气力才行;只不过我那是攻人之招,他却是防人之式,如此看来,他比我更吃力不讨好得多了

只见这大汉显然也心知不能再多耗下去,虽知追入那狭小的空间于己不利,也还是向凌厉抓来凌厉却战术不变,照旧跃起向他眼睛扎去,那大汉一手挡,另一手却向凌厉推来

谁料凌厉这一剑将要碰到他手腕时,却突然剑尖一支——叮的一声,剑尖支在他腕上的声音与支在一块石头上的声音真无二致,但正因他这硬如磐石的手腕——凌厉借这一支之力翻到了他背后大汉大惊之下欲回头,却哪能与凌厉比快,乌剑起处,擦的一声,将他背后从左肩到右腿,长长地切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大汉大叫一声,回头向凌厉头顶打到凌厉已心知自己所猜不错——原来这大汉皮­肉­坚硬似铁,只能是他聚力之后用在局部他所常用的交手之法,便是以这一刀枪不入之神功先用手挡下第一击,在敌人心神错愕,同时也未及运出第二招时,以大力将之击为重伤但凌厉既已在谭英受伤时见到了他这伎俩,要他送死便不那么容易了如此多来回数趟,自然会发现他的手段所在

眼见大汉大手还是打来,凌厉往边上一个侧滚,顺势一剑Сhā入他大腿这一下是用尽了全力,凌厉用力一扳,将他一个庞大的身躯扳倒,喘了口气说,够了吧,你再动我就真杀了你!

他心里想起之前自己进来时,这大汉倒很当自己是朋友一般的与他解释朱雀洞内诸事他心道他多半也是受了蛊毒所蚀,却不是个坏人

只见那大汉仰面躺着,不住喘气,却连话也不说,凌厉看看手中之剑,一时倒不知该不该拔出来了若是拔出来,他心道,他腿上大血管已被我伤到,多半立时要鲜血喷涌而死但是……

他抬头看外面,果然,纪阙天已走了近来那大汉听见他声音,似乎甚为高兴,竭力地回转头去,似乎是要请示些什么,却又累得说不出话来凌厉见他带着剑的腿也挪动起来,不觉喊道,我叫你不要动!见那大汉浑然不听,只得恨恨地伸手握住剑把,将那开金裂石的剑再用力往下一Сhā,把他一条腿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大汉终于动不了了,呻吟出一声,回转头来凌厉抬头向纪阙天道,你还想再斗下去的话,你的手下恐怕­性­命就要不彼,最好还是放我们出去

纪阙天看了那大汉一眼,轻笑道,多谢你如此手下留情;你这般在意他的­性­命,那么他定是死也瞑目的了

凌厉此时才发觉纪阙天持着扇子的手已经垂了下去他只及心中一骇,还未说出什么,只见两小粒羽毛迅速地从扇中坠出,­射­入了那奄奄一息的大汉的咽喉,正是适才所见过的缀了羽毛的钢针

你居然……凌厉又惊又怒,俯身探这邓大汉鼻息,纪阙天却毫不客气,两枚钢针又从扇中飞出,袭向凌厉凌厉忙以绞去挡,另一边那大汉竟已身亡眼见暗器又至,他向后一仰避了开去,右手中那乌剑也拔了出来,一挥,殷红的血顺着巾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凌厉愤声道难道这就是朱雀洞二洞主的行事?

就算这里只剩我一人,莫非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纪阙天冷笑道朱雀洞嘛,本来也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没用的人就算活过了今天,也难说明日——凌厉,你本来是个很不错的手下,只可惜你要与我作对我劝你不如再考虑考虑;反正你已退了黑竹,无牵无挂,不如加入我们这里吧?

废话少说!凌厉抬起剑来你若只有那扇子里的三招两式,我便要先动手了!说话间他右手一抬,剑光向纪阙天拢去

纪阙天羽扇一挡,这小小的扇子竟奥妙无穷,又坚似­精­钢,颇为轻松地就架住了凌厉的长剑只见他羽扇一搅,凌厉只觉剑似是被较什么机关钩住了,拔不出来,几乎要脱手被他夺去

但纪阙天偏偏又一抖扇子,凌厉的剑呼的一声又旋了出来只听纪阙天道,怎么弄的,这么脏!

凌厉果然看见那白羽扇被染上了数点鲜红的血迹,纪阙天却又一笑,道,也好,朱雀朱雀,本就应是红­色­的羽毛么!

你那把扇子沾的血还少么!凌厉一挥剑,又刺向他胸口

羌啷一响,剑与羽扇又粘在了一道凌厉这一回是想好了,心道既然挣不开你的机关,凭什么是你夺走我的剑,却不是我夺走你的扇子呢?因此手上也加了几分力,欲令纪阙天将那扇脱手

谁知纪阙天却­阴­­阴­地一笑,扇子两侧的白羽陡然都长长了数寸,显然是又有机关弹出,却不知是什么利刃,在白羽覆盖之下,一起扎到了凌厉握剑的手上凌厉手上顿时冒出血珠,虽痛却也不愿放开剑去,咬牙坚持纪阙天啧啧了两声,突然扇中那长出的两截断开飞出,竟扎向凌厉双目

这一下凌厉不得不躲了他只好弃剑后退,等回头纪阙天早已将他的剑也握在手中,仰天大笑起来道,凌厉啊凌厉,你想对付我,只怕还……

便在这“还”字说了一半的刹那,他嘴­唇­突然一青,整个人便僵住不动了凌厉心下诧异,只见纪阙天慢慢转回了身去,后颈赫然飘着数片白羽他尚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纪阙天竟已站立不赚双膝一跪,似乎想撕心裂肺却终于仍然只是哑声地喃喃地因此也叫人毛骨悚然地说了四个字:

慕……容……荇……你……

八八

他再未说出第五个字来,身体竟扑倒了,倒悬在这被破坏的门上,头朝下,脚犹自停在上一层台阶,涅极是恐怖凌厉抬头去看慕容荇,只见他已醒了,正在看身边的林芷凌厉再低头去检视纪阙天的尸体,这才发觉他脑后适才有白羽飘动之处,被头发遮住的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凌厉伸手一挤,竟是一枚钢针

白羽钢针?他立时去比对从纪阙天扇骨中飞出之钢针,果然,毫无二致

是慕容荇?凌厉远远地看着他你……没有中迷香?他站起来问他

我没事慕容荇还是坐在林芷身边我是假装昏迷而已,对不赚我……知道他的厉害,若非如此……

你怎么会有他的钢针?凌厉狐疑

我在这里这么久,若有心自然弄得到

你的暗器手法很不错么凌厉说着,将钢针拈了起来两寸多长竟全部没入他后脑,而且这么昏暗的地方,你竟认­茓­如此­精­准

凌公子是不是忘了,小生是太湖金针的徒弟呀慕容荇笑道若连根钢针也弄不好,岂不是要给师娘丢脸了?

凌厉只得无话慕容荇指指他被扎破的右手,道,你没事么?他的扇子都抹了剧毒,那伤……

是么?凌厉此刻对于毒药迷香早已全然无惧,伸手将创口的毒血挤去一些我没关系说着过去捡回自己的解次……谢谢你了他添了一句

哪里话慕容荇淡淡地道我这样的人,只合做个缩头乌龟

慕……慕容……林芷的声音悠悠地传来慕容荇连忙俯去看她,见她睁眼,展颜笑道,醒啦?

我们……

都没事了慕容荇宽语

林芷放下心来,躺了会儿,凌厉却早转去看谭英了谭英倒没有昏迷过去,只是胸口剧痛始终说不出话,适才的事情却一清二楚

怎么样了,是肋骨伤了么?凌厉问他

谭英勉力点点头,似乎要说什么,凌厉皱眉道,我先帮你看看,你躺着别动谭英于是又点点头

凌厉给他接骨之时,却无端端地想到曾也伤了肋骨的苏扶风,心道她伤不知好了没有;黑竹与淮南合并之会日子也过了,不知道那会又开出了什么动静不过这念头稍稍一转,随即逝去

谭英的伤势整顿停当,凌厉见他一时仍然活动不了,想了想道,那边慕容公子和林姑娘是太湖金针的徒弟,应当通晓医术,我叫他们来给你看看

凌兄弟少待……!谭英忙叫住他——这称呼显然已经很不把他当外人了——他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凌兄弟,我总觉得慕容荇此人……颇多可疑,先不要去招惹他们为妙

你也这么觉得?凌厉也低声道不过他随即咳嗽了一声,道,但现下总是平安无事,谭大侠放心地休息一会儿,其它的事先不要多想了吧

谭英勉力一笑,道,初时谭某还不甚信任凌兄弟,眼下看来,乔羿交朋友的眼光果然是没有错的

凌厉笑笑道,我与他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来救人全是受人之托,倒是谭大侠似乎颇为的他的安危,敢问这次前来是贵庄庄主之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与乔羿交情倒是不错,纵使庄主不吩咐,我也要请命前来的谭英道凌兄弟与邱姑娘熟识,那这事也就容易说了他当下将乔羿被捉邱广寒与拓跋孤将此事托予夏家庄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广寒她……竟然是夏庄主的外甥女?凌厉不敢置信道她倒从没有说起过这些,只说乔公子在这里那么——乔公子那本书册,是否找回来了?

他说找到了谭英道要不然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出来

那就好凌厉道这么算起来谭大侠到此时日也应不短了?

已有数日我们是硬闯进来的,可惜除我之外三名兄弟尽皆在通过第一二道门之间时被机关所擒我闯入之后混入其他人中,今天傍晚若非你先动手救人,我也必要救人的不过也幸得你砍断绳索,我才很容易地在下面趁乱救走了三名兄弟只是……

凌厉看看那剩下的唯一一名谭英的手下,不由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如何这次将朱雀洞扫清,也不算白来,那二位总算不是白白牺牲

凌兄弟,我可否再请你帮一个忙?谭英道

谭大侠尽管说

就是——我想把那两位兄弟的尸骨搬去外面找地方安葬了,只是我此刻受了伤,只怕难以胜任……

放心吧凌厉道你等会儿,我先去把人背来此地

少顷凌厉回来,谭英已坐起身来,道,大恩不言谢,夏家庄承你一次情,以后凌兄弟若到临安地头上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凌厉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这谭英还不知道我凌厉本也是临安人他也并不说破,扶了他一下,道,不必多礼了,凌厉定不与你见外

我还在想一件事谭英靠着石壁道刚才那个纪阙天只是个二洞主,那洞主到底在哪里?我在此这许多天也没有见过

也许回朱雀山庄去了凌厉道纵然他回来,只是一个人,我们又有何惧?

谭英摇摇头,眉宇之间仍是深有忧­色­凌厉念及或者慕容荇知道更多些,不过此刻的大部分心思却已经游出了洞外,想到门口那等着的二人身上去了

天寒地冻,不晓得她们在哪里等我?

如此一想他心里也担忧起来,好不容易等到乔羿等二人也醒来,他便向慕容荇那边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林姑娘不要紧吧?

她还不太舒服,不过我背她出去就是慕容荇道这便走吧

凌厉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与那谭英之手下每人负了一具尸体,乔羿扶着谭英,又举了火把,一行人一路亦未遇什么意外

细长的秘道快要走到尽头,凌厉却一怔:这边竟然没有门?

门已经打开了,或者说,一直都开着,只是因为外面与里面一样漆黑,加之本来一行人多,呼吸声混杂,才辨别不出早有了别人的声音——那不知朱雀洞内之事的守门人竟还在那里火把的光映下只见他披着昏黄的一件袍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好似一直在等他们出来一般

他是谁?乔羿似乎最是不知这其中经过,有几分紧张地小声问

不必理睬他谭英道我们自走便是了谁料前面的慕容荇背着林芷刚走到那人跟前,两人竟都惊呼了一声,小师妹!

小师妹?凌厉也吃了一惊姜菲还在这里么?他快走了两步,看清那守门人背后的墙角果然蜷着一个姜菲,显然是被点了­茓­,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一双无辜害怕却又愤怒挣扎的眼睛正看着众人

慕容荇忙放下林芷,伸手就要去给她解­茓­,谁料手指与姜菲之间,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那看门人好像浑不知道慕容荇的手也可能伤到自己一般地横挤了进来,道,阁下未免太没有礼貌了吧?招呼都不打就……

这“就”字说了一半,硬生生地被掐断了——却是凌厉显然也没了耐­性­,剑光已晃到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看门人眼前慕容兄快将姜姑娘救过来凌厉说道

那看门人看慕容荇扶起了姜菲来,欲待阻止,却被凌厉一把剑紧逼住了,只得乖乖不动,颇是无可奈何地道,何必那么紧张,我又没将她怎么样,只是不想她那么吵

凌厉见姜菲­茓­道已解,问道,广寒呢?谁料姜菲却已垂泪,哭道,我……我没有照顾好她,凌公子,我……我对不起你!

凌厉只觉好似被一锤击在了心上,强忍住这恐惧追问道,你说清楚点,她人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她被……姜菲指指那看门人……她被他们的人带走了!

凌厉左手一抓,便将那人揪了过来,厉声道,你们把她带去了哪里?后面的乔羿谭英也着急地围了过来

那看门人竟丝毫无惧,慢条斯理地道,这位姑娘你们要带走就请便,那一位姑娘的话,只怕……

你找死!凌厉将他用力往墙上一按快说!

好好,你别动怒么看门人竟仍嘻嘻地笑道我带你们去找她还不成么

凌厉将他手臂向后一扭,道,走!

雪夜,诡洁的月光将这一片山地照得亮如白昼

姜菲也顾不上与林芷慕容荇先叙什么重逢的喜悦了,只是抹着眼泪,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事情的经过凌厉此刻其实也全无心思听她说什么,只支离破碎地听得一些片断,总之明白邱广寒是叫朱雀山庄来此的使者往朱雀山庄带去了

他们已走了两个时辰,我看是没指望赶上的了看门人颇漫不经心地道

少废话!凌厉切齿道若她有什么不测,休想我留你全尸!

凌公子,凌大侠,你就不要吓唬我了那看门人照旧是这副口气我已经很害怕了!

慕容荇扶着林芷,乔羿不会武功,谭英又受了伤,偏偏凌厉催那人走得急,是以他们渐渐也跟不上了,只得让凌厉与姜菲先走凌厉自然知道这样分散了不好,但心急如焚实在令他没有别的选择还能再来一次么他想上一次她失踪还不够么,还要再来一次么!他握紧了剑再快点!

满月的光华映在山间,华美得充满了不祥

八九

难道朱雀山庄就在这山上?姜菲心中起疑,发问,你是不是骗我们?

当然不是了那人道不过要去朱雀山庄,翻山是最快的路径了Dm

姜菲实在也有几分跟不上了,却咬牙坚持奇怪她想先不说凌厉这个人——他的轻功竟这么好?

不过,她随即又想,他制住我,点我­茓­道也是那么一下,他——他莫非并不是个普通的看门人?

她觉得自己累得有点转不过弯来,总觉得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凌厉说,却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渐行渐远,她真的追不上了那两个人影已经翻过了这个山峰

已经没了旁人

朱雀山庄究竟在哪里?凌厉问

我若告诉了你,你岂不是就要杀了我了?那人边走边道不过……

不过什么?凌厉注意到他嘴角微动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这一刹那凌厉看见他突然回过脸来,拇指与中指瞬间弹出了一缕红­色­的轻烟轻烟到脸前不过一霎时的事情,凌厉堪堪摆头避过,看出那原来竟是缀了朱红羽毛的钢针;另一边长剑刚刚入手,手腕却凉了,他低头去看:手腕上已缠着发亮的一道柔软的金丝锯

别乱动,凌公子对面那人左手中握着金丝锯,笑吟吟地道手很容易掉下来的

凌厉感觉到金丝锯略略一紧,腕上吃痛,五指一松,长剑垂直Сhā落到松软的地面,微微晃动

他咬紧牙朱雀洞洞主——就是你吧?他的目光定在他脸上

对面的人笑笑很聪明那么,就不浪费时间了

凌厉看见他右手里好似长出来一般又多了一柄长长的利刃他心里叹了口气明知此人大有蹊跷,明知他等到了我落单的机会,决不会再受要挟,却还是要来此刻这么轻易地,我就半分胜机也没有了么?

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抓广寒?他眼见对手准备致自己于死,还是忍不住问

她是纯­阴­之体,谁不想要?朱雀洞主哼声道若不把她送给神君,只怕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你说什么?凌厉脸上完全变了颜­色­她是……纯­阴­之体?

你又何必假装不知朱雀洞主冷笑你再是装,也保不住她反正你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何必去管自己的女人又跟了谁!

凌厉只觉此刻自己心里突然一片空白不错,水­性­纯­阴­的体质,的确就会有如她这般的表现,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直都想不到?但是——他回过几分神来——不论她是什么人,我又怎么能让她落到朱雀神君那肮脏的手里去!

他抬起自己那被金丝锯箍紧的右手,冷声道,你给我听清楚,朱雀洞主,不要把广寒想成那种可以随便欺负的女人——你们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凌厉一定叫朱雀山庄上下­鸡­犬不留!

你能么?朱雀洞主笑你的­性­命现在在我手上!

你有本事就放开我,与我公平一战,不要蒜些手段!

我倒是想呢,不过……等你能逃得出我的金丝锯再说吧!朱雀洞主说话间,右手里的利刃向凌厉的咽喉刺到凌厉一侧身避了开去朱雀洞主左手随即一收,抽紧那缚住凌厉右腕的金丝锯,竟意欲将他右手生生切下

谁知这一收,断的竟不是手,啪的一声,是金丝锯半截落到了地面朱雀洞主一惊,凌厉已经拔起剑来,一挥逼向他面门

朱雀洞主右手以刃挡开,诧异道,你什么时候……

你忘了我手里的是什么借厉第二剑刺去你以为我的角脱手落地么?

朱雀洞主略微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凌厉,你有趣得紧呀,不如加入我们朱雀山庄吧?有我举荐,相信神君决不会拒你于门外的

多谢好意了凌厉道不过现在我只跟你要人,其它免谈!

我已经说过追不上的朱雀洞主道要是投效了神君,说不定还可见她几面,否则就算你真追去朱雀山庄,也没机会救她

那我就先杀了你!凌厉乌剑一摆,向他身前乱点

朱雀洞主哼了一声不识好歹!

他右手招式一变,方才似乎只是随意迎封凌厉的招式,此刻突然势道一沉,反抢攻凌厉胸口而来

便在此时风向似乎一转,冷风刮着半­干­的雪六两人身上一滚,隐隐然竟传来几丝鬼魅般的女子哭泣之声

凌厉登时一愣,手中的剑已经不由自主退下来

广寒……?

朱雀洞主虽也听见,却没料到他竟会呆赚手上长刃几乎刺中凌厉咽喉

你什么意思?不是想与我公平一战么?他不耐道

她在……那个方向凌厉好似全然没听到他的声音,只喃喃自语着,头也不回地就跑朱雀洞主心下也有几分奇怪难道当真是那女人?他们也走得够慢的了想想便也追去山坡另外一侧,姜菲等几人也追了近来

凌厉冲下山坡,哭泣声果然清晰起来他心中忧急欲狂不,不是鬼魅狐妖,而真真切切是她,邱广寒

唉唉,若真给你找到了,我功劳就没有了朱雀洞主犹自在不分场合地唠叨你又不缺女人,这个就算了吧,好不好?

凌厉自然仍是不睬他他已经离邱广寒很近了,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衣袂的一角,她躲藏在那岩石之后,像一切无助的少女一样哭泣她发生什么事了?凌厉的心提起,就连朱雀洞主此刻也没了心思开玩笑怎么回事他皱眉想怎会只有她一人?

猛然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风飘了过来朱雀洞主心一沉,纵身跃起抢到那石头后面,不由倒抽了口凉气

听到声响的邱广寒猛地抬头,本已垂下的双手霎时攥到胸前,满月将她手中那只剩半截的发簪和双目中满布的血丝清清楚楚地反­射­到跟上来的凌厉眼中,那张脸真的好似鬼魅一般陌生,即便是见到了他,仍然写满难以名状的惊恐,加上从她身边那具几乎辨不出面目的尸体溢出来的猩红光亮,好似将不祥布满了整个山坡

贱人!朱雀洞主上前便要踢向邱广寒,却叫凌厉陡地一撞,跌开两步凌厉一转身向着朱雀洞主,恶狠狠道,你敢碰她试试!

朱雀洞主本欲发作,却也似乎被他这激动的涅吓赚竟没说话,哼了一声,顾自去看旁边那尸体凌厉回过头来,邱广寒的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发簪,半凝结的暗红已经叫人看不清它本来的颜­色­

广……广寒……他矮下身来,要去安慰她些什么,但是还未伸出手去,邱广寒的簪子便刺了过来别过来……!她浑身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得像是随时都能突然断绝,目光却闪烁着种陌生的凶恶怎么……怎么了?凌厉声音也变得喑哑你……不认得我了么,广寒?

她现在多半是失去吃,你最好不要招惹她朱雀洞主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凌厉却恍如未闻,见邱广寒的簪子不再挥舞,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握住她肩膀邱广寒的手放下来一些我……杀了人……她目光变得散乱,喃喃自语

……没事了凌厉见她似乎不那么紧张,略略放心地再靠过去一些,将她抱入怀里,却只听朱雀洞主在一边道,哼,何止是杀了人那么简单,凌厉,你好好看看她的手段有多残忍!

你住口!凌厉显然并不愿意去看边上那具尸体,但是怀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邱广寒却好似忆起什么,激动起来,呼吸都颤动起来,身体也扭动起来,用力一推将他推了开去凌厉慌忙再抱住她不要理会这些人他轻声细语来,我带你回去

朱雀洞主本来也并没料到言语中会刺激了邱广寒,略略一怔之下,并不说什么;但是邱广寒并不因此就罢休地乖乖听话,反而愈发剧烈地挣扎起来凌厉正要抱她站起,却被她这一挣扎,又两人一起坐倒了

你别这样好不好!凌厉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心痛还是生气,竟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难过,令他的话语透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好似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本应抱着她大哭一场只是他当然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语对于邱广寒来说,似乎完全没有半分用处他只好一动不动地死死地抱住了,只消她什么时候挣扎累了,能容他安分地带她离开这血腥之地

唉,你还真受得了朱雀洞主摇头我劝你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儿,不然的话……

你最好闭上嘴滚远点儿,否则等安顿了广寒,我还要找你算这笔账!凌厉恨道

我是好心,你不领情?朱雀洞主面­色­一变哼,要论算账,她杀了朱雀山庄的使者,这笔账我倒也想找个人算呢!

凌厉没再理睬他,见邱广寒似乎终于累了,渐渐有些昏睡之相,松了口气将她负起,谁料便才站起,邱广寒突然一动,他右肩顿时一阵剧痛,几乎负不住她,慌忙一咬牙忍住不动,耳边听风,是邱广寒在挥舞手中的发簪他心中一惊却没得选择,咬牙闭目,挨她第二三以至更多下全无来由的发泄

事实上只是两下,温热的液体流出,热辣辣的感觉瞬间蔓延了整个肩膀丁的一声,发簪似是掉了凌厉转头,邱广寒的手腕在朱雀洞主掌中,刺下的动作当然也被拦住他忙一拧身我叫你别碰她!他怒道

你是不是想这女人连你也杀了?朱雀洞主将邱广寒的手狠狠一摔哼,不自量力——你根本制不了这种女人!

凌大哥!邱姑娘!后面姜菲先跑了上来,随即,其余数人也都跟了过来只见邱广寒已经熟睡一般地伏在了凌厉肩上,而她的脸颊依靠的地方,殷红的血­色­晕了开来

凌公子,小寒她……乔羿似乎要说什么,不过随即注意到这血­色­是凌厉的伤,停顿了一下你没事吧?

凌厉只是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到底……怎么回事?姜菲看见边上那尸首,实是不寒而栗起来朱雀洞主俯身,将那半截簪子拾起

凶器在此他晃了晃那簪子凶手在那里他指了指邱广寒

小寒的……小寒的簪子!乔羿失声喊道小寒她……

他一连退了数步小寒她不可能杀人的!

哼朱雀洞主看着尸体道先是一下戳中太阳­茓­,人立刻便死了但这女人竟还不解气,在尸体上又一连戳了十七下,直到把簪子都戳得断了才罢手哦不对,还没有罢手,又在我们这位赶来救她的凌公子身上也戳了两把,最毒­妇­人心,说得真是不差,可怜凌公子到现在还舍不得放开她哩!

你说够了没有?凌厉面­色­­阴­沉

我是好心——凌公子,这样的女人你是受不了的,不如让我送给神君去吧

不想死就给我滚!凌厉嘶声道

就……就是姜菲总算也缓过神来觉得应当说些什么朱雀洞主只好笑笑,往后退退,道,行,我走就是了,功劳没抢成,我还是老老实实回朱雀洞守着罢

众人见他真走,谭英忍不住问,凌兄弟,这人放走了没事么?

凌厉只是不说话

你没事吧?姜菲怯怯地道真的……受伤了?

凌厉仍然沉默

都……都是我不好……姜菲忍不住先哭起来了

没什么凌厉总算开口,但这声音却好似在抑住什么,几乎都不似他广寒没事,已经睡着了我们先回镇上去吧

他顿了一顿,又抬头,好像努力恢复往日的表情,向谭英道,实在对不赚谭大侠的两位手下……

没事,我已着人去葬了谭英也宽语道

凌厉点点头,把邱广寒的双臂抓得紧了些,默然先走了开去

等你睁开眼睛,你还会像方才那样,不认得我么?

到了镇上,天­色­已将晓邱广寒是真的睡着了,一动也不动姜菲给凌厉包扎了肩上伤口,乔羿也守在一旁,其余人则都各自去休息

姜菲看见乔羿也是愁容满面,不觉过来安慰道,邱姑娘只是受了惊吓,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乔羿只是摇摇头她才没有这么胆小他喃喃地道无论什么样的惊吓,再严重的事情,她都不会这样,不可能杀人,不会那么残忍,也不会变得六亲不认——她从来也不怕任何事情,我知道的,她……不是这样的……

乔羿说着,垂下脸,捂住眼睛

我知道凌厉也在他身边坐下来我也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但这……也许是她的命,逃不开的

你也说是她的命?乔羿抬起头来她从前也曾突然说觉得自己逃不开某种结果,我斥她胡说,她……便只是笑笑

她天生便与旁人不同,所以……

凌厉说着,伸手去抚摸她哭肿的眼睛

姜菲也哭得两眼红肿,罪人一般地立在一旁不敢动弹好不容易凌厉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她慌得不知该将一双眼神往哪里摆

你们都不用的了凌厉勉强笑笑我会陪着她的,你们都去休息吧

至少要等到她醒来吧乔羿道凌公子,你也该明白我还有姜姑娘心里都关心小寒,况且小寒这次出事,我们都觉得有责任,你便不要再说那些话了!

姜菲连忙眼泪汪汪地点头凌厉于是只好道,那好,你们留在这,我出去一下

凌公子你……乔羿疑惑

有一位不速之客一直不肯走,我想,还是去跟他说几句吧你们暂时别出来

乔羿与姜菲不及惊诧,凌厉已经出了房间

九〇

总算出来了她怎么样了?庭院的­阴­影里赫然站着朱雀洞主

你不是回朱雀洞去么凌厉冷冷地道这里的事不劳费心m

我本来是要回去的,不过仔细一想,朱雀洞被你们弄成那个样子,神君怪罪下来我可受不了,还是把这女人送给神君,将功补过来得合算

你再敢对广寒纠缠不休,我绝不放过你

你也该清楚你一个人杀不了我朱雀洞主欣欣然道不过你们人多,什么夏家庄,什么银标寨,我也不想惹我从来只是个游说的,我就不相信说不动你放弃了她?

你还有别的事么?凌厉背转身,作出一副话不投机状

……倒是没有——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想,我这一走,这女人是纯­阴­之体的秘密想必就要在江湖上传开了到时候你若还带着她,麻烦恐怕不止一点点——尤其是,我虽然不找你要人了,但神君自己来找你要人,你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这样算是威胁我?

马马虎虎了朱雀洞主道我也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偷袭我也不是什么好出路

凌厉果然把手放了下去他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有了将朱雀洞主毙于剑下的念头,但朱雀洞主这施施然的态度令他终于还是明白他早已有备

我不会把她交出去的凌厉道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用什么威胁我,我不会把邱广寒交给任何人,你听清楚了没有?

朱雀洞主倒真的是一愣凌厉,你当真是凌厉么?他颇有点怀疑地道不过他随即又笑道,当然了,纯­阴­之体的女人,你舍不得放手也是人之抽,只是与­性­命比起来,再宝贵的女人也不值吧?

我现在只消她能不受到伤害,这与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无关我要留下她,是因为我曾经说过要保护她照顾她这些话你听懂了就快给我滚!

我倒是听懂了朱雀洞主道但是想不通

凌厉不再理睬他,径直往屋里走去

你当真不怕我把消息传出去?朱雀洞主提高了声调问道你说你是为了她的周全,我却看不出你有本事让她不被人抢走!

你说什么凌厉的步子汀

再说了,你也不该不明白,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水­性­纯­阴­生­性­放荡,天生残忍凉爆注定不是好人,这些你也应该知道吧!倘若你不信,觉得这个女人并没有那么可怖,那么今天晚上的事情就是个明证你要知道一个人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水­性­纯­阴­的本­性­就是去伤害他人,自己却永远不会受伤!

凌厉只是了冷笑了一声我从来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是,我是听说过,水­性­纯­阴­之描述的确如你所说,但古往今来,有典可查的只不过一人,那个人生­性­放荡,残忍凉爆那是她;广寒是广寒

她如此残忍地杀了一个人,你总是亲眼看见的吧?

那难道不是你们逼她的?凌厉高声道她一个从不沾刀剑的弱女子被你们所迫,为自保而杀人,这也有错?

嗯,从不沾刀剑……朱雀洞主嘿嘿一笑道,你先不必激动,我只是跟你论论道理——你是否记得关于以前那个水­性­纯­阴­女子的记载中,她平日里也是不沾刀剑的弱质女流?可是呢……就这样一个不涉江湖的民间女子到二十多岁却已经杀了十几个人,你要以“弱女子”来给邱广寒辩解,这是不是也有点强?

我可以承认广寒今天的确是异乘,但若不是你们的人意图非礼她在先,她决不致受如此大的刺激以至­性­情大变,难道这样你也要与什么纯­阴­之体扯上关系?再说了,她们再是有你所谓的残忍,身为弱女子又如何杀死一个男人,如果那个男人不是自己丢了魂魄!

你正是说中了,凌厉!朱雀洞主道水­性­纯­阴­就是能令男人丢了魂魄你以为她们杀的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么?恰恰相反,今天的事情,我倒比较相信是你这个女人引诱了朱雀山庄的使者,否则他决不可能这么大胆地去动我送给神君的女人!

凌厉勃然大怒,乌今出向他刺去这一下直是十二分气力地要致人于死,逼得朱雀洞主一连向后退了五步才避开他似乎也被他这怒意震到,连忙右手掣出那长长的利刃——实际上是一柄四角锥形长刃——趁着凌厉又一剑略低,反手一压,动用全身力气矮身及地,才将凌厉的剑死死地压到了地上

你先不必为她动怒你如不信,我就跟你打个赌朱雀洞主道

好……你要怎么赌?凌厉巾为他所压,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瞧

一年之内——倘若将来的一年之内这纯­阴­的女人不变成我所说的那样,就算我输了,我就永远不来纠缠她;否则你就乖乖认输,把她交给我带给神君

凌厉咬着牙道,就是说,只要这一年她不变坏,就算我赢了?

对朱雀洞主道怎么样?

好——只要你不使卑鄙的手段,我就跟你赌!

一言为定朱雀洞主撤锥后退我一年之内就不与任何人说起她是水­性­纯­阴­之事,自然也不会告诉神君但你若输了,就别怪我

凌厉听他如此说,也便放回了剑去,道,赌约既定——凌厉请教姓名

卓燕朱雀洞主说了两个字

我记下了凌厉道

卓燕略有蔑视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若准备好了到时反悔,那最好趁这一年好好练练武功,不然的话,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我何须反悔!凌厉不甘示弱

眼见天­色­已有十分亮了,卓燕不觉皱了皱眉道,不多说了我最恨见天光,你好好看着你女人罢,我回朱雀洞去了

凌厉见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影影憧憧的屋檐远处,自己却立在原地,心中一时彷徨起来

一年他想广寒,我是替你又拖了一年,可是我却连你现在睁开眼睛会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他同样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邱广寒已经醒了很久了

九一

她醒的时候,天光是七八分;突然就这样坐了起来,只是带着满脸的疲累之态

乔羿与姜菲都吓了一跳,不知她又会是如何光景,心道凌厉不在,不知怎么对付她才好,正要尝试说些什么,却不料邱广寒开口只是道,已经天亮啦?zee

是……是啊乔羿小心地靠近她,坐到了她床边小寒你觉得……

少爷,你没事了么?邱广寒似乎很高兴见到他

我——我当然是没事,现在是你……!乔羿见她浑不似昨晚,又是担忧,又是松了口气似地道你还好吧?

我……我好像没事了邱广寒神智出乎意料地清楚,神­色­也并没有什么古怪,只是看了看四周,咬­唇­小心地问,凌大哥不在吗?

乔羿与姜菲互相看了眼他刚刚出去,就在附近,应该……马上就回来的乔羿道

要不我去找他吧姜菲自告奋勇

先不要去乔羿连忙道他刚刚不是叫我们暂时别出去么

他……到底­干­什么去啦?邱广寒的脸­色­还是透出了少许苍白他……他没事吧?

两人都心下一凛,姜菲强笑道,他怎么会有事,邱姑娘快别的了

邱广寒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柔弱不用瞒我,我昨晚上……刺伤了他,对不对?

你……你都记得的?姜菲吃惊地道你都知道?

邱广寒点点头我都知道,当时就知道,但是……我说不清……她低下头去吓到你们了是不是?

不是,没,没关系……你现在没事就最好了!姜菲首先笑道凌公子回来倘若见到你醒了,定然也高兴得不得了!

邱广寒显然也受了些鼓舞,点了点头,回头看到乔羿,似乎想起什么事少爷,先夫人那本日志没被抢走吧?

乔羿点点头都拿回来了

给我看看好么?

乔羿哦了一声,从衣襟里将书册拿了出来

邱广寒翻开书册哥哥说秘笈在这里么她想不知道是不是还……

她将书册仔细地一页页翻过,捏过,脸­色­渐渐地苍白起来乔羿紧张道,你怎么了,小寒,又不舒服么?

不是邱广寒摇头,展颜挤出一个微笑给他没丢就好,你快收起来吧

她看着乔羿将书册收起,心里却空落了——不在东西竟然不在了

少爷她突然又脱口问道这个东西……是被谁拿走过,你还……记得么?

问这个也没意思啦姜菲Сhā嘴道反正朱雀洞的人都死光啦

什么?邱广寒大惊都死了?

话音方落,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撞进来的却是凌厉

真的是你说话……凌厉一时间几乎不知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想表达的心情

邱广寒看上去已恢复如常,适才所有的的一瞬间仿佛已成了杞人忧天那些可怖的猜测,他想,再也不会重来了吧;他甚至突然很有信心起来,一年,他想,一年的赌约,很容易就能赢下的,因为邱广寒坐在那里,即便有未事梳妆的尴尬,却已经是那个他一眼就知道,很熟悉的邱广寒了

你回来啦?邱广寒竟有几分不敢正视他,似乎她很明白自己的确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口气虽然一如往常,目光却是躲闪的但是凌厉并没在意,他心里的高兴早已经掩饰不住——他不知道高兴也会有藏不住的时候——于是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表情藏到她的肩后,把这太过强烈的喜悦略微稀释一些

“你回来啦?”,他甚至不曾奢望她会这样开口,甚至做好了她仍旧不认自己的准备可是现在她的手也抬起来,轻轻地缓缓地带着负疚地抚摸他的脊背和他肩上的伤他想起昨夜扎到自己身上的却是刺痛,顿时觉出此刻的幸福,院中对话的压抑云散;可是邱广寒没有像他这样悄悄地欣喜而笑他听见,她竟哭了,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

唉唉,你啊……他却笑着你还真的对我下手,嗯?

这般假意责备的口气,听在邱广寒耳朵里,却明白地知道是“我原谅你了”这五个字我再也不这样啦她抽噎着在他耳边承认错误,不敢抬起头来可是……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哥哥叫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是我还是告诉你吧……

她说着,难为情地看了乔羿和姜菲一眼那两人于是很识时务地对视了一眼,姜菲道,那你们聊会儿,我们休息去啦

邱广寒见他们都走了,才松开了凌厉,低着头踌躇着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其实你是……纯­阴­之体?凌厉先开口道

你知道了?邱广寒惊异抬头

是我太笨——我早该想到的

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应当与此有关我都弄伤了你,倘若我还瞒着你这件事情,那不是……太对你不起

凌厉笑笑其实没什么关系我只在意一个邱广寒,才不管什么纯­阴­不纯­阴­

邱广寒咬紧嘴­唇­窃笑道,花言巧语

在你面前是真的凌厉照旧是那句话

但你不要告诉别人邱广寒突然又道

我当然不会乱说,你放心凌厉道

也千万不要让我哥哥知道你已知道此事了邱广寒不放心地叮咛

好凌厉答应她不过——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好——什么事呢?

就是……至少明年的今天之前——这整整一年——你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那是为什么?邱广寒笑了起来你又打什么坏主意?算是给你赔礼道歉么?

你一定要答应我凌厉抓住她的手因为……因为只要过了这一年……什么都会好的

邱广寒只觉他这话语里,他的眼神里,竟都充满了种少见的认真,她也不禁敛去了笑意别这样么,出什么事啦?她反过来安慰他我答应你就是了——本来我也只能和你在一起的啊

凌厉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来那你不能反悔他将她搂紧你听好,广寒,就算我丢掉­性­命,也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一定要记得我今天这句话

我记着了她巧笑

说一遍给我听

你说,就算你丢掉­性­命,也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

她突然怔住了,再也说不下去,慌忙咬紧嘴­唇­,鼻子却难受极了那么好她听见凌厉说记住了的话,就下来走走吧

好啊她连忙抑住涌上来的酸楚感,笑凌大哥,你在朱雀洞里发生了什么事,讲给我听听?

凌厉嗯了一声,一边看着她去梳妆,一边开始说朱雀洞的事情

邱广寒听得心惊,好几次挽起了头发,又放了下来;待听到凌厉说到他抱着林芷躲入洞中,不觉笑骂道,呸,要是我就手刃了你这个­淫­贼!

凌厉心下一愣,邱广寒也一愣,头发好不容易快扎好了,又松了下来那件说话中始终躲开的事情,终于好像躲不开一般,浮了上来

我啊……我已经杀过人了……邱广寒看着自己的手心凌大哥,昨天你看见我杀人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凌厉摇摇头你问我?你不杀他,我也杀了他

可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杀人……这感觉……太可怕……

那样的人死有余辜,只要你没什么事就好

邱广寒从镜子里对他感激地一笑你伤口疼么?她问

这点小伤——好起来快得不得了凌厉笑道

邱广寒低下头不看他我告诉你,你别生气——她低声地道昨天晚上,我其实很清醒,我扎你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明白的我……我当时不让你靠近我,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可能会伤到你,并不是……并不是我不认得你了,不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心里又就是恨你,没有理由地恨你,甚至明明有理由恨的那个被我杀了的人,也变得和你一样没有理由一般地在恨我也不知道我杀他的时候究竟想不想杀他,就像我又想让你不要靠近我免得受到伤害,又想伤害了你一般奇怪……

你不要想这许多了凌厉听她说完,走到她身边,俯下来看她你根本不用考虑,因为你不会武,就算你真发了狂,也没那么容易伤害别人——所以,没事的,你别多想,知道么?

我知道的,我知道,可是……邱广寒抬头看他,目光与他一对,话语便汀了

好吧她又垂下头去我只是想告诉你,下一次不要再这么傻,让我一个人呆到天亮,多半就没事了

下一次?凌厉刮她的脸我什么时候准你有下一次了?

邱广寒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沉默她想你不是我,你是感觉不到我心里的恐惧的吧杀了那个人,甚至残忍地扎他的尸体,这虽然回想起来可怕,但都比不上伤到我不想伤的人的痛苦假如下一次真的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我要怎么办?尤其是我能感觉到,昨晚的事并非偶然,而仿佛是某种……难以说清的……不祥之兆!

凌厉也沉默他想朱雀洞主说你会变成那种放荡残忍的女人,但我是不相信的别说一年,就算十年,我也会同他赌——我还不了解你么?你哪里是那么怯懦的轻易被那不明所以的所谓“天­性­”放倒的人?难道你自己会相信自己是个坏人?难道你自己会左右不了自己做个好人还是坏人?

只见邱广寒转开眼睛展颜笑了笑道,算了,这事情不提了,总想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从今往后我不簪什么簪子了,凌大哥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姜姑娘,她那里有好看的发绳没有?

凌厉点头说好,邱广寒却又突然叫住他

还是算了,姜姑娘大概歇下了那我就先这样吧她说着站起来,头发已差不多束起,只是没了饰物

不过这样……不好看吧?她惴惴不安地问凌厉

你怎么可能不好看凌厉淡淡地笑

那出去走走好不好?邱广寒道昨天在那黑洞洞的地方呆得太久了,我们去镇上逛逛怎么样?

凌厉欣然答应

那个人果然是朱雀洞主吧?邱广寒听凌厉把后面的事情说完道他果然不是寻常人,注意到我声息很轻,又点不住我­茓­道之后,就开始猜出我的情况了

那姜姑娘不是也知道纯­阴­之体的事情了?凌厉道

没有,他倒是没说出来,所以姜姑娘应该不知情邱广寒道后来来的那个人的确是朱雀山庄的使者,我听卓燕叫他“轸使”,过来本来是收现银,将你那一百两还有许多别人的都收走了,顺便就带上了我

他收钱?凌厉顿感可惜道早知道应该搜回来,眼下身上的现钱也有点捉襟见肘了

他说着去摸身上的钱袋嗯,还有点,也够了先填填肚子去吧?

邱广寒连声说好她实在饿了很久了

两人挑了半天,找了一家看上去颇为受欢迎的面馆,让店家先下了两大碗面条,又要了数个小菜,坐下来慢慢品尝吃到一半,邱广寒只见门口进来一男一女,男的脸­色­白净,五官俊秀,女的亦是端庄娴静,颇是温柔可人,不禁心道,这小镇还真有不少标致的客人哩

她正要与凌厉说什么,只见凌厉竟先与那两个人点了点头她心中奇怪,那两人已走了近来,男子道,两位原来在此邱姑娘看来已无恙了?

邱广寒点点头,疑惑道,两位认得我?

凌厉笑道,他们二位便是太湖金针银标的高足,这一位是慕容荇公子,那一位林芷姑娘,都是姜姑娘的同门

呀,就是你们呀!邱广寒站了起来道原来姜姑娘一直要找的师姐就是林姑娘,我方才也听凌大哥说起了你们一起坐么?

多谢挂心林芷正要答应,慕容荇却抢道,不叨扰二位,我们坐那边吧

邱广寒点头道,那好,一会儿回客栈,再向二位好好道谢

林芷向两人微微一礼,挪了开去

凌厉回过头来看邱广寒,见她似乎一直盯着慕容荇,不觉咳了一声道,广寒,你在看什么?

凌大哥,你是不是说这个慕容公子……他在朱雀洞待了有一个月?

差不多凌厉道怎么?

邱广寒想了想,摇摇头,道,没事

没事?凌厉再看了一眼慕容荇你不会……

我怎么?

凌厉又咳了一声,道,我还头一次在大白天看见这个姓慕容的,突然发现他长得倒真有点儿油头粉面,怪不得林姑娘喜欢他——你若也说你看上了他,我不会奇怪的

什么?邱广寒直是一愣,不过随即笑嘻嘻地道,人家男人长得俊俏,你嫉妒了是么?我知道你念想那位标致的林姐姐,——念想跟她在山洞里……

别瞎说!凌厉忍不住打断她你在边上,谁念想别人?

这可不论邱广寒道人家姑娘不喜欢你,你就不高兴,我还不清楚么?咦——她好像真在朝你这边看呢,你快瞧……

凌厉偏生不抬头去瞧,只道,够了没有,几时你也说起无聊的话来没个边了

是你先说起的邱广寒无辜地道

凌厉想想也确实如此,不由地无话了,隔了一会儿方道,可是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慕容荇?

邱广寒知道瞒他不赚只得把乔羿书册里藏有秘笈之事同他说了说,末了道,所以我想去问问慕容荇可是……他不要与我们一桌,此刻不得便

凌厉想了想道,没关系,等会儿吃完了,一起回客栈去他总没话说,路上问他便了只不过——他若真拿了秘笈,恐怕问他也是没用的

怎会是他拿的,我只是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而已邱广寒吃惊道他是姜姑娘的师兄呢!

他……若果真没什么问题就好了凌厉低低地道不过他这个人的表现……时好时坏,总似另有目的

是么邱广寒不敢相信地道多半是你看人家不顺眼才这么觉得的吧?

凌厉苦笑我倒也消是呢,可是朱雀洞黑乎乎的,我那时还没发现他是个小白脸,何须看他不顺眼

可人家跟林姑娘好啊邱广寒笑着偷偷戳他手臂你气坏了吧?哪里有你拿不下的女人,嗯?

凌厉无可奈何地道,眼前就有一个,把这个弄到了手,旁的都可以不要了

他只觉手被邱广寒捉住了,正不明所以时,只见邱广寒将他手挪到碗沿的筷子上吃面!她命令道先把筷子弄到手吧!

他只好笑,去拿筷子,心里虽然也有点儿失落,却也忍不住有点儿欢喜

眼见慕容荇与林芷二人似是吃完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凌厉与邱广寒也便站了起来照例又打了招呼,凌厉先向林芷那边道,林姑娘看上去气­色­已好了不少了,看来太湖金针的传人,治内伤也是有办法的!

他如此去搭讪一句倒也没有什么旁的目的,只是为了留机会让邱广寒能好好问问慕容荇而已他对邱广寒使个眼­色­,见她果然去与慕容荇说话,心下便也想起之前自己也确有些关于慕容荇的疑问要问林芷——比如,为什么几人齐力想打开门时,受伤的会是她林芷?

九二

什么书册?慕容荇对邱广寒的问题似乎有几分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邱广寒于是细细地将书册的形状描述了一遍

慕容荇摇头我没见过

真的没有?邱广寒不怀好意地笑为什么我都听少爷说,这书册是在公子你房里发现的呢?

我房里?慕容行不信道他怎知哪一个是我房间?

他——他总也是听别人说的吧邱广寒笑

听别人说——又如何作数?

邱广寒点头道,就是说慕容公子是不承认见过这册子了?

不是不承认,是真的没见过

那少爷被抓进来的时候,慕容公子在朱雀洞么?

你知道他是为什么事被抓来的么?

我……慕容荇看看邱广寒的眼睛

书册的事听说不算鞋朱雀洞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吧?邱广寒道

我知道的确是为了册子么慕容荇只得道但我从不知道那册子究竟是什么

既然知道,为什么起先我说起那册子的时候,你却好像茫然得很?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吧?

一时之间,全然未想起来慕容荇道我一直也很少关心那书册的事情,我在那里也只想伺机救我林师姐而已

那么你可知道,这书册的事情,主要是什么人在关心?

这……我确实不大清楚,应当是二洞主他们吧

邱广寒哦了一声是这样

那书册究竟有何奇特之处,邱姑娘可否告知?慕容荇好奇地问了一句

邱广寒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的慕容荇一怔,邱广寒已道,不过少爷昨晚才跟我说起他为扁先夫人遗墨,在书册上涂抹过一种药剂,可以令笔柬久不褪,唯一可怕的是这种药剂恐怕有少许毒­性­——我怕慕容公子误触了,所以特来问问既然没有,那就最好了

慕容荇笑笑道,原来如此,多谢邱姑娘关心了

邱广寒扭头看凌厉,凌厉也正看着她几人一路无话回到客栈

你问得如何?凌厉一进房间便道

邱广寒冷笑果然她说道果然长成这样的男人是不可靠

凌厉正要大大地点头称是,邱广寒已转回脸来向他一指,道,就像你一样

凌厉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我……?我跟他哪有半点相似?

说人家油头粉面,你自己好到哪里去?邱广寒道

我既没有油头,也没有粉面,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凌厉似乎对于她把自己与慕容荇扯为一路尤为愤怒

邱广寒忍不住笑了,双手小小地勾了勾他的脖子,细声道,好吧,那么你比他更不可靠

你说什么!凌厉完全败下阵来,分辩不动

因为他好歹有张粉面,你却连面都没有邱广寒说着,伸食指刮了刮他的脸

凌厉一把夺住了她手你玩什么把戏广寒,他到底说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也没有邱广寒道不过这本也是意料之中,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他很可疑

本来就是凌厉不无得意地道那你还说我?

因为你还是不正经呀邱广寒道你跟林姑娘聊了一路,也很开心嘛

凌厉实在要朝她拜几拜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拿我跟林芷说事儿了?他几乎是哀求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先说你跟慕容荇,但我只是开个玩笑……

邱广寒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凌大哥她转过身去我说那个事情,并不是我要取笑你你与林姑娘是何关系,对她有何心思,这都不重要——但旁人却未必相信你没有与她如何你有没有发现慕容荇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你方才又与林姑娘一路谈笑回来,慕容荇的眼神你注意到没有?我说不出来,只觉得这感觉万分不舒服

他想­干­什么?凌厉呵呵一笑道那这么说起来,你与他走了这么一段,我倒也想杀了他呢?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跟他不是一种人吗?邱广寒道你心里觉得没什么的事情,别人却不一样不与你开玩笑了,我是想说,不论书册之事是否真与慕容荇有关,我都劝你小心他,至少,他这个人心眼并不大

你不说我也要提防他凌厉道那秘笈的事情你还打算怎么办呢?

正说时笃笃笃,有人敲门来的是姜菲她看见两人,松了口气道,你们在啦?刚才都不知你们去哪里了,有点的

我们刚才出去走了走凌厉道你这么快就起来……

我闲不住么!姜菲抢道我想着这两天的事儿,就觉得跟做梦一样,一下子,二师姐,三师哥,还有你们要找的人,都找到了可是这里面,我半分力也没出,我……我真是太没用……!

你这是什么话,姜姑娘,邱广寒笑道你帮过我们,我们一辈子都记得的

姜菲嘴巴一撇,好像要哭但是……但是我很快就要跟师姐师哥回家去啦,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你们……

看不出来你这么多情善感凌厉也笑道我看你倒不是怕与我们分别,反是怕回去会挨骂吧?

谁敢骂我!姜菲理直气壮地道我把二师姐三师哥都好好地带回去了,比大师兄有用得多了!

她见凌厉与邱广寒都笑,一时脸上也一红不过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凌厉道往后跑出来也是陈,的什么,总能再见的你们打算几时动身?

我也不知道,总在这两日吧姜菲低头道这就要看师哥他们了……

两人都看着她日光照进来,将她长长的睫毛照得异冲楚

九三

林芷照例倒了杯水给慕容荇,两个人坐下了

方才凌厉与你说什么?慕容荇忍不住问她m

林芷沉默了一下说你她轻声地道

说我?你们两个说我?慕容荇似乎并不相信

慕容,他已经有点怀疑你林芷道其实我也很想问你,究竟昨天在朱雀洞,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是想把他们都困死在那里,对么?

那又怎么样慕容荇哼了一声道还不是被你破坏了

因为我不明白!林芷道我想不出你为什么要……

好了!慕容荇打断她早知你这么罗嗦,我昨晚也不花力气给你疗伤!

林芷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慕容荇也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阿芷,我不是有意——你要知道,不论我做什么,都不想你有事的

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林芷轻声地道可是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我不想看见你做那些不明不白的事

反正都出来了,还问什么?

那……那今天邱姑娘问你的事呢?

什么事?

你别瞒我——她说的那个书册,你是不是见过?

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不是偷听,只是,只是恰好听到邱姑娘说到书册上有点毒­性­——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可是刚才你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地拿银针在手指上试毒,你以为……你以为能瞒过我?

我……我几时是试毒?慕容荇摇头道我好歹也通晓一点医理,中不中毒,我自己总有感觉,还须用银针么?方才只是手指上有个小刺,所以……

就有那么巧的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相信我?慕容荇道再说了,她那句话明显只是试探,谁会相信书册上真的有毒!

是么……林芷喃喃地道你能……对天发誓么?

你说什么?

你别生气林芷轻轻地道我只是不消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会说谎,连我都要骗的人

阿芷……

你发不发誓?林芷语声虽柔,口气却坚决得很

林芷!慕容荇喊道你闹够了没有?你不相信我,我却还没有先好好问问你!我疼你,爱你,所以不追究你,不想与你争吵,你竟在这种事上逼起我来了!那么好,我也来与你算算旧账,你老实跟我说,昨天你跟凌厉在那密洞里做了什么?

慕……慕容……林芷的脸­色­变得刷白我……

你不敢说是么?慕容荇狠狠地道

没有,我……我与他……完全没有什么!

没有?你以为我看不见么?你们在里面那么久,你衣不蔽体,他是圣人么?哼,他恰好是个­淫­贼!

真的……真的没有……林芷徒劳地申辩那种时候……怎么可能……再说,再说我怎可能让他……胡作非为……!

你不可能?慕容荇冷笑可惜我看得一清二楚!你那副表情,怎么我就从没见过?平日里碰你一下,抱你一下,亲你一口,你都要躲,好似自己有多圣洁——遇见了他,什么都给了他了;他的手段是不错,你把持不住了是么!

你……你再说这些下流的话!林芷哭了出来,去抓他的手臂我真的是清白的,我心里面只有你,你是知道的,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我……我答应你,答应你以后永远不见他,你不要……不要不相信我……!

以后不见他?以后不见他就好了么?慕容荇甩开她

林芷哭得迷离的眼睛望着他我都给你,你不要离开我!她扯开了衣襟这样你总相信了吧——我从头到脚,都只给你一个人!

慕容荇怔住了,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衣衫解开昨天那个模模糊糊的黑夜,她也曾半­祼­着扑过来抱住他,可那是因为久别的激动与身处险境的依赖;现在——这样的感觉,完全异样而生涩,他只觉得嗓子发­干­,不由狠狠咽了口唾沫,心里先有几分软了想转身避开,却又想到她昨天的表情,脸上神­色­又狰狞起来,不待她将最后一件衣衫除净,突然便饿虎一般地扑了上去

…----------------------------------------------------------------

你的这个三师哥,几时进了师门的?阳光大好的房间里,凌厉等三人仍在叙话

三师哥也是很小的时候吧……?姜菲看着桌子我记不清了,反正我就记得很小的时候,从我记事起,他们就都在了三师哥小时候与我很要好的他总是陪我玩儿,与我一起练武你知道么,三师哥什么都会的,会变戏法会哄我开心,他武功也一贯都比我好很多,所以我其实一直都很……很……很崇拜他的呢……

那林姑娘排行在他之前,难道她还比他年长么?凌厉道

师姐与三师哥是同一个月的生辰,差不了几天姜菲道林师姐小的时候就不喜欢闹腾,我们玩儿的时候,她就坐在一边看我们她还总是帮我们收拾残局,有的时候还给我们洗衣服,缝缝补补,就像个姐姐一样,当时三师哥就说,让她做了师姐,果然也是没错但是别看师姐那么文静柔弱的一个人,我们四人每年一次大比武,她都是第一爹和娘都说了,她是我们几个里悟­性­最高的一个,心思又细,又善解人意,不像我……

所以慕容荇后来就看上她了?凌厉接着她的话道

是啊姜菲很自然地接口,不过随即连忙改口道,不是,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呀!

我没说他们不是——你紧张什么?凌厉笑道看不出来你原来也喜欢慕容荇那样的

我……我哪有……姜菲跳起来,脸却红了,三,三师哥他……我……当他哥哥而已……

凌厉不欲追究她,只是咳了一声,道,你还有个大师兄陆荻吧?他又是怎么样个人?

他呀——他——就不用提了!姜菲坐下挥了挥手他最听话,所以爹就最喜欢他,可是他其实呢就是个木头,做事一板一眼,一点也不好玩!小时候他就从来不跟我们一块儿;师姐还坐在一边看呢,他连看也不看,只晓得一个人练功,每天太阳都落山了还能看见他在扎马步,我们逗他他也不理睬!就这么苦练,到头来他还是打不过林师姐姜菲嘻嘻笑道

那比起慕容公子呢?邱广寒问

他……嗯,他毕竟是大师兄嘛姜菲道三师哥那么贪玩儿,当然和我一样,每年都是挨训的了——不过,不过他还是比我好得多

那就奇怪了凌厉心道慕容荇将白羽针­射­入纪阙天脑后,暗器手法如此­精­准,绝非“挨训”的料正要开口问,姜菲又道,不过这几年三师哥进步也很快,而且他总是有各种花样,所以他也还是很厉害的!

凌厉于是只好点头道,不错,你们太湖的几位个个都身手不凡,实在叫人羡慕

三人又聊了会儿,姜菲本想去找林芷二人问问何时动身,却又不想去提醒他们此事,心想不要去问才好,可以多留一天是一天,出了房间来也便自己又去蒙头睡觉了

还不到正午惨淡的从朝西的床格透入的天光下,衣衫安静地零落了一地

床上的那两个人也和这衣衫一样,安静了下来,安静了很久了

慕容荇便听到林芷在哭他侧转身去抱住她,把她扳过来,亲吻她的眼泪

阿芷他一边亲她一边道你放心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林芷哭得更厉害了慕容荇没有办法,只好搂着她,半天才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么?

我……我不生气林芷低低地说着,抬起脸来看他慕容她喃喃地喊他什么时候……跟师父师娘说……?

现在——怕是寨里事务众多,也无暇……不过你放心,等一回去,我就先禀明了师父师娘,总之……总之会让他们先给咱们定了亲,你说好不好?

林芷轻轻应了一声,收泪又倚着他躺了一会儿,才坐了起来道,我们快穿上衣服吧,万一——小师妹来找我们——

说的是慕容荇也坐起来,林芷已然下床去捡衣裳,递给他的衣服一抖,突然散落出几张纸页来

这是什么?她捏起来

纸页上竟画的是数种剑法招式这不是我们太湖水寨的武功林芷心下一凉难道是……

冷不防慕容荇一把将纸夺过了阿芷!他既有几分生气,更有几分尴尬地道

这是什么?林芷问他

这是……这个时候的慕容荇,也实在没有力气说谎

是不是邱姑娘方才所说的东西?林芷站了起来

阿芷,我……我不是有心要瞒你慕容行将纸页放开,上前一把搂住了林芷这几页武功秘笈,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剑法;练成了这剑法,将来我便可保护你永不受他人欺侮!

但这是别人的东西吧林芷无力地道

算我求你了,阿芷慕容荇抚着她你都是我的人了,就帮帮我吧,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好么?

我……当然不会跟别人去说,可是慕容,你答应我,东西还是还给邱姑娘,好不好?

不行!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剑谱,怎能说还就还!

你……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林芷眼圈一红,推开他我的话,你也不听?

可是……我若还给她,不就等于承认之前说了谎?慕容荇口气犹豫

那也比做错了事却不改要好得多吧林芷望着他的眼睛

慕容荇受不得她这般目光好了好了,我去还她就是他说着穿起衣服不过……他又想了想这样吧,我先出门去走走,过一个时辰再还给她,你只说我听了她的话之后,再回去朱雀洞找见的

林芷沉默不语了半晌,才慢慢嗯了一声

慕容她轻声地道我总是帮着你的,可是,你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好不好?

好慕容荇满口答应

林芷呆呆地在屋里坐了一个时辰,却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已近未时,西边的窗格天光明了起来,林芷只是觉得屋里一亮,才缓过神来,起身信步走向中庭

她却不料在中庭碰见了邱广寒,这一刹时她只发觉自己满心皆是负罪感,慌忙转身想避开,神­色­却早为邱广寒所捕到林姐姐怎么了?她颇为讶异地道

林芷不安地绞了绞手掌,道,邱姑娘,你……见到我三师弟了吗?

没有呀怎么,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嗯……我刚才想找他,却是找不着了……凌公子也没和你一起?林芷尴尬地扯开话去

他去看谭大侠了,我在那里不方便邱广寒道

哦,其实我……我是替三师弟和小师妹一起来向你们辞行的……林芷低着头,也不知自己是否在口不择言没话找话

辞行?邱广寒惊讶怎么这么急着要走呢?姜姑娘累了一整晚,现在还在休息吧!

因为……因为……林芷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办法隐瞒着那秘笈之事,咬紧了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在这里么?幸好,慕容荇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芷遇到救星般转身就要去抓他;慕容荇很是关怀地扶住她的肩膀你不舒服么?脸­色­不好,还是多休息吧

林芷有几分慌忙,低着头哦了一声,甚至忘了与邱广寒打招呼,便抽身走了谁料走到楼口,又正好遇上了凌厉

林姑娘!凌厉叫住她你……

她却完全不给他时间说话,低着头早跑开了凌厉只好转身,远远地望她的背影

不会吧他想着,往中庭看了看,就看到了慕容荇

九四

你承认了?邱广寒将几张纸接了过来,看着慕容荇

邱姑娘这话说得慕容荇笑道我不过想,既然你们早已怀疑了我,我只好回朱雀洞去找,找到了,自然能证明小生的清白不过可惜得很,我没有见到书册,只见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邱姑娘要的东西?

你去朱雀洞了?邱广寒皱眉那个朱雀洞主……没有为难你?

他倒正好不在

那么是不是该说……算你走运了?邱广寒笑道好,先让我数数东西对不对嗯,正好

她看见凌厉走了过来,连忙向他招手凌大哥,你帮我来看一看

慕容荇只见她与凌厉耳语两句,凌厉虽然点了点头,却好似始终有点恍惚,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

看邱姑娘的意思,好像所谓的书册,就是这几张纸了?慕容荇抱臂站定究竟书册主人与姑娘的关系……

咦,我跟你说过呀,那所谓书册,是少爷的母亲以前的日志呀

那乔羿与这几页秘笈的关系又是……

邱广寒笑我不告诉你

慕容荇不以为忤地笑笑,道,这秘笈上根本没有毒,是么?

有——谁说没有

慕容荇还是笑笑有没有中毒,小生心里清楚得很

邱广寒知道诓他不赚悻悻地道,那你还来问我!

我只想姑娘知道,小生并不是害怕才交出这东西,只是不忍见到姑娘这般着急,以至误会了是在下藏起

算啦算啦,反正东西你交出来了,我也懒得追究你

难道姑娘不该向小生道个谢么?去一趟朱雀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邱广寒瞪了他一眼那多谢费心啦慕容公子,方才林姑娘说要跟我们辞行,你们是不是真的这么快要走?

呃……的确如此慕容荇道林师姐这次受的惊吓不轻,也是该早点回去休息一段日子

邱广寒推推凌厉怎么样?

嗯——是艾早点回去好啊……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叫你看的东西对么?刀法和剑法,看起来没有少些什么吧?邱广寒很是有点生气地也瞪了他一眼

哦,这个……应该……没错吧凌厉看上去仍然好像有点无法集中­精­神,匆匆地将东西交给邱广寒,却看着慕容荇,好似在想什么

邱广寒注意到他这不寻常,抬头向慕容荇道,那我先拿走了,如果到时发现不对,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慕容荇一笑如你发现我私吞了什么,随时来太湖银标寨找我就是

邱广寒转回头,看见凌厉犹自瞪着慕容荇好似在出神,忙拉住他手将他拉回到房间里

你又怎么啦?她皱起眉头问他出什么事了?谭大侠没事吧?

凌厉回过几分神来,摇头道,没事

那你在想什么?邱广寒不解地道你看,秘笈都拿回来了啊

凌厉嗯了一声道,那就最好了,这样事情就都了了

邱广寒还是觉得他有几分奇怪你是不是累了?她忧心地道

我……可能是……有点儿吧凌厉颇怀歉意地笑

邱广寒便把他推去床上那休息吧她说我不想看见你这么恍恍惚惚的样子我会难受的,凌大哥

凌厉躺在床上,却其实并不困乏他恍惚,是因为脑海里始终晃动的那个瞬间,林芷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他应该并不那么关心林芷;他也的确没有关心;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偏偏感觉到了

因为他曾经与林芷独处过,他嗅到过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处子馨香;以他对女子体香的敏感,林芷只消有半点变化,他就能感到异常

他只好在心里叹息,淡淡地叹息这个慕容荇艾艳告是不浅——你还真的着急了,真以为我会来抢你的女人?夺人所爱的事情我凌厉倒还真没做过,更何况我连广寒都拿不下呢……

他睁开眼睛来,看着床顶是的,若不是与你在石洞之中凑得如此之近,我还未至于会对你这么熟悉,以至于这气味一变化,我就猜到你发生了什么

他侧过脸来,看坐在那里的邱广寒广寒,你若知道我是在为了这样的事情心神恍惚,会取笑我么?或者是骂我下作?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已经熟悉得什么也感觉不到或者这样才是最好——因为这证明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这样的联想令他心情又安定下来,注视着她,视线也逐渐变得隐约,终于闭目,慢慢睡去

隐隐约约睡了将近两个时辰,凌厉醒来只觉得­精­神竟变得出奇地好当然了他想林芷的事情本来也与我无关,我只是一时之间有点吃惊而已,现在细想,完全没有半分感觉他坐起来天­色­似乎­阴­沉又过了一天了

还没走出屋外就听到外面有乔羿的说话声

……那我先跟你们回夏家庄去

你不想多跟邱姑娘呆一段日子么?谭英的声音

……没关系的,反正本来也是让凌公子照顾她,我就不要连累人家了

谭英不禁大笑道,这下你也放心了,总算她不跟她那个哥哥走乔羿忙道小声点

说着话,凌厉只听他们笃笃笃轻声敲了敲门,便道,进来

没吵到你吧?谭英当先呵呵笑道咦,邱姑娘不在?

嗯——她或者去找姜姑娘她们了凌厉道我也刚醒

姜姑娘他们——适才已经告辞启程回太湖了谭英道

什么?凌厉吃惊他们走了?这么快?怎么竟……不来通知我一声?

我们一直挽留他们,想让他们明日再走,但慕容公子与林姑娘都颇坚持邱姑娘方才也想来叫你,只是那三位听说你在休息,都极力劝阻说不要惊动了你,慕容公子说已经与你说过了,只带话说多谢你这一次帮的忙

凌厉叹了口气,道,也好吧,他们是该早点回去了不过这样的话,广寒会去哪里?

谭英向乔羿看了眼道,你方才可有看见她?

送走林女侠他们之后,我陪她在大堂坐了会儿的乔羿答他道后来她回这屋来了,我便也去找了你

谭英向凌厉笑道,那只是之前一忽儿的事,不会出事的,你现在是太挂念她了,时时处处都要桥她

我是迫不得已凌厉苦笑道她一再出事,不由得我不的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其实也是看慕容公子他们走了,现还问问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如不嫌弃,也可一同回临安城

谭大侠受了伤,不忙起程吧?

我自是没法立时启程,却怕你们会急着要走了

凌厉一笑道,我们倒也不急,我左右都是陪着她,所以去哪里还是一会儿问问她吧他说着站了起来我先去找她,你们二位——到大堂等我可好?

那两人也道了好,三人一起下楼来

日暮时分,小镇之上,总是出奇地冷客栈外面总算还热闹些,两排杂货小摊,将收未收地仍有些人流连凌厉一眼就看见了拐角处的邱广寒,所以还没及的起来,就放了心

他悄悄走近去,见她毫无知觉,便又走近了些

邱广寒手里握着几条各­色­的头绳,从绛红握到鹅黄握到天青握到水蓝,却都放下了,去摸下面的玉蝴蝶她也小心地摸了一下颇是漂亮的珠花,不过手触到那尖尖细细的簪身,总似有些害怕,猛地弹起了

这摊主亦完全是看在她长得漂亮的份上,才容她在这里摸摸看看了如许之久他见她头上全然没有饰物,也热心推荐了数个,但邱广寒便是不睬他,只是自己瞧,他也只得由她去

邱广寒的手总算放了下来,咬了咬嘴­唇­,道,算了,我都不要了!转身要走时凌厉那只手才放在了她肩上她忙转头去看,凌厉却顺势搂住她,另一只手也拎起串小小的耳环

为什么不要?不是很好看么?

你醒啦?邱广寒见到他,颇为高兴姜姑娘他们刚才走了……

我知道了凌厉笑笑道先不提他们了你要什么,我买给你——这种东西我还懂得些

那摊主见凌厉又去拿一个翡翠的镯子,忙道公子真有眼光,这镯子质地最好了,看这绿半点杂质没有……

凌厉看了看他,却把镯子放下了摊主颇为不解地道,这不好么?一对只要二两银子

邱广寒似乎被提醒了什么,偷偷向凌厉道,我们现钱还有多少?

不是那个问题凌厉道你看自己手腕这么细,戴那个太大了吧我再帮你看看别的

邱广寒抬起自己两只手看了看,道,算啦,反正我平日里也不戴什么的,有这些我还不习惯——你也会不习惯的吧?

摊主乘隙,拿出一对龙凤玉珮来,不停口地道,看看这玉珮吧?这玉珮好,天生一对,一人佩一块,决意一辈子也忘不掉另一半那,看这玉质,温润通透,是上好的玉呐!若不是看两位如此般配,我平日也舍不得拿出来!

邱广寒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了便转身要走那摊主拼命向凌厉使眼­色­怂恿,但邱广寒既然走开了,凌厉便也只好向他摇摇头,走了开去

我们回去吧?邱广寒道不要耽误人家收摊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要?凌厉道你喜欢什么,你知道的,我都会送给你其实……他那对玉珮……真的还是不错的——我……我送你东西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用的的

不是的——我还不知道你么?邱广寒仰起脸来对他笑不过我真的不习惯

凌厉久久地看着她,“说谎”两个字终于没有从他口中吐出来你等我一下他说

邱广寒好奇地看他跑回到那个已经收拾了的摊上

我要那对玉珮凌厉道多少钱?

摊主颇为讶异地看着他道,十两银子这玉珮只此一对,少一钱我都不卖

凌厉往襟里抓银票,翻了翻,最小的一张亦是五十两他将银票往那摊主那里一塞,道,谢谢你,东西给我吧

那摊主吃了一惊,忙道这么大的票子,我找不了……

找不了就算了凌厉接过那一对玉珮把那几样头绳,每个送我一根吧

那摊主连忙将几捆头绳都解下来搭在他身上,又问他是否要别的凌厉想了想,摇头道,算了

邱广寒看他手臂上绕得五颜六­色­地走回来,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干­什么?花花绿绿的,准备开店么?

凌厉转过来把手臂伸到她面前道,要哪个,自己挑邱广寒道,你会哄姑娘们开心果然不假,不过现在天都黑了,还挑什么挑!

还没有嘛!凌厉道你就先挑一根吧,好不好?

邱广寒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忍住笑轻声地道,好啦,我都喜欢,我每天换一根新头绳

凌厉看她先拿了一根青­色­的,也便将手放下了,另一只手却将那一对玉珮递到她面前

送给你的

邱广寒吃惊地退开了一步你……你还是把这个……

你别紧张凌厉道两个都送给你这一个,你自己佩着;另一个,什么时候你找到了心上人,就送给他吧

凌……凌大哥……

你喜欢么?凌厉的眼睛大无畏地看着她

邱广寒伸出手来,小心地拿住谢谢你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谢谢你她又重复,颤抖着,将一对龙凤捏入掌心我会好好藏着的

凌厉笑笑,转头去望身后风大了起来,天光隐没了,街道空旷了邱广寒也回头望望客栈的大堂灯火通明

他们两人,以及乔羿谭英及一名手下共五个人,总算都暂时没了心事地吃了顿饭商量之下,邱广寒对于去哪里也并没有什么说法,说到临安,她却只摇了摇头

暂时不回去那里吧她忐忑地向乔羿道好不好?

没……没什么的啊后者连忙回答有凌公子陪着你,我们都很放心

但是回到房里,邱广寒的说法却并非如此固然,她是不打算回临安,但心中却又有些打算

我只是……不想在他们面前提到她解释道

我也是凌厉也笑笑道我心里也有些打算,不过我这个……最好让它只是一个打算为好

为什么?邱广寒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是在挂心黑竹会的事情凌厉道黑竹与老对头淮南会,前些日子在天都峰商议两会合并之事,现在应该也有结果了,我想去打探一下但其实我又不应打探,不应关心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别的打算,我就跟着你走

我么……我是在挂念哥哥邱广寒颇不好意思地道与他分别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他那边怎样不过我这个却比你更不可行,因为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他一直不想让我Сhā手青龙教的事情,所以我是万万不该去找他的

说起来也容易凌厉道我们关心的两件事情,应当都是江湖中的大事了,离开这个闭塞的小镇,应当就会有消息不如我们明天先离开这里,听听风声再作决定

邱广寒连连点头对了凌厉又道那几页秘笈,你交给他们了么?

没有邱广寒其实是不是应该交给谭大侠呢?既然哥哥说好让夏家庄的人帮他拿回来的,那也就应该给他才对

凌厉点头道,不错,否则到时候夏家庄与你哥哥一碰头,结果你哥哥误会他们没有把事情办好,岂不是糟糕得很

那明天一早我便交给他邱广寒道

谭英的伤势令他显然没那么快动身,第二天他也未能起得太早,所以邱广寒与凌厉便将纸页用皮纸又包了一层,交给了乔羿,要他务必交给谭英,转予夏铮如此一来,他们两人也是在有一人仍睡着未醒时,匆匆告辞出发了

九五

天气甚好,凌厉只觉得已经许久没有碰上这样好的天了,因此心情也颇是愉悦

但是两人出了小镇后几天先听到的消息,却既不是关于黑竹与淮南,也不是关于青龙教——zxSm

武林大会?凌厉心里一愣,不禁去看邻桌说起此事的人

邱广寒也听到了邻桌的议论,却是饶有兴趣,悄悄地道,凌大哥,武林大会是­干­什么的?

凌厉道,武林各家各派,每两三年要聚一次,商讨江湖上的情势,就称为武林大会

武林中人都可以去么?

说是这样,其实主要是正派人士之会,每次的大会其实都由几个大派主持,他们指定一处宅邸或据地,由那作东的一方广发邀请函——总不会发到**头头的手里去比如——黑竹会就从来收不到

收不到就不能自己去了?

去­干­什么呢?凌厉道说是什么人都欢迎,实际上显然并非如此往那种正道中人轧堆的所在跳,是不要命了吧?

邱广寒怅怅道,那多不好,白道与**总是不通气,叫什么武林大会

凌厉正要说话,邻桌一人却站了起来,将酒杯往桌上一碰道,小娘子说得好,来­干­一杯!

他也不管邱广寒这里有没有酒,自己先喝­干­了,便走过来打横坐在了旁边道,小娘子也觉得那几个名门正派的杂碎自命清高,狗眼看人低对吧?

邱广寒觉得此人颇是有些好笑,不由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料这人却将桌子重重一拍,道,不是这个意思?那老子就告诉你……

他同桌几人连忙过来拖他回去,其中一人颇不好意思道,他喝醉了,打扰二位,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凌厉本来想发作,见他们如此,也便罢了,并不说话只是那醉汉犹自不走,拖了半天,拖翻了条凳,才被几人扯去了原来那桌

邱广寒还是觉得好笑,问道,你们是什么帮别的?看来好像对那个武林大会多有不满嘛

一人回应道,小小兴汉帮,不入人法眼,武林大会就不要想了,只是我们这位李三爷有抱负,天天喝个大醉

那你们是白道还是**翱邱广寒没顾忌地问

那人一愣,呵呵笑道,姑娘问得好,不过敝帮人少势微,黑白两道都不要,反正也是小本经营,跟谁都不犯着就是了

那醉人李三又一拍桌子道,胡说!几时本大爷给你做出个惊天大案来,你才晓得我狠!

几人都笑道,不要说了,又在人家姑娘公子面前丢脸

邱广寒却已转过去问凌厉道,凌大哥,“兴汉帮”,你知道么?

凌厉摇头不知道

那边那人笑道,姑娘不要问了,早说了敝帮没人知晓,两位看来都不是本地人——离了这地头,兴汉帮就不可能有人知道啦!

但是汉口有个兴汉镖局,倒有一片势力凌厉道你们与他们有关系么?

那人唉了一声道,还是叫公子你看穿啦我们原来都是兴汉镖局的小喽罗,到这里改了个兴汉帮,与镖局自不能同日而语

你们方才说起武林大会在下个月二十?

正是

但依照惯例,不都是三四月间么?

这次听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尽快商议那人道具体为何也不得而知

那这次大会是定在哪一门派的所在?

听说是洛阳的明月山庄那人道

明月山庄?凌厉与邱广寒都吃了一惊

那人对两人的吃惊颇为不解道,洛阳邵家一直是江湖中人人尊敬的侠义世家,武林大会定在明月山庄亦不是头一遭,正是理所当然,有何奇怪?

凌厉摇头道,没有只听那李三接口道,什么明月山庄,弯月山庄,我这次非去不可,你们谁也别拦着,我倒看看他们怎么个狗眼看人低法,要是敢把老子挡在门外,我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几人几次欲将他扶走,都是未果,也只得不理睬他了只听那人问道,公子也是江湖中人,不知师从哪里,还未请教?

凌厉苦笑一下道,还请几位见谅,非是我不想说,实是不便相告

那人一怔,那李三又发愠起来,喊道,好你个贼子,也是哪家的少爷,狗眼看人低……

邱广寒忙打断他,解释道,不是,我们是真的不能说,不然会有麻烦的!

李三道,好歹我们也把武林大会的消息告诉了你们,连个名姓也不留下!莫非我们还能出卖了你们不成!

呃,编一个也很容易,只是我们不想骗你们嘛邱广寒赔笑道

李三又骂道,你个小娘子,方才以为你与老子一般有见识,结果还是个……

几个人又连忙把李三按住了,不让他再说

原先说话那人便道,公子不方便讲,那便罢了不知二位可要去那武林大会?

我们亦非他们邀请之人,而且也有他事在身,恐怕不会赶这个场子了凌厉道

那人哦了一声道,李三的话,公子不要在意我看,我们还是先将他弄走了为好就不打搅你二位了

凌厉因他并没逼问自己姓名,也颇觉感谢,站起来握一握拳送他,待几人都走了,才坐下来

凌大哥,你真的不打算去武林大会?邱广寒小心翼翼地道

你想去?凌厉反过来问她

我……本来是不想的,可是听说在邵大哥家里,他之前不是还邀我们去玩儿吗?我也答应了他的……

你——让我想想凌厉低头看着杯碗

是不是……嗯,你以前说,你去那里不大方便,是不是……与他们家有过节?可是你们不是和解了嘛,一直都很好啊而且你现在也不是黑竹会的人了,那些什么名门正派,也不会来寻你岔子了吧;就算有,邵大哥一定会帮你的,他一说话,就没人有意见了吧?再说,那种地方,想抢夺你剑的小人,也不可能敢去的……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吧,凌厉听她说了一大串,抬起头来看她他知道她的确很想去不过他心里又想邵宣也倒是罢了;我若见到邵家的别人,恐怕就麻烦了,纵然邵宣也给我挡着,这滋味也不好受得很

邱广寒登时高兴地抿嘴一笑,道,谢谢你啦,你总是这么好

那么我要是不肯去,你会怎么样?凌厉问

邱广寒一愣,半晌,道,那我也陪你不去了

凌厉一笑道,那么你也很好啊

因为我答应你的,这一年绝不离开你邱广寒很肯定地说

凌厉心中轻轻一动,咳了一声道,不过不知道这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提早到二月,莫非跟黑竹淮南两会合并有关?还是……跟你哥哥回青龙教有关?这两件事情若真发生了,对白道里人来说,还真的是了不得

事实上,两人往洛阳出发的途中,的的确确听说了这两件事情黑竹与淮南之事,凌厉心里只想着没出什么乱子就不错了那一边邱广寒也在想,不知道教内叛徒之事又进行得如何,总之哥哥现在回去了,而且立刻就这么顺利地坐上了教主之位,以他的本事,查明真相也该是迟早的吧?

早在拓跋孤回去之前,青龙教内便因突闻他的消息而大乱;待到他当真出现,看见的倒又是平静一片了这景象也不算太出乎他意料,毕竟慑于他对付伊鸷堂的手段,不是太笨的人都不会就此与他作对年过八十的四大长老皆出来迎接,唯唯诺诺中,有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苏折羽跟在拓跋孤身后,却能嗅到他身上散出来的些微杀气她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主人

不遭反抗并不能消除拓跋孤心中的恨意仅仅十天,青龙教清洗了数十人这其中甚至包括四名年迈长老中的两名

消息迅速传出,这决计是个不亚于十八年前拓跋父子被逼走的热闻——不过凌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却是下意识地舒了口气

你舒什么气?邱广寒捕捉到他的表情我都怕死了!这下等于是径直承认了伊鸷堂的事情真是他­干­的了,要我看,这武林大会多半就是因此而起的,哥哥这下不要糟糕么!

呃凌厉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着……好歹又出了件大事,总算现在出去听不到有人讨论我了,接下来日子应该会好过点

邱广寒嗤了一声你得意什么艾就算没那么多人来夺你剿,朱雀山庄没两天说不定就要寻你报仇——你竟真傻,把那个什么朱雀洞主放走了!

你以为我真想么——那个朱雀洞主绝非省油的灯,那天倒该说是他放走了我们料想他也怕惹上夏家庄会麻烦,才卖了人情

他见邱广寒仍是忧心忡忡,笑道,放心吧,他答应我,不会向朱雀山庄说起的

他的话你都听?邱广寒难以置信地道瞧那个朱雀洞主的样子,根本从来是骗人不折你毁了他的朱雀洞,他要不说出你来,向他那什么“神君”都不好交代,还会替你隐瞒?

凌厉不语这其实也是他心中怀疑的,只是,卓燕那日与自己定下关于邱广寒的一年之赌,自己不知为何,竟隐隐地这么信了,否则又怎会那么当真地再与邱广寒去定下一年之约,不准她离开自己身边

却只听邱广寒又道,算啦,我们快点赶去明月山庄到了邵大哥的地头,任谁都不敢乱找麻烦了——不知道到时候能遇到哥哥么?

凌厉心里想着多半不能,却也只笑了笑不说话

九六

鼎盛时期的青龙教,曾有千余教众居于徽州附近的青龙谷,如今退至武昌不过二百余人,加上拓跋孤这一番清洗,剩下的已不足一百六

这一百六中以年轻者居多,毕竟十八年前若还是孩童,那么与当年的­阴­谋想必关系也不大但即便无辜,亦是人人自危——谁也不知明日又要发生怎样的惨事Sg

幸好,拓跋孤看起来是消退,接下来的十几天,没再发生什么事,教中渐渐平静下来四大长老只余其二,都已老得不能再老拓跋孤令两人交出手中一切事务,分予无实权已久的左右二使;又令左右二先锋整顿了教中人手,重新编队分组

单疾风因为这次随着拓跋孤一起回来,人缘忽然好了起来不过他一贯不善言辞,虽然试图接近他的人一个接一个,他还是一幅讷讷的样子,更不知道旁人送些礼来,是要让他做什么

但尽管如此,青龙教中人还是愿意结交他——因为拓跋孤面前最红的人,他们不敢惹

最红的人,当然是苏折羽

她不是青龙教的人,也没有任何名份,但她毋庸置疑是离拓跋孤最近的人与她相比,单疾风那点点受宠的程度简直就如同没有一样

她受宠到什么程度?一­干­教众每聚在一起就必要进行一通猜测直到半个月后一个叫甘四甲的组长跑来大呼小叫说亲眼看到了苏折羽和拓跋孤有亲密之举,这种猜测才得到了证实

单疾风正好路过,停顿了一下,道,你刚刚说什么?

甘四甲仍然激动未平,呼着气道,刚刚有点事去书房禀报教主,推门进去,看到苏姑娘正坐在教主怀里!

单疾风皱眉与他们一路从平江走来,他从来没见过拓跋孤与苏折羽有过半点亲昵暧昧之举,总不会拓跋孤一坐上这位子,就变了个人?

你不会看错?他追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艾教主坐在自己位子上,还在写点什么,一手就这样抱着苏姑娘!甘四甲作了个架势

哎,你要倒霉了周围人有取笑的,也有担忧的竟然这么贸贸然地闯进去,明天脑袋就没了!

甘四甲也有点害怕,道,可是我也是在门口问了一声,门口人说能进去我才进去的——这是书房,又不是教主卧房,这个……不能怪我啊

什么事这么急,怎么不先禀报右先锋?单疾风Сhā言他知道甘四甲是右先锋顾笑尘辖下的组长,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理应先传给自家头头

要能找到顾大哥倒好了!甘四甲看了他一眼单先锋,劳您大驾,要不,替我去求个情?我真不是有意……

单疾风一怔莫说他本来就不擅长求情什么的,这个情要怎么个求法,还真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好在人人都知道单疾风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甘四甲也没当真,只叹口气道,我还是回头寻到顾大哥求个情好了,只是……单先锋,教主和苏姑娘的关系……咳咳……您该最知道?要不,您给我们说说清楚,也省得以后我们胡乱猜测,不知怎么跟苏姑娘打交道啊

这个……我倒也不了解的单疾风低声道你们几个,今天的事情,先别到处乱说,否则真要遭殃,也不是甘组长一个人的事儿了!

有人四周看看,道,就怕知道的人已经多了……

这样的事情凭单疾风一句话当然挡不赚不过隔了一晚上,青龙教上下好像已是人人皆知于许多人来说,这倒并不奇怪苏折羽贴身伺候拓跋孤已是多年,若没有什么肌肤之亲,那么一定不是拓跋孤有毛铂就是苏折羽有毛病

现在既然两个人都没毛病了,众人好像反觉得轻松起来

觉得不轻松的,大概只有苏折羽

到青龙教以来,她的辛苦比起之前就全无少减除了照例要照顾拓跋孤的一切事情,偶尔拓跋孤还会画给她两个名字,这就是说,让她去调查那些他仍然觉得可疑的人

毕竟,他不确定真的已经将该肃清的人肃清,只是苦于已无证据

无事的时候,苏折羽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侍立在拓跋孤身后有时候她自己也会有点迷茫,到底拓跋孤是真的全不防备自己,还是根本当自己不存在?不过怎样都好吧,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外面流传她是青龙教的红人,她并不在意,反正这也是事实——拓跋孤无论见什么人,说什么事,都从未让她回避过

但是让她坐在他怀里见人,却是第一次只是那么短短一会儿工夫,她却失措得以为过了一整个时辰,甚至到现在,他已经放她重新站在了他的身后,她仍然无法平复下来

从来不对自己稍假辞­色­的拓跋孤,为什么会突然把自己拉到怀里?如果不是随后就有人进来禀报了事情,她差点错乱地以为他是来真的

但果然,这样的事情,只是演戏而已,只是特特要让人看见,才故意为之而已

人走了之后,她才如蒙大赦般地终于呼出气来,就好像方才是被人卡住了脖子现在——自己正挤在拓跋孤与书桌之间这本不宽裕的空间里因为不敢真的坐在他腿上,她早就努力地踮着脚尖——这令此刻的景象有点滑稽

但拓跋孤在继续写信,看起来像是忘了要放开她

她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许久,才开口主人……折羽现在,可以起来吗?

你急什么?拓跋孤口气漠漠,写字的手半分没慢

苏折羽又是羞赧,又是害怕,抓住了桌边保持平衡,却再不敢言语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写下的每一个字,但此刻脑中一片惶乱,哪里有半点看得进去只不知过了多久,拓跋孤才把笔放下了,但抱住她腰的左臂非但没松开,反而顺手把她身体紧了过来,将她整个体重承到自己腿上

前几天让你去查的那几个人——有什么进展没有?拓跋孤的口气极轻,声音缓缓吐入她耳垂

没……还没有……

拓跋孤轻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会没有么?

是……是折羽没用……苏折羽低声道

是因为你太不像个女人了拓跋孤的右手将她的发拨向耳后你知道么,你的表情太冷淡,令得没有人敢接近你,自然就没有人会提供给你线索……懂了么?

他说着,右手沿着她长发移向肩膀,又沿着衣领顺向胸口苏折羽只觉得一阵心慌乱跳,勉强道,是,折羽知道了

今天这件事——出不了两天,青龙教上下都会说你是我的人,你就算摆出一副冷脸的样子也没有用……拓跋孤接着道现在不比以往,在青龙教,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还多得很,只要你稍微表现得可接近一点的话……都不用你去寻线索,自有不识相的会送上门来若有人想让你在我这里吹些什么风……

苏折羽被他的手停在了胸口,害怕他更要再做些什么,几乎求饶似地道,折羽……折羽明白要怎么办的……

拓跋孤只看见她耳后已然通红,知她羞赧,却反故意将手伸进去,做势要解她里衣细钮苏折羽慌到无以复加,抬手道,别……

怎么?拓跋孤未料她竟反抗,冷笑我碰不得你?

没……没……不是……苏折羽只能把手放下来如果不是拓跋孤而是别人,她身上的诸种暗器,总有一种已经取了人­性­命——可是此刻是他,她的主人与他日夜相处那么多年,他从未像今天这般,以至于她已经深信他对自己根本一丝兴趣也无也许是方才演的这出戏多少勾起了他一丝情动,也许是自己面红过耳的涅多少惹到了他几分欲望——但究竟她却是个女孩子,就算早决定了始终跟着他,在书房这种地方就解开她的衣衫,是不是也太过吓人了?

拓跋孤见她侧开脸去咬­唇­,倒觉好笑,哼了一声,真的将她里衣衣纽解开,伸手进去怕什么?我还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吃了你?他语带嘲弄你也不想想,就凭你这般……

话语未竟,他竟退一停,好似有些意外手掌触到的竟还不是肌肤,似乎她胸前参差不齐还缠捆了好几层布条这是什么?他随口问道

苏折羽似乎再也忍不赚用力一挣,跳开了他的怀抱,转身退后了几尺,举臂护住自己而拓跋孤也就这样让她跳了开去,因为他一下也已恍然这布条的用处——一直以来为了他四处跑动,为了行动方便,苏折羽始终用这样一段布条紧紧地束住胸,遮掩起自己女人的部分她护住自己不让他碰的原来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这“丢脸”的事实——她害怕若他发现她长大了竟比之前更麻烦好多,若他发现她是用某种手段才保持着那么好的行动力——他是不是会不再需要她?

从他怀里挣开,她知道他定会大怒,所以护住自己后,她连头都不敢抬起但他只这么坐着看了她半晌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能这样让他看

末了,他才开口说话

折羽——她听见他笑了笑——你也长大了啊

她一惊,抬眼看他他的脸上,并没有愠怒

“你也长大了啊”这天夜里她把头蒙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这句话,竟不知不觉偷笑了一夜

她才惊省过来自己心中的暗喜她甚至不在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心不在焉她愿意记住他那些令她心旌动荡的眼神,手势,和话语,尽管他转过身去,也许就已经完全忘记

他……没有因此而厌恶我这样就很够了吧

她躲在被窝里细想算起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不,五年前那时候他们还在西夏大漠她本来是被拓跋孤派去中原办事,却还没出国境就被人一箭­射­中了肚子,半死不活地逃回来这是她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她以为自己是活不下去了,只不过带着种要告知主人一声的觉悟跑回来见他却没料到被拓跋孤撕开了衣襟看伤势的时候,她还能有强烈的清醒的羞耻之心,死死护住自己身体若非伤势严重,这在拓跋孤看来其实很好笑,因为一个十四岁的苏折羽对他来说远不能称作值得一看的女人他强掰开她两条细细的胳膊,她就哭了,腹上肌­肉­一收一缩,血更加汩汩地流了出来,可是这小姑娘看上去竟不怕痛似的,也好像忘了自己本来是快要死的

苏折羽想到这里,咬住手指又偷偷笑了笑多么地傻啊她回想着主人对我……总是很好的

那一次拓跋孤不得不按住她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地擦去血迹,她却还是待宰羔羊一般的表情躺着,半句话也不说,直到伤药倒上去剧烈的一阵抽痛,她才呜地一声,叫了声主人

因为知她仍有­性­命之忧,拓跋孤也不多说什么,便取­干­净的布给她缠上包扎按住布条固定的左手浑不在意地在她胸口一压,苏折羽登时触电一般地浑身一麻,那颗恰恰被他压在手心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以至于连本来是在专心给她包扎的拓跋孤都觉出她的异常他去看她,她满脸绯红,瞪大了眼睛不发一言,嘴­唇­却­干­了

苏折羽此刻想到这情景,仍会缩马体把头一蒙,羞赧得要不敢见人她想其实我是五年前就暴露了吧,我的那点心思,瞒得过主人么?他只是从来不在意罢了

拓跋孤果然是不在意的他包扎停当看见她还是这副表情,抬起手来竟故意去她小小的左­乳­上一弹,道,你怕什么羞,小姑娘?你身上还有哪寸皮­肉­不是我的?

苏折羽想着这句话,下意识地又紧紧护住了自己身体早在很久以前我认他做我的主人的时候,就相信自己整个身心都是他的了吧我听他的一切,做他需要的一切,甚至为他去死——这已经是种谁也不怀疑的天经地义,所以无论他怎么样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吧!

她露出脑袋来,吸了口外面的新鲜气息那么我又为什么会这样平静不下来?一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应当,是别人不懂我们的默契,可是……是不是我自己一直没敢去想,除了是他的帮手和奴婢,我……究竟为什么这样心甘?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跳

那个不敢想的答案,是“喜欢”两个字吗?

折羽她喃喃地对自己道你也……长大了啊……

她默默地跟着他,跟了十年她想她会一直跟着他,到他娶妻生子,只要他不赶她走,她一定还会跟着他这“喜欢”只是我一个人的你不用来喜欢我,你也不会喜欢我现在我已经……很幸杆

九七

后几天苏折羽注意到拓跋孤除了仍然在翻阅十八年前的一些可能擎到教中变故的记录之外,也开始翻关于青龙教创教之人拓跋旗所留的文献,不觉有些奇怪不过她并没有问恐怕教中事务确实很忙她想那么,十八年前那件事,我便更该多用心帮他了

拓跋孤也便随即注意到她这日早上自他吃完早点后就影踪不见不过他也无心顾及她跑去了哪里原来他从本来在看的那些记录之中,突然读到了些关于青龙教昔年镇教之兵青龙剑的端倪,虽然知道眼下应该以肃叛之事为重,也忍不住去翻从前的典籍想证实青龙剑之说第三日下午他又去拜访了此刻已赋闲的一位长老,问及此事,那长老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心下便有几分悻悻其时天­色­已晚,拓跋孤颇有点头痛,本拟等苏折羽送了晚饭过来,就略略与她说起此事,哪料苏折羽却并不见踪影,反着了旁人端饭菜进来他心里忆起三天都鲜少见她出现,不由得愠怒起来

晚上苏折羽总算还是端了水来给他洗脸,见他脸­色­不善,便惴惴地站在一边,低声道,主人请洗脸

你还记得我这个主人?拓跋孤反问她

苏折羽心中明白是自己数日没有陪住他之故,但她确是替他去细查十八年前之事,只是想等有了结果才予他惊喜,是以只是低头站着,一言不发

怎么,苏折羽,现在连个解释也没有了么?拓跋孤口气里怒意已显那么你是打算往后几日也不在我这里出现了?

不是的苏折羽连忙解释我……

她没办法禁住他的眼神,不敢再瞒他,照实说了出来

拓跋孤却未置可否,只哼了一声自己洗了脸苏折羽虽然心中忐忑,也仍给他铺了床,端了水盆道了告退,便向外走去门才开了一半,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已经听见拓跋孤又叫自己苏折羽这三个字,在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意识得太清楚时,已经到了耳边,细密到让人发慌她吃了一惊,要转过身来,却也没来得及全转,门啪的一声被推上,她无路可去,慌乱之中只觉水盆也无处容身,咣的一声倾在了地面终于转过脸,却还没及看清拓跋孤的表情,便被他倾下身来,强吻到了­唇­上

你是不是怕我?他贴着她的­唇­瓣,语气带着点强迫自从那天之后你就躲着我,你什么意思!

苏折羽哪里说得出话来,她连移动一下头的空间都已经没有,只够惶恐地摇了摇头

拓跋孤的手轻易地摸到她的胸膛,随即抓住她衣襟向下一扯,便将她上衣扯脱这一切事情快得决不容她喘第二口气,她已经被拓跋孤抱到了床上被他这一双手按赚那是半分动弹的可能也没有了

我告诉你苏折羽,只听他恶狠狠地道,你本来就是我的,躲也没用!

没……没……我真的没有……苏折羽徒劳地解释着,却止不住身体­祼­露出来的速度她才发现那一天拓跋孤是真的并无心对自己做什么,因为他真的有心的时候,便如此刻——又岂会容自己反对一星半点!

是的,她甚至连害羞连脸红连思考的时间都不会有她只能听见他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冷笑束胸的布条断落,他潦草地似吻又似撕咬着她的身体,而她甚至来不及明白这一切代表了什么一股从未有过的颤栗已经降临在她全身,让她发出了喑哑的哀鸣

而后,他的手到了她胯上她最后的清醒只是那嘶的一声,他撕开了她的长裙

她想这一定不该叫幸福,因为一切作为都是他在迫她;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她竟就这样放弃了抗拒是因为他是她的主人吗?她不知道,只是闭上眼睛,由着所有的晕眩和狂乱充塞头脑,由着身体被一个男人随意支配,由着自己的一颗心在这个晚上,终于变回了女人

一直到恢复神智——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意识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片黑暗之中,似乎眉头还蹙着,似乎双目还迷离着,似乎口还微张着,但清醒过来了,她终于感觉到身体里那些许隐隐约约的陌生的痛楚,还有一点点冷

屏住呼吸,忽然好安静,静得像最好的晴天,好像从没有过狂风骤雨她擦了擦眼角,下意识侧过身体蜷缩起来,小心地伸手去摸被子,却当然一下子触到了身边的人

这一下好像触到了现实,她一惊缩回手,整个人瞬时弹坐起来

我有这么可怕?躺在身侧的拓跋孤没动,只有平平的声调传过来

苏折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没……没有她下意识地道主人,我……

没有就睡吧拓跋孤打断她的一切疑问

“就睡吧”苏折羽怔怔地想但……我应该在哪里睡呢?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至少知道此刻的他并没有伸手过来抱住自己,给予任何一点多余的温存与爱抚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在他的情yu冷却之后,她的初夜已经结束了

那我……我先回去了……她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来,掖着被撕破的衣衫去穿鞋,惶恐地向他告退,只差开口道歉自己打搅了他

回去?

主人……还有什么吩咐?苏折羽站好,小声地道

黑暗之中的拓跋孤沉默了很久

没了,回去吧

她退出他的房间,总觉得自己仍然失魂落魄,所有的激动与热情都消退了,她觉得茫然她躺了许久许久,才觉出被子里暖了些,她的心也暖了些,朦朦胧胧地忆起些什么,有几分害羞,更有几分甜蜜,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她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一直到天­色­将晓,她才慢慢地阖目睡去天­色­大亮她醒来,瞪目睁了半晌,也想不起是怎么回事——但终究是回过了神来发现自己贪了睡,惊得一下子跳起初夜留给她的痛楚比起现在她心里的惶急,实在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了

她又陡地发现自己还赤身­祼­体——昨夜恍恍惚惚,居然一直没有穿上衣服她慌忙翻出一套­干­净的系上,定了定神,去找拓跋孤

拓跋孤已经起来,看她怯怯地像犯了大错一般地走来,小心翼翼地垂首在一边道,折羽……折羽今天起得晚了……

那还磨蹭什么?拓跋孤道还不去准备热水给我洗脸?

苏折羽连忙道是,慌慌张张地向外走,却听身后拓跋孤又道,回来!

她又折回

都什么时辰了,我早洗过了拓跋孤叹气我看你不若不要起来算了?

苏折羽低头道,折羽以后不敢了

去收拾一下,过一会儿我与简左使有事要谈,你没事就一起过去拓跋孤看着她

苏折羽哦了一声,默默然地去整理房间什么都没有变她在心里说所有的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是整理间忽然看到床单上留下的那数点薄红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狠狠一紧,羞愧万分地赶快掩起又撤下,又以极快的速度找了一床新的铺好,好像这样这一切就不会被拓跋孤看在眼里似的临出门时她甚至不敢向他告个退,只抱着待洗的床单,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拓跋孤对她,倒仿佛真的连最后的隔阂都消去了假戏已经真做,所有的一切,已不再是为了故意让谁看见他也从没料到自己真会对苏折羽有那样的情yu,也许真是对她躲着自己不悦而发泄,又也许是因为发现了她女人的那一面而被激起——归根到底,这也只是在她身上多打下个自己的印记,证明这个叫苏折羽的女人——作为仆从或者作为女人——都只能属于他

只是,除开偶尔的情yu,对苏折羽,又还有些什么?这个问题,拓跋孤当然不会去想反正不需要想反正她是他的,他想怎么样,她都只会迎合,用她迷离的眉眼,用她灼热的呼吸,用她湿润的身体,用她顺从的低吟——用一切再也无可挑剔的方式,取悦她的主人

苏折羽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还有没有——或曾经有没有过——某种她不敢真切去想的奢望她记得拓跋孤一贯常说的一句话是,仆从就要有仆从的样子,所以,那种不敢想象的念头,也许,一定,真的,只是个梦

九八

甘四甲那天闯进来禀告的消息,不是别的,正是武林大会也正是因此,拓跋孤不得不暂时放下了对青龙剑的调查,更多的时间用来考虑要不要去这件事情里Сhā个手这日他终于大致决定下来,吩咐苏折羽通知左右使左右先锋下午一起商议

午后约定的时间,苏折羽却仍然没有回来拓跋孤独自走去议事厅,心里盘算着左右使左右先锋的用处Sg

算起来,左右先锋的存在是最为历史久远的了左先锋单家传人,右先锋顾家传人,都是从创教之初就代代跟在拓跋氏左右的当然,这也不能令他们在拓跋孤的“肃叛”中免于受疑进了拓跋孤的“怀疑”圈子,这两个人至今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将自己解放出来

没法最终确定他们完全无辜,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这家世——比起十八年前,左右先锋都是新人换了旧人——前任左先锋单侑云不久前病逝,长子早夭,二十八岁的次子单疾风继任;前任右先锋顾世忠因对教中情形不满,两年前也称病回家,让二十出头的独子顾笑尘肩挑此任有理由相信十八年前的事情不会与这两个当年只是孩童的人有关,但是,当年的单侑云和顾世忠又如何?此刻的单疾风和顾笑尘是什么心理,谁又说得清?

在他与苏折羽的查疑过程中,得到的关于老右先锋顾世忠的情况还算是一致,都是说他人如其名,确实是恨不能世代忠于拓跋世家只不过,左右先锋的地位在四大长老之下,当年的事情,不是不想,他是根本无力做些什么因为一贯脾气也急,又不想听命于没有拓跋氏的青龙教,忍了几年,索­性­将右先锋一职抛给了儿子,自己不­干­了

至于这个儿子,据说与老子的­性­情又全不一样,人看着吊儿郎当,脾气却极好,虽然和其父一样被四大长老压到没有半分多做什么的余地,但在教中人缘却很不一般,所以始终也没人敢真看轻了他或拿他开什么刀

单疾风可能就不行吧拓跋孤心道以单疾风那个死板又不苟言笑的脾­性­,家里老头子一死,没人撑腰,就只能被逼出来找我了

左右使又是全然不同比起两名先锋,左右使的年纪都有近五十岁,当年的事情就算与他们无关,也没可能不知情何况左右使武功绝顶,无论如何,拓跋孤都觉得没道理由着他人指使只是真的查起来,又似乎各有原因

右使霍新一贯是个稳重的人物,这该是四个人中,拓跋孤目下最放心的一个当年事情发生时,霍新是被四大长老之一支开去了别的地方,回来之后见教中情境,他既没拍案而起也没随波逐流,只是隐忍着并不出头——反正手底下的人都被剥走,他徒有右使之名,十八年来却并没有任何实权,默默然做着些教中琐事值得一提的是,他也默默然将教中之事都细细记录下来,在拓跋孤清洗完第一批教众之后,将这记录交给了他按照他的说法,他“知道教主迟早要回来”

拓跋孤记得自己当时问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交出来——毕竟他刚回来的那几天人人自危,就算是没有做过什么错事的人,在那般气势之下也会有要被错杀的错觉,而那本记录可说是自保的绝好凭证

反正最后教主也没有杀到我头上,对不对呢当时的霍新神情恭谨,言语却犀利

如果我真的杀到你头上?拓跋孤追问

那么更不会交出来霍新道连我都杀,足见教主的昏聩——又为什么要将这记录交给一个昏聩的人?

拓跋孤后来细细翻过这记录,与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况正好印证,也因此对霍新的怀疑降到了最少后来渐渐发现霍新与单疾风私交甚好,细问之下,得知单疾风出来寻自己的主意果然是霍新所出

若非如此,我实在也不知道还要多等多久霍新道我自己不能离开青龙教,只能让疾风尽快去找教主了疾风这个人,只是不太会说话,但他对教主的忠心可是没话说的

拓跋孤知道,“我自己不能离开青龙教”,这话是没错的霍新虽然忍气吞声,默默无闻了这么多年,但是除了那本记录,许多可能会折损青龙教的事情,皆因他努力从中作了梗,青龙教才总算还得以保存至今天这个涅若霍新不在,很难说青龙教现在是不是还仅仅是退到武昌——或者说,是不是还以“青龙教”这三个字存在

最后一个,是青龙左使简布之所以最后想到,是因为简布最不讨拓跋孤的欢心拓跋孤虽然也不喜欢单疾风的木讷,不喜欢顾笑尘的散漫,不喜欢霍新的犀利,但简布——他虽然找不到一个不喜欢的地方,但却偏偏还是不喜欢他

当年那件事情之时,简布好像刚当上青龙左使不久,拓跋孤不确定这算不算一个能为他开脱的理由,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四个人,他暂时都没有动

已到了议事厅门口当年那群人,到头来逼走了我,却又没有勇气自称教主,暗中内耗了十数年,也是在无能已极了拓跋孤想着叹了口气,迈步走进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到了时间,厅里却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转身走出向最近的霍新那里行去霍新看起来全未料到拓跋孤会来访,大惊行礼

苏折羽没来过?拓跋孤仍然皱着眉

苏姑娘?霍新有点疑惑没见过她啊

拓跋孤心里知道蹊跷,道,你派个人先去把单疾风找来,我在大厅等你们

单先锋似乎不在,属下适才刚刚从他那里回来霍新道

不在?拓跋孤步子一停,随即道,那你先跟我过来

与霍新走到议事厅门口,忽有一名青衣教众远远跑来,到近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微微躬身急促道,教主,禀教主,单先锋……他……

他喘了口气,又忙接上道,他受了重伤,苏姑娘让我先来……先来……禀知教主!

什么?怎么受的伤?人呢?

还在外面……属下也不知道详情,只是苏姑娘让属下来,属下就先来了!

霍新与单疾风交好,忙道赶快带我们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那人应了,转身引二人前去青龙教此刻所在是一处近郊,外面便是山坡拓跋孤与霍新不久便看见了前边有人,两人立时几步上了山去,只见另有一名白衣教众上前来一跪行礼,而他身后单疾风正躺在地上,胸口染满血迹;一旁苏折羽也正勉力站起,额头见汗,双手也尽是鲜血,见拓跋孤过来,似乎松了口气

折羽,怎么了?拓跋孤径直问她

简左使刺伤了他苏折羽道现在已经救治,应无­性­命之忧了

什么?霍新大惊左使为何会刺伤疾风?

这个,我也不清楚苏折羽道当时是先去通知两位先锋午后议事,但是他们都不在,我就一路问着寻过来,被我遇到单先锋和两个人在动手,其中一个就是简左使,另一个看起来不是青龙教的人,形迹可疑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看他们已经刺伤单先锋,绝对不像是在切磋武艺,就上去援手的加上我也还是不敌,就先派人来知会主人

她说着看了看身前的白衣教众,道,幸而还有其他人一起,否则恐怕也不是简左使的对手

也就是说,简布和形迹可疑之人在一起拓跋孤似乎是在确认些什么,低声辨不出是自语还是问话

看来是如此,但究竟有什么原因,恐怕要等单先锋醒了才知道苏折羽道

拓跋孤走上前,看了看单疾风方才来报信的青衣教众看来是单疾风的下属,急道,教主,是否应先把单先锋抬回教中休息?

拓跋孤点点头,道,先回去再说

青衣白衣两教众一起抬了单疾风,走到半路,似乎因为有些摇晃,单疾风先醒了他微一恍惚,看见了旁边的拓跋孤,不由微弱地呻吟了一声,教主

拓跋孤见他摇晃得似要咳嗽,便令先退下来,近前道,你要紧么?

单疾风总算咳嗽出来,缓了缓气摇摇头道,教主,简左使他……

他又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才虚弱地道,他与朱雀山庄的人秘密来往……

几个人听到朱雀山庄,虽然也不出所料,但心中还是一震单疾风断断续续又说出过程,大意是他适才偶然见到简布出门时,悄悄掏出怀里什么函件看了看,觉得奇怪便跟了出去,却不料被简布发现,便动起手来

霍新见他说得辛苦,忙轻按他胸口道,你不必着急,回去再慢慢说吧

拓跋孤点一点头,那两名教众便又将单疾风抬起

眼见本要召集四人在大厅,此际也没法成会了一­干­人陪着单疾风到了他房间,待安顿了,霍新道,教主,简布看来是逃跑了,是否……

拓跋孤冷哼了一声,道,这倒该是好事吧

霍新和单疾风都是一怔

只有苏折羽清楚,拓跋孤当然并不消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没有轻易去动这四个如今对青龙教最重要的人,自然是消他们的的确确都是青龙教最可信赖的人只是她始终感觉得到他心里隐隐的担忧,因为——他的“气氛”总是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所以如果他说这是好事,只不过,是他总算能摆脱那种不安的感觉,把一切都放到明面上来了;如果还要有第二个原因,那只能说,他很庆幸那个人是简布——是他在四个人里最最不喜欢的那个

在霍新的记录中曾提到,伊鸷堂被血洗并留下青龙标志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开的时候,单疾风离开青龙教去找拓跋孤,简布也离开过青龙教但那时四大长老皆在,简布虽然身为左使,实际上并没有太高地位,加之当时青龙教本来也纪律不严,所以他这行动并不受瞩目霍新还曾猜测他也许也是自己去找拓跋孤的踪妓只是现在看来,他无疑是害怕拓跋孤的归来,所以去找朱雀山庄的人商量对策了吧也许若非单疾风促了拓跋孤尽早回来,简布真的打算伙同朱雀山庄做些什么也不一定

只不过当真不是个好时候拓跋孤又道简布若今日不出事,我本打算这次洛阳的武林大会也带上他现在么……

他想着,回头道,折羽,顾笑尘能找到么?

是,我再去找苏折羽说着走出

教主要去武林大会?霍新略有吃惊但青龙教从不参与武林大会,这次为何……

若我猜得不错,这次武林大会会提早召开,很可能本身就与青龙教有关我如果不去跟那群正派中人打个照面,难说他们弄出点什么不利于青龙教的事情来

教主的意思是……我们要去与正派中人交好?

暂时是这样拓跋孤道现在教内有太多事情没解决,恐是没­精­力再对付些别的

但那群人从不管三七二十一,恐怕决不会那么轻易容我们与之共处

不试试怎么知道?拓跋孤冷笑你放心,江湖上的事亦只不过是利益之交换,对付这种名门正派是最最容易的

他停顿了一下你一贯留在教中,所以这次还是留下——我本来是准备带两个人去,一个是简布,还有一个尚未决定;现在的情形,疾风的伤怕是不行,也只能带顾笑尘了

只带笑尘一个人?霍新有点犹豫毕竟这次过去也不无危险……

那么你倒是给我推荐个人芽简布跑了,左使这位子我也不能空着

这……霍新犹豫了一下教主若是当真相询,我还真的想到一个人

哪个?

刚才和苏姑娘一起击退简左使他们的,那个穿白衣的小伙子——他叫程方愈,我注意他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他做事一贯认真,武功也算百里挑一的

我要的是青龙左使——若你只是因为今天正好见着他帮了疾风,就不必开口

话不是这么说程方愈的确只是个笑尘手底下一个小队长,但也是因为之前教中太乱,他不是四大长老的亲信,自然没机会出头教主觉得我是正好今天见着他才想起来,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今天这事偏偏是他和苏姑娘一起救下了疾风?这该不是凑巧——其一,若他是那种遇事推诿之人,那么苏姑娘去找笑尘没找到,他也不会想到要陪着她把人找到了为止,早就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其二,若他武艺不济,即使苏姑娘留下他来对付简左使这样的对手,恐怕他也难撄其锋——所谓做事认真武功不错,听来似乎没什么,不过老实说,换作别人,可能就连这次表现的机会也没有

拓跋孤沉吟了一下,霍新又道,教主现在需要的,该是个不带私心愿意担责之人,但是现在青龙教里的人分在左右先锋麾下——有些话虽然没明说过,教主应该也知道——这两拨人互相之间并不算太和睦,要找个能真正能为青龙教着想而不是仅为自己这一边着想的人,并不那么容易笑尘对自己手底下人好,那是出了名的,但也正因为此,他的人一直不满疾风在教主这里更受宠若是碰上今天这样的事情,我看有多半人不会像程方愈这样肯为疾风拼命,说不定就拔腿开溜了

我有特别偏宠疾风?拓跋孤微微笑起来这话恐不能随便说

至少传言如此,被划归左先锋管辖的人,的确趾高气扬些——不过这倒不是重点,属下方才这番话的意思,教主该明白的

程方愈……拓跋孤沉吟了一下既然你这么推荐他,我等下问问顾笑……

他话未说完,门忽然咣一响,一个人冲了进来,也不管在场的有谁,先便抢到了单疾风床前道,好你个小子,怎么一个人跟出去不叫我,叫你受了重伤才知厉害!

这个人穿得灰扑扑的,进来得如同一阵风似霍新已经忍不住小声道,笑尘,没规矩!

这人这才一个转身看了眼拓跋孤,俯首揖了下去,拉长声调冗长地道,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参见教主——

拓跋孤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只斥道,罗嗦

九九

在场的见拓跋孤脸­色­还好,也就都挂出了丝笑意霍新尤记得拓跋孤刚来时,一向自由散漫的顾笑尘很是不惯;拓跋孤那时也不认得他,起先只叫他们一个个报自己的身份名姓,那一句明显故意拉长声调的“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参见教主”当时是很令他拧起眉头的只是,即便是在人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那段时日,顾笑尘还是每每故意用这种奇腔怪调来说话,拓跋孤不知道他是在表达不满,还是当真改不了那个­性­

他对人人都严厉,但对顾笑尘这种人,也实在没有办法时间一久,众人倒也习惯了,反而顾笑尘每次都要报一遍自己头衔成了被取笑的话题自然也有人私下里劝顾笑尘不要如此,因为比起单疾风,他已经没了先机,如再这种态度,只会愈发不受待见顾笑尘坦承自己也并非不怕拓跋孤,不过仗着顾家的身份,他料想拓跋孤决不致随便拿自己这右先锋怎样,唯唯诺诺的样子做不出来,­干­脆胆大妄为一些,反倒省去看脸­色­的麻烦

只见顾笑尘行礼完毕,又接着开口道,适才已经听苏姑娘说了,简布也真不是个东西——我上午是去弟兄们那里串门去了,听说教主本来也要召集我们——是有什么事要说?

拓跋孤冷笑,你废话说完,倒还知道有正事

那是那是顾笑尘笑着道

两件事告诉你拓跋孤道第一件,我准备去下个月明月山庄的武林大会

顾笑尘哦了一声,看上去倒不是太意外

第二件,你也与我同去

顾笑尘又哦了一声,躬身漫声道,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领命——哪天出发?

先不急说那个,另外还有件事拓跋孤道现在简布走了,你这边有什么人可推荐作青龙左使?

青龙左使……?顾笑尘倒是真的犹豫了一下有是有,但说出来你不要说我徇私

你说说看

有个跟我挺不错的兄弟叫程方愈——现在就在外面——如果你非要从我的人里边挑,我就跟你说他了

拓跋孤朝霍新看了一眼,后者脸上一副“我早说了吧”的表情

这人来青龙教多久了?他不动声­色­地问

两年吧顾笑尘道

只有两年?拓跋孤略微意外短了点儿吧何况我听说,他只是个小队长而已

就因为只有两年,否则会只是个小队长么?顾笑尘有点忿忿不平你倒是多给我点时间提拔他呀!

看起来你跟他关系不错,他算是你的心腹?

……教主,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有什么私心似的方愈是我带进来的没错,时间短也没错,但是他学起来很快,假以时日,可不会逊于简布的

还有人能逊得过简布?拓跋孤冷笑

……你这是找碴吧?

一边的单疾风只是听得一头冷汗如果换作是他,打死他也没胆子跟拓跋孤这样针锋相对就连霍新都有点听不下去,打圆场道,笑尘,立左使之事儿戏不得,总须思虑周全

我也没儿戏呀顾笑尘不依不饶地道我也是为了青龙教,举荐我认为靠得住的人如果有时间,我倒也想回去多想想,但是看教主的意思,这个人选出来多半是要一起去武林大会的吧?既然事情紧急,我也就只能把我首先想到的人说出来了!

你先不要急霍新道其实方才教主也问了我,我也是推荐的程方愈,教主只是说,要再跟你了解下——并没说这个人不合适

顾笑尘咦了一声道,霍右使也记得方愈?

那会儿青龙教走的人比来的人多,来的人我还不都好好记卓霍新笑着,却又看到拓跋孤的目光,咳了一声道,程方愈的来龙去脉,教主可能还不清楚其实他也和笑尘一样是徽州人——那会儿青龙教还在徽州,笑尘也还不是青龙右先锋,一直住在顾家祖宅,帮他家里照看生意的顾家算是有钱,程家就不太好,程方愈曾有一段时间里跟爹娘在集上耍刀枪讨生活,但年景不好,谁也没心思看这个,听笑尘说程方愈有一回穷得爬到顾家墙头来了,正好他在院子里练剑,程方愈本来大约是想撬点什么,但全没料到遇上一家会武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结果被家僮发现幸好笑尘他爹当时不在,老头子那脾气,至少也毒打一顿;笑尘呢却反而资了他不少东西,放他回去了后来青龙教西迁的时候,笑尘他们父子也一起离了祖宅,程方愈不知怎么得到消息,偷偷混在家丁队伍里跟了来,说是决心要跟随笑尘笑尘没办法,就找我说把他编进来

拓跋孤点点头,回头向站在角落的苏折羽道,他还在门口的话,叫进来

少顷程方愈果然跟着苏折羽进来了作为一个小队长,实在也很少有机会与拓跋孤直接说上话,特特被这样叫进来令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不由紧张起来,嚅声道,参见教主

你叫程方愈?拓跋孤仔细打量了他他白衣朴素,脸也很白,身形略瘦,看起来与顾笑尘年纪差不多

是,属下程方愈他低头回答

今天听到两个人跟我举荐你拓跋孤道倒要问问你,青龙左使这个差事,你有兴趣么?

程方愈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他原本只以为自己这次帮了苏折羽与单疾风击退对手,拓跋孤大概要赏赐一点可有可无之物,却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

快点答应啊顾笑尘在一边鼓动

但程方愈究竟是没那么大胆子,开口逊谢道,这个……教主错爱,属下……愧不敢当……

没有什么错爱不错爱,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拓跋孤瞟了霍新一眼,似乎不满他举荐之人的这种忸怩之态

程方愈却是看了顾笑尘一眼,只见顾笑尘目光倒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总算咬了咬牙,道,可……可以!

这咬牙的表情当然被拓跋孤看在眼里他轻轻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霍新,你安排一下通令之事笑尘,你那边的人手,自己调配

这个嘛,当然了顾笑尘笑容满面地上来用力拍一拍程方愈,发现后者微躬的身体早都紧张得十分僵硬

我计划初五出发,现在也没有多少天了只听拓跋孤又道程方愈,我是打算带你同顾先锋一起去趟洛阳,这几天就让霍右使带着你先了解些事务若——发现你不合适,那么,你还是照旧给我去做你的小队长

哦,是程方愈的回答听起来有点缺乏自信

教主,我还有个问题一旁久不出声的单疾风忽道这次……就只有顾先锋和程左使?苏姑娘难道不去?

苏折羽当然要去——她还用说?拓跋孤扫了他一眼,似乎很奇怪多问应该不是单疾风的风格

不过这次我不在,就只有你和霍右使在教中看着等你明日好一点,我们再来说说留下来的事情拓跋孤又接了一句

霍新连忙应下,榻上的单疾风也微微倾身拓跋孤扫了扫诸人,道,今天便先如此走吧

他这声走吧,当然是招呼苏折羽的,却不料两个人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单疾风哑声喊道,苏姑娘请留步……

苏折羽诧异地回头,众人当然也都诧异住了,一起看着单疾风单疾风突然倒是尴尬起来,只得匆匆地道,没有,没什么,只是今天,多谢你了……

那没什么苏折羽淡淡地道你好好休息说着便随拓跋孤离去

屋里众人不约而同地等两人去得远了,才一起围住了单疾风你疯了你?顾笑尘首先开口教主还没走呢,你居然敢同苏姑娘搭话!不要命了是不是!

单疾风要开口申辩,但一个受伤的人哪里及得过顾笑尘的伶牙俐齿,只听他又滔滔不绝地道,我可得提醒你,哪个女人的主意都可以打,就只有苏姑娘,你还是死了心吧,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不?

单疾风终于忍不住了咳了一声道,好了!你……你们都误会了!

什么误会!顾笑尘不慌不忙地道你看看你刚才那个吞吞吐吐的样子,我说,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你……你何必非要把我想得那么……我是那种人么?单疾风反驳起来

那你方才叫住苏姑娘想­干­什么?

我是有话要对她说,但你们那个样子,弄得我完全不敢开口

你看你看,还说是我误会!

好了笑尘,你也不要这样霍新道疾风这么老实的人,哪里会有那种念头?

他人老实才会这么笨,当着教主的面就……好,你说,你是要跟苏姑娘说什么,说清楚了,也省得我给你的!

这个……说不清……

说不……顾笑尘几乎想一脚踢到他床上去说不清你还想跟人家说?

她一听就能明白,但你们……除非你愿意听我仔细解释单疾风退一停,缓缓地道我和教主苏姑娘一起,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曾经因为某种原因,和苏姑娘一起发过一个毒誓,按照那个毒誓所说,我跟她都会遭利刃穿心之痛而死原本觉得那种事情无稽,所以不当回事,但是——但是今天为简左使所刺,利刃穿身,几乎就要这样丧命——我忽然觉得,这也许会是真的这次活下来,也许是命大,但是苏姑娘——我是想叫她小心一些,毕竟这次是去武林大会,所以……

你的这个?顾笑尘倒笑起来你还真把赌咒发誓当回事了?苏姑娘一直跟着教主,出不了事的

就是因为她一直跟着教主所以才……单疾风脱口而出

顾笑尘一愣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单疾风也愣了一下,急道,我……我不是要怪教主的意思,我是就事论事,因为我跟他们一起在外面的时日不短,看得出来,苏姑娘为了教主真是不顾一切的

但是教主对她就差得多了?顾笑尘接口说了后面半句

你……你也看出来?单疾风低声

顾笑尘挥挥手道,瞎扯,瞎扯谁都说青龙教里就数你对教主最忠心,结果你也在背后论起教主的不是说认识教主,你比我久,他的为人你看不出来?他先前处决那批叛徒,那般冷血,半分不容情,我都汗毛倒竖;但是他对自己人,却反过来决不肯容旁人伤害半分,对我们尚且如此,难道他会让人动苏姑娘不成?

我……我也是乱说,竟扯到教主身上去单疾风不无愧­色­地道只是一时心中生出不祥,总的会有岔子

的什么啊顾笑尘笑道这次出行不是还有我的么只消你不是在打苏姑娘主意就好!

我当然不是

哼哼,只不知教主对你适才举动又怎么想,我看你这些天还是乖乖养伤,半声都不要再出了的好

一旁霍新呵呵笑了起来本来没事,你这张嘴一说,也就弄不清了不过我看苏姑娘其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那些个坏事,总也是到不了好人头上

单疾风也便不再说什么顾笑尘才想起去看了看程方愈,后者显然还不习惯自己已经是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身份,有些不大自在,迎到他的目光,才说道,顾大哥,我们不如先不要打搅单先锋的休息了?属下还有不少事情向你和霍右使请教……

呀,程左使,“属下”二字怎么用得?顾笑尘故作大惊小怪不是我说什么,你现在贵为左使,真论起来比我还高半级,那两个字也就在教主面前还有用了

程方愈几乎有点尴尬,道,顾大哥别这么说,方愈是得了你的照顾才有今天,别的怎么改,“顾大哥”三个字是不能动的

好了好了顾笑尘摇头道平日里也没个正经,当上了左使,倒说起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了,害臊么?

这……程方愈看了看霍新,顾笑尘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想在霍右使面前摆出副沉默寡言正儿八经的面孔来,趁早歇了吧!往后你们是一伙共事的,他还看不穿你!

呃,顾大哥,方愈遇到正事,从来都是很认真的程方愈很严肃地说这便要认真地向霍右使学点东西去了

霍新还没说话,顾笑尘已经一把将程方愈扯过,道,想得美,你今天还想逃过这顿酒?就算我不说,你那队里的也放不过你,不如你主动些……

顾大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程方愈仍旧严肃道你欠我那三十一两零五钱若照你满口答应的那利息滚上去,总共应该是四十二两零三钱了,顾大哥什么时候还?

喂,你不要睁眼说瞎话,我……总共就问你们借了二两银子,你再讹我!

再讹也拿不到程方愈学他挥了挥手晚上我空了去买酒,顾大哥让大家伙儿记得等我下

这还像点样顾笑尘抱臂道霍右使,一会儿早点放他走罢!

霍新笑道,我理会得

顾笑尘一走,程方愈又拘谨起来,霍新却饶有兴致道,笑尘是不是还偷偷出去赌,才欠了那么多债?

我也不晓得程方愈道不过猜想是,否则的话他跟家里要点,也就是了,不必来借我们

他到底欠了你多少?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反正我也不能叫顾大哥还钱,对不对?以前若不是顾大哥,我跟爹娘在徽州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过下去,我无论如何都报答不了他的现在偶尔得空回去看爹娘,他们关心顾大哥都远胜于关心我了

霍新呵呵笑道,他们见到你平平安安,自然高兴满足,不必多问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如今做了青龙左使,恐怕没有那么多机会再回家去,我看不如考虑把你爹娘接来这里?

程方愈摇头道,不是他们来,是我们回去吧?青龙教总有一天要回到青龙谷去的,何必多让他们二老跑一趟?

你倒有这个雄心壮志霍新笑道看来教主定会喜欢你

霍右使难道不那么想?

也不是,只不过还未有过如此明确的目标罢了

程方愈笑笑我却很相信的——我相信用不了太久,教主一定会对此有详细的计划

一〇〇

凌厉与邱广寒一路游游玩玩,渐渐近了洛阳洛阳城比邱广寒想象得要萧条些,幸好几世陪都还是有其特有的繁华,不至于破败离二月二十尚有几天,进了洛阳城,一问几家客栈小店,竟都已经住满,半间房也腾不出来

没办法啦,凌大哥邱广寒道我们就去找邵大哥帮忙吧?zxSm

凌厉苦笑道,没地方住人家都发愁,我看你倒高兴得很——早就存心想去找他了是吧?

邱广寒嘻嘻笑道,那当然啦,我们跟邵大哥是好交情呀,他尽一尽这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么!

凌厉一边被她拉去,一边道,就怕跟他好交情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定早忘了我们俩姓甚名谁

邱广寒一边斥他胡说,一边却瞧见远远一处热闹,不由退一下道,那边在­干­什么,我们

走近看了,只见是个­精­致的小楼,门口围了一圈人,人群中有乐声传出,前面的人不停鼓掌,偶尔能看到飘动的袖裙一隅

好像是有人跳舞呀?邱广寒踮着脚尖,面上不无雀跃之­色­

你喜欢看?凌厉见她看得辛苦,朝四周看看,道,带你去能看得见的地方跟我来

他引着邱广寒到了边上一个矮楼,挽她细腰,向上一带,轻巧地在屋檐借一借力,又停在小楼的侧檐

站好他将邱广寒让上前去这里看得清楚吧?

邱广寒嗯了一声,低下些身子寻求平衡,眼睛却看着人群中间果然,是一人在鼓瑟,一人和乐而舞

她认真地看了许久,直到一曲终了,才回过头来,兴奋道,凌大哥,这舞真是好看呢,你说是不是?

凌厉笑道,是不错洛阳这地方,不管怎么说还是比别处热闹

只听略一小歇之后,又有鼓瑟声邱广寒忙道,再看看

正说间只见不远处忽有尘土扬起,邱广寒还未注意到,凌厉已经看见是几个人正气势汹汹向这人群而来,等近了,看清是一名中年­妇­人领着几个家丁涅的众人好像也都认得他们,竟让了开来为首中年­妇­人到那舞者身边往她腕上一抓,厉声道,成何体统,还不跟我回去!

那女子也没反抗,被她拉赚就跟着走了鼓瑟的也站起来,随即回进了身后的楼中人群悻悻然便散

怎么这样……邱广寒脸上也是悻悻的表情演得好好的……

看起来应该是这姑娘偷偷跑出来跳舞,多半也不是第一次了凌厉笑道所以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你真要看,肯定还有机会

她家里也真不开明吧邱广寒卦不满,气鼓鼓地道她喜欢跳舞,怎么都不让她跳呢

凌厉指指脚下的­精­致小楼谁让她在这里跳呢?

邱广寒似乎这才注意到下面有个大牌子,好奇道,是什么?

凌厉带她下了地,邱广寒一见“凝香阁”三个字,才恍惚明白,吃惊道,刚才另外一位姑娘,是这里的?

凌厉点点头邱广寒怔了一下,一哼,道,那又怎样,她们的确才艺无双,又不碍着谁

好啦,你也不要给她们鸣不平了凌厉笑道我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邱广寒没有发现凌厉看似无意的催促背后,其实是种焦急天­色­还早,但是凌厉心里却只想趁早安顿下,不为别的,只为今天又是十五

一个月前他同卓燕立下赌约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邱广寒——他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那一天她会如此异常,但他知道那个传说——纯­阴­之血在­阴­气极盛的满月之下会如何躁动不安的传说传说在这样的月华之下,只要感受到任何来自男子的情yu气息,这纯­阴­的身体都会产生反应而完全失去理智,因为,它无法忍受一丁点儿异己的感觉

也许若非上个月那件事,凌厉也不会把这个传说真正当回事,何况他一直认为,一个弱女子,就算失去理智要杀人,又算得了什么威胁?但是后来他渐渐想明白一件可怕的事情:失去理智的应该不只是她一个人,而连同那个男人,那个会对她造成威胁的男人,都会无法抵受这种最盛的美丽而再也无法清醒地思考若非如此,那天的朱雀使者又怎么会轻易死在她手?

这事说来可怕,不过好在,每个月只有一次十五,每次十五也都不一定是晴天;即使是,她只要留在室内,也就没有半点关系,再最后——只要没有男人对她有非分之举,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今天是又一个晴朗的十五要不是有这层原因,凌厉倒真的不会因为找不到落脚处而这么着急了

他快步走着,但邱广寒仍然很是贪恋地看着周遭,边走边道,凌大哥,你以前来过洛阳吗?

倒是没有

说说看,你觉得洛阳比起临安怎样?

不太一样你要我说,我绝不会说我喜欢洛阳而非临安的你呢?你倒好像更喜欢这里?

我——是挺喜欢的啊邱广寒讷讷地道

凌厉笑笑我知道你喜欢热闹

邱广寒表情不知为何微微一变,忽然不语

自从上个月那件事以来,她的心境已有些变化,尽管她努力忘记,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回复到和以往一样凌厉那突然的“一年”的约定,是不是与此有关?他是不是知道些关于“水­性­纯­阴­”的什么事情,却没有告诉自己?

她没问,但不代表没有想,愈想,就愈烦闷“我知道你喜欢热闹”,对于这句话,她只能不语她也许是喜欢热闹,但也许只是逼自己这样而已所有那些与人为善为人着想的念头与行动,也许只是为了……为了……为了阻止一种冥冥中要到来的命运,而自从那件事情以来,她忽然觉得,也许真的没法阻止

“因为有一天我也许真会突然不见的,正如我突然闯到你这里来一样”她记得在刚刚认识凌厉的时候,自己就这么说过了那句话是下意识地就这么说出来的,这也许本就是个预兆,她害怕,但是,也只能这样等待

嗯,我是喜欢热闹隔了许久,她淡淡地道越热闹越好

凌厉觉出她语气里忽然的落寞之意,微有些不知所措,邱广寒却已经展颜道,不过艾我还是喜欢临安,在洛阳,我怕会迷路呢

你哪里会迷路凌厉笑道你画地形图的本事都好得很,三两天就摸得清清楚楚了吧

这里太大啦,我才没那心思去摸清楚呢

不用的,等到明天,让邵宣也带你出来,你尽跟着他转去

好啊好啊邱广寒笑我们快去明月山庄吧

凌厉就等着这句话,忙不迭拉起她向西而行

明月山庄在洛阳城西邵家在当地可说是最大的地主,东京犹在时,邵准曾被钦点为御前侍卫——尤其御驾西来洛阳之时,陪游护驾那都是非邵准莫属不过御驾来洛阳当真也不算频繁,加之后来兵火南延,大宋几亡,连洛阳也成了旁人的花园赵构登基后不久,定都在了临安他本身重文轻武,再没有邵准一介武人什么余地邵准原本准备携家小南下的,最后也还是留在了洛阳,这之后始终只以江湖身份出现,直至遇刺

邱广寒只知明月山庄很大,却不知道会有这么大,大到还没见到脑中想象的高宅大院的影子,人已经被拦下了

怎么啦?她委屈地看着拦住自己的人这里不能走吗?

那人打量她数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凌厉知晓已经到了明月山庄地界,本欲上前搭话,不过见那人是半眼也没往自己这里瞟来,料想大概我出声只会坏事,还是让广寒跟他周旋吧也便不吭声

这里……洛阳城么邱广寒道我们要去明月山庄,就是开武林大会的明月山庄,是往这边走吧?

那人的态度倒好了些,仔细地道,请问姑娘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弟子,请帖可曾带在身上?

我……?没什么门派,我们只是来找人的——你,你这么问,你是明月山庄的人了?

那人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道,这里就是明月山庄了武林大会还有几天才开始,庄内只有少数贵客在访姑娘要找的是哪一位?

这里真是明月山庄了?邱广寒有点难以置信地向里看了几眼那我要找你们庄主邵宣也,麻烦你通报一声吧,就说邱广寒和凌……

她犹豫了一下,道,邱广寒和凌公子,嗯,就说是我们找他

那人面露迟疑之­色­,道,姑娘找庄主什么事?近日庄内都很忙,庄主恐怕也……

凌厉也实在不愿再多纠缠,开口道,劝你还是早点去通报吧,否则你们庄主知道你耽误了邱姑娘的事情,恐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又是谁?那人总算看了凌厉一眼,不过对他的态度绝对没那么客气

我?我……是替邵大侠护送邱姑娘前来的帮手

那人将两人又打量了一番,似乎也没办法,道,那你们等会儿便转身走开了

怎么会这么麻烦呢邱广寒撇了撇嘴邵大哥可不是这么大架子的人

谁叫我们没身份呢凌厉笑道我实在不想与这里的人交恶,只好委屈你了——不过武林大会这么大的事情,他忙点也不奇怪听刚才那个人的意思,不少重要人物应该已经到了庄里住下;地位差一些的,多半只能住外面的客栈——像我们这种连帖子都没有的,说不定还真是难进去

邱广寒又看了看前面邵大哥居然住在这种地方她喃喃地道我现在……现在……真的有点害怕他已经把我们忘了……

一〇一

说话间那传话之人已回来,道,我已经让人带话进去了,你们等一会儿吧凌厉心下暗叹幸好来得早,不然恐怕真的月亮出来了都还没能进得去又过一会儿,只听后面来了一队人,人马共有三十余,慢腾腾地到两人边上同旁边一马带一旗子,写一个“汉”字;前面有一马上旗子,写一个“兴”字

胆子还挺大啊凌厉低声向邱广寒道如今这世道,也敢把“兴汉”两个字打出来

只见马上一人翻身下来,也不说什么,只向门口那人递过一道贴那人接过看了,立时恭敬地将帖奉回,将一行人马请入前路

这是不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兴汉镖局翱邱广寒也悄悄地道一个镖局也有这么大面子?

你看他们名字就知道——兴汉镖局生意这两年做得很大,因为它那个名字,在江湖上声望也不弱凌厉说着指指一紫袍骑马之人,道,那个多半就是他们总镖头曹凯

邱广寒嘟嘴道,就这么就放进去了,我们等了那么久了呢!正说着只见里面远远的尘土飞扬,有人正打马而来兴汉镖局众人勒马暂止,等着看来人是谁

那骑马之人看前面有人,便也一收缰凌厉与邱广寒走到正面往里一瞧,清清楚楚看见是邵宣也邱广寒心中一激动,便要招手叫喊,凌厉却轻轻拉了她一下她一怔,只见邵宣也已经开始与兴汉镖局那总镖头说话

不是来迎我们的?邱广寒心中一失落,抬头看了看凌厉可是,不对艾他又不知道兴汉镖局来了——她再抬头去看里面,那边邵宣也说话的间隙往外一瞧,也看见了他们两个

她看见他朝他们一笑,一兜马头,便向外而来镖局众人都忍不住也向外看,不明白什么人有如此大的面子,令邵宣也丢下他们,径直奔了出去

只见他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抛给门口那人,过来一手往凌厉肩上一拍,一手往邱广寒肩上一拍,将两人都一抱门口那人捏着马缰,这才呆了

这才对邱广寒悄悄地道果然是我们认得的那个邵大哥

如此一来,上至各大门派的当家,下至扫地烧火的小厮,明月山庄人人都知道“邱广寒与凌公子”是两个得罪不得的客人,甚至比拿着帖子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派掌门更得罪不得,因为邵宣也正是丢下了议事的各派掌门,亲自骑马到最外边去将这两人迎进来的

两人一进来,便入住了厢房这一回凌厉心知没法与邱广寒同处一室,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邵宣也与两人叙了几句,因实有不少人尚在等他,也只得匆匆离去到得晚膳时分,他才总算又抽出身来,过来看二人

你们还没吃什么吧邵宣也脸上颇有几分兴奋之意这一回来得真巧——今天正是十五到了明月山庄怎能不赏明月,我叫人在后面院中专安排了晚筵,跟我来

等一下——凌厉连忙拉住已经要走的邱广寒呃——邵兄,你不用陪几位掌门用饭么?

我是借故退出来的,一会儿恐怕还须得回去一趟,不过家母家叔连我妹妹都在那里陪着了,一时应该没什么事

但是……凌厉心下知道不妥明知满月对邱广寒十分危险,又怎能反而去赏月只是此事实在也不能对邵宣也解释

邵宣也看出他的为难之­色­怎么了?他不解道你不舒服么?之前的伤还没痊愈?

不是凌厉看出来邱广寒自己是极想去的,如果自己一定要阻止,恐怕连她都会不快起来,也便把心一横,心道反正我们又不会对她做些什么,我一直看着就是,要是有什么不对,立刻就带她回来

那走吧他说道

邱广寒从他的反复里觉出了一丝莫名的不安她隐隐地知道这犹豫与己有关,却又说不清楚

月光果然很好,刷地一下照了下来,银白银白的这饭桌原来是在一个池子边上,水波荡漾,很是温和邵宣也笑道,你们临安有个三潭印月,我这里的小池子也有几分学它,不过恐怕是远远比不上的,只是今夜无云,天气晴朗,那边几位掌门不喜这里风冷,我也不能浪费了明月山庄的月­色­——你们来得真是恰好邱姑娘的朋友想必找到了?有兴趣来我这里了

邱广寒落座,凌厉挨着她,臆想着这样就能替她遮去几分月光,但光华仍然清清楚楚地照在她脸上他心中实在紧张到了极点,邱广寒却并无异常,巧笑道,那位朋友没事了我在路上听说这里要开武林大会,就想念起你来啦,缠着凌大哥,要他陪我过来看起来这些日子你很忙罢?

邵宣也苦笑道,那是自然——我都忘记了今年的武林大会说好是在明月山庄的,回来果然被家中长辈一顿好训本来应是三四月,张罗起来倒不急,却不料听说已经有几大门派派人来过,说这一年武林中出了些大事,想尽早起会我便开始着人修帖送信,刚刚停当,几个交好的世家与门派便已有人上门了照武林大会的惯例,其实在大会上说的事情,多半是事先已经与几位武林名宿商量好了的大会虽然要开个好几天,讨论的其实都已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大多数门派也就是赶个场子,走个熟络所以像现在这样大会开始前的几日,其实是最忙的几日了

我们这个时候来,真是打搅邱广寒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好奇,想看看武林大会是什么样子——既然邵大哥有事,那就不消管我们了

没关系邵宣也道我再坐一会儿走正好也能吃点东西——在那里完全吃不上

邱广寒失笑道,那真辛苦,没办法,你是“大侠”嘛她停顿了一下不过,不过我一直有点好奇——你说的那个令你们提早起会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邵宣也汀筷子看了她一眼关于你哥哥的

果然么邱广寒道我早说他搞出伊鸷堂那么大动静,肯定要出事那你们要怎么对付他?

你别急邵宣也笑道我们也不想与青龙教冲突,如果可能,自然是与你哥哥保持和盟为好只不知你哥哥怎么想

邱广寒松了口气道,你们不是要对付他就好我还的若你们要对付他,我在这里该怎么办不过倒真没想到你们会愿意跟青龙教结盟?我听哥哥说,青龙教从来也不在名门正派的行列之中啊

正邪之间倘若真的只是打打杀杀就好了,倒还省了开武林大会了邵宣也道其实我一直主张给青龙教也发去请帖,但是家里长辈说,还是先趁着大会商议,没有太多的反对的情况下,再与青龙教协商,我也就没办法这两日看来,几大家基本都同意先不与青龙教冲突,只是现在再去邀请你哥哥,好像又有点太晚了

你们艾做事就是不光明邱广寒不满地说了一句

也是因为你哥哥太过令人忌惮,轻易也没人敢去招惹他邵宣也道

我早看出来了,其实你们就是害怕哥哥——才不是真的要和盟呢前几年的青龙教,你们压根没放在眼里吧?

邵宣也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这事情宣布之前,你的身份也很尴尬,千万别让人知道你和青龙教主的关系,明白么?

他说这又看了眼凌厉,还有你——你更不用我说了吧?我现在跟家里只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你那身份,也好好藏起来

知道了啊邱广寒抢先答话把我们当小孩子啦?

邵宣也叹了口气刚才说的那些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我跟你们是没什么顾忌的了,不过你们也别到处和别人说起,知道么?

凌厉始终没发话,这会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倒真有点同情你,你做你的大侠吧,偏偏找我们两个**里的做朋友,回头又顾虑

有些话正是只能说给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听呢邵宣也忍不住笑道

他站起来我先去那边看看,你们慢点,我有机会再回来

邱广寒也站起来道,我们没关系的,你不用挂心啦

她这一站起来,突然看见池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不由吓了一跳,退了一步凌厉与邵宣也一起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这人正慢慢地从桥上往这边走过来走近了,邱广寒认出她来,吃惊道,那……那不是……

那正是今日白天在凝香阁前所见的那名曼舞女子

霓裳……你怎么在这里?邵宣也仿佛有点意外你不是陪着娘么?

女子语气冷漠道,你不是也偷偷溜出来么

我这便要回去了邵宣也道那——也好他回头看看凌邱二人道,我给你们介绍吧,这是我妹妹邵霓裳霓裳,他们是我朋友——

邱姑娘和凌公子对么?邵霓裳淡淡笑笑幸会

邵宣也一笑道,你知道了,那便好,不如你陪他们一会儿,我还能脱身的话就出来

邵霓裳也不忸怩,便自在席边坐下了眼见邵宣也走了,邱广寒立时道,邵姑娘,我今天看见你跳舞了

邵霓裳眼神似乎闪了闪,抬目看了她一下,又垂了下去,道,是么

嗯邱广寒很肯定地道你跟一位姑娘一起——你们的歌舞真好,若不是后来你突然走了,我真想过来结识一下呢

真的么?邵霓裳的语气似乎温和了点儿你真的觉得好么?

当然了!邱广寒道凌大哥也是这么说的!

邵霓裳抬眼去看凌厉,凌厉对她笑笑,道,姑娘的舞姿如此曼妙,如果还有人说不好,那必是违心之语了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只是没料到姑娘居然是邵兄的妹妹,看起来家里的人并不太赞成你跳舞?

邵霓裳哂笑我已经习惯了

邱广寒皱眉道,一点也不好,真没想到明月山庄的人都这么不开明那个来捉你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娘亲吧?

不是,是我的­乳­母,我们喊她桂兰阿娘每回都是她来她叹了口气我在庄里跳舞,她便不许我跳,到外面去,她还是不许只是……我实在……

姑娘实在喜欢跳舞,实在忍不住不去,是不是?凌厉道

邵霓裳看了看他,点了下头我没料到你们在这里,本来一个人到这里来,是想趁着他们都在忙,自己偷偷舞一段的

没关系,我们喜欢看邱广寒高兴道我正愁没法再见到你了,邵姑娘——介意我们看么?

邵霓裳笑了笑,摇摇头有人愿意看,我才真的高兴

一〇二

她站起来,往前面走了数步,月光下只见她身着五彩霓裳,早是盛装她微微侧开脸,像是想淡化旁人对自己脸孔的注意,衣袖拂了起来,柔软的腰肢带动肩膀,顺到手臂,袖子遮住了脸庞

邱广寒好半天才恍惚觉出原来有歌声与伴,这歌声是邵霓裳自己在轻哼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凌厉近水,朝水中望她的倒影她的倒影好似也流动了水波,将月亮都切成了舞动的碎片,衣裳在暗­色­的水中无比耀眼

他再抬起头来看她她身材修长而柔软,面容姣好而素净,这月下之舞真的令人有种嫦娥出尘的错觉,令他一时间也有几分发怔若不是始终惦记着邱广寒会出事而略略分心,他只怕是要走火入魔起来的

邵霓裳也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舞得这样畅快了,所以格外地投入,直至那最后几丝吟唱从她口中渐渐消逝,她的袖子才一摆,又遮住了脸庞

袖子一拂,邵霓裳的两个眼睛露出来,表情居然有三分羞涩邱广寒先鼓起掌来道,真是好看,邵姑娘招呼她回来坐下,又道,累不累?

邵霓裳早没了先前的冷淡,甜甜一笑道,不累,没什么的说着抬起目光去看凌厉,似乎也想知道他的评价

凌厉微笑道,姑娘这一首用“雨霖铃”改编的曲子,我以前听人唱过,却没见人舞过照我看,有你在,歌舞俱全,旁人都可以不要了

你知道这个曲子?邵霓裳似乎很是高兴凌公子,你——你们——真觉得我这样跳舞好么?

凌厉心里知道这曲子原本算不得什么高雅之作,想到她与凝香阁的姑娘交好,想必也是从那里学来不过这话却也不能这么说,当下只是道,自然是好的我原先还不知道邵宣也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倒是消我也有一个,可以每天跳个舞来看,那多养眼

邵霓裳抿嘴道,大哥他很忙的,他是没有闲看我不过——不过他带来你们两位朋友,真的很好——你们可以当我邵霓裳是朋友么?

只要邵姑娘不嫌弃就好凌厉笑道一边邱广寒也连连点头

邵霓裳全然一扫之前的颓然与冷漠之­色­,给两人甄了酒,一起指点映月之景,三个人聊得很是投机

我平日里也不喜欢热闹邵霓裳又道练武也不勤,江湖上的事情也不怎么明白可是这几天家中有客人来,却也非让我一同陪坐,实在也无聊得很她叹了口气生在这明月山庄,真没半点好处

邵姑娘也不要这么说邱广寒道我们知道你心里也有不如意,不过总算在这大户人家,也是别人做梦都得不来的福气

邵霓裳展颜一笑,道,不说这个你们吃好了么?我带你们四处走走吧

三人月下散步,邱广寒于谈话中,渐渐知晓了邵家的情况原来邵准死后,他尚有一个二弟邵凛,但这二弟早年也不问江湖事,无甚名气,加之本是侧室所出,论起来还不如晚辈邵宣也名正言顺,因此邵宣也的“少庄主”称谓渐渐地变成“邵庄主”的时候,邵凛仍然还是个“二庄主”

邵凛多年无出,前年刚刚张罗要再纳妾,却碰上邵准身故,此事便搁下了,不想他夫人去年总算有了喜,此刻再有两三个月便要临盆,因此邵凛也很是紧张邵准的夫人——也就是邵宣也和邵霓裳的生身母亲,刚刚过了四十五,邵宣也不在庄内的时候反倒是扛起了庄中诸种事宜她嫁予邵准之前亦是世家女儿,做事­干­练有加,万事心中皆自有主意

明月山庄,指的其实不是满月邵霓裳道你们也见过我大哥的那把刀吧?邵家刀法的刀,就是弯月形状,最早建下这山庄基业时,本想就叫弯刀山庄,但我们那几位祖上恐怕觉得不好听,恰逢一弯月儿在天,正如弯刀,于是就叫明月山庄了洛阳地方广大,又水陆通畅,一贯是四方豪客聚集之地,所以明月山庄也渐渐成了江湖中人常来拜访之处邵家世代­性­侠仗义,积累了好名声,到现在,也算一大世家了

她一笑道,我所知的也就这些,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的?

邱广寒摇头道,我全然是第一次听说

邱姑娘看来不是江湖中人,那不奇怪,但是凌公子……那布包着的,想必非剑亦枪?

凌厉乌剑层层包住了,一直拿在手中,此刻笑道,是剑来明月山庄这样的地方,兵器示人,太失礼了

三人又走了会儿,绕了池子半圈到了对面邱广寒赞道,真好大地方临安的夏家庄也很有名,不过比起这里来还是小得多了

月已上中天邱广寒始终并无异样,凌厉心里放下一些几人又从中间的小桥走回,再喝了几杯酒,邵霓裳站起来道,我要去换件衣裳了,不然又叫桂兰阿娘看见我穿这一身,怕又要说

既然这样,我们也回去了凌厉站起来道

邵霓裳似觉有些遗憾,也只好点点头道,是艾你们今天刚赶到,想必也累了我们改日再聚

凌厉目送着她走远了,回过头来,邱广寒正看着他她头上的白­色­发绳在月光之下,散发出幽冷的­色­泽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想着的那种可怕后果,这样的一个邱广寒,在如此月­色­之下,绝对会令他难以自持他转头不敢再看她,口中低低地道,我们回屋吧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也不等邵大哥了?万一他又来呢?

他还不知来不来,今天这么累了凌厉有点莫名的烦躁回去吧!

邱广寒依了她,由他将自己送到了厢房凌厉始终一言不发地朝地上看,只看她的影子,看自己的影子,直到到了屋前才猛地一怔,立住了

魂不守舍呢?邱广寒取笑他你到底有没有在照看着我?

她说着,推开了门进屋,回头只见凌厉还是这样用力地盯着自己看,倒有点害怕起来我随便说说的,好啦,谢谢你,我这就去睡了

等……等一等凌厉上前几步,跟进她的房间我……

嗯?

凌厉看着她的嘴­唇­,嗓子却­干­涩了此刻已在屋内——应该已经安全了,没有月光,所以……

我想亲亲你,可以么?他哑声道

邱广寒一怔,凌厉已经俯下来,轻声道,好么?

她被他的气息轻轻呢在­唇­角,不由退了一步,道,你真多事说着转开了身去

凌厉有几分不甘,不过见她已经转开,也只得罢了,站住道,那我也回去了,有事叫我,我能听见的

谁料邱广寒并没转回头来答应她扶住了花架,样子很有几分古怪

广寒,你……不是生气了吧?凌厉很有几分忐忑算我不对,其实……

他突然听见邱广寒的呼吸声,话顿时汀了她的呼吸从来就很轻,怎么能这样清晰地被听见?

他才注意到她一手捂住了嘴,呼吸急促而不均,人倚在了花架上,吃力地抓紧他连忙走进去怎么了?他抓她的手臂

我……我不太舒服邱广寒被他一碰,猛地一躲,回过脸来的表情惊慌失措

他看见她面­色­惨白,身体都颤抖起来,连忙回头看——门没有关,那亮如明灯的圆月正直直地照­射­在这方天地中,先前的暗淡只是被云暂时地遮挡而已他连忙把邱广寒再往屋里一推,掩上了门我方才是怎么回事他心下暗道我居然会这种时候去对她……

好在邱广寒的呼吸在这一片漆黑中渐渐平复下来凌厉松了口气,去摸她的面庞,她却后退,从她手中逃开

不要……她的声音好像充满了骇怕,一股与那个晚上一样的熟悉充塞了她整颗心我会……伤了你的……

怦地一声,邱广寒仓皇的后退中,身体撞倒了桌上的酒具你冷静点!凌厉上前,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先坐下来,好不好?

邱广寒似乎仍然恍惚失神,黑暗中只是沉默了半晌,才拂去他在肩上的手

我没事了她口气忽然极度冷淡你出去好么

凌厉被这一下子冷到极点的口气呛得说不出话来

好他总算吸了口气你休息吧

他不再多说,真的走了出去

邵宣也再到池边时,一桌残羹冷炙还无人收拾回去了么?他自己在桌边坐了坐他也实在累得很了

月­色­……真好啊他抬头看看只可惜过了今天,就不知道还是不是这么好了

夜晚实在有几分寒意他见终于有人来清理杯盘,也就站起来,往凌邱二人的客房处走去

凌厉的房间,灯已经熄了,他料想他已经睡下;再绕到邱广寒那里,灯也熄了,只是——

谁?他隐约看见这房间门外有个人影……凌厉?

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近去果然是凌厉他坐在邱广寒门外阶上,半倚着墙,并不言语

我问你呢?邵宣也俯下身去不用这样不放心吧?在明月山庄,你还怕有人敢对她不利?

凌厉只是抬起头来,嗯了一声,却并不动

你怎么了?邵宣也觉出蹊跷邱姑娘在里面吧?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凌厉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不放心她

所以你就门神一样地守住她屋子?邵宣也忍不住笑道别这样,凌厉,我去多派几个人来这里看着,你是我的客人,这样我们也太过失礼了

凌厉只是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邵宣也见他不听劝,甚至态度冷淡,话语也很少,与先前全不相同,不禁大是摇头,伸手一按地面也坐下了,道,既如此,我这个做主人的,也只能陪在这里了你要坐到何时,我便陪你到何时

你这又何必凌厉总算道只是方才广寒心绪不宁,所以我才的她会有什么事要我照顾

我看你比她更心绪不宁邵宣也笑道一段日子不见,你愈来愈把她捧在手心里了

凌厉没有办法对他解释今天有多么特殊,只好不说话

邵宣也双臂向后一撑,照例仰脸去看月亮

邱姑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上次分开之后,后来怎样,还没听你说过

倒也没什么凌厉道只是机缘凑巧,找到了广寒要找的人,还帮姜菲姑娘找到了她的师姐这之后——便来洛阳了

是么邵宣也道顺利就好,难得你们还这么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连我那个几乎不搭理人的妹妹,刚刚也说你们人很不错

霓裳姑娘人很单纯,爱憎分明,也是个不错的女子

你可不要想打主意?邵宣也笑道

凌厉一笑只可惜我没那心思

邵宣也叹口气愈是单纯的人愈麻烦——我们家里最麻烦的就是我这个妹妹我娘总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定门亲,可是来提亲的那些个世家哥儿,莫说霓裳看不上,连我都看不上娘勉强觉得有一两个不错,可惜霓裳自己却另有所钟,坚决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弄得人人都头痛不已

霓裳姑娘原来已有心上人?凌厉道是什么人?

别提了,就是洛阳城里一个琢玉的匠人邵宣也道一不是世家子弟,二没有半点积蓄,三又不是习武之人,你说这还不叫人头痛么?

这……霓裳姑娘是任­性­了点,但他们若两情相悦,也没什么不好的

都像你这么想也就罢了邵宣也苦笑道我倒并不觉得如何,平日里她偷偷出去与人私会,我也护着她,只是他们这样也长久不了,至少我娘是决不会同意的这出戏到头来怎么收超我都不敢想!

邵夫人知道那个人么?

知道——现在家里没人不知道的,也知道她爱与凝香阁的姑娘混在一起歌歌舞舞的,但就是拿她没办法我也懒得劝她,毕竟真说起来,她也不算做错什么

你呢?凌厉道你娘就不给你定门亲?

我急什么邵宣也哂道先父之事还未了,此刻哪得这闲

两人聊了大半夜,凌厉紧张的心情略放松了些,听屋内也没有异样,不觉倚在墙边,闭目小睡过去;邵宣也也是疲累之身,也不知不觉地靠着另一侧睡了

月亮渐走渐偏,慢慢地,在天上变成了一个白白的小圆

她在屋里睡着,而他们在她的屋外睡着——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样的温情画面,竟然也只是过眼云烟在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冒着被撕得粉碎的危险,随随便便一个人,一件事,都可以将一切改写得天翻地覆

一〇三

邱广寒一觉醒来,走去推窗透气,便看见了外面还没睡醒的这两个人她心中一震,鼻子忽然酸起来,连忙回身把两床被子都从床上抱下来,轻手轻脚地拉开门

先跑到凌厉身边,她小心地跪下去给他盖上,看到他微鼓的腮像极了一个略带不满的孩子,忽然想起昨晚他俯到自己­唇­边的亲昵,心里一时间说不清是有点无奈还是歉意,俯下去在他腮上啄了一下Hxe

这下你满意了吧?她悄悄地笑笑,又捧起另一床被子去给邵宣也她也看着他一个多月没见,他似乎消瘦得很厉害邱广寒细心地给他拉了拉薄被,有点心疼地伸手去摸他的脸颊,心道,你可不要这么累艾过两天你的武林大会开完了,还要你好好带我去逛逛牡丹花节呢

坐着想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收回手,转过身要再看看凌厉,却吓了一跳

凌厉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坐着,睁着眼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比起之前那鼓腮的小孩子气,更多了些真实的不满邱广寒从他这眼神中,看出他多半是误会了自己方才对邵宣也的举动,却又觉得对他不需那许多解释,一笑,轻轻道,凌大哥醒了,冷不冷?

凌厉却把那床被子往旁边一甩,站起来便走

邱广寒只好追过去喊他,凌厉浑不理睬,直到到了自己门前,被邱广寒一把抓住了手臂,才转身道,你不如不要追来!

你误会我啦邱广寒只好向他说明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轻声道,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凌厉却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那是怎么样呢?他很不留情面地道我原本以为……以为你至少……

他想起昨天晚上她对自己的拒绝,这难过忽然放大起来,都写到了脸上你就不要再解释了!他狠狠地丢出一句,甩开她的手

你发什么脾气呢?邱广寒委屈我不跟你说了,你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凌厉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痛起来我……我不打搅你们还不好么!

你把我想成什么啦?邱广寒生气起来,眼圈就红了

这眼圈一红原本堪称杀手锏,这一次凌厉也忍不住抬起手来要去摸她眼睛但是手到半路,他不知被一种什么意念驱使,却突然将她一把扳了过来,俯脸狠狠向她­唇­上印下去

邱广寒猝不及防之下,被他轻易地侵到了舌尖她难受至极地挣扎起来,却那里挣扎得动已有点歇斯底里的凌厉他以一种汹涌之势一再强索——凭什么你要拒绝我,却对别人好?凭什么?

邱广寒头上已经没有簪子如果有,她大概能令凌厉清醒一点而现在,她甚至一丁点儿反抗的办法也没有,­唇­齿与喉舌已经彻底失了守

只是,对凌厉来说,这种得到却完全没有令他心里的痛苦稍减一些这不是他曾偷偷在心里想象过的任何一种销魂入骨的滋味,而竟是彻头彻尾的难过——他不去想后果,因为,现在就如此难过,哪有空管以后!

后领忽然像被谁拉赚随即,一股大力将凌厉扯开邱广寒看见总算出现的邵宣也,才呜地一声哭了出来但那一边凌厉却毫不客气地甩开了邵宣也的手别碰我!他恶狠狠地道我亲我女人,关你什么事?

你女人?邵宣也面­色­很难看你没看见她不愿意?你没看见她在哭?

凌厉想也没想,用布包着的剑就抬了起来你想动手么?有本事你动手来抢啊别以为是在你地头上,我就会怕了你!

你疯了么?邱广寒虽然屈辱与气愤未消,却还有清醒,连忙挡到邵宣也的身前凌大哥,别再闹了好不好!

你……你终于是帮着他……凌厉苦笑着道你答应我的事……说要与我在一起……全都忘了是不是?全都是假的是不是!

你昏头了是吧!邵宣也忍不住道在他的地头上,在名门正派云集的明月山庄,不让他们动起手来究竟是帮谁,难道凌厉竟然笨到看不出来?

邱广寒也终于是气极了,那些隐忍着的好意试图接受他的努力一起翻涌出来,与被误会和冤枉和强吻的委屈混杂在一起,令她伸手从腰后,扯下那对一直不离身的龙凤玉佩,用力朝地上掼去你说的才全都是假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心里根本从来……就不是那么想的,何必……送我这个……你……你本就是个骗子,自……以为是……自私鬼!我就是不喜欢你……从来就不喜欢你……永远都不喜欢你!

她说得两眼迷离,一转身跑走了

凌厉眼睁睁地看见龙凤玉佩啪地一声落在地面,碎了他浑身一凉,这感觉真的像突然被一场冰雨淋透,像突然发现所有的消都沉没了他慢慢地跪下身去拾那碎玉,一块一块地拾起来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很大度地说,假如她找到心上人的话,就把其中一个送给对方好了可是——她说得对,原来我根本从来就不是那么想的,我想的是,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也不能去喜欢别人——结果我还是嫉妒,我终于还是不能忍受她对别人好我们一直这么虚伪地保持着的关系,只是一层脆弱的薄纸吧!

他站起来,邵宣也已经追着邱广寒去了所有的冲动与疯狂一瞬间退却,天光渐亮,他清醒着,却恍如在梦那一句“永远都不喜欢你”仍轰然在耳,那一把破碎的玉块仍刺痛掌心,所有的一切,突然得让人无法呼吸

一〇四

那一边邱广寒还在哭得伤心,以至于邵宣也跟着走了半天,想不出可以说什么

别哭了——别……别伤心他好不容易扶住她的肩膀,慢慢地搂过她你若还生气,那我替你去教训他?

邱广寒说不出话,只是抽噎着,半晌,总算渐哭渐止她低着头从他怀里退开,低声道,我没事

你若不介意,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邵宣也道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邱广寒转过身去

是,但是……为什么他会突然……

他问到这里,自己也语塞,心道这问题显然应该去问凌厉,而不是邱广寒

他苦笑了一下他想他真的从没弄明白过他们的关系说他们不亲密,却总是粘在一起;说他们亲密,方才的事又算什么?他只是觉得既然邱广寒生气了,那么凌厉必定是不对的;但他也没办法否认凌厉已经在以一种超过旁人相信的可能在对她好——只能说这种好并不能换来他期待的结果而已

他伸手去擦她的眼睛别想了他对她笑笑回头我一定叫他给你认错

不用了邱广寒的声音疲倦而低沉我想一个人想想清楚

那……邵宣也沉吟了一下也好我送你回房去

邱广寒还是摇头就在这里吧她垂着眼睛你不用在意的,我自己走走,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

邵宣也只好点点头道,那么有什么事随时让人来叫我就行

他心里并不是十分地的,因为他历来相信邱广寒是个很开得开的人被一个男人强吻了对姑娘家来说固然不算小事,但邱广寒与凌厉的情谊也并非一朝一夕了,最多隔两天,哪怕凌厉不认错,邱广寒自己也会原谅他的

他回过头去本想去找凌厉,但心下这么一想,也就汀了我还是不要去掺合了吧——怎么能哄女孩子开心,凌厉需要我教吗?

他于是又调转脚步,慢慢地往自己房间回去了

似乎还太早他躺着小睡了一会儿,直到隐约听见有笃笃的小小敲门声

这声音的怯意让他直觉来的是邱广寒,一骨碌爬起来开门

门外的邱广寒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随即迈了进来邵宣也看见她的表情,让进她道,怎么了?

邵大哥,我想求你件事邱广寒低低地道

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想……跟你借点钱

那——自然可以邵宣也笑你要多少?

五千两邱广寒抬起头来,看邵宣也的眼睛

邵宣也微微一怔,瞌睡醒了大半五千两?

你……的我不还你?邱广寒窘迫起来

不是……只是……你难道是要……

对邱广寒轻轻地道我要还给他

邵宣也大是吃惊,心道她说一个人想想,怎么想出了这么个决定来,忙先让她坐下了,道,你真的这么生气?这种事不是好玩的,你的意思要跟他一刀两断不成?

邱广寒咬着嘴­唇­道,你借是不借

我……我是想叫你不要那么冲动,过两天你就后悔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你生气的话,要怎么打他骂他,我给你撑腰;但你可不能就这么……

邱广寒不语,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想听任何劝告

邵宣也也没了办法,只得道,你也该为自己想想,若跟他一刀两断,往后你到哪里去?这事儿要是叫你哥哥知道了,恐怕连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邱广寒涨红脸道,大不了我留在明月山庄

邵宣也喉咙一梗,咳了一声道,你要留在明月山庄?

我……邱广寒掐着自己的手背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知道这样会给你添麻烦,但是我也真的想不出别人……

你别误会,我当然高兴你留在这里邵宣也道只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我总相信凌厉方才之举并无十分恶意,他不会真的伤害你的,过两天你们就又好了……

不要提他!邱广寒像是不能忍受一般站了起来你要帮着他,那就算了;我原以为你不会这么不­干­脆!

广寒!邵宣也脱口喊她,将她已经要走的人一把抓了回来我借给你就是

邱广寒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垂着了

五千两,如果真的换成了纹银,几个邱广寒大概也搬不动;可是捏在手中薄薄几张纸票,却好似没了分量

邵宣也也再没劝她,因为知道已经无用了他只是总觉得有点怪——好像这是一场交易——好像是他用五千两,把她留在了明月山庄

银票我交给你了他说道我也不想­干­涉你的决定,只是——你们两人终究都是我邵宣也的朋友,所以我还是消你们不至于反目就算你不想接受他,至少还可以是朋友吧?

邱广寒却不答,只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离去

广寒!邵宣也叫住她你不回答我,那是也不把我当朋友了?

邱广寒站住了不是你还是我朋友她像是在解释,但既没有转过身来,语气也平淡得好似没了感情,说完,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邵宣也没办法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他想明明昨天晚上这两人还好好地在池边赏月饮酒,甚至与霓裳也交谈甚欢——我看错了么?我所相信的邱广寒和凌厉的情意,这么脆弱这么淡漠么?或者——但愿如此——她只是在赌气吧?

邱广寒拖着脚步往回走,到凌厉屋前,拍门,然而,他却好像不在她原本是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走过来的,当此情形忽然有点怅然若失,信步走开,在明月山庄乱转起来

离自己这里不远似乎有两座小楼,她走近去看,只见头一幢小楼上一块匾额写着“藏兵楼”三个大字

是放兵器的地方邱广寒想着,朝里看了一眼几名庄卫都认得她是贵客,向她行礼邱广寒好奇心起,便往里走去

小楼共有两层,一楼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其中以各家刀居多邱广寒也只是看个热闹,上了二楼,角落里正在擦拭的一人忙站起来道,邱姑娘早

邱广寒点了点头,只随便看了看那人显然看出了她的茫然,上前道,楼上放的都是江湖中闻名的­精­兵奇器,一共是二十三件,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

真的么!邱广寒感兴趣起来你们怎么有这么多?

都是世代承传下来,也有一些是异人相赠

这么多­精­兵神器,为什么只是收着,却不拿出来用?

其实我们庄主用的刀也是大有来头的,至于其余——人择神器,神器择人,大家本就有自己用顺了手的兵刃,倒不一定合适用这里的了

邱广寒哦了一声,也无谓多问,又转了一圈,从窗洞中眺见邻边小楼,指着问道,那里又是什么?

是藏书楼那人道姑娘若有兴趣,也可以

藏书楼……邱广寒喃喃说着,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她在藏书楼里仔仔细细找了许久,翻了有数十本书,总算在一册专述奇特体质的医书中见到了关于纯­阴­之体的说法,连忙找个地方坐下,紧张读来

只见水­性­纯­阴­的那一页,绘着一名风姿绰约美貌异常的女子,边上一行极细的小字写着她名叫南璃,乃是有所记载的唯一一名水­性­纯­阴­女子

比之前几页说到金木属的纯­阴­之体不同,这一篇先特特强调了属水的纯­阴­之女世无出其右的天生丽质,随之语锋一转,开始说到其水­性­杨花与冷漠无情

邱广寒只觉得身体微微发颤没有人告诉过我哥哥,还有凌厉——他们一定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她愈读下去,心里就越凉对了,都对那关于满月的传说,明明白白地印证了上个月那件事,甚至——甚至昨天晚上——

她想到了昨天晚上,就想起了今天早晨,头脑里竟是微微一眩,合书闭目,良久,竟淌下泪来

我始终努力着,有时候觉得我已经足够喜欢你,可是一到要我真正接受些什么,却还是发现不能下定决心——原来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天生“水­性­杨花,冷漠无情”?你既然早知我是这样一个人,何苦还要逼我?

她没有注意到对于这个问题,书中早有答案——书中说,就算把一个水­性­纯­阴­的慈悲放到最大,她也无法明白情爱为何物——她不会知道理智在情爱面前的无济于事

如果是在以前,她读到这些,必会在心中否认,暗自不屑一顾;只是在心境已经变化的此刻,在她自己也说不清与凌厉的关系忽然变成什么样了的此刻,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悲凉的认命之感又或许之前的自己只是没有长大,只是还太天真,而现在的自己,却已经可以承受任何命运了

她翻过一页,继续读起南璃的故事,那个隔了四百多年与她同病相怜的女人她清楚地看见了对她的几个形容之词:残忍放荡——不外乎此

南璃一生共杀十四人邱广寒第一眼瞧见,心里咚地一跳,手指发起颤来南璃出身青楼,自然有过无数男人二十二岁终于被心仪她的人赎买走之后,竟于某月夜将这娶他为妻的男人残忍地杀死

当时此凶案并未被查明她随后孀居洛阳,天生的美貌与风流立时令她名声大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之人不计其数南璃亦不在意所谓名节,夜夜放纵,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穷苦书生,也有风流剑客,甚至传言当时天子也曾到洛阳与她有过一夕之好

南璃本­性­淡漠,本来是完全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的,只是有一天,她忽然发现一件事

她发现自己的纯­阴­体气消失了

那些异于常人的特征是在和一个陌生人纠缠了一夜之后不见了的,而当她意识到那是因为他留给了她一个孩子的时候,陌生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怀上孩子这件事情,对于一个水­性­纯­阴­来说几近于不可能,因为拒斥一切的流水又怎可能接受异己之物的侵蚀她不知道是因为哪一种­阴­差阳错才令这种事情发生,只是,这一刻,她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变化的事实

南璃第一次觉出自己的身体也是温暖的,浑身的血液都是温暖的,甚至心里也是温暖的她立时闭门谢客,不再纵情声­色­,却不料她想从良时,却似乎已太晚了不问是非的男子夜夜欺上门来,终至将这怀有身孕的女子弓虽暴愤怒已极的的南璃趁男子睡梦时,取火钳将他杀死

只是世人又怎分得清那许多,染血的床铺不多久就成了送南璃进牢狱的证据南璃在狱中又数遭棱辱,终于连同腹中胎儿一起自缢身死,时不过二十七岁

这一段故事,任何记载中皆语焉不详,只说她杀人后畏罪自缢邱广寒也看得模模糊糊,但靠在椅背上,却想得痴了若说世上还有谁会对这样一个女人起了同情之心,也只能是她邱广寒——可是一个“残忍凉薄”的人的同情心——太过讽刺了吧?

世人又怎会懂得我们她在心里冷笑在那满月之下忽然充塞于心的其实是种憎恶,对于一切肮脏事物的极度憎恶——南璃,你也是因为对那些男人憎恶无比,才会动手杀人吧?而这个世界偏偏充满了让我们憎恶的人,憎恶的事情,以至于终有一天,要无法呼吸他们不懂,所以才认为你残忍冷血,薄情寡幸——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与别人在一起,免不了就会变成那样——所以合该一直孤独吧?

她只不知自己想了多久,心里说不出来是恐慌还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感受,忽听一个声音在后面道,你在这里——找过凌厉了吗?正是邵宣也

邱广寒心下一慌,忙将书塞了回去,转身道,还没,我随便走走,正好走到这里来邵宣也一笑道,方才我娘来找我,还问起你们俩,说想见见我的朋友,中午一起用饭,你看怎样?

我没所谓邱广寒低着头道

一〇五

邵宣也的母亲姓时名珍,昔年在洛阳若数下来,也能数到这名字,只是出嫁后始终辅佐夫君,便多成了“邵夫人”

邱广寒和邵宣也先到了厅中,等了好一会儿,时珍才从外面进来,看起来是个极为­干­练的­妇­人,边走边仍似乎在吩咐左右些事务,直到目光无意间移到邱广寒这里,才退停,简单将话说完,把左右打发下去

邵宣也已经迎了上去,道,娘,我给你介绍,这位是……

邱广寒姑娘吧?时珍微笑着邱广寒看她和气,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了,叫了声邵夫人时珍呵呵一笑道,何必这么见外,你是宣也的好朋友,叫声伯母就是了

是……邱广寒听话地道……伯母……

时珍又看了看她,转向邵宣也道,另外一位凌公子呢?

方才去叫他,却不在房里,已派人去找了

时珍落了座,道,邱姑娘也请坐宣也,你那边差不多了,过吧

邱广寒忍不住咦了一声道,邵大哥不是一起么?

另有一桌客人在,我不能不陪邵宣也歉意地道一会儿霓裳会过来,你们先慢慢聊

他说着告了退,往外正走,却迎面撞见凌厉与邵霓裳两人先后走了进来他不禁回头望了邱广寒一眼,见她低头装作不见,也便无话,只与邵霓裳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出去

邱广寒当仁不让地先落座,占在邵夫人时珍的边上邵霓裳便当了介绍人的角­色­说了些客套话,坐在下首凌厉见过了时珍,坐在另外一边,偏生与邱广寒对着

时珍似乎很喜欢邱广寒,始终与她谈得颇为亲密,问她是哪里人,如何认得的邵宣也,甚至谈起私房话来,问起有无定亲,有无心上人——对面的凌厉看得分明,也听得分明,低头却也只好与邵霓裳说话

这一席饭吃得实在叫人筋痞粳直等到邵宣也又过来,才退了席凌厉本指望散了之后拉住邱广寒再说那么一两句话,却见她又被那邵夫人叫到房中去继续叙话,不觉悻悻,瞅了邵宣也一眼,扭头便走

…------------------------------

再看到邱广寒,已是这日的黄昏她脸上的神气比之中午已完全不同,头上白­色­的发绳已没有了,换作了一支显然非常昂贵的珠花,连同那尖尖的一端一起,簪住了她的长发凌厉心知这多半是那邵夫人相赠,本来抱有一线消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站起来,却说不出话

邱广寒很轻巧地把一叠银票放在桌上我欠你的她没半分表情地道包括你对我的好,为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和以前欠下的两千多两——我都没有忘——都在这里了

凌厉直直地看着她,可是她偏偏不抬起眼睛看他他慢慢地把目光移到那银票上,原本有那么一点想道歉的心,此刻也转为冷笑,除了冷笑还是冷笑他抓起它们来

邵宣也给你的是么?

这不关你的……

拿走!凌厉将一叠票子尽数向她甩去你以为我与你之间只是这个关系?

你以为不是?邱广寒也还以冷笑我现在告诉你,凌公子,就连这种关系也结束了!她转身往外走去

你等等!凌厉用尽全力才压住语气广寒,我问你,我们说好的事情,怎么办?

我们说好的什么事情?

你答应过我,至少这一年,绝不离开我!

邱广寒步子退停,却也只是退一停,随即好像完全没这回事一样又抬步而走

广寒!凌厉追了出去早上——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但你真的半点也不肯原谅我?

邱广寒恍若未闻,人已走得很远了

她撞回房间,头似乎有点痛,于是倒头便睡晚膳已摆在桌上,但忙碌的明月山庄中,却没有一个空闲的人来与此刻的她作伴天渐渐地黑了,她沉睡着,沉睡,睡梦似乎是她的记忆,一切似乎都在昨天,可是那样的昨天真的存在过吗?

“就算我丢掉­性­命,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

……

一〇六

还有三天便是武林大会,据说洛阳城中来的武林人士已是越发得多了,邱广寒却没踏出过明月山庄的门槛;凌厉也没走,他还没打算就此灰溜溜地撤退邱广寒去找邵宣也,他呢?

他去找邵霓裳

这最后三天,一切准备就绪,似乎邵宣也反而空闲了些,所以他有更多的时间陪邱广寒他知道这两天凌厉去找邵霓裳了,他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去打邵霓裳的主意,可是如果凌厉是在与邱广寒赌气,这做法未免可笑zxSm

他也只好沉默他想,他们的事,最不应掺合的就是他

二月十九,夏铮也到了以夏家庄的地位,他们自然应算作是贵客,所以明月山庄自然接待他们宿于庄内夏铮见到邱广寒,意外之下,也颇为高兴两边聊了许久,殊无隔阂,问起来谭英已经将书册中的几页秘籍带回,不过拓跋孤想来忙碌,还未及派人来索要

二十日,武林大会终于是正式开场本来对邱广寒与凌厉两个闲人来说,此刻正是游览洛阳名胜的大好时光,但两个人却都留在庄内,谁也没有外出中午时分,庄内愈发熙熙攘攘起来,装束各异的武林人士把正门至大厅一带变成了个集市也似,邱广寒受了时珍之邀,也去听了一忽儿这大会,饶是她对武林中事,尤其是拓跋孤的事多有关心,也听得兴味索然

原来只是个茶话会她暗自向邵宣也道

凌厉竟然三日都没来找过她了——她也不在意,总之三日前的事谁对谁错已然不重要,她只是知道他们是完了但是傍晚时分,却有人笃笃地敲她的门

这声音让她心里很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是凌厉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一脸恍似从前的笑意

我们出去走走吧?他笑问道

邱广寒斜着眼睛睨他,道,你什么意思?

想叫你出去走走……

我不去!邱广寒立刻拒绝了

还在生气么?凌厉笑道那,我再给赔个礼总可以了吧?这个还是给你

邱广寒惊异地看见他把那对早该碎成数瓣的玉佩完完整整地拿了出来,送到自己面前过往的事情都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好好……

我不要!邱广寒不等他话说完,已经抓起那对玉佩又往地上掼温凉的美玉触感一如往昔,只是她甚至来不及分辨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这一回凌厉眼疾手快,阻住了她手,一把夺过了那对玉佩你­干­什么?他的口气也急促起来你不要就不要,何必非要又摔!

邱广寒压了压情绪,冷冷地道,那么请吧,凌公子,我早与你把话说明,这玉佩你爱送给谁就送给谁,不关我的事

你……你怎么能变得那么快,广寒?我一点也想不明白,你……不是这样的人,不会……不会这样对我……就算我求你原谅,你也不肯么?难道我们就连……连朋友也做不成?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邱广寒冷冷地看着地面我再不能相信的人,如何做朋友?你以为找个人粘上了这玉佩就好了么?

是凌厉把手垂下去我是不该指望的,早不该指望!

他手臂忽然扬起——高高扬起,将那对玉佩向门外远远地抛了出去邱广寒微微一惊,但是人并没有动

我真的不想纠缠你的凌厉哑声地道我知道被人纠缠是多么讨厌的一件事,但是无论你怎么想,这一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过完明年正月十五,我一定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夺步而走他想你可以不在意不遵守你答应我的一切,但我却还是放不下无论如何,我都不消卓燕得逞,不消你会出一点点意外

他一个人走到池边这里人很少,寻常人进不来,所以他坐下了天黑漆漆的,风凉得很

把玉佩给她啦?桥上传来的是邵霓裳的声音

就当是……给她了好了凌厉转开脸去

怎么了?粘得不好么?邵霓裳笑道那我回头可得好好说说他

不是,我……很谢谢你们凌厉淡淡地一笑他想是艾我真傻,怎么粘得好呢?已经碎了的东西,再是怎么巧的匠人,又能粘得上么?

一〇七

第一招凌厉看着邱广寒写下的这三个小字,怔怔发愣

翻过去还是这一招,换成另一种表情,另一个姿势

再翻过去画面上的自己,其实不太像

第二招距离你上次画下这些,已经有多久了?

翻过去那时候你对我真的好,是吧?

再翻过去为什么看着画中的自己,忽然心生厌恶?

继续翻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眼前只是一片灰白

第三招那时候想着,世上竟然还会有一个女孩子来绘自己那杂乱无章的叫,实在匪夷所思

翻过去这张怎么有点晕开了呢?巾快要和旁边的字化到一起了

再翻过去我是不是翻得有点太快了?

第四招她曾告诉过他,绘下这一式的是拓跋孤笔触与前面几张确实相去甚远

他汀了,不敢再翻下去

因为,再翻那么两页,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〇八

天蒙蒙亮他破天荒去了会超早早地坐在那里,只有零散的几个人在此闲话邵宣也也在,看见他,有点吃惊自从几天前两人剑拔弩张以来,好像还没有说过什么话

这么早?邵宣也还是走近来他对于凌厉其实没什么龃龉,只不过避他几天,让他冷静冷静对于昨晚上凌厉和邱广寒又见过一次的事情,他一无所知m

凌厉笑笑忙么?要不要坐一会儿他口气淡淡,一点儿挑衅的意味也没有

邵宣也坐下这几天太忙,所以……他试图解释

我知道凌厉打断他今天又有什么新话题?

今天……邵宣也看看周围,略压低了点声音其实你不露面比较好,今日也许会提到天都会

天都会?

黑竹和淮南在天都峰成立新会,就叫天都会

哦,那我不是更该听听才对?

你现在已经与他们脱离了关系,还是谨言慎行,一切小心吧——这次来的好几家都与黑竹有血仇,借着这次武林大会,也是借天都会新生之机,来找同仇敌忾的盟友昨天下午就有人提到了,不过当时天­色­向晚,没让他们继续说下去今天怕是逃不了

那又怎样,谁也不认得我凌厉照旧哂笑

……你若真要参席,我替你安排你也正好结识一下几位武林名宿,只是要有个好点的身份

算了,我只是说说凌厉懒洋洋抬起头来我今天来也不是想参会的

那你是……

凌厉看了他一眼,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

还给你

邵宣也微微诧异,未作声也未伸手

不用我说这是什么意思吧?凌厉话语仍然没什么起伏,语调却已经是冷冷的了本来我应该统统撕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你的,我总不能随便撕毁,但我也不会要

你不要误会,广寒只是问我借钱,我就借给了她她还你还是怎样,我都不管,本不该你来退我这钱

哼,邵宣也,你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么!凌厉眼神凶狠起来我以前答应过广寒不会跟你动手,但你也不要逼人太甚听清楚,她是我的,我永远不会让给你!

这个……你真的想多了邵宣也道这种事情与你把不把这钱给我,没半点关系

有时候我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凌厉道总之我就一句话——把钱拿回去,我还当你是好朋友!

邵宣也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把钱接着了我真没指望用这五千两能做点什么跟广寒有关的交易,你这么不放心,还给我也好

算你识趣!凌厉瞪了他一眼

他没心情逗留下去,就算明知应该听听天都会的消息,也还是回了房间又闷了一天,第三日休会,邵宣也却仍是忙得脱不开身,反是邵霓裳把凌厉和邱广寒都生拉活拽上了,说去城中游玩

到了外面,邵霓裳又要去叫凝香阁的歌伎流香不过不少人已经认出她来,便有人笑问道,邵家小姐,今日不舞一曲吗?

流香也是抱琴出来邵霓裳为难道,可是今日……我要陪两位客人的

没关系的凌厉道我们也喜欢看你跳舞

说话间人群已经围了过来邵霓裳只好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见笑了,那我去换件衣裳

原来她为了防家中人发现,早就把衣服藏了几套在凝香阁里这一回凌厉和邱广寒都站在靠前,看得赏心悦目,只听后面人似乎越围越多——不少因休会在洛阳城闲逛的武林人士也认得是明月山庄的小姐,渐渐地只听后面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邱广寒有点担忧起来,觅机低声道,邵姑娘,现在不大方便,只怕再这样下去,庄里又会有人来捉了,不如今天就先走吧

邵霓裳点点头,便要去更衣,话音方落,果然已经有人分开人群闯来,又是那“桂兰阿娘”无疑她远远看见邵霓裳,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捉,却不料被一个人一挡,大怒之下抬头去看,却认得他是府中两名“贵客”之一的“凌公子”

邱广寒本来要拦,但被凌厉抢了先,微微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随即回身推着邵霓裳进去了­妇­人更怒,一掌来抓那剑,看起来是有些身手凌厉纯为阻拦,并不欲冲突,只一闪,眼见邱邵二人已经进了凝香阁,道声告辞,也往里闪去­妇­人未料他身形快至如此,不敢丢下架子追进那青楼中去,气急跺脚道,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凝香阁的姑娘们早都一窝儿拥在那里看热闹,等凌厉进去了,也便关了门,改挤在了里面邵霓裳去了房间换衣,邱广寒站在外面,凌厉也没顾上别的,走近去讪讪地道,这里应当有别个出口的吧……我们设法从别处溜走……

旁边流香道,公子猜得不错艾后面是有个小门像我们这种地方,哪能不给客人留个小门呢!

姑娘们都笑起来,凌厉却好像没听到,只是定定地看着邱广寒邱广寒没看他,也没答话,好不容易邵霓裳换好了衣裳出来,一掠头发,道,走吧,还早,我带你们去城里逛逛,流香姑娘也一起去吧!

她有心让邱广寒与凌厉同行,是以拉上流香,只是那两个人竟始终没有说什么话,目光相触间,一个冷漠,一个不知所措她也无奈,等终于别了流香回到明月山庄地头,已是日暮时分

照例是在第一次来时被拦下的地方,只听似乎又有人在吵闹三人都无心理睬,只向里而行,走在最后的凌厉却被吵闹中一人一把揪住了袖子

好小子,是你!只听那人道他随即指着凌厉向门口之人道,怎么他你们就放进去了?凭什么不让老子进?爷爷我今日就非要进这个明月山庄的门——他说着,捋起袖子来,似乎准备开打

凌厉见他这有几分撒泼的涅,自然想起来了——原来竟是一个月前在朱雀洞不远处见过的兴汉帮的醉汉李三,说要来武林大会,竟真的来了旁边那当时劝架的汉子,此刻也照旧陪着,也照旧在拉扯他,却照旧拉不走,只好到处赔罪

凌公子认识他们?邵霓裳皱眉道

凌厉点点头道,见过一面

李三怒道,当时你小子说不来武林大会的,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哪一门哪一派的,报上名号来!

休得对贵客无礼!门口之人喝道明月山庄未曾听说过兴汉帮,几位还是请回吧如果真要拜见庄主,也请等武林大会之后再来

这样太可怜了邱广寒突然Сhā话道我认得他们,他们不是坏人,让他们进去没事的

但是,邱姑娘……

出了事我负责邱广寒道武林大会总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只让有名气的人进去吧?你们明月山庄若都那么势利,武林还能好得了么?

那人哑口,停顿一下,躬身道,邱姑娘教训的是李三大为高兴,上来一拍邱广寒便道,小娘子,还是你有见识!但那只手却没拍到邱广寒身上——凌厉伸臂一挡,将他挡开了李三却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往里走去凌厉回头看邱广寒,她恍如未觉,也顾自走了进去

正是晚筵,庭院之中笙乐之声大作邵宣也似乎正在着急,远远看见一行人过来,忙迎过来道,霓裳,你们几个到哪里去了?桂兰阿娘一直说找不见你

邵霓裳低头不语,后面李三却已挤上来要看热闹邵宣也一怔,道,这几位是……

他们是兴汉帮的凌厉道虽然没收到帖子,但也想来看看武林大会

邵宣也皱了皱眉,后面那人又连忙赔礼道,叨扰贵庄,实在过意不去——我们这位兄弟委实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已经来过明月山庄,这便走了

既然来了,就一起喝几杯水酒吧邵宣也面­色­稍霁不知道几位中,哪一位是兴汉帮帮主?

那汉子道,鄙人就是

凌厉和邱广寒都大感奇怪,不意这脾气甚好时时都在赔礼道歉的汉子,便是兴汉帮的帮主只见他拱手道,鄙人姓颜,名知我这位大侠气宇不凡,莫非就是邵宣也邵大侠?

邵宣也拱拱手道,不敢当李三听闻面前这人就是邵宣也,登时喉咙里噎住了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呆愣愣跟过去邵宣也令人专安排了一桌在不显眼之处,让凌厉邱广寒与兴汉帮这几人一起入席

虽说是不显眼位置,李三却也兴奋非常,上窜下跳道,你们两个厉害呀,跟明月山庄是什么关系?还特特加出一桌来!

我们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邱广寒好言好语地解释你瞧,旁人也不怎么看得到这里,我们顾自吃饭就是了

李三想想又不对,忽然拍案道,岂有此理,老子来这明月山庄,就是与天下群豪一起吃饭喝酒,商讨天下大事的,现在猥猥琐琐地跟你们不懂事的后生小子和娘们儿坐在一起,如何显得我李三的英雄气概!

邱广寒本来也非心情十分好,听他颇为无理取闹,脸­色­也不禁沉沉的了,冷言道,你要去别桌尽管去,只可惜恐怕已没有空位给你

李三也听不出她是冷语,当真站起就走颜知我欲拦未及,凌厉坐得近,眼疾手快往他背心一点,这李三才不得已退下来

好你个贼子!只听他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骂,几个左近桌的人都往这边看来,就连坐在主座的时珍等人,也听见些声音,瞥了一眼凌厉不得已,又点了李三哑­茓­,暗暗朝邵宣也揖了揖后者会意,也就去向各桌解释凌厉将李三推回到颜知我身边坐了,颜知我只是不住致歉

一〇九

这一晚便只是尽兴饮酒与观看各种歌舞杂耍剧戏邵霓裳冷眼看着你们呀她淡淡地向邵宣也道请了人到家里来演舞,却不准我跳舞

邵宣也苦笑这也都不是我的主意么

我吃饱了邵霓裳道可以先走么?

这……

你要到哪里去?旁边时珍发话还没到散席的时候,你就好好坐着!

我……去陪邱姑娘他们邵霓裳只得道

时珍朝那桌望了眼也罢,但是不准回屋去,知道么!

邵霓裳也不答话,站起来走了

这边一桌不知不觉都喝了许多酒,李三已闷头在睡,其他的也都有了几分酒意;颜知我始终推说酒量不好不肯喝酒,但是众人既倒,也只好他来陪凌厉一杯一杯地­干­邱广寒自然不会醉,却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边,不知在看什么

她并不想坐在这里看凌厉不停地喝下去,尤其是她很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不停地喝可是她又偏偏记得自己赌气说过,放兴汉帮的人进来之后,出了事她负责——这玩笑实在开得大,她怎么负责?她只好坐在这里不走邵霓裳过来着实令她高兴了一下,但坐了下来,四周喧闹,也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你们喝够了没有?邱广寒忍无可忍,开口说话

凌厉举杯的手一僵这些日子以来这几乎是邱广寒第一次主动开口与他说话——虽说并不是什么好话,但在他来说,已经足够掀动心潮颜知我也放下杯子来,呵呵笑道,尊夫人发话了,公子,我们今日暂且罢了吧?

好……凌厉有些恍惚地转向邱广寒是不是累了?想休息了?我送你回去?

我是想叫你们趁早把这几个喝醉的安顿一下!邱广寒没好气地道我有脚会走,不劳你挂心

凌厉哦了一声,站起来,却觉一阵酒意涌上,晕眩得眼前发黑还没站稳,忽然边上一个人跑了过来,奔向邵霓裳便道,哼哼,死丫头,你今天还逃得过我?正是那桂兰阿娘原来她瞥见邵霓裳到了边桌,旁人不甚关注之地,加之不少门派已经酒足饭饱开始退席,便按捺不住火气,先跑了过来

邵霓裳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道,阿娘找我什么事?

桂兰大怒,手里一根量衣尺便打来邵霓裳竟没闪没避地叫她打中,仍是这不冷不热的口气道,阿娘,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我要是跟你动手,全武林的人都会看笑话了

桂兰又气又急,压低声音道,好,你跟我犟,那你就不出声,不还手,让我好好教训教训!说着,尺子又打来邵霓裳这回往边上一让,桂兰不及收势,跌了几步,将邵霓裳一张椅子扑通推倒

这一下更多人向这边看来,群豪中不住山庄的大多不知道“邱姑娘和凌公子”,便有人咦了一声道,前几日倒没见到这桌,是什么人?

桂兰知道酿了错,这才慌了,忙狼狈地避到角落邵宣也忙解释道,这边是明月山庄几位朋友,恰巧来庄中作客,容我介绍,邱姑娘……凌公子……颜世兄……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竟有一柄匕首呼啸破空,向站在明处的凌厉打去众人一齐惊呼,凌厉怕闪避了伤及旁人,百忙之中举起手中剑一挡,匕首跌落众人还未弄清匕首从何而发,只听颜知我不合时宜地惊喊出声道,这莫不是乌剑!原来匕首割裂了包剑白布,那银黑­色­的绞露出了小半截

凌厉心中骂颜知我喝醉了多话,但为时已晚邵宣也也知道不妙,使眼­色­叫凌厉借故先离超谁料先便有个人影抢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时珍

乌剑?她已瞧得分明凌公子,你与黑竹会的凌厉是什么关系!

一时四下已是人声沸腾,“果然是乌剑!”“原来这‘凌公子’就是凌厉!”,处处皆是议论

河东大侠黄泽人先站起来质问道,邵大侠,黑竹会的凌厉为何会在此?明月山庄将一名杀手藏在席间是何居心?他何时成了你的好友,明月山庄的贵客了?黄泽人是这一带颇有名望之人,欺邵宣也年轻,加之凌厉之事并不在鞋是以说话间并不客气

不错兴汉镖局副总镖头童晓也站起道当日邵大侠迎接此人,竟致将我们总镖头撇下不理——你与这凌厉的关系,还请解释清楚说话时其总镖头曹凯便坐在身侧,显然,对之前邵宣也的举动也是耿耿于怀

又有人道,大家不要急,恐怕邵大侠也是君子之心,遭了小人蒙骗,只因他自己也不知这“凌公子”原来本名就是凌厉!

人群中传出一声冷笑,只听一个声音道,他会不知?邵宣也与凌厉勾结已久,称兄道弟,内中证据,就由老夫说给你们听听!

众人一齐向他看去,只见此人花白头发,绷紫面皮,邵宣也认得正是那曾与伊鸷妙交好,人称万钧神掌的付虎人群中也有识得此人的,与不认得的互相交头接耳了一番,都看着他想待他说出什么来

时珍却冷笑了一声付神掌未免小看了我们犬子再是不肖,在江湖中亦是独当一面的人物明月山庄与黑竹会历来势同水火,决不致与­奸­人交好,什么勾结已久,称兄道弟,还请不要血口喷人!

付虎哼道,邵夫人何须紧张,你既说不是,听我一听又有何妨?此地这许多豪杰之士,总不会个个都听不出在下之言是真是假!

不错童晓道就让付神掌说说

时珍眼神移了移好你说

付虎扫了一眼凌厉,道,这几日你们大谈特谈青龙教,说要与之修好,怕的不过是拓跋氏做过一件事,便是灭去伊鸷堂满门松江总堂临安分堂都被洗得片甲不留,这是事实;伊鸷妙本人除夕夜也在平江县郊殒命,此事也不假,但最后这笔账,你们却记错了——平江除夕夜之案并不是青龙教做下的,而是这位邵大侠和凌公子一起做下的!

你说什么!时珍忍不住喝道休要胡说伊鸷堂得罪了青龙教,伊鸷妙被拓跋氏所杀,此事天下皆知,与我们邵家有何­干­?

可惜你们心中已然先入为主,所以无一人再有兴趣检视尸体,否则只消一看,便可知那伤口正与此人手中之剑吻合!

只见他手抬了起来,手指直直指向凌厉

时珍也看了凌厉一眼,道,纵是如此,又与我们何­干­?

付虎冷笑一声你可知伊鸷妙为何会离开平江分堂到郊外去么?她正是被令郎使计诈去的令郎与凌厉早已设计好圈套,专等伊鸷妙上钩可莫要告诉我令郎看见凌厉手中乌剑,还会不知道他是谁?

哼,口说无凭,谁又不会——若真有此事,你又如何会得知?

不瞒邵夫人付虎道付某那几日亦在平江,这些事情是亲历亲见,决无有假

如此说法,实难叫人相信

夫人何不问问令郎付虎道令郎始终也不说话,我看,大家也心知肚明了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尽皆投向了邵宣也黄泽人道,邵大侠,你与这个凌厉究竟是否认识?

事到如今也不必隐瞒邵宣也神态还算镇定凌厉是我的朋友没错,付神掌说的也确有其事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大哗,时珍腾地退了一步,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同席的邵凛等明月山庄诸人亦是呆住了

你竟当真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时珍的声音可怕得快要滴血你实在令为娘的太失望了……若你还记得你死去的爹,现在就在这天下群雄面前手刃了此人!

你先别急,娘,各位英雄,你们听我说邵宣也道付神掌倒是说出了这件事情此事我从未得便跟人说起,由他提起也好,不如我来说得更清楚些

他吸了口气,道,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伊鸷堂近年的嚣张跋扈,更知道伊鸷妙此人的狠毒­阴­险,抱有为中原武林除害之心的同道必不在少这次去江南,邵某也曾遇见过何文何兄,和孙高峰孙兄二位,对于伊鸷堂的所为,都是不齿,所以最后杀了伊鸷妙之事,邵某并未觉得与武林正道有何相悖之处,相信诸位也同意?

这话不错……不过……我们关心的却是邵大侠为何会与凌厉一起?黄泽人接话道

邵宣也微微一笑道,正要说到凌厉他半年前退出黑竹会的消息,应该没人不知道吧?既然离开了黑竹,便是存了改邪归正之念,已非**中人,又为何不可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反倒是——付神掌,若我记得不错,你与伊鸷堂倒是老交情,适才的话怪得很,若说勾结邪人,倒该是你付虎,而非在下吧?只因为我们杀了伊鸷妙,你是要在天下英雄面前,给她报下此仇?

付虎嘿嘿笑道,付某纵然不是好人,却至少不会与自己的仇人去称兄道弟,邵夫人你说呢?

时珍显然也是气极,靠前一桌一人也道,邵兄,我们与黑竹的仇你莫非忘记了——你以报父仇之名去江南,怎么竟反而与仇人交好?说话的是同在洛阳的名门慕家后人慕青,其父与邵准几乎同一个月遇害

付虎见不少人面露出不解之­色­,咳了一声道,前年“中原第一刀”邵准邵大侠遇害,据查正是黑竹会的杀手苏扶风所为,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吧——不过洛阳的几位英雄,应该都早知晓这消息,明月山庄更不可能不知凌厉是仇人一路试问在座各位,仇人在侧,你们还能吃得下睡得着么?邵大侠倒好,非但不报仇,反而护着他,还真是仁义无双啊

宣也!时珍再按捺不住若是旁人也便罢了——但对黑竹会的杀手,你如此做,叫你爹在天之灵又如何安息!

一一〇

这不关凌公子的事吧一个沉静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说话的人也正从被桂兰扯坏的半截帏布下转过脸来满堂灯火照得她脸孔通明,数百道目光尽皆集中到她脸上,整个明月山庄一时之间好似也屏住了呼吸一般

凌厉实在没料到邱广寒会突然开口替他说话他本来已经决定不多说,当真不得已便动手了

邱广寒站了起来人既然不是他杀的,他现在与黑竹会也没有半分关系,懦夫才会认为以多取胜杀了他便是报了仇她语调不高,却竟令得全场皆静,无一人出声打断或质疑

邱姑娘你……你是说我是懦夫了?时珍强抑怒气

不敢邱广寒的目光往人群中搜到付虎我只是不想夫人被人利用

此话怎讲?

先说,这个匕首邱广寒道是那位付神掌掷来的,是么?

付虎并不吱声邱广寒一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你早有预谋

那又怎样?付虎强夺一句

再说说这位付神掌邱广寒又道明月山庄给他发了请帖么?

时珍与邵宣也都是一怔,对视了一眼邵宣也道,没有

邱广寒笑笑料想付神掌也收不到帖子的不过我看明月山庄盘查甚严,没有帖子的人,又是如何进来的呢?各位英雄不妨看看自己的队伍里有无比来时少了人;付神掌旁边的诸位,不妨也想想他是何时来的

几个门派鼓噪了一阵,却也并未少人群侠每日亦是凭喜好觅座,难说付虎哪天起出现在明月山庄;今日付虎一桌多是独客,多一个少一个亦无人留意,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邱广寒却还是笑笑如此说来,便是我的错了邵大哥,这麻烦因我而起,我总是会负责的

邵宣也却听不明白,道,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这里只有一桌客人是没有帖子进了明月山庄的邱广寒道除开我和凌公子,剩下的是我保证说出了事我负责,才放进来的此事实在是我的错,现下这些人里,好像真的少了一个若这些人本是伊鸷的忍者,相信起初将一个付神掌易容成普通人也不是太难吧!

邵宣也这次是听明白了,倏然转头道,颜帮主,看来这件事要问问你了?

问我?颜知我带了几分无辜地站了起来我们都是兴汉帮的人,小帮小会,小本经营,没有什么问题吧?

你之前说你是兴汉镖局出来,组了兴汉帮的——正好兴汉镖局几位镖头也在这里邱广寒道倒要问问曹总镖头,兴汉镖局真有他们这几号人?

颜知我笑道,只怕我们几个小人物,总镖头早不记得

童晓已然接话道,纵然别的不记得,李三这个醉鬼却是我亲手赶出去的,忘得掉么!镖局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那李三却还在仰头大睡邱广寒眉头一皱我料得不对么?她去看颜知我,却见他正对自己笑,不禁咬­唇­道,李三现在已醉了,没法说话——他是并不表示你也是!

这位姑娘非要把人说成是伊鸷堂忍者,倒有点异想天开了慕家公子慕青道便算他们果然来路可疑,那却是另一件事,又何必混为一谈眼下我们在说的是邵大侠为何会与黑竹会的凌厉称兄道弟,此事邵大侠自己也已经承认,姑娘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跟你说了凌厉不是黑竹会的人了!人群中突然一女子站起来尖声道你们这些人太不讲道理——人家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一群人少自以为是了!

邱广寒听见这熟捻的声音,抬头一瞧,说话人赫然是太湖的姜菲只见她一脸被按住了许久的神态,要她此刻才说出话来,只怕已将她憋得半死她一桌还坐着两人,一名中年男子,一名青年男子,都是不认得,不过也料想中年男子该是姜菲的父亲“太湖银标”姜伯冲

姜菲一说话,姜伯冲也慢慢站了起来,向众人握拳赔笑道,小女无礼,请各位不要见怪

众人见他赔罪,也便都赔笑答过,却不料姜伯冲又接着道,不过窃以为她的话也不无道理,难道一个人自小入了黑竹,这之后就连弃暗投明的机会都没有?凌公子诛伊鸷,本是武林中大功一件,他也曾冒死搭救小女与两个徒弟至于各位与黑竹会的过节,那是私怨,这等事就算非要算在凌公子头上,也不宜就此否定了他,更不该在这武林大会上公报私仇

慕青只听得大怒,哼了一声道,你女儿吃他救了,莫不是连人都搭进去了?要不怎么口口声声为这种人说话,却来说我们公报私仇!姜菲面上变­色­,姜伯冲也自勃然,一旁青年男子已经跳起来道,你怎么说话的?正是姜菲的大师兄陆荻只听他道,慕公子若想指教,不妨站出来,陆某陪你走走场子!

陆公子勿恼台前一桌有人道不值得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人群又向说话人看去,只见他喝了口酒,也慢慢站了起来,竟是夏家庄庄主夏铮慕青听他言语中贬损自己,自然极是着恼,但碍于夏家庄的身份,只敢怒却不敢言

陆荻与夏铮之前素昧平生,听他如此说,恭谨还了一礼道,夏庄主所言甚是说着坐下夏铮呵呵一笑道,两个女娃儿都先说了话,不由得我们不开口关于这件事,夏某以为,两位姑娘和姜世兄都所言极是,凌厉的是非,委实不该以他过往身份来定断在夏某看来,凌厉和邵大侠合力除去伊鸷妙本是好事,不知为何被别有用心之徒说出来,非但不能证明他如今与正道武林同仇敌忾的立超还连邵大侠都泼了脏水若各位执意要在此找凌厉的麻烦,在下只能同意姜世兄的看法,认为你们是在觅机公报私仇了

慕青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道,那段日子伊鸷堂找凌厉麻烦,谁不知道他就算杀了伊鸷妙,亦不过为势所逼,算什么同仇敌忾,不过就是狗咬狗罢了

夏庄主,慕世兄,请勿争执了邵宣也开口道此事原该在下早些告知诸位,好免去这一番误会慕世兄报仇之心,在下感同身受,但报仇原需找对仇家,可不能乾无辜凌厉今日来此,是受我之邀,并无他意,他也已说过,不会再为黑竹会这样的东家卖命,所以恳请各位本着共为武林谋福之心,释却前嫌

时珍面­色­不豫,但亦不好将自己儿子面子拂了,只得不说话慕青冷笑道,好艾既然邵兄都这般说了,再纠缠下去倒显得我理亏但报仇之事,我亦不能就此算了——若凌公子能告知凶手苏扶风的下落,我便不再与你为难,否则的话,也休要说是我不给明月山庄面子!

众人听在耳中,倒都觉这要求颇为合理若说凌厉并非凶手本人,苏扶风下的手总归不假凌厉若真的存了“改邪归正”之念,当然应该将凶手的下落说出来才是因此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凌厉身上

但邵宣也却知凌厉必不肯说他此刻也不知自己究竟消凌厉说出来或是不说出来,但慕青显然已作了让步,自己终究不能再迫他

凌厉果然一字字地道,此事恕我不能见告

你……你说什么!慕青兵刃一拔给你脸别不要脸!只消你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世兄,请你冷静点!邵宣也道你若当真在明月山庄动手,邵某也不会坐视不理!

哼,不知你究竟得了他什么好处慕青冷冷道好,那好,慕家今日便退出此会,有本事让凌厉不要踏出明月山庄地头一步,否则的话,休怪我无情!

眼见慕氏一家站起退席,时珍连忙要打圆超却见邵宣也并无此意,面­色­愈发难看后面邵凛见了,忙提声道,不知大家对今晚的酒菜与表演还满意么?时候也不早了,各位早点休息,明日继续起会!

众人有热闹看,哪里肯就这样散了,只是邵宣也随后便将凌厉拉了到内堂去,众人议论半晌,才慢慢散去了

时珍也进了内堂你给我听好她不无怒意地向邵宣也道明月山庄今天虽不杀凌厉,却也不能容他在此,即刻叫他离开!

娘,这事情从长计议慕青一家二十多个都在外面,再加上那么多人觊觎他手里的剑,这种时候让他走,等同于让他去送死

你听是不听我的话?时珍强抑怒气你今日的表现,我此刻对你已很容忍!

怎么说我也是明月山庄少庄主,邵宣也忍不住道凌厉是我请来的朋友,你无权赶他走!

你这逆子!时珍抬手便要廓他,斜刺里一银黑­色­绞一挡,凌厉站了上来

凭你也敢拦我?时珍怒道

邵夫人息怒我走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凌厉道

凌厉你……你现在不能走!邵宣也忙道

什么条件,你说说看时珍敛容

带上广寒凌厉道我跟她一起来,就要跟她一起走

邵宣也摇头道,你现在赌什么气呢?你若带她走了,你们两个都会身陷险境!没事的,你先回房去,这边我来交待……

话说一半,忽然省道,广寒人呢?

这一来三个人都吃了一惊方才凌厉被拉进来时一片纷乱,原以为邱广寒定会跟入,却不料仍没见她人影想到外面那桌岂不还有深深可疑的颜知我,他慌忙抢出去

邱广寒只在跟颜知我不知说些什么凌厉也追出来,几步过去便将颜知我一推,道,你还不走,等着逐客令么?

颜知我退了两步站定,道,要说逐客令,凌公子比我更容易收到吧?

你……凌厉语塞身后邱广寒也冷冷道,我自跟颜帮主说话,你来­干­什么?

广寒……!凌厉转身道他既来历不明,与他有什么可说?我们先走罢!

先前是误会了邱广寒淡淡地道喏,你看,方才是少了一人,但现在已经回来了,颜帮主说他是喝多了,方才正好去了茅厕,既然如此,也便没道理横加怀疑

是么?凌厉仍然未敢便信颜知我之前何等客气有礼,对人从来都唯唯诺诺,但如今不知为何,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的表情语言之中都带着种蔑视与暗嘲,若说此人没有什么问题,这变化也实在叫他感觉万分不舒服

我说了,这些人我负责,所以也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邵大哥,能不能想办法安顿他们呢?

这个,客房倒是不缺邵宣也说着遣人带了颜知我李三等便去下榻,回头又道,你们也先去休息吧,只要在我明月山庄,就没人动得了你

我的话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时珍道凌厉,你若有这个脸留下来,便随意罢!

邵宣也见时珍铁青着脸走了,便说了句,没事,我娘她也只是一时生气你这几天少露面,我就不信慕青真能在外面堵你多久

凌厉只是咬牙道,若是只有我自己,我早便走了你以为我愿意这般死皮赖脸留着

邵宣也叹了口气,转向了邱广寒道,反正你应该不会走的,对么?

邱广寒只不答,转身道,我回房去了

一起走吧,我送你们邵宣也说着,一拉凌厉跟在了她身后

直到邱广寒进了屋,邵宣也才又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

凌厉点了点头,表情仍是郁郁

今天总算还说了些话吧?邵宣也试着宽他心没事,你看她今天很帮你,你们……也该好起来了

如是这样就好了,只怕……她一点想跟我“好起来”的念头都没有呢

两人刚返转几步,突然一名家丁快步跑来,面­色­焦急喊道,庄主!

什么事?

家丁看了凌厉一眼,凑近来到邵宣也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凌厉已经退后避远,却见邵宣也脸­色­陡变,只向那家丁点头道,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待那人走开,他不禁好奇道,出什么事?

邵宣也抬起一双眼睛来看他,神­色­凝重地说了五个字

拓跋孤来了

一一一

拓跋孤本不打算听武林大会的废话——他本来准备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到明月山庄就够了,却不料提早了两天他是下午到了洛阳城的,绕了一圈,无处落脚,­干­脆,找邵宣也

这消息总算没有让邱广寒知道,但拓跋孤假如看到邵宣也和凌厉都在这里,多半会知道邱广寒也在眼下可不能让他知道我们把她的心绪弄得这么糟邵宣也心道不然便是要拧脑袋了zxSm

先别把这事告诉广寒他说道若情形合适我会跟拓跋孤提起你也别露面,先回房去,我这便去见他

凌厉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不安,只见远处灯笼晃动,却是时珍邵凛与邵霓裳一行人如临大敌地皆走了过来,显然都已听说

此事如何是好?邵凛不安道庄中科还住了二十多位重要的客人……

邵宣也反而禁不住失笑了你们紧张什么?他笑道我本就主张请他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现在他来了,这是和谈的机会

就不知他是否存此心而来!

听说他也没带多少人邵宣也道不必的,我先去门口迎他,你们等我消息便了

拓跋孤的举动倒出乎意料地友好,因为他甚至合乎规矩地并未强闯自然,这一则是因为他知道邵宣也定会来此迎他,二则也因为明月山庄并不识伊鸷堂,甚至夏家庄也远远不能与之相比,何况武林大会正在此召开,他还没有打算轻易地挑衅整个武林

尽管如此,邵宣也见到他时仍然是略略一震他听凌厉说过拓跋孤,听邱广寒说过拓跋孤,听过他的声音,看过他绘的青龙,检视过他毙杀的尸体,也中过他的圈套——但就是没有见过他本人不过他心里早已有了个大致轮廓,是以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忙策马上前抱拳为礼道,拓跋教主光临敝庄,有失远迎,失礼了

拓跋孤马头略转,呵呵笑道,邵大侠与本座别不多时,回头却已将本座忘了,武林大会是半张帖子也没递到青龙教来?

邵宣也笑道,怠慢教主,实是过意不去诸位想必一路辛苦了,快快请进,明月山庄定当招呼周全,以示赔罪

一边的顾笑尘嘿嘿一笑,Сhā话道,你别想搞出花样来,否则就不好看了

邵宣也笑道,这位想必是青龙教的先锋,不知是哪一位?既然要来,又何必诸多猜疑

顾笑尘咳一声道,谁也不会怕了你听好了,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就是我

原来是顾先锋邵宣也笑道久仰大名那一位不知是……

程方愈被他目光指到的那人抱了抱拳,停顿了一下青龙左使

邵宣也倒是吃了一惊自然,他是看出此人地位比后面一­干­人要高出不少才问的,但程方愈却着实是个陌生的名字他听说过简布,听说过霍新,但这两人都没来,却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而且自称是青龙左使

他也不便露出疑问之­色­,何况拓跋孤始终以一种默认的态度允许顾笑尘与程方愈与他纠缠不休他只得一策马转身,道,拓跋教主想必知道些在下的为人如果相信我,就请跟我来

拓跋孤朝顾笑尘使个眼­色­顾笑尘自然本就只是与邵宣也纠缠纠缠,也知必定是要入庄,当下先跟过了,之后才是拓跋孤苏折羽程方愈与十来名教众

明月山庄地方甚大,马虽不是奔跑,但走得也不慢,仍是走了有半柱香功夫才见到大堂的光亮拓跋孤令顾笑尘先退下丈许,上前与邵宣也并行道,我有件事问你

拓跋教主请说

广寒在这里吧?拓跋孤单刀直入

邵宣也略略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道,教主哪里听来的消息?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不必瞒我来这里的路上,提到这件事的人不少

邵宣也心下暗道,是了,凌厉出现在明月山庄,那些人散了焉能不说?邱姑娘又生得绝­色­,好事之徒自然也会在市井闲聊,弄得尽人皆知半点不奇怪

他只好叹了口气,笑笑道,瞒不过你不过也没打算瞒你,反正她现在也好好的——你要见见她么?

改天吧拓跋孤也微微一笑今天晚了

邵宣也颇为诧异的转过头看他,因为他从他的语调里似乎觉出一些未曾料想得到的温柔之意

所以他也便趁势追问道,教主此来明月山庄,究竟是什么目的呢?以诸几位的身份,在下实在很难保证武林大会之中不会有人相对各位不利

无妨拓跋孤道反正邵大侠不会坐视旁人对本座不利的,可对?

拓跋教主……何出此言?邵宣也道论立超明月山庄与青龙教本来分属两边

是么拓跋孤道不过我却也听说前两天的武林大会上,你说要先与青龙教修好的?

邵宣也心知他恐怕早都在城中听说,不得已道,是有此一念,但其中困难不小一是有一些门派反对,二是……这恐怕只是一厢情愿……

你先不必逼我说话拓跋孤道旁人如何也不消管,我只问你,你明月山庄的意思如何?

为江湖安定着想,我自然消我们正道武林能与青龙教和睦相处家母家叔也都同意这个看法但这并不是说我们会一再忍让——假若你们青龙教并无此意,那么明月山庄也就只得放弃原先的念头!

他说完这番话,本是等着拓跋孤回应,谁料拓跋孤却不说话了他只得追问道,教主的意思呢?

拓跋孤只是漫不经心地道,我们不妨进屋再谈原来已到了会客之所了

时珍等众人听说邵宣也已与拓跋孤到了厅中,心中既松又紧,松的是并未起了冲突,紧的是不知这青龙教主会否有所图谋,商议之下,也只得先由他去——若是突然遣人前去,反会叫邵宣也失了面子

不如你去送茶水她向邵霓裳道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一一二

少顷她回了来,报说两人谈得甚是和睦,似乎拓跋孤对于和盟一事,也颇无异议时珍心下倒又忐忑起来,甚或有点怀疑这个和盟究竟对不对了——无论如何,明月山庄的少庄主也不该在半夜三更与一个邪派的教主谈得如此愉快吧?

不过,邵宣也的名声实在也有点麻烦了——既然有凌厉的事在先不过现在有数派站在凌厉一边为他撑腰,证明他已改邪归正,总算此事还可缓过去;青龙教主之事,也是宣也在为武林大局而不得不如此,那么反而,这应看作是明月山庄为武林正道消所系的证据吧?

如此一想她又放心些,只是——以她的多思多疑之­性­,她实在又是不放心——正是因为她一直不放心她才一直在找理由说服自己放心——她无论如何无法认为青龙教是个可以相信的伙伴;即使他们真的与明月山庄立下和盟,这对一个邪教来说,也并无多大约束力吧?

她叹了口气这真麻烦武林大会还远未结束,明天究竟要不要宣布青龙教主来到明月山庄的消息?如若说了出来,多多少少会有麻烦;但若不说,青龙教主怕又不会就此默默

谁料,这番考虑邵宣也回来时,却一笑抹过了

他答应说这几天可以在山庄别院歇息,并不出现邵宣也道所以我们也不必的其它——他也承认说此来并非来与我们交恶,看来目的与我们所议差不多只是他并不想与这样许多门派多话,只想与我们明月山庄一家交涉;今日太晚,明日晚间,恐怕还有话说

不知他要说出什么来时珍忖道不外乎就是互不相犯的一­干­条件明日就去听她说说,看他们几人在明月山庄中,又能闹出什么来

谁料次日晚间拓跋孤真的开口说话时,在座诸人皆吃了一惊

很简单,我们两家联姻

联姻?时珍疑惑拓跋教主的意思是……

拓跋孤指指邵霓裳她做我的妻子

邵霓裳大惊失­色­地站起身来,喊道,我不要!

霓裳,你先坐下!时珍叱道

邵霓裳只得坐下了时珍又道,教主此言当真?

拓跋孤冷笑这事情开得玩笑么?

他身后的顾笑尘也在与程方愈面面相觑两人都去偷瞧苏折羽,苏折羽却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地立在一旁

我却觉得教主这决定太过儿戏了邵宣也道你与舍妹素昧平生,就谈婚论嫁,未免太过草率!

我不需要认识她拓跋孤甚至没看邵霓裳一眼既然你我的意思都是要让世人知晓正道武林与青龙教已冰释前嫌,那么这门亲事就不可少——这件事情顺理成章,青龙教今日正式向你们明月山庄提亲,你们答应是不答应?

邵宣也与时珍对视了一眼时珍道,拓跋教主的提亲太过突然,容我们考虑考虑如何?

这是自然了拓跋孤说着,总算瞥了邵霓裳一眼,站了起来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知道你女儿还未定亲;从今日起,你若将她许给别人,就是你们明月山庄毁约在先,休怪我不客气

邵宣也见他离座走了,一拍茶案结果反而被他威胁了!他不无气愤地道这件事情倒莫名其妙得很,不过我是不会将霓裳嫁予此人的!

此事须由不得你们时珍道我倒觉得结此一门亲事,利多于弊

你说什么?邵宣也忍不住道你的意思……你也想跟他们攀亲戚?

并非攀青龙教,只不过如此才安全固然青龙教如此做,亦是利用我们明月山庄;但现在的情形,以青龙教此刻的势力来论,与他们联姻才好掌握他们的动静

你就……一点也不为霓裳想想?邵宣也禁不住大声起来霓裳是有心上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住口!时珍怒道谁准你这般对娘亲说话?霓裳的那个相好,难道能进得了我们邵家的门?还是你想让霓裳跟了那种人去过日子?

跟一个她喜欢的人过日子,比跟谁都强!

时珍哼了一声道,你也少要啰嗦,倒不如问她自己

两人一齐去看邵霓裳,邵霓裳却呆然坐着

你倒是说句话啊邵宣也禁不住去拉她的手

邵霓裳的眼神回转来,漫无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谁也不嫁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站起来,走开了

她的心里却远没有这么恬淡她突然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一种很可怕的可能,预感到似乎有什么在逼近过来,要把她逼去一个绝境她一整个晚上靠在窗口,摆弄手里一块小小的玉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喃喃地道什么人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第二日果然时珍来找她游说她她懒得听,闭口不语时珍没有办法,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为明月山庄为你娘亲着想一下么?她无可奈何地道

你就不能为你女儿着想一下么!邵霓裳反­唇­相讥

时珍登时大怒,啪的一掌打去,邵霓裳的脸上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从了这门亲事,休想再与你那个穷相好私会!

她只丢下这一句话,走了

酒足饭饱,照例是与青龙教诸人会面的时光

苏折羽似乎不在,陪着拓跋孤的只是程方愈和顾笑尘那一边时珍却满面堆笑道,关于昨日提到的亲事,小女已经答应……

不消她答应拓跋孤道你答应了就可以

我也想过了,结这门亲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拓跋孤呵呵笑道,邵夫人明白事理,如此甚好这样的大事应当早早昭告天下为宜,明日的武林大会上不妨就由邵夫人来宣布此事吧?

时珍微微一愣,道,在武林大会上宣布?

这难道不算武林中的大事?

时珍想了想道,也不错,便这样定下也好

笃笃两声响,苏折羽推了门进来,低声道,主人,彩礼准备好了

时珍实在没料到他们动作如是之快,连喘息的余地也没有拓跋孤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却有一个人撞门进来

是谁说答应的?这人走到桌前,往拓跋孤与时珍中间一拍,正是邵宣也

邵大侠有异议?拓跋孤皱眉

把你的彩礼都给我运走!邵宣也说着抬头道,娘,霓裳去哪里了?

时珍站了起来道,她不在房里?

不在邵宣也道我在庄内她常去的地方都转了转,没见她人

岂有此理时珍咬牙道便是给我惹麻烦快派人去找她!天黑了人反而往外跑,不成体统!

我自去找她邵宣也道这门亲事你们两人说了不算,拓跋教主,你不要太咄咄逼人!

今日可不是本座逼人拓跋孤冷冷然道是令堂自己先向我表示愿结姻亲

邵宣也哼了一声道,我现在要去找人,没空与你多说;若你上有什么意外,我们这盟也便不用结了,今日便说到这里;娘,你若今日收他的彩礼,也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娘亲!

你这……

时珍没来得及说完话,邵宣也已转身跑了出去她只得陪笑道,倒叫教主见笑了,其实……

那今日便说到这里吧拓跋孤说着站起道反正我有的是耐心,你们慢慢磨就是;明日等令爱来了,我们当面商谈此事

他走出厅外,苏折羽顾笑尘与程方愈都随即跟出

为什么非要娶那娘们不可?顾笑尘终于忍不住发问不过问出了口,又接道,自然啦,我是知道为什么,不过……那……

他想说,那苏姑娘怎么办,但是却也问不出口来拓跋孤于是只作未闻,道,你们两个,替我去办一件事……

他低低地说完,遣两人走了,与苏折羽同回了客房

苏折羽始终沉默他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他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什么也没有想

她掩上门,跪下来,给他拖鞋她深知他不能没有她,可是他若真的有了妻子,那么她又应该在哪里?

拓跋孤勾起她的脸来她的眼神还是躲闪,或者说,尤其地躲闪

你在的什么?他一语问中她心事

我……苏折羽慌乱

就算我讨个老婆回去,跟我上床的女人却还是你拓跋孤的手在她的下颌游动

苏折羽脸上微微一烫,闭起了眼睛,由他抚弄

那么……究竟是把邵姑娘当成什么人?直到床笫之欢到了尽头,苏折羽倚在他怀里,才趁着自己的不清醒,大着胆子,这样问出口来

一个交换条件拓跋孤不以为意地道

我以为主人是……喜欢上她才……苏折羽声若蚊蝇邵姑娘她……长得高挑漂亮……

不及你拓跋孤平淡地打断她,这三个字却令苏折羽心头一颤,暗暗地咬住了嘴­唇­

她想,这种喜悦,她是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突然门外嗒地一声脚步轻响,苏折羽一惊,倏地坐起

门外却是程方愈的声音低低道,教主可安睡了么?

拓跋孤一边伸手将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苏折羽揽下来,一边道,怎么样了?

人已经带来了

好拓跋孤道好好看着,明日一早我让折羽知会你们

程方愈应了,快步离去

天很快就亮了

笃笃笃,果然有人敲门

一一三

拓跋孤朝苏折羽点了点头,后者便去开门,只见来人正是邵宣也她也不言语,随即退出

拓跋教主,邵某此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邵宣也脸上掩饰不住焦急忧心而又无可奈何之­色­Sg

邵大侠一大早就来找本座,想必事情很要紧?

是邵宣也低声道这件事……我不得不来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舍妹昨晚突然不辞而别,至今……未曾寻见她的踪迹

你说你妹妹是离家出走,影踪全无?拓跋孤反问了一句

邵宣也颇显沉重地点点头我已派人在洛阳城四处搜寻,都未有踪迹,想必已连夜出了城了拓跋教主如要怪罪,邵某愿担看护不力之责,但这门亲事恐怕……目下难以言定了!

谁料拓跋孤不怒反笑这一点你请放心他拍了拍邵宣也的肩膀邵宣也心中疑惑放心什么?他心道放心他不会找我的麻烦?

这么一想他也勉强一笑教主宽宏,邵某感激不尽如果找到舍妹,定当知会教主

拓跋孤摇了摇头道,不须如此麻烦昨夜我的两名手下睡不着,出去闲逛,正好遇见了令妹,已将她护送回来了

你说什么?邵宣也的瞳孔几乎都收缩起来,甚至拿捏不住自己的语调,要颤抖起来

拓跋孤指指他身后邵大侠回头看一眼便知

邵宣也倏地回头,只见苏折羽与顾笑尘程方愈三人,正将邵霓裳与另一名年轻男子送了进来——正是那琢玉匠人邵霓裳的心上人高钰邵霓裳双目浮肿,似乎一夜没睡,满头散发;高钰亦是脚步不稳,脸­色­青紫

邵宣也只觉一股凉意浸透了全身,紧紧一咬牙,愤声回头道,拓跋孤,你为何如此不死心,非要得到我妹妹不可?

拓跋孤讶异道,邵大侠为何生气?莫非是怪本座未曾将找到令妹的消息早些告知你们么?但昨晚夜已深,今日一早若非你来找我,我也要择人去寻邵大侠说起此事——找到邵姑娘,你却反似不高兴?

你……你不要逼人太甚!邵宣也伸手握住了刀,这边顾笑尘立刻握剑相向

拓跋孤见他如此,冷笑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邵大侠,我本不打算逼你们,是你诓骗本座在先——不过此刻本作亦不打算追究你这门亲事,今日无论如何也须定下了适才我已请贵庄一位兄台去请令堂过来,想必她也快到了邵大侠不若先歇口气的好

你先叫他们放人!邵宣也嘶声道

这是自然了拓跋孤笑道我怎会为难自己未来的妻子?不过此事须等令堂到来之后才行

你们区区几人,休想在明月山庄为所欲为!邵宣也道武林大会数百人,今日已到了会超我便不信你能如何!

恐怕你说的是有道理拓跋孤道那么邵大侠是想出尔反尔,将辛苦数日所决下的和盟之议撕毁,倚多取胜先对我们下手了?啧啧,你若敢如此做,你猜猜有一位邱姑娘会怎么想?

你休要以此来威胁我邵宣也道何者事大,何者事鞋邵某心中清楚纵使广寒恨我一世,我也不能容你如此跋扈!我便告诉你,你根本不配娶霓裳为妻,你死了这条心!

你这是欺瞒不成,恼羞成怒了是么?拓跋孤冷笑那好艾看看在你叫来那“数百人”之前,我能不能抬手取你­性­命!

我谅你没这个胆邵宣也哼道你杀了我,便结不成这门亲事,反与正道结下冤仇,你这次来洛阳的全盘计划也便要泡汤

拓跋孤眼珠微微转了转那好,我不杀你,我便看看你这妹妹是不是在意你的­性­命!说着伸手已向邵宣也抓来

邵宣也知道自己必非他敌,不避反迎道,哼,霓裳岂会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是非不分的是你!若为大局想,她便应从了这门亲事!拓跋孤的手在空中一顿,目光瞥见边上高钰,忽然便转手一指,左臂已伸向高钰邵宣也大惊,知道他若机簧利刃一出,恐怕高钰便要死于非命,咬牙喊道,休得伤累无辜!此事是明月山庄与你青龙教之事,与旁人一概无­干­!

你真这么想就对了拓跋孤放下手去此事是明月山庄与青龙教之事,并非我与令妹的私事,所倚令妹有没有心上人,与此事无涉,知晓你们明月山庄的当家答应就好——不知道此刻明月山庄说话最有分量的,该是邵大侠你,还是令堂?

邵宣也隐隐觉出一丝不妥,回过头去,果见时珍正走了近来

拓跋教主——咦,霓裳?

时珍瞧见邵霓裳,反不知是忧是喜,见她委顿于地,不觉俯去瞧她道,你回来就好了,没事吧?

邵霓裳身后的苏折羽站开了些,她方得以站起身虽则她面­色­苍白发丝凌乱,但这站起身来的动作,竟和往常之优雅毫无二致她看着邵宣也邵宣也瞧见她憔悴的一张脸,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心中禁不住一酸霓裳……他喃喃地道大哥实在……对你不起

大哥对我这么好,霓裳以前竟都没发觉到她低下头去,用一种不知是欢喜,还是惭愧的语气说道

你别说了!邵宣也转过头去,狠狠一抓桌沿就是因为我平日没有照顾你,这一次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他出去找她他其实有种直觉,知道她一定是去找高钰了,所以与其说是去找她,不如说是去求证自己的想法但是到了高钰的玉铺却连高钰也不在他知道自己来得晚了,顾不得其它,便往城门赶

他追上两人的时候,心里并没有作好怎么办的打算——他本是来找她回去的,就像以前许多次一样,强把她从她喜欢的人身边拉走,就算他也并不愿意这样做这一次本来是一样的,他照旧看见两人脸上那不无惊恐的表情,可是,却比任何一次都更惊恐

他那个妹妹,那个从来都比任何人都高傲的妹妹什么也没说,先扑通一声跪到这冰冷的大街上我求求你她的声音也照旧冰冷,但他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在求他

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好么?

高钰也连忙一起跪倒这样两个人令邵宣也陡然觉得害怕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很难过的感觉他想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走吧他哑声地说着,也跪下来,去抱这个唯一的妹妹他第一次听见她流泪——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泣过——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哭泣

他只以为这次让他们离开,他是永远也不会见到她了,所以当这个早晨他转过身看见他们被人带进房间来的时候,几乎无法说出一个字来是什么?是愤怒么?恐惧?或者毋宁说是绝望?

一一四

宣也,你又说什么傻话?时珍道现在霓裳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其他事情,昨晚上都说好了的

我已经不想和你争了邵宣也冷冷地道要我答应这件事,除非我死Dm

你……

你们是不用争了邵霓裳轻声地道我是不能嫁人的我已非处子,如果拓跋教主还要娶我,那么受到天下人的耻笑,也请不要怪我

她说着,抬起头来,蔑然而又冷傲地注视着拓跋孤

你说什么!反是时珍震惊之下,两手一抬死死按住邵霓裳肩膀你几时……

她看看旁边的高钰……难道你竟与这种人……

你在乎的是我的名节,而不是我的幸港霓裳毫不为所动地道而我与你恰恰相反我只要我的幸福

你……你叫你娘亲如何收场时珍慌不择举,抬手一掌廓了过去邵霓裳硬生生受了,站着一动没动,高钰却忍不住站了起来看起来他之前是被殴打过,几乎站不稳当,摇摇晃晃要去扶邵霓裳,被时珍瞥见,一把先扯了开去

邵夫人先不必激动拓跋孤道这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时珍不甚相信地转过头来教主的意思是……

拓跋孤打量了邵霓裳几眼,笑笑道,我不在意这种事,反正这本来也不是男欢女爱之姻缘,只不过是一场戏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那……那教主……

邵姑娘也尽不必的拓跋孤又道我未见得对你有多大兴趣,你是不是清白身,与我不大相­干­

你……邵霓裳也禁不住晃了晃,扶了身后矮几你……就算这样也……不肯放过我?

对拓跋孤淡淡一笑

邵霓裳咬紧了嘴­唇­,退了一步,却也无路可退,一双已经无力无神已极的眼睛一阖,人趔趄摔了下去

这一回高钰再顾不得别的,扑上来接她,这拙劣的动作却令他自己也摔了个结实,两个一起跌倒在地,正如昨晚被人围攻的狼狈冷冰冰的周围,自然只有邵宣也会过去扶人

令爱倒很令人佩服,只可惜她生在你们邵家拓跋孤的表情里尽是无动于衷这一回,夫人可要看住了,不要再跑丢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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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邵霓裳已然失了节,那么,仍然有人肯娶她简直就是万幸了——自然,这个“人”里不包括像高钰这样不可算在内的名字——这是时珍的想法

所以,比起之前多少有点负罪与犹豫,这一回时珍倒是坚决起来了

邵宣也全没了心思去招呼大会,只露了几面,剩下的全让邵凛去陪,他自己自然是陪着邵霓裳高钰也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在无大碍,贴了几块膏药了事

是我不好邵宣也只是道昨晚上恐怕是被人跟踪了,竟没注意,连累你们被捉

邵……邵大侠哪里话高钰讷讷地道多谢你……谢你这么帮我们……

帮你们……邵宣也叹了口气我若真的早点帮你们就好了不过现在霓裳已是你的人了,我总会让你们以后好好在一起的

那个……其实……高钰讪讪地道霓裳……霓裳是骗人的

是么邵宣也倒也并不十分意外她艾她反正从来就什么都不在乎不过,现在是什么样也不重要了,反正那个拓跋孤竟也不在乎

他抬起头来你呢?你怎么想?你怎么打算?

我自然想跟霓裳在一起,只是……高钰停顿了一下我看她那么痛苦,就算她真的嫁了那个人,我也不会怪她的

这算什么话——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两个耳光让你清醒清醒?邵宣也道你以为她这么坚持是为了谁?竟说出这种话来!

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半点机会高钰道现在夫人她派了许多人在外面看守,恐怕我们是逃不掉的了

邵宣也恨恨道,真想不到那姓拓跋的会做得如此之绝,坏就坏在我娘还真有此意……他沉吟了一下不过也许……还有个机会的

什么机会?高钰忙道

邵宣也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行不行,也许……还有个人能劝他

高钰看着他走了出去,心里其实并不相信有么?这世上还有人能劝动拓跋孤?

邱广寒揉着惺忪睡眼来给邵宣也开门她百无聊赖,起得晚,睡得早,甚至大白天都可能在睡觉

那个……有件事邵宣也道我一直没告诉你

先进来再说吧邱广寒着实未醒,对他开口就要说事很有些转不过来

不是,你听我说邵宣也道你哥哥来了,你知道么

邱广寒顿住了足有数句话之久的时间,才突然抓住他道,在哪里?

先别急邵宣也反按住她肩膀——这件事,要请你帮忙

邱广寒听他将事情说完,颇有几分不敢相信似地发起怔来

我想,此时此地,恐怕唯有你的话他还可能听邵宣也道你就去劝劝他好么?否则霓裳她……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好,我去试试邱广寒道只是……哥哥他决定了的事情,几乎不可能说得动;他从来也不听我的话,所以……

若连你也不行,那真的半点办法也没有了!邵宣也道我是不想轻易与你哥哥为敌,但若万不得已,我也只能那么做!

你先别急,我这就去邱广寒道其实……你也可以去找找舅舅,也许他的话哥哥还会听一听

夏庄主?邵宣也狐疑道你哥哥疼你,才会听你的话;夏庄主虽是长辈,只怕他也未必……

总去试试的好邱广寒道他们交情还不错,也许有用你告诉我哥哥在哪里,我自去找他

他住庄子南面,我带你过去吧——正好可以路过夏庄主那里

邱广寒快步赶到拓跋孤的房间时,只见门呀咿地一开,苏折羽正走了出来后者脚步一停,呆了一下,失声道,邱姑娘!

哥哥他……在吧?邱广寒突然变得讪讪的

苏折羽连忙点点头,让开路来,邱广寒已然看见了拓跋孤的脸

是你拓跋孤笑道邵宣也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伸出手来进来吧

你来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邱广寒嘟囔了一句,坐下来都好几天了吧?

拓跋孤笑笑别生气我怕与你一往来,一则招人注目,二则容易叫人知晓了你我关系

你……你也知道怕,那你还那么大胆跑到明月山庄来了!

这有何不可?拓跋孤道武林大会,武林中人人来得;再说了,邵宣也这小子的脾­性­我也不是不知——他心肠太软,就算只是看在你的份上,也绝不会与我过不去的

所以你就与他过不去?邱广寒道你可别以为能欺负他,他的身份放在那里,把他逼急了也不是好事——和邵姑娘的婚事,还是快放弃了吧!

不行拓跋孤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邵宣也口口声声要与我们结下和约;既然明月山庄要做中原正道的表率,这门亲事不结就表示他没有诚意

那凭什么邵姑娘要牺牲?邱广寒道邵姑娘是名奇女子,她才不会听凭给你们摆布!

她还能怎么样?拓跋孤冷笑你以为若没有我,她家里会由她跟那穷小子厮守了不成?

当……当然!邱广寒瞪了他一眼你也听到她说了,他们都已经……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而且……总之……生米煮成熟饭,邵大哥家里绝不会再为难他们的!

你未免太过天真了拓跋孤道这事若发生在别家女儿身上,或者有点用处;但是邵家的女儿却不仅仅是个女人,更是根人人都想攀住的绳子——我也想攀反正她和高钰的事,邵家隐瞒都来不及,外面决计没有人知晓,至于她本身如何,我根本不在意

我可不信——那我们走着瞧,你不娶她,看邵夫人会不会还逼她和她心上人分开!邱广寒气愤地道

我不与你走着瞧拓跋孤道我只等与邵家定下这婚约便罢,不必来引我上当

邱广寒咬着嘴­唇­道,那我的话,你一点儿也不听?

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究竟为何要阻止?你若欣赏邵霓裳,那么她成了你嫂子也是件好事

门吱地一动,有人敲了两下,但见苏折羽又回了进来邱广寒连忙道,苏姑娘你来了——你也不劝劝哥哥,他这样……

话语未竟,只见苏折羽的身后又有个人影她一怔,苏折羽禀告道,主人,夏庄主求见

舅舅?邱广寒的脸上露出笑意来拓跋孤的眉头却皱了皱你来­干­什么?

就这么不欢迎我?夏铮呵呵笑着,将几册书页向他探去不想见我,总还记得想跟我要的东西吧?

拓跋孤手背一挡,转腕将书页拿在手中算你没失了约,我自不能诓你——以往的事就算了;请吧

这么快就赶我走了?夏锶异至少看看书页是否有缺少不对的?

若我发现了会来找你拓跋孤只是道

夏铮咳了一声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你也该很清楚的,自然是邵大侠他方才——

你不必劝我拓跋孤道此事与你更不相­干­,卖邵宣也面子,倒不如卖我个面子

但你是在生生拆散人家一双爱侣,你可知道?夏铮看着他是,我知道你打算好计划好的事情,本就不会顾及旁人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为什么会恨你外公?他就一直想拆散你爹娘,后来终于阻止不了,便将你娘赶出夏家庄,与之断绝关系——你不是恨他么?你现在这样做,岂不比他更甚,岂不要叫你娘在天之灵心寒么……!

一一五

你住口!拓跋孤喝道谁让你提到我娘的?各人自有各人的立超我娘当年有理由与我爹私奔,邵霓裳也可以另有心上人,好艾可是当年夏廷站在夏家庄的立场不是便此要阻止我娘?现在我处在青龙教主的立超自然一样可以逼邵霓裳嫁我若有人要反对,要来找我麻烦,也请尽来!

夏铮只好苦笑摇头道,姐姐如此千辛万苦地争痊才有了你,却万料不到你仍在这里对别人做这样的事,这不是太对不起她了么2m

你要我说几遍,夏铮!拓跋孤无端地忿怒起来你再提我娘一句,我让你走不出明月山庄!

哥哥,你不要这样邱广寒急了,正要劝他,忽然外面一却传来一阵喧哗惊叫之声拓跋孤已经先皱起了眉头外面怎么了?他没好气地看向苏折羽

我苏折羽应声向外走去,隔了一会儿回进来,道,好像是邵霓裳出事了

邱广寒大吃了一惊邵姑娘出事了?她顾不得什么便飞奔出去,转到内院已见好多人面­色­匆匆往里赶,再往前,只见邵霓裳的屋子前已经聚着些人,隐隐有哭声自房里传来邱广寒心中一沉,深感不妙

她连忙自人群里抢去屋门口推门而入家丁婢女见是她,也不敢拦阻,被她抢了进去屋里两名邱广寒识不得门派的武林人士,正自摇头叹息她从人缝中看见了邵宣也,只见他面­色­苍白,甚至有几分失魂落魄,目光无意地一转,才瞥到她脸上,些微地一怔邱广寒连忙走了过去,正要相询,却见床上齐齐整整地躺着邵霓裳与高钰两个双目紧闭面容沉静的人,不禁惊得呆了,便要向后倒,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邵宣也,却头一次感到他也手心冰凉床边时珍正在一边用手帕抹着眼泪,一边向一名长衫老者哀声道,先生千万要想个办法,若连神医您都解不了这毒,叫我要怎生是好!

邱广寒听到“解不了这毒”五个字,心中顿时一动,忙上前道,伯母别的,若是中毒,我能解

时珍显然一愕,并不相信邱广寒不顾邵宣也拉扯,只道,可有匕首短刀?

时珍不知她意,下意识便将自己所配之短匕递了过去邱广寒方接过来,邵宣也一只手迅速伸过来牢牢一握,握住了她手腕

你又想­干­什么?邵宣也道好了,你……出去吧!

你知道的,我的……

别说了!邵宣也打断她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

怎么是逞能?邱广寒挣道你想不想救邵姑娘?我不过受点儿伤,他们却是两条­性­命!

邵宣也实在是沉默了,虽然仍牢牢握着她腕,却也真的不知道还可以怎样他曾经想过,永不会再让邱广寒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但眼前中毒将死的人却是他的妹妹,假如别无他法,他还能够如何呢?可是他也知道多一个人知道邱广寒这异处,她就很可能多一分危险;既然终于要她伤害自己,无论如何,总要将其他伤害减到最少为好吧?

他咬了咬牙,转身道,诸位神医赶来帮忙,邵某感激不净生死有命,亦是舍妹福薄——请诸位不必挂心,回去休息吧!

宣……时珍便有不解欲待反对,邵宣也回头来竟对她也一瞪,将她这话也瞪了回去

娘,您能不能……也出去一下?他低低地道

时珍被这话惊得立起,指着他道,你……你什么意思!

邱广寒已经又挣了一挣快放了我!你再这么罗嗦,邵姑娘和那位公子就不行了!

邵宣也只得慢慢松开手来,邱广寒刀尖已向自己腕上落去,惊得时珍要尖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见人影一闪,邱广寒身后竟又有一只手伸了上来,将她手腕一握,牢牢地握住了

谁让你做这种事的?拓跋孤的声音

你倒是来了!邱广寒狠狠地道谁害得人家这样的?谁逼得人家走投无路服毒自尽的?你半点也不觉得内疚么?放开!

哼,我无论做了什么事,这债也不必你还拓跋孤说着看了邵宣也与时珍一眼记在我头上就是

那么你想邵姑娘死了?你自己挑吧!让我救她,还是不让我救她,让她死了,你也娶不到!

你……我是为你好,你竟……拓跋孤脸上变了颜­色­

我也是为你积德!邱广寒理直气壮地顶他你为我好?那么为了你自己,你的计划要落空了,你甘心么?邵大哥,你们还不动手!

邵宣也会意,抬刀向拓跋孤而动他不期望能将拓跋孤如何,只要他能松开了邱广寒可拓跋孤岂会受他之迫,手上一用力便将邱广寒反而带了过来,邵宣也那一刀还未拔,已知无处可下

拓跋孤只无视他,一双眼睛却盯着邱广寒,见她对自己的表情已是恨意,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摔下她的手来,道,很好,到头来都只是怪我而已——你只是为我积德而已——那便成全你这美意!尽管去弄伤你自己罢,死了只怕还更好!

他转身摔门而出,候在外面的苏折羽见他表情不对,不敢言语,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也往回走,却不料拓跋孤显然对她这顺从也不满意,猛一转身吼道,谁让你跟来的?

苏折羽吓一跳,退一停,拓跋孤狠狠地道,给我去看着邱广寒!

苏折羽慌忙道是她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却真的提不起勇气发问了

周遭有不少武林人士,显然还不知道她与拓跋孤是什么人,但能够自由来去内院的陌生人,也足够他们起疑但是拓跋孤似乎已不在意了——对于他来说,婚期宣布在即,他已经无需太多躲躲藏藏了——反正邵霓裳不死,他就铁定要娶她的了,不是么?反正有纯­阴­之血,她就一定不会死的,不是么?

只是,这样做果然是最好的吗?

…----------------------------------------------------

凌厉几乎觉得自己已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件事情的人了他闻讯赶去邵霓裳那里的时候,邱广寒的伤口也已经包扎了起来与前次不同,她很清醒地睁着眼睛,只是脸­色­不怎么好,颇为乏力地倚在苏折羽的肩头

他于是只好放慢了自己奔过来的步子,小心一点地走上前去,关切道,你还好吧?

邱广寒礼节­性­地点点头凌厉停顿了一下,道,还是回去歇着吧,我送你……

我想等邵姑娘他们醒来邱广寒垂着眼睛

凌厉哦了一声,看看苏折羽,也找个地方坐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知半解地问另一边的邵宣也后者于是再把经过大致叙述了一番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凌厉追问

邵宣也看了时珍一眼这件事情我看我是做不了主了他语中带着些刺

时珍哼了一声我看你这段日子对我很不满,宣也,不过我还是要叫你想想,拓跋孤与高钰,孰利孰弊,一目即知,怎么你竟会与我意见相左

邵宣也强压住声音道,在你心里就只有利弊之分,从不觉得一门婚事本应远不止这些霓裳出了事,我都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在哭倘若这样辛苦地救她活来你仍是要逼她嫁给姓拓跋的,那么我倒宁愿让她遂了自己的心愿死了为好!

住口,如此不吉利的话,你……时珍似是也怒意十足,不过她随即想起个更重要的问题,转念道,广寒与拓跋孤,是什么关系?

你对这个也感兴趣?邵宣也冷冷地道

你最好是小心与长辈说话的口气时珍道我二十多年来最疼的是谁?若非爹娘何来你,何来你的今天——这两天的旧账还未与你算,你竟敢这样跟娘说话?等武林大会之事终了,你须得好好给我反思罪过,莫要以为翅膀硬了,就连长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我是觉得……

什么?时珍逼视他的眼睛

算了邵宣也低下头去他沉默了,不想再说他是觉得他错了,他想,假若以前他不是这样听话,此刻也不会闹到无法收拾吧?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明月山庄的少庄主,更是中原武林景仰的大侠,有什么其他选择呢?假如是邵霓裳,还可以选择桀骜不驯,必要时还可以自尽以示立郴他呢?他只能做个左右逢源不停周旋的人物凌厉和邱广寒说得对极了,“你是大侠嘛”他不能不做大侠这角­色­,退不出来

…--------------------------------------------------------------

中午时分,苏折羽还是回来了;确切地说,她是来照顾拓跋孤的饮食的,尽管后者并不一定需要她简单说了说情况,情绪叵测的拓跋孤此刻也并不说什么;苏折羽随即又回了邱广寒身边

只是,拓跋孤听见下一次有人敲门时,这个人竟然是邵宣也了

他面­色­沉郁,与他投在拓跋孤房间里的影子一样

我消你去看一下霓裳他冷冷地说看看你究竟把她害成了什么样,顺便再告诉我,你还会不会想娶她

怎么拓跋孤道她应该死不掉的

你去不去邵宣也的语气少有的冷峻,甚至连一贯趾高气扬地拓跋孤也深感拒绝不得

他跟他往邵霓裳的房间走去

一一六

邱姑娘已经回房休息了邵宣也加了一句苏姑娘和凌厉都陪着她,你尽可放心

拓跋孤哼了一声既然她会回屋休息,那证明令妹的情况并无大碍Hxm

那只是广寒对你太绝望了邵宣也推开房门房间里,邵霓裳已然坐起,旁边高钰正看着她门一开,两人都抬起眼睛来看

但这两种眼神却完全不同一种,带着几分惊异的,甚至余悸未消的惶恐的,那是高钰;另一种,却好像是空洞的,什么也没有——那是邵霓裳

她什么也没有她的脸上也什么表情都没有,那甚至不是空洞,而是无知,而是呆呆愣愣的,直至过了良久,她竟傻呵呵地嘻嘻笑起来

霓……霓裳!高钰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但邵霓裳无视他这心痛万分的动作表情与呼唤她似乎已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像一切从不知道世情万物的疯子一样,目光呆滞,表情痴傻这个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邵霓裳,已从那个姣美的舞者,变成了一个失措的白痴

拓跋孤皱了皱眉头你就想叫我看这个女人?

对邵宣也道不过我本就不该指望你会有多少内疚之意我只问你一句,拓跋教主,我妹妹已经变成这样,你还要不要娶她?

我怎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拓跋孤话语未竟,左掌挥出,一股劲风扑向邵霓裳和高钰两人面门

邵宣也大惊失­色­,却见邵霓裳仍是嘻嘻笑着,坐着一动也不动拓跋孤本是试她,那扑面劲风到得近前,不过掀起两人几缕发丝,几片衣袂,邵宣也却几乎淌了一头的冷汗

她已变成这样,你竟还要怀疑她!他声音几乎嘶哑了我只消你能放过我妹妹,如果你还是不肯,那么我也无计可施,即刻请你离开明月山庄,我们这所谓和盟就当从未提起过

先不必急我倒是很感兴趣,她服的是什么毒,连广寒的血,也洗不­干­净?

非是广寒的血洗不­干­净,只是她中毒已久,心神已先受到了损伤,就算后来将体内之毒清去,也恢复不成以前的样子

那么他呢?拓跋孤指指高钰他为什么没事?

你问我,我问谁邵宣也苦笑一则或许男女有别,二则霓裳练过武,血行气行皆比他顺畅与轻快,反令毒发作得更快

拓跋孤皱着眉头看了看邵霓裳,走了过去那么就让我看看他右手倏忽一探,已扣住邵霓裳脉门

你……难道还是不死心……

那倒不是拓跋孤看他道这件事我方才已经想过了,倒不是因为她成了痴傻之故,而是你这里太过人多眼杂,她与这小子双双自尽之事,闹得大了一些我若现在娶她为妻,不免会生话端

所以你的意思是……邵宣也心中一激动,语气也颤抖起来你肯放过她了?

我的意思是,便宜你了

便宜我?

我既不能娶邵霓裳,只好让你娶广寒

你……说……什么?邵宣也的口气完全凝固住了他的表情随即变得震怒你把广寒当什么,不要把她擎进你的利益中来!

有何不对么?拓跋孤抬起扣住邵霓裳脉门的手,似是提醒他不要乱来你应该很喜欢广寒的

我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会利用我本以为你疼她爱她,决不容她受半点伤害,却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来,把她也当条件来与人结亲!

这说的未免不好听拓跋孤笑笑,放开了邵霓裳在我印象中,她也颇喜欢你的再说了,对她来说,嫁谁都是一样的

这话什么意思?

不如我告诉你个秘密吧拓跋孤笑道她是纯­阴­之体,而且是水­性­纯­阴­——她不会真的喜欢上任何人,所以,绝不会向你妹妹一样心有所属,寻死觅活

她果然是!邵宣也似有几分吃惊,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前些日子我发现藏书楼讲到纯­阴­之体的书被拿过,翻了翻果然许多地方与她颇为相似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这秘密说出来?这事情如果传出去,对她岂不危险!

那自然是因为我信得过你拓跋孤道我如连我未来妹夫都信不过,还能信谁呢?

他似乎是笑着,但一只手掌已向一旁的高钰伸去,猛地攫住了他的咽喉邵宣也阻止不及,只见高钰大张着嘴,显然已无法呼吸邵宣也再忍不赚弯刀出鞘向拓跋孤砍去;拓跋孤侧身一让,左手机簧一出,轻轻巧巧地接过了他来势

邵宣也眼见高钰脸­色­发青,心知他已支不长久,也知自己非拓跋孤敌手,不由脱口道,你究竟想怎么样,先放了他,我可以跟你商量!

他么?拓跋孤好像提一条濒死的鱼一般将高钰提了过来我今日心情很差,他坏了我的亲事,害我不得不反将自己妹妹嫁了,又让他听了方才那么多话去,你要我留他活口,你看可能么?

他根本就听不见!他人虽然没事,可那毒也已令他成了个聋子!邵宣也喊道你……你……广寒辛苦将他们救了回来,你真的一转手就要杀人么?

拓跋孤倒是略略一怔聋了?

千真万确——我骗你做什么,我也知骗不了你!只请你——高抬贵手,不要伤及了无辜!

拓跋孤目视着高钰挣扎的面孔,半晌,才将手松了高钰喀出一口气来,面­色­仍是半天也回不转

那很好,聋子与傻子,倒可一起过了拓跋孤笑笑道令堂想必这回该没什么话讲了吧

邵宣也稍稍松了口气,拓跋孤又道,当真透露了她是水­性­纯­阴­,这事情也没什么,因为反正到时候也是你们明月山庄蹬,我想,很少有人敢来抢邵大侠的人的吧?

是谁说我会与广寒成亲了?你完全是在一厢情愿地替她决定!

你要想清楚呀?拓跋孤道水­性­纯­阴­是极少见的,娶了她有什么好处你不会不知;我看令堂似乎也很喜欢广寒,若把这消息告诉她,……

你住口!邵宣也道我不消这消息再有别人知道,我也不能答应你娶广寒为妻我是很喜欢她,但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那么我回头去问问她拓跋孤道若她答应了,你再后悔方才那句话不迟——我容许你后悔

她不会答应的邵宣也说得颇为肯定

拓跋孤笑笑,站起来那么等着看吧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牺牲广寒,便宜了你呢

然而,无论如何,结亲的事是无法当日说定了,这计划之外的变故仍是令拓跋孤心情极差

“我心里想利用你做什么,你完全不知道”很久以前他曾这样对邱广寒说过现在就是他利用她的时候了,对么?

他叹了口气他很疼爱她,这没错但终究比不上自己重要

一一七

略略两敲,他便推了邱广寒的门进去房里的苏折羽立刻站了起来邱广寒躺在床上,似乎是在出神旁边,桌边,还坐着一个凌厉,沉默着,不说一句话拓跋孤突然进来显然也令他心下小小地一跳他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曾被他重伤所以虽然后来一再告诉自己拓跋孤并非敌人,如此忽然相见仍然令他下意思有些不寒而栗

邱广寒一双眼睛看着拓跋孤你去过邵姑娘那里了?她问zee

拓跋孤点点头

邱广寒冷笑那么你怎么想

我可以放弃这门亲事拓跋孤道

你肯放过他们?邱广寒意外

我来是问你另外一个问题拓跋孤走近到她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邱广寒等他发问,他却偏偏又转开脸去

不算问题他纠正而是你非这样不可

什么事?

你替我结这个盟拓跋孤道与邵宣也成亲

邱广寒躺在床上没动,但一瞬间的眼神明显变化了这是种太出乎意料以至于来不及收敛隐藏吃惊的眼神,不过随即消退了拓跋孤身后的凌厉也没发出半点声音他有更充分的时间隐藏他只是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注视着邱广寒,无论如何也不敢移开

他怕看漏了她的表情,怕听错了她的答案

可以啊邱广寒口中轻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只要你放过邵姑娘他们

你说什么?这一回凌厉是忍不住了,冲过来一把掀了床帐你不要为了别人勉强自己……

谁说我是勉强自己?邱广寒说完话,才冷冷地给他一瞥邵大哥对我很好,我知道他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那你又喜欢他么?

喜欢

凌厉面上的表情一怔他想起了某个隐约的清晨,他曾看见她偷吻邵宣也的背影可那……不是一场误会么?那是真的么?那“喜欢”是真的么?这所有的一切是真的么?

他说不出话来,愣愣地怔怔地看了她许久许久她的表情平淡,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他的心里却转了无数个念头,终于,还是只剩下了沉默

既如此我便叫邵宣也尽早提亲了拓跋孤也并不看凌厉,仿佛自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伸掌摸了摸邱光寒的脸孔你快点养好些,哥哥先回去了

邱广寒点了点头,拓跋孤与苏折羽都走了,一个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凌厉,这地方,沉闷得很

你也回去吧她的口气全没半分起伏

凌厉笑笑好他又笑笑我也走了

他却恨不能哭一超却知道自己实在连这哭一场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拓跋教主——他追上拓跋孤后者回过身来,苏折羽往前一挡,颇警觉地将凌厉隔开

凌厉停步

你真的要广寒嫁给邵宣也?他迫切地问道

我知道你喜欢广寒拓跋孤直言道可惜以你目下的身份,在江湖上的分量与邵宣也差得太远;你若想打广寒的主意,至少闯出点儿名堂来——不过现在看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能给我多少时间?凌厉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那么一丁点儿消来,上前一步追问

拓跋孤奇怪地看着他我已经说过来不及了适才广寒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你也亲耳听见了,那么明天应当就可以定亲——你以为这一朝一夕之间可以做什么?纵然你把此间名宿尽皆去暗杀了,你在江湖上的地位亦不会有多大改变,名头再响,亦不过是“杀手凌厉”而已

你……你就那么看重邵家的名声地位么……

对拓跋孤道否则我之前何必纠缠邵霓裳我劝你他最后看了凌厉一眼死了这条心

但我是消广寒能幸福……

然而,这句话说得虚弱而卑微,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无力,拓跋孤更不会有半分理睬,径自已走

将近三月的天气,竟然雾蒙蒙的凌厉只觉得这天气灰得实在恰到好处,省了他把自己心思在描述一遍的麻烦他只消往这风景前一站,就沉郁到了极点

邵宣也如何喜欢邱广寒,他自然知道于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半点转机

然而,开口拒绝的却偏偏是邵宣也

自然,听说邱广寒答应了他惊奇得很,可是这消息一点儿也不能给他带来半点轻松与高兴——他是愈来愈摸不透邱广寒的心思,所以­干­脆,径直来问她

你不答应么?邱广寒对于他的反对也惊奇了

你甘心做你哥哥的一颗棋子?邵宣也问道

你就没想过我是自己真心要与你成亲?

我想过邵宣也低下头去,声音变得弱了些可是那不可能——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好的福气

你怎么这么想呢?邱广寒温柔地伸手,去摸他的发鬓我一直把你当作很亲近的很可信的人,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邵宣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她的眼睛里充满笑意可他陡然觉得可怕,咽了口唾沫,转开脸去

你真的就这么高兴?他苦涩地道告诉我实话,究竟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说高兴——也谈不上邱广寒目光瞥着地面反正成亲不成亲,我心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你待我好,我也挺喜欢你,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邵宣也道婚姻是人生大事,你怎能如此草率!

那你不要娶我,就不娶罢!邱广寒生气了道你跟我哥哥说去,咱们这两门婚事都办不成,我瞧你们这盟也结不成了

不是那个关系——你不要扯结盟的事儿邵宣也道并非两厢情愿的事情,我不会逼你做的你……还要我说什么?要让我证实我对你的心,我随时都可以——我只怕你会后悔,像你这样的姑娘,本来不该是如此轻易作决定的人;你可知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么?不是这样的,不是你对我这样的,你明白么!

我明白邱广寒道可是不是人人都一定要找最喜欢的人成亲,这做不到的

你至少应该去做啊邵宣也道就算别人不行,你却该是……

别啰嗦了邱广寒轻声打断他最后清楚问你一句,你提亲是不提亲?

邵宣也语塞,再也说不出话来

自己一直的拒绝态度,难道不是自己……在害怕?

一一八

提亲

这是时珍作的决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天上掉下来的糖饼,这个如花似玉遍地难寻的美人儿邱广寒是拓跋孤的妹妹,这不是一举两得是什么?这门亲事叫她想到了,哪里还能放过去

东西立刻就备好了凌厉从窗格中看见这一箱箱沉甸甸不知何物向邱广寒那里搬去,心中知道不祥——不过他这颗心早就沉到了肚子里,不知道还浮不浮得起来了

假如他们成亲了,真的还能容忍我在此纠缠一年么?

他心中烦乱,离开窗口走进屋里天­色­照旧­阴­郁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邱广寒嫁了人会是什么样子从来没想过

邵宣也也在屋里坐着他只会比他更烦乱

他的脑海里,晃来晃去都是邱广寒的表情她的笑,她说话的声音,她一双不知是悲愁还是敏锐的眼睛;他看不透她他有一刹那真的以为邱广寒是真心要嫁给他,可下一瞬还是不敢相信他如浮在空中,怅然若失

我不喜欢这样的邱广寒,他想不喜欢一个吞吞吐吐心里藏着事情的邱广寒——但是,我又还是喜欢她

他­干­脆站起来,走去看邵霓裳

高钰看见他进来,一愣,低头道,邵大侠

别这么叫我了邵宣也苦涩地一笑不都是一家人了么?

高钰似乎也没听见,啊了一声,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

你休息一下,我陪霓裳一会儿邵宣也指指门口,作个手势

高钰点点头,会意地离开了

邵霓裳只瞪着邵宣也,嘿嘿地笑

霓裳邵宣也坐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

他突然想起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起,自己就没有拉过邵霓裳的手了大概有十八九年了吧他自嘲地道或者二十年

他看看邵霓裳的脸,她还在咧着嘴朝他笑他禁不住将她搂到怀里是大哥害了你他喃喃地道若我能早点明白地拒绝了他就好了,这种事情,我本不该如此软弱!

邵霓裳不知所以地一动不动,似乎是被他吓住了,却听他随即又叹了口气

可是,霓裳,你知道么,我现在心里……也很难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作决定,我总觉得无论我怎么做,都要后悔的……

他笑了一下我从来没有给你讲过心事,对不对?我跟谁都没讲过,但现在你要好好听我说——我只能告诉你广寒是拓跋孤的妹妹,你可知道么?现在是要我与她成亲,霓裳,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他看看邵霓裳邵霓裳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愣愣地瞪着他

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在眼前邵宣也道,而且,我不怕你笑我,我真的从来没对人动过这么深的情——深到我自己都不敢去想我愿意为她做什么以前,她很单纯你能想象么,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纯得像一张白纸她对谁都好,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我不是说她现在不单纯了,只是——你可知道,她竟答应了这亲事,这让我突然发现她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她绝不会点头的,因为……至少还有凌厉

他又停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她对凌厉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很清楚,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我都应该排在凌厉之后可是他们最近似乎吵了起来那么,她只是故意做给凌厉看的,对不对?但那种伎俩,广寒这样的人又怎么做得出来?她才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不是真的变了?

他苦笑,伸手去拂邵霓裳散乱的刘海当然了,我问你,你也不知道你就知道她欣赏你的舞,你便喜欢她;她啊……她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的纯­阴­之体的女人,是不是天生就这样?

可是我还是知道她是善良的邵宣也低头道无论她平日里表现得如何,她不顾一切地来救你和高钰,明明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邱广寒她做不到冷漠无情——所以我宁愿相信关于纯­阴­之体的书都是胡说——不过,我也说得远了,无论她是什么样,我就是……念着她就像你念着高钰,所不同的是,你在争取自己的姻缘,我却在这幸福的姻缘里痛苦啊

他看着邵霓裳的眼睛,她直直地看着他,好像很迷惘霓裳他握住她的肩你说,我究竟要不要答应与她成亲?你点点头,或者摇摇头,我就知道了,你……告诉大哥啊

邵霓裳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

这已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日了往年最后一日的大会也并无什么要事,许多人早两日便启程离开;今次却不知那里传来的流言,说明月山庄庄主有重要事情要宣布,是以留下的人大大超过了往届

然而,“重要事情”却迟迟未宣

…--------------------------------------

——“我有个条件”

邱广寒在最后一刻说她“有个条件”,着实把时珍吓了一大跳,就连拓跋孤也紧张起来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么他皱眉

我没有不答应呀邱广寒道只是有个条件

好,你说

邱广寒朝周围看看,屋里不过是时珍邵宣也拓跋孤苏折羽和她五人

她吸了口气凌厉虽然不在,但我以前答应过这人一件事她直视拓跋孤道我说,一年之内,绝不离开他现在这一年才过去一个多月,所以,如果要成亲,也须等到来年春天

你为何要这样答应凌厉?时珍忍不住问道

答应了便是答应了,为什么……我也忘了邱广寒低低地道

说起来凌厉似乎也跟我提到过邵宣也道这其中恐怕是有些紧要的原因

但成亲之事,总是早点办了好时珍道况且,你与宣也订了亲,如何还能与这­色­……与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就这么一个条件邱广寒抬头道若你们不答应,我也没办法,最多像霓裳姐姐一样

拓跋孤呵呵笑了起来道,你最大的本事就是威胁你哥哥,可你为什么不早说,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出乱子?

因为现在说你才会答应邱广寒道你也不想我破坏你的计划,是不是?

拓跋孤略一沉默,斜眼睨了一下邵宣也道,邵大侠也不说说高见?

我本就不赞成此事——邵宣也转开脸况且既是他们说好的事情,没有道理要求人家爽约

你倒很看得开拓跋孤啧啧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能显得我这个哥哥如此心急火燎地想把妹妹嫁了——先定了亲,婚期在何时不算太重要,就暂定明年今日吧他说着又看了邱广寒一眼这样满意了?

嗯邱广寒这个“嗯”,嗯得几乎听不见

好,那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事了拓跋孤转头去看时珍等二人今天下午,就请你们将此事公诸武林

傍晚时分,远处的喧闹之声仍然不减

凌厉仰躺在床上整整一天,他将自己关在这小小的屋子里,随着天光的昏暗,室内也变得­阴­冷

终于已成定局了他想以明月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武林大会上宣布了的事情,就算他们自己想更改,也没机会回头了

也好他自嘲地想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陡然间他感觉到意思突然逼近的气息他警觉地转头看窗外谁?

外面有人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你了快让我进来!竟是姜菲的声音

姜姑娘?凌厉心中奇怪,起来掀窗姜菲左右看看,忙一跃而进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姜菲劈头盖脸地道你知道邱姑娘要嫁人了么?

我当然知道凌厉一边说着,一边将灯点了外面那么吵,是个人都在说这件事

是啊姜菲也道那边还在闹呢,我就不明白了,青龙教明明是个邪教,为什么竟没一个人反对这婚事,邱姑娘怎么竟会是拓跋孤的妹妹?

那有什么奇怪的凌厉不动声­色­你找我­干­什么?

还问我——邱姑娘嫁别人,你不着急的么?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突然她就要与邵大侠成亲了——

你给我着急?凌厉冷笑你给自己着急吧?眼见邵宣也要娶别人,你……

你胡说什么!姜菲急道见你没出现,好心好意来瞧瞧你——单找你住哪儿就找的够苦——你竟说起我来了!那当我没来!

好了,姜姑娘凌厉叫住她你这几日都还好吧?

我……?当然好姜菲一时倒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友善的口气了,顿了一顿,道,但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原先知道邵大侠很喜欢邱姑娘,也为他不平过,可是我也亲眼看见你与邱姑娘是如何情深意重,现在究竟是怎么了——她……我瞧见她的,她全无半点难受之意,这……简直不像邱姑娘!

一一九

她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何来难受凌厉笑笑道

我还问了她的!姜菲道他们都只会说恭喜,连我爹也是,我实在生气,就跳起来问她,谁知道她却叫我不要胡说我太生气,就跑出会场来了,找了一个下午,才好不容易找到你

你觉得她不应该嫁给邵宣也?

我……也不是,邵大侠人也不错,可是他跟你不是兄弟么?他再怎么样,也不能抢你的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凌厉倒了杯水你几时动身回太湖?

明天大概就要走了,可是你别岔开我的话,你……

打探我的事情就那么有趣?凌厉终于忍不赚将手里杯子一甩,掼到了地上不关你的事,我已经够烦的了,你还来惹我!

我……好,我是多管闲事了!姜菲也气鼓鼓地将桌上杯壶一抹,尽数抹到了地上真是不知道好心歹心,难怪邱姑娘不要你呢——我也不当你是朋友!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狠狠瞪了凌厉一眼,才扬长而去了

姜菲姜菲来到这里时日已很不短,不过这次有她父亲管束,比之上次,更少了自由,是以一段日子以来几乎不得便与几个熟人来往,只是前日在庄中与凌厉偶遇时,随姜伯冲一起就朱雀洞之事与林芷慕容荇之事道了个谢,硬是邀他喝了杯酒自然,凌厉多日以来就没有什么好心情,所以也顾不上另去找姜菲闲聊,后者自也不知他住在庄中何处了

姜菲气呼呼撞出外面后,走了几步,却又汀了她多少明白凌厉的心情——也不能和现在的他多计较吧?她又走了几步算了,不去招惹他——既然已经这样,与他多说,又能如何?

天­色­昏暗,风略微吹起几拨沙子,打到脸上,有三分生疼她是溜出来的,自然有几分忐忑,不敢便回会超瞧见前面有个亭子,便信步走去;刚迈出两步,却见拐角处有人影闪出,迎面而来她站定这人青灰­色­一件长衫,一张面孔也被衬得灰蒙蒙的,神­色­疲倦已极,正是邵宣也

邵宣也见到她也是一愣姜姑娘怎么在此?他像是强打起了几分笑颜

姜菲瞧见他的面容,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悲戚之意来你何苦弄得如此——她竟脱口说出这么一句连她自己也不懂的话来

邵宣也一怔,连姜菲都怔了一怔你是要去找凌厉?她连忙跟了一句

早不去找晚不去找姜菲嘟囔道你现在找他又能怎么样?不如不要见了,我可不想看你们打起来

如果可以不见他,那倒也好邵宣也苦笑着道姜姑娘刚刚从他那边来?

是啊他见到我都发脾气,若是见了你的话……

邵宣也摇了摇头你也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是么?

姜菲开口正要说话,忽然风一旋,沙子一卷,滚进了眼窝里她呀的一声连忙去揉怎么了姜姑娘?邵宣也上前了一些

沙子……

别去揉它邵宣也连忙抓住她手腕这里风大他回头看了看到亭子里来,我给你吹吹

天已完全地黑了,只剩几点几乎也要飘散的星光,还映出了姜菲一双明亮的眼睛

邵宣也细细地拨开她的眼皮,小心地吹了吹好点了么?他轻声道

姜菲还是揉了揉,才道,好了,多谢邵大侠

邵宣也看着她这双眼睛,良久,转开脸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我果真是一个无用之人,对么?他倚住身后的柱子,慢慢地道

此话怎讲?姜菲转过脸来

个中情由,说来话长,只是……我终于还是左右不了这场婚事

你还想怎么样?姜菲道难道你不是想娶邱姑娘为妻么?

你认为我是如此自私之人?

不是自私,只是……人总要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吧?

那就是自私了邵宣也冷笑我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也说不定我下不了决心就是因为我是有着私心的——就算我反对,也反对得没有半分力气,因为我甚至找不出一个理由来告诉自己为什么我不应该答应这门亲事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姜菲我娘问我的时候,我一个理由也找不到是我不喜欢她么?不是的是她不喜欢我?可是我又不是她,她说她喜欢,她要嫁,难道我能有办法证明她说谎?所有的一切都对了,都在说,我应该娶她为妻,我知道这样不对,却反驳不出来;我知道这样对不起凌厉,但是究竟如何对不起法,我却偏偏也说不出来!

究竟是谁提出来的,这门亲事?姜菲道不是你?

邵宣也摇摇头自然不是我

那是邱姑娘?

是拓跋孤邵宣也道他与我娘一拍即合,我固然可以不听我娘的话,但是我也不忍心见到她伤心难过,更不忍心为此而立时与青龙教交恶,陷众人于险我不知道谁更重要——成了亲牺牲的是广寒一个人,不成亲牺牲的是别人;现在广寒也不承认成了亲她是牺牲,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别激动,邵大侠姜菲道我……我都明白的,你的为人,我怎会不知道,若非我在九华山见过凌厉为了邱姑娘可以做得那样,我只怕只会为此事欢喜的只是我知道,两个人喜欢上一个人,终究有一个人要尝尽相思之苦而痛楚万分,无论是你们谁与邱姑娘成亲,我都会为了另一个人难受,我绝不是说……绝不是说此事不好,我……是觉得太突然了!

姜姑娘邵宣也打断她她看了看他,他朝她笑笑

你是个好姑娘邵宣也道心地善良,又看重朋友只是这次的事情,并不是仅仅用感情便能解释得清楚的我现在也不知道往后会如何,究竟会不会履行婚约,只有留待来日再说,你先不必挂心了

姜菲小心地伸过手去,按住他的手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比凌厉更不好受——我知道的,但是你既已作出选择,便该相信自己做的没错才是;比起凌厉,说不定你更能让邱姑娘幸福呢

邵宣也似乎是在思索——他久久地思索着她的话,半晌,翻过手掌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软,但温暖

冷不防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道,菲儿,你在这里­干­什么?两人都一惊,姜菲先听出是姜伯冲声音,忙抽开手站起来道,爹!

姜伯冲呵呵笑着走近向邵宣也抱了抱拳道,原来小女与邵大侠一起,早知如此便不用的了

邵宣也连忙起身还礼道,与姜姑娘聊了几句,累得她晚了,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姜伯冲笑道不过似乎方才令堂大人也找不见邵大侠颇为着急,不知是否有急事

家母……我知道邵宣也轻轻一笑她难道认为我也会像霓裳一样跑了么?他心道

对了,还未恭喜邵大侠姜伯冲道邵大侠这样的少年英雄,也只有拓跋姑娘这般天下无双的女子能配得起了,当真是佳偶天成……

多谢邵宣也淡淡一笑

时候也不早了,我便先带小女回去了姜伯冲道明日再来向邵大侠辞行

邵宣也点点头,一抱拳道,请

孤寂的黑夜,孤零零,寂寥寥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邵宣也回身,迎风立着一个黑沉沉的身影——虽然一时看不清面貌,但这黑影开口说话,声音他却不会不识

其实你也不用想那么多黑影道

凌厉,你……你莫非早就在这里了?

对凌厉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我……邵宣也竟是语塞

凌厉却笑了笑你若不忙,还是回屋里谈吧?他说道这里实在风大

……好邵宣也只得答应

屋里,还是一片狼藉,杯盏满地,自然,凌厉与姜菲各占一半功劳

广寒回屋休息了吧?凌厉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个没碎的酒杯

嗯邵宣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你不是要找我么?怎么都不说话?凌厉又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个酒杯,揩了揩杯沿

我本来想跟你解释邵宣也道可是你方才既然听到我与姜姑娘说的话,那么……我也没什么可解释了

你的什么呢?凌厉把杯子放好你以为我在生气?

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以往你我口上争争,互不相让,并不动真格的,也就罢了,现在却是……

你以为我凌厉会少女人?凌厉打断他道你娶你的邱广寒,我自找我的女人,何必觉得对不起我

凌厉!邵宣也道你不要与我开玩笑,你对广寒不一样,谁都看得出来!

好了凌厉倦怠地垂下眼睛我也不想多说了算了,你跟我都是多久的兄弟了,犯不着吵什么,争什么广寒与我没缘分,他喜欢你,我也就认了你要成亲,做兄弟的还能不给你高兴么?

凌厉……

凌厉却将杯子转了转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相信邵宣也按住了他转动的杯子凌厉抬起眼睛,几乎是笑了笑那就好他松开杯子我也不消说什么,我知道,你会对她好的——哪天能喝你们的喜酒?

我正是来告诉你的邵宣也道我与广寒不会马上成亲,这一年,她要跟着你

什……什么?凌厉一时呆住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她自己说的你们不是有约在先?

凌厉一怔,继而冷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邱广寒啊邱广寒,你要耍我到什么时候?我作好了准备祝你们两个幸福,你却又要跟着我——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她现在是你的未婚妻子,你放心让她跟着我?凌厉盯着邵宣也道

正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子邵宣也道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对别人的女人做出什么来的

凌厉一愣是啊别人的女人她现在是别人的女人了

这惆怅在他心中积郁得太久了,也准备得太久了,所以一刹那间,几乎令他麻木了他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该痴傻还是该癫狂

她答应我,明天来找你邵宣也接着道不管你们相互的态度如何,好好谈谈吧

…------------------------------------------------------------------------

武林大会已正式告了结束在最后半日叫人大吃了一惊的这门婚事宣告之前,倒是有门派提出过一个原以为算得上大事的想法:选武林盟主不过邵宣也这个主人为自家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并未往心里去,以他的武功,加之年轻,他也知道这“盟主”之位如果要有也绝落不到自家头上,是以更未在意

上届盟主赚烽身故之后,江湖中也无什么大事,因此选盟主一事不急——原先众人心头想的,也便是大理相国寺住持玄明与明月山庄庄主邵准两人择一,可惜邵准后来亦不幸身故,若这回当真选起盟主来,便多半是要推玄明的了但有人提出异议说,大理偏安西南一隅,与中原往来甚是不便,此也是一弊,加之作为主人家的邵宣也既然认为并无必要在此次会上选出盟主来,这项提议也便暂时作罢

提出选盟主本是为了应付突然崛起的青龙教,是以最后半日那婚事也就尤其地令人震惊群豪中自不乏反对者,比如山西的何文等一家便不赞成,华山派亦示反对,另有兴汉镖局临安夏家庄等数门并无发表意见;不过示出支持者仍是占了大多,毕竟能薄眼下和平之象亦是不错的选择这一来,恭喜赞叹之声也便不绝于耳,响了半日,直响到连烫了数回的酒也尽皆烦得冷去了方散闭会之辞也便说得潦草了些,一顿大宴之后,这武林大会也就此散去

此事颇为讽刺——主为青龙教而召开的大会,到头来却成了庆贺与之联姻的前奏不过话说回来,如此“言之有物”的大会数十年来倒真的不多

大风过后,天气竟出奇地晴朗了已是三月,春意渐浓,就连夜晚的被子也撤去了一层初五清晨,阳光明媚,也唯是这太过刺目的明媚,还能叫人忆起昨夜的大风

邱广寒抬起手来还没敲,门倏地一下就打开了她吓了一跳,抬眼看站在那里的凌厉,一时竟没打出招呼来

来了?凌厉先开口道还没恭喜你他将她让进屋来

一二〇

谢谢了邱广寒走进,又回头朝他看,只见他眼窝深陷,显然,睡得并不好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差?她像是熟络,却又颇为生疏地道Sg

昨——晚上那么大风,窗子一直在响,所以……

邱广寒禁不住笑邵大哥家里的窗子不会那么不结实吧?

那我是在想你凌厉立刻改口,亦真亦假地道

邱广寒朝他看看,并不答话,转念道,天气不错,我们也不要我在这里谈论什么了我想牡丹花节什么样

凌厉点头你开口就是,我陪你去

牡丹花节,不过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所在“好好谈谈”

这边……怎么人还是这么多邱广寒摇了摇头还以为可以寻个清静的所在

既是牡丹花节,人怎么会少凌厉笑道要寻安静的所在,我们——他四处看了看——那里去

他指了指花展背面的一处矮屋,两个人欲绕去背后,还未走两步,凌厉忽地一伸臂将邱广寒一拦

退后!他话音刚落,两道剑光已从屋后闪来凌厉护着邱广寒也顺势一闪,侧身拔出了剑来,屋后已出来数人,将两人围在核心,为首的正是慕青

姓凌的,你终于是出来了慕青冷冷地道做了几天缩头乌龟,看来闲不住了吧?

他脸一沉,手一挥,喝道,给我拿下!

慢着!邱广寒上前喝道慕公子,你­干­什么?

慕青斜睨了她一会儿,方冷笑道,我道是谁——这想必是未来的邵夫人吧?怎么与个风流公子到这鬼鬼祟祟的地方来……

邱广寒哼道,原来你也知道这地方鬼鬼祟祟

少罗嗦!慕青怒道邵夫人,请你先让开,不然刀剑无眼,伤到了你可就不好说了

你叫我邵夫人,却一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邱广寒道我有事要与凌厉谈,这面子你也不肯给?

再重要的事,与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好谈的!慕青道

邱广寒还欲说什么,凌厉手臂一抬,又将她挡住

别说了他低沉着声音道与死人的确没什么好说的!说话间长剑倏忽递出,刺向慕青面门

慕青早已有备,一连退出数步,两边六七人一拥而上,阻住了凌厉这一借厉一击未中,唰唰两剑,分开来人广寒你退开!他口气中不无命令之意

邱广寒退至屋檐站定,慕青等人数把兵刃又已袭到凌厉连连变招,一柄乌浆续挑挡,觅机借力一弹,跃过阵中,轻巧间已刺中一名家丁手臂那家丁吃痛,弃刃退去慕青一皱眉,长剑急打,正是慕门独家剑法“一剑飞渡”

凌厉甩剑挡开,反手取他腋下慕青显然及不上他的快,飞渡剑法虽曰飞渡,却实在还未到家但他毕竟亦是名门之后,半点不乱,略侧开身便避开了来招,也将诸人的兵刃让了进来凌厉只得洒开剑光护住头脸,冷不防那慕青却转到了边上,朝凌厉腰间突刺而来

凌厉较无暇,只得左手带鞘往后绕来一档,身形随之一转,矮身避过身后诸击,右手剑随之向慕青头顶挥落,将这局势又扭转如此缠斗了约有三十招,慕青处又有两人受了伤,余者连他在内仕六个;但凌厉也实有几分气喘,咬­唇­心道,竟连一个小小的慕青也拿不下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邱广寒,只见她神­色­如常,一双眼睛似乎在看着场中诸景,又似乎没看,心下不禁一痛

以前我跟人动手,她是多么担忧焦急他心道现在却只如陌生人——便是陌生人,也不该这般无动于衷吧?

略微分心间臂上一痛,前臂外侧到手背,叫人划了条长长的口子出来他几乎一哆嗦,幸得拿稳了剑,回身却只见慕青已退出战阵他无暇多想,先避眼前刀光,陡然间细微的银光一闪,凌厉心下暗道不好时,两枚银针涅的暗器已离得极近

你­干­什么!他听见邱广寒似乎是吃惊之下脱口叫出声来,心下略略一动,强打­精­神勉力避开,却见又两枚飞了过来他还欲设法闪避,两枚银针已被捏在手里

被捏在另一个人手里

他顺着这只手去看这个突然切入战阵的人,依稀记得他的名字是程方愈,青龙教的左使

程方愈将两枚银针拿过,只见暗器原来亦不完全是针,头上虽尖,身体却比针宽上许多,可称是枚细镖

你是何人?慕青错愕之下,上前厉声道

程方愈却回头走去邱广寒那里,恭恭敬敬弯下了身子道,属下奉教主之命,特来接二教主回山庄歇息

哥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邱广寒一边说,一边却好像真准备跟他回去的样子

慕青皱眉道,你是青龙教的人?

程方愈这才回头,抱拳为礼道,青龙左使程方愈,各位请

慕青哼道,两位请——邵夫人本不该出来,请左使速速带她回去便是

这位凌公子,程某也须带走程方愈并不客气地道

哦?慕青睨着他我若不放人呢?

你又没捉住凌公子,说什么放人不放人邱广寒不无揶揄地道

程方愈也不禁一笑道,正是这位凌公子武功高出在下甚多,原也不必怕你们,只是你们倚多为胜,不是名门正派的作风

笑话!慕青道跟你们还须讲什么作风——你若也想动手,慕某奉陪!

如此便得罪了程方愈请了邱广寒稍避,上前走入战阵凌厉不知他功夫的底细,但想他身为青龙左使,自不会差;对方似乎也有此念,虽然适才嘴硬,却知一个凌厉已半天拿不下来,再加一人更不好对付程方愈话语落下,已经动手,左手一拢,不客气地欺向慕青肩头慕青见他空手,冷笑一声横剑来封,哪料程方愈手形一变,一个转腕将他的巾捏住

凌厉倒也吃了一惊程方愈这一式是小擒拿手的功夫,看似平平无奇,但人家擒拿的是手腕,程方愈却能拿捏人兵器,颇为不易适才他便是手一抓,便将飞向自己的两枚暗针收去了

青龙教中果然能人不少凌厉心下想着,见旁人亦围向程方愈,也不多想,便入阵助他

原来这程方愈,论武功固然不及顾笑尘等人,但这一路擒拿手实是十分到家的,遇上个中行家固然无法偷多少先机,但赶上慕青对此所知甚少,倒将他抓得不亦乐乎,忽而捏他手腕,忽而叼他剑尖,颇是游刃有余慕青心下不由大是愠怒,程方愈知他若发起狠来,自己并不是对手,但他缠他这么一缠,凌厉那里却要容易得多了

果然不多时,慕青众人或轻或重,都受了点伤程方愈固然被慕青剑法逼得有几分左支右绌起来,凌厉却是腾出手来,搭上了一把

你还要打?他不无讥刺地道我不想杀你,趁早滚了吧

慕青心知并非凌厉对手,暗暗咬一咬­唇­,道,既然有青龙教给你撑腰,我也无话可说,我们走着瞧!

凌厉见一­干­人走远了,才回过头去看邱广寒,后者托着腮,沿着墙根坐着,至少,在他看向她的那一瞬间,那表情是显得万事不萦于怀的

呃,没事了,我们……他走上前去,还欲说什么

二教主程方愈也走近教主的意思……

邱广寒站起来那走吧,我跟你回去

等一等!凌厉连忙叫住要走的邱广寒我们……还什么话都没有说啊

邱广寒转回来对他一笑一定要说么?她笑笑不说也罢吧

凌厉略略地一怔,想不出还可以说什么,邱广寒却已然走得远了

他默默然地跟去牡丹花开得再好,于他又有什么意思?他是来与她说话的,却终于,什么也没能说上

一直走回到山庄深处,他立定,看着邱广寒走去拓跋孤那里程方愈却回过头来,手向门边一抬,道,凌公子请进

我……?

连邱广寒也回过头来程方愈道,教主说他请凌公子一见,应是有要事相商

凌厉才恍然他方才为何还给自己解围,暗暗咬了咬­唇­,便也往里走去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邵宣也,他坐在桌前,被明亮的光线笼赚却是沉默,不发一言后首的椅子上坐着拓跋孤,两人似乎刚讨论完什么事

真是对不住拓跋孤看见凌厉进来,身体往后一靠打搅你们二位私里谈心了不过往后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谈,只是本座准备早点启程,有那么两句话只好早点跟你说清楚

哥哥你要走了?邱广寒抢先道你不是说……不是打算再留一阵么?

事情既已谈妥,我也便早些回去拓跋孤道

那你不带我一起么……邱广寒说到后来,声音也自弱了下去,仿佛也知道,这话不过是自己在撒娇而已

你自己说要跟凌厉过到明年正月拓跋孤说着看了凌厉一眼总之我这个妹妹是在你们两人手里,我还是那句话,她少一根头发,你们两个就提头来见我,你听清楚了么?

凌厉看看邵宣也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但他心里却仍然不明白——到现在都不明白,邱广寒到底想要他怎么样?

这是他原本要问她的,却终究没来得及问出口

一二一

拓跋孤并不关心凌厉和邱广寒之间的过节龃龉,只轻轻哼了一声,转向邵宣也道,也便不需要本座提醒——邵大侠相信不会把最重要的和盟一事忘记的,对吧?

我邵宣也话既出口,自然便无更改邵宣也冷冷地道除非你毁约在先Sg

那好拓跋孤道正好教中颇有些事情要忙,我不多时便要启程出发,到明年邵大侠大喜之日前,多半也无缘相见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邱广寒:你呢?你打算几时动身?

哥哥你走得太急了!邱广寒道,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动身好么?

拓跋孤摇摇头道,你跟我又不走一路多留两天不好么?

不要,我要一起走!邱广寒不依不饶地道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拓跋孤笑道,那你也要问问他们两人依不依?

邱广寒蓦地回过头来盯着凌厉?他么?她眼神晃了两下,又定回在他眼上反正我去哪里,他就跟哪里的她故意显出些轻视之­色­来

拓跋孤只得笑笑,向凌邵二人道,我还有几句话单独跟广寒谈谈,你们两位先请出去一下如何?

邵宣也与凌厉走到外边,相顾只是无言

隔了一会儿,邵宣也才道,方才她跟你解释些什么没有?

凌厉只是摇头

邵宣也也只好叹气

假如广寒坚持今天下午要走,那我——这便先向你道个别吧凌厉低低说着,转头去看别处反正明年正月十五一过我就送她回来,往后也不会再来见她的

你就从没想过她这种做法到底为什么——是瞒了你我什么事?

我之前,自以为猜得透她一切想法凌厉道以前在我眼里,她的一切都是透明纯净,可是现在却似浑浊了

你也觉得她变了?

不是!凌厉否认——她怎么能变他在心里说距离和卓燕定下赌约才一个月出头,如若她现在就变了,我苦苦守她一年又是为了什么?

是我自己看不清而已他想了想道但我相信她……有一天会……回到从前那样的

他说着看了看邵宣也,见他蹙着眉表情严肃,不觉又失笑,道,你怎么了?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她的未婚夫啊

是不像邵宣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算什么,对她的感觉……全然找不回以前的样子,此刻亘在其中的,也不过是场利益婚姻而已

你会答应下来就证明你还是喜欢她凌厉道你也不必刻意回避,反正事情也已成定局了

邵宣也也只好苦笑笑说得不错那么——那么灵力他用一种认真的口吻道我是把自己的未婚妻子交给你照顾,我是相信你才会这么做,你一定替我保护好她,好么?

放心吧凌厉笑道我哪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门咿呀一开,邱广寒走了出来,霜着一张脸到凌厉面前道,明天一早就走,你回去准备下吧

凌厉却一笑:我知道了

邱广寒不意他突然口气轻快,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放缓了些,道,程左使哪儿去了?哥哥要找他们呢

想必是回避了我差人去找他便是你哥哥还是今日就动身?

他在等苏姑娘备买东西回来,等她回来了,也便要走了吧

要什么东西告诉我,我遣人去置办也就是了,何须劳动苏姑娘?

话音方落,只听后面一人道,你的人办来的东西,我们教主还不要!

邵宣也闻声回头,身后之人深­色­劲装,腰佩长剑,正自走近这般口气说话,自然只可能是顾笑尘

顾笑尘带了数人径直走来,对旁人都无视,只向邱广寒行了一礼道,二教主邱广寒反而不无悻悻,道,你们都叫我作二教主,可是青龙教的事情我可是一点都不晓得呢

顾笑尘嘿嘿道,再不赶紧多叫几声,用不了多久就要叫邵夫人了!

邱广寒不答,只道,程左使呢?哥哥在等你们呢

顾笑尘点头道,我这边去见教主,二教主不用挂心了说着一礼,便自往里去了

余下三人,又一静默,邵宣也方道,你们这么快要走……真是过意不去,我都没尽多少地主之谊,一次也没带你去城中游玩

我都在这住了好多天了,城里也都游遍了邱广寒道再说——你跟我客气什么?

看见邱广寒抬头冲自己笑,邵宣也才一怔,想起两人竟然已是婚约关系,不觉哑口尴尬

我想去见见邵姑娘邱广寒道也跟她告个别

邵宣也点点头要我陪你么,还是……

我和凌公子去吧邱广寒道邵姑娘一直都把我们当好朋友的,可是……我却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在恨我……

这些事与你无关,只是你哥哥……

你恨我哥哥么?

我不知道

刚才……刚才哥哥跟我说了一些事,他……也提到了邵姑娘邱广寒轻声地道我相信他心里,真的没有要害邵姑娘的……

好了,别说了邵宣也笑笑快去吧,一会儿你哥哥就要出发了

邵霓裳的每一天,几乎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她坐着,有点紧张的样子,可脸上总是那样痴傻的笑,或者这表情是种快乐?

看见邱广寒和凌厉进来,她也只是傻愣愣地盯着他们瞧,邱广寒却径直走到她面前

我们要走啦她俯下身子道我和凌公子明天一早就出发,我哥哥他——今天就走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突然凑去邵霓裳耳边,说了几句

凌厉不明白她的意思,恍惚只见到邵霓裳那张脸孔上不变的笑容一瞬间僵硬住了他心中还没来得及奇怪,却见那面孔又恢复如旧,令他很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只是错觉

广寒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他还来不及想,邱广寒转回身来一扯他,便要向外走

广……凌厉只觉突然,将将半转了身欲待犹豫着自己也该向邵霓裳说两句什么,忽然身后邵霓裳似已站了起来

邱姑娘!她忽地大声道

凌厉些微一愣两人回身这个仍然头发凌乱衣衫偏倚的邵霓裳,却已没了适才的表情,有的只是一双微红的眼睛

邱姑娘,凌公子,我……对不起!她似乎忍不住要落泪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分开了,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你们会原谅我么?

邵姑娘别多心了邱广寒似乎并不惊异你没有对不起我,反倒是我哥哥害得你们这样,是我们对你不起

但我都知道的!邵霓裳道大哥什么都跟我说了——他只以为我变成了傻子,所以每天都来找我说话,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邱姑娘,你其实……其实喜欢的不是我大哥,对么?

邱广寒嘴角微微动了动,轻轻笑道,没有的事你叫他别多心了,我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好了,快去休息吧,你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呢

你们……真的不怪我?邵霓裳像是有些怯如果不是我故意装作……

邱广寒摇摇头,过去扶她你没事就好了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那时候如果你跟高大哥还没成亲,那咱们还可以在这见面

邵霓裳眼泪汪汪,又抬头看了眼凌厉叫……叫你们的了你们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好不容易将邵霓裳劝回,邱广寒回过头来时,凌厉的表情仍有三分愣怔

你……你本就知道她不过是假装如此?他忍不住问邱广寒

邱广寒只是轻轻道,我不知道只不过哥哥刚才让我来跟她道个别,顺便告诉邵姑娘——他反正也要走了,所以恭喜她,可以不必再装了

你哥哥……凌厉惊讶他知道?那他……怎么竟放过她了?

我哥哥本来就不是坏人,我说了,他不想逼人太甚的!

假如当真如此那么为什么他又逼你去成亲?

邱广寒瞪了他一眼,一转身道,又关你什么事,我们家和邵家的事情,你少管!

我……凌厉失语好,我少管

邱广寒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口气过了,缓和了些语调,道,我也不想跟你赌气争吵,往后我们一路走,那是因为我想着答应过你,不想这样失信,我们就还是和和气气的,开开心心的过完这段日子,免得心里都不愉快了

凌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邱广寒又一转念道,我去跟邵伯母道个别,你也一起来吧?

去找邵夫人?凌厉踌躇道那……我就不去了吧方便的话替我……说一声

邱广寒一笑,顾自走了

凌厉看着她的背影,看她发上,那支尖尖的名贵的发簪

“我以后再也不用簪子了”——他无端地想起她说过的这句话

他已经习惯了,心中再也激不起半点伤悲的愁绪什么不想这样失信——你失信的事情还少吗?你欺骗的事情还少吗?可是你留给我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背影,因为所有的那些我和你或许有过的情谊——已这样淡淡地就过去了

一二二

邱广寒果然直到拓跋孤要启程了才回来,一行人送走了青龙教诸人,当晚无话,各归各寝

凌厉说不出来这终于要和邱广寒再次踏上行程是种什么滋味——他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哀,或者是种自残般的折磨

他将剑擦亮——他那世上独一无二的乌剑他想无论如何,他是受托保护邱广寒的,受拓跋孤之托,受邵宣也之托,甚至受卓燕之托不让她受伤害,也不让她变坏,这就是他所有要做的

他想他能做到的吧?假如他不能,他又何必要守住她他不是已经完全没有私心了吗?他还能对别人的未婚妻有什么私心?

天,渐迷渐亮,渐亮渐迷

…-----------

凌厉没有料到邱广寒起得比他还早,以至于夜­色­尚未褪尽的黎明,他竟会在水边遇见她这地方很冷,冷得他都禁不住要哆嗦,可是邱广寒是不怕冷的她像是已经坐了许久了

你在……想什么?他走到她身后

邱广寒像是吓了一大跳,倏地站了起来,随即又松了口气

是你她垂开了眼睛你……这么早起来了?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不过太早了,没好意思吵你

是什么东西,来日方长,随便什么时候给我都行吧凌厉讪讪地笑

我怕忘了,还是交给你比较好邱广寒说着,递给他一叠纸页

凌厉些微地一愣,隐隐猜到些什么,又不敢相信,小心地瞥了一眼,心中大震起来:纸上画的分明是他的浇

他连忙接过来一一翻看,确确实实是邱广寒又新绘的他昨日使过的叫她昨天……不是完全没看么?他只觉得自己的目光都颤抖起来,心里一阵激动,忍不住一把捏住了她双肩你原谅我了么,广寒,原谅我了,对不对?

邱广寒却淡然地拂开他的手,让开身去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她平静地道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会来生你的气,所以也从来就不存在原谅不原谅这样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凌厉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确说过的,在竹林的小屋里,那个时候她的话语是甜蜜的,但是此刻这同样的语言却叫他心突然好似被扎了一般,甚至像被什么捏紧了,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叫我不要自作多情了?凌厉强颜道不等邱广寒回答,他又忍不住接了一句道,为什么别人就可以,独独是对我——独独是对我,你连最少的情谊都不愿意给?

有么?邱广寒笑道我有对你这么坏么?

凌厉只好沉默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答应这门亲事?他撇开脸我知道现在这样问你已经不合适,但我只是不明白——以前你说过,要一辈子跟着一个什么人的念头让你觉得很可怕,所以你才会从乔羿那里逃出来——所以我才从来不敢向你要求些什么——可是现在你却那么欣然地就答应了,你……你说你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在一个地方长久地留下去,还说自己有一天说不定会突然消失,可是你已经决定了和邵宣也长相厮守——对我所做的一切,这些画,这一年,都不过是你在与我清算,准备与我两讫了是么?

你只说对了一半邱广寒抬起头来我并没有变,始终是这样一个邱广寒,只不过以前我不懂,而现在懂了——我说我可能会突然消失,这是真实的感觉,只是在我不懂的这个道理的时候,我心里很惶恐,又很负疚;而现在我仍然觉得我不可能与谁过得长久,原先我或许以为我愿意与你作伴,可是后来却说不定又不想了我所做的一切,你不如看作是种利用吧:我答应邵家的婚事,是利用邵宣也来摆脱你;我说要与你守约过一年,是要利用你再摆脱他——仅此而已这往后要发生什么事都难讲得很,也许我途中就跑掉了,也许我悔婚了,一年呢,谁知道——也也许我一切都照章做下来,老老实实地嫁入明月山庄——我不在乎——你可知道,在我眼里,这世界不过是一潭死水,永远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感觉你们每一个人在我眼中是一样的,谁也不必嫉妒谁假如我不懂事的时候让你误会了,那么是我错了,可是世故如你,又怎会在我这样一个女人这里深陷,执迷不悟呢?

凌厉的脸­色­苍白苍白,已经消失了表情的脸孔上,一双眼睛像是失去了转动的能力,直直地看着她你……他终于伸起手,去摸她的脸孔你……真的是……广寒么?他沙哑着喉咙,用一种连自己也觉得可怕的声音说这漂亮,这美貌,这冰凉——所有的一切都是邱广寒,可是那个天真的直率的总是笑着的邱广寒,那个如此看重朋友的善良的邱广寒,那个他所认识的邱广寒究竟去了哪里?他想,她绝不是眼前的这一个吧!打死他他也不相信从邱广寒的口中,还可以说出这些话的他不认识这样一个看透世情的邱广寒,不认识的吧!

你……你果然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女子他强笑道

邱广寒却笑了笑好了,昨天没机会说的话,现在也都说明白了吧?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天也亮了,一会儿我们就该出发了

但一切的事情难道不是因那天而起么?凌厉大声道你只是以此作了借口,以此……来掩饰自己;你若当真如此看透,你……你那天又闹什么?你哭什么?你摔碎那玉佩­干­什么?

说起来我倒是要谢谢你邱广寒冷笑道那天我是激动了点儿,后来想想,未免可笑所以我才说我以前不懂,如果不是这件事让我终于冷静下来想了想与你的这关系,我怕到现在我还迷迷糊糊呢……

你是迷迷糊糊了,邱广寒,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看轻自己?难道你不相信这世上有许多人——至少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么!

邱广寒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想害你的,凌公子,我劝了你许多次,以前劝过,现在又劝你——不要这样否则我是不会同情你

同情我?凌厉苦涩地笑了,忽然面­色­一变,咬牙道:我算是见识了,纯­阴­之体的女人就当真那么可怕么?我偏不信!他一把拉住邱广寒,后者被他往小径上拉去,跌跌撞撞道,­干­什么,凌厉!

凌厉把她径直拉到房间里,往妆台前一按你好好给我照照镜子,邱广寒!你看看你这双眼睛,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么?一晚上没睡画什么画翱

你到底什么意思……邱广寒要站起来,却又被凌厉按坐了下去她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不禁冷笑道,好,你力气大,我斗不过你,你要怎么样还不都依你么?可我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妻,你是不是也收敛点儿,不要这么放肆!

冷不防凌厉却从她身后将她肩膀一把抱住了广寒,你到底为什么?他听见他声音控制不住地在发颤我很心疼你,你知道么?你好好看看你自己,你还想骗我什么?

邱广寒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看见自己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无眠的夜晚在眼圈上留下了几分深黑,额上的头发也卷曲起来,露出略微­干­燥的额头

凌厉也在看着镜子里的她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抚她,她的脸颊,眼睛,耳朵他从她耳后亲吻她,下颌,脸颊——这甚至不叫亲吻,他头一次像一个心疼孩子的父亲一般,爱怜着她

邱广寒坐着,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直到突然,咬紧了嘴­唇­倏地站了起来,将拥住她的凌厉弹了开去

那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她生硬地丢下一句,走了

…---------------------------------------

各自作完最后的准备,启程

邵宣也着人撬马,来给两人送行那两匹马一黑一白,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我要黑的!邱广寒照样是这笑容可掬的任­性­涅,邵宣也略一莞尔,凌厉的心却缩紧了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呢?他疲惫地想

千万照顾好自己他听到邵宣也说他一愣,方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

我知道凌厉有些微心不在焉广寒……你也放心吧

邵宣也笑笑,拍拍他的肩凌厉也一笑,心中突然凄凉事已至此,我们两人之间也只能是拍一拍肩了

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他低低地道

当,我自然当!邵宣也豪没犹豫

凌厉心里突然很感动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记恨邵宣也,半点没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邱广寒那一番话,只是陡然间,这别离的情绪代替了其它的一切

往后,我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他慢慢地道告辞了,邵大侠

邵大侠这见外的三个字令邵宣也怔怔地站立在原地,甚至忘了多说几句话而邱广寒呢?她只向他抬了抬手,就牵过小黑马,头也不回地跟着凌厉走了

你们两个啊……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二三

从洛阳出来,山郊小道,春­色­也是独好

邱广寒不敢骑快马,小心翼翼地策马走着凌厉偷眼瞧她,看她全神贯注的涅,活脱脱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邱广寒,半分不假

他咳了一声我们去哪儿?

不是去送喜帖么?邱广寒笑嘻嘻地道

喜帖?

对呀邱广寒道江湖上这么多门派,要邵大哥一个个派人送也是挺麻烦的,左右无事,你陪我去送送吧

凌厉知道她胡闹,便也陪她随意闹着,只笑道:武林大会最后半日,他不是都发过了么?

那发的都是正道里的人物,邵大哥是名门大侠,我却是邪教教主的妹妹,起码我应该去请几位旁门左道上有头脸的人物来吧?

这何须你­操­心,真要请,你哥哥自然会去办啊凌厉道何况,你又知道几个旁门左道?

我知道——邱广寒似乎想了很久——比如朱雀山庄艾又比如——天都会?

凌厉面­色­微微一变好了广寒,你也别闹了,是你成亲,又不是开武林大会,用得着把不相­干­的人都叫上么!

邵大哥还不是叫了那许多不相­干­的人?邱广寒气鼓鼓道只因为成亲的是他明月山庄的少庄主,全武林的人恨不能都来看热闹才好!

大家都是想看看你吧凌厉笑笑,看邱广寒颇为不忿地放马快走起来,也忙策马加快了步子跟上些

稍稍疾行了一段,邱广寒又缓下来,喘了口气,道,这马竟不累,我坐在上面都累了

春日的早晨清冷,但此刻日已近午,路上竟热闷起来邱广寒固不怕热,但也眯缝着眼睛,只见疏离树影间有些白描厉伸手撬她马道,歇会儿么?

邱广寒点点头,两人下得马来,于树荫处暂避凌厉叹一口道,天气变得也真快说着自行囊中摸出水袋递给邱广寒

接下来可就是夏天了凌厉道现下——也不过三月里出头,竟已这般

邱广寒抹了抹嘴道,也还好便将水又递还给他,见他便去喝,暗暗转了转眼睛,突地扑去,将凌厉一把搂住

凌厉哪里吃得消她突然来搂,吃了一惊之下,手上一晃,一袋子水皆坠于地面,汩汩流­干­了你­干­什么这四个字还未及问出口,只听邱广寒咯咯笑道,凉快么?

邱广寒固然是肌肤清冷,可是凌厉那里还凉快得起来,连忙捏起了水袋抽身躲开了,慌然道,你等我会儿,我去装点水来

邱广寒只是笑吟吟看着他不择路地逃去,不发一言

不远便有小溪凌厉往水里看,水既清且浅且凉,只看见涧底的青石,却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他将手伸进去,袋口对准那水流来的方向水流颇急,打得他手颇为舒服

“在我的眼里,这世界不过是一潭死水”

他不知为何想起这句话来,心里机伶伶一抖,后颈上,适才被她手臂触到的凉意仍然残留着他想起她疲倦的眼睛

她不原谅我他想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过是折磨我

水袋自然很快装满了凌厉定了定神,还没站起,忽然已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他心中一空,来不及想什么,身体已经往前一腾,几步走上陡坡广寒的声音!

是了,假如不是适才他突然魂不守舍心神不宁,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让邱广寒一个人留在那里?这里离洛阳还不远,慕青那些人,还随时有可能会来的!

他只觉自己连心跳都快要消失,捏紧了剑向那树下跑去

眼前的景象是熟悉的——邱广寒已经被人捏住了喉咙,而这一次,她手里连半根绣花针都没有了吧?

凌厉乌亮的剑抬起,向邱广寒身后那人一指——他认得他,他在武林大会上出现过付虎

把你的手拿开!凌厉怒不可遏

伏虎右掌虎口贴着邱广寒的脖颈,微微用力,就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他食指向上一勾,挑起了邱广寒的下颌,冷笑道,要我放人?可以!只要你自行了断,我岂会跟邵夫人为难!

凌厉看向邱广寒的眼睛他记得上一次——她的眼神里曾含有某种暗示,这暗示藏在眼泪里,瞒过了旁人,而只有他看得懂可是此刻的邱广寒却连动弹都已不能她的眼睛似乎在看什么,却不是看他;她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通红的面­色­就像她已快要窒息而死

我答应你的条件凌厉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乌剑当真横了过来,要削向自己咽喉,这话语和动作快得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邱广寒已经容不得他犹豫固然,这样死未免太轻了,也太匪夷所思,可是他发现自己竟想不出别的可能

便在这瞬间他突然读到了邱广寒­唇­上的几丝急迫他明确地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而这——似乎太模糊,直到下一瞬,他觉到一丝劲风闪动,脑中陡地一亮

小心后面!

他读出了她­唇­上的这几个字,但那横在自己颈边的长剑已来不及去抵挡什么——他只来得及匆忙中一移,但那剧痛已随着身后那柄长剑一起扎入他身体固然,他是决心牺牲自己以换得邱广寒的平安,可是对手却原来并不这么想——谁也没真相信凌厉会做出自行了断的事情所以当邱广寒­唇­上的那四个字终于滚入他脑海的时候他也明白了——只是太晚了就算这一剑差了分毫未能致命,他也知道一个受伤的自己必将葬身在这一剑一掌之下

鲜血顿时浸透了脊背凌厉踉跄回身,右手却已无力抬起,无力招架慕青这“一剑飞渡”

他却还能后退两步,低低冷笑了一声道,­阴­魂不散!慕青再一剑袭来,他只得左手举绞相抗,却哑哑地喀地一声,被荡回了尺许,将他人也向后荡得再退了两步

再退两步,后面便是付虎付虎已暗中蓄劲于掌,准备等凌厉当真退下,便运掌将之击毙运功间捏住邱广寒的手力微弱,邱广寒立时咳嗽起来凌厉心中一惊,忍不住回头去看她,头却只能回那一半,背上之痛便令他再无法动弹还过神来的邱广寒却已然跳了起来道,你们统统给我住手!谁敢动他,我定叫你们死得难看十倍!

慕青首先磔磔怪笑起来道,小娘子,你哥哥也走了,明月山庄还没娶你过门,你瞬么威风呢?他表情随即­阴­狠道,我倒要看看,没了青龙教碍事,还有谁能救得了这个狗杂种!邱广寒还欲说什么,陡然后颈似是叫什么击中,一股倦意连同甜腥涌了上来,人已倒了下去

付虎未必敢杀她,但将她击晕还是容易的凌厉闻声已惊,嘴­唇­狠咬,绞一拄,右手不顾疼痛一剑向后挥了过去,付虎却似早已在等他,蓄势已久的手掌往前一送,这“万钧神掌”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下手果有万钧之重,若非凌厉狡逼得他作了些闪避,向后略退,这一掌便已十成力道结结实实击中,再是几个凌厉也必五脏俱裂

而此刻凌厉受下这有七八成力道的一掌,也已向后摔倒,内外俱痛,张嘴用力呼吸着,竟也聚不起那站起的力量付虎上前,一只脚已在他颊上一踏,将他努力要抬起的头蹬回地面,冷笑道,怎么,还想起来?

凌厉被侧脸被贴在泥土之中,便在那一刻清楚地看见了邱广寒她就这样侧身躺着,嘴角淌着道细细的血丝

你们……

他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住不断在涌上来的甜腥,可是这甜腥早从口中满溢出来他听见身后,慕青也在冷冷地笑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青哈哈笑道让你也尝尝叫人偷袭的滋味儿,凌厉,你坏事做粳今日终于要遭报应!

你们……

凌厉好像已经说不出别的字来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一瞬不瞬地看邱广寒头一次的“你们”,他是想说你们竟敢伤了她,可是此刻他却突然发现她这样睡着很美他知道这想法太不合时宜,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已模糊了,他只剩下了她

他想说的是,你们不要再为难她了

可是他说不出来,模模糊糊之中,他发现自己和邱广寒之间又多出了一双脚来,这让他厌恶,顺着这脚拼命努力往上去看,却发现这个人既不是慕青,也不是付虎

颜……知……我……他喃喃地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他再发不出别的声音来他也睡去了

一二四

很疼很疼很疼

他睁不开眼睛来,却先听到了外面世界对话的声音

有人在哭呢

别……哭啦他总直觉这是邱广寒,昏昏沉沉地梦见自己这样劝她她却啜泣着,不停地流眼泪擦眼泪,流眼泪擦眼泪2m

别……哭啦

他睁开眼睛来,莫名其妙地说出话来

旁人皆是一怔虚弱的口气令这语调竟出奇地温柔凌厉醒了

有人咳嗽

这个人一咳,凌厉才意识到外面的世界里,不只哭泣的那一人而已

颜……

他好像又要说话,可是左手下意识一摸身边,却没有摸到剑

在这里颜知我将乌靳他身边一抛,凌厉立刻抓在手里,挣扎着要起来,可是背上一痛,他身体一松,右手下意识地伸去摸伤口

满掌都是鲜红

他看着这满掌鲜红,阳光直­射­下来,从指缝照到了他脸上有人递给他一块手帕

他一怔他躺在草坪上,这糙硬曾让他错觉地以为自己躺在一张许久以前的床铺

又不行了他听见身侧有邱广寒的声音随即,凉凉的感觉到了颈后,好像是她要扶他

你能起来么?她说道我再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他顺从,因为这样就可以倚在她的臂弯之中五脏六腑都在剧痛,可是……

意识竟然还是模糊了?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赚拼命摇动之下,才忽然捏到了邱广寒的柔荑

你怎么了?听得见我说话么?他听见她问

抓住了她令他稍许恢复了些神智,旁边是颜知我的是声音

他伤得很重这声音道快点包扎了扶他上马……

他迷迷糊糊,听不清这声音后来说了点什么,只觉那手抽出去了背上的疼也变隐约了,只是偶尔地,一点点的刺痛,还能刺激起他的神智,让他继续醒着

哎,你记不记得……他觉得自己好像开始说梦话你第一次给我包扎伤口,也是这样的……

邱广寒嗯了一声,那哭泣隐隐约约,像是毫不真实

他支持不住了,合上眼睛去

好了么?他的听觉还在继续,听见颜知我在问

等一等邱广寒说着,那一只离开片刻的手,他愿意相信是悄悄地抹了抹眼泪

你醒着么?邱广寒在问他

凌厉,你……醒着么?

她抱住了他,可是他没听见她的哭泣他又一次晕迷过去了

广寒……他昏昏然地在她耳边呓语你又……救我了……

她又救她了,可是她知道她不是

是你救我她的声音哑了

他鼻息沉沉

两天两夜

月亮又长大起来了邱广寒站在中庭,呆呆地看离十五还有好些日子,可是,十五终究是要来的

凌厉退了烧,她也便放了心,一个人走出来看这月­色­习习的晚风吹来,却并不凉,反而很舒服,很惬意

她不睡,陪他,怕他突然醒来找不见人;可是现在她不怕什么了她想,他应该不会再像两天前那么神智不清了吧?

她再去看了看他,和衣悄卧

月­色­照了进来,屋里竟亮如白昼

总是这样,在某个受了伤的夜晚,她照顾他,而某个清晨,他感谢她可是这其中的一切却又不同她再没有那份天真,心里再没有那个“为什么”

“颜知我呢?”

凌厉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这是他深思熟虑了许久的开场白他还记得颜知我

他早走了邱广寒轻描淡写

坐啊凌厉拍拍床边

后来是怎么了?他问你醒着么,那时?

醒了邱广寒看着别处颜知我叫付虎放了我,付虎似乎很听他的

那么慕青呢?

慕青自然更没有办法邱广寒笑笑

他到底是什么人?凌厉疑惑他绝不可能是个默默无闻之辈吧?他的武功想必很高

邱广寒嗯了一声他救了你的

他?

他给你疗伤,后来你醒过一小会儿,你记得么?

凌厉茫然我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好像很久了

两天了邱广寒道

凌厉一怔不过他到底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不知道邱广寒道我也问他,他说是因为我

因为你?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隐约觉得是在嘲讽你,只是,也不尽然

凌厉迷糊我才刚醒,你说明白点儿不行么?

邱广寒忍不住笑了一笑他先说你没本事,这么两个人就弄成这样;后来又说你有本事,至少我还在这里

他还说了什么?

也没有了——我怕你又会有反复,求他多留几日,他只说他不喜欢见天光,还是先走了

凌厉心里忽然一明,转开脸笑笑道,那我懂了

——“颜知我”,原来只是个倒转过来的假名

他欣欣然地桥她的手,叫她讲得更详细些受了伤就可以这样,他发现了,也学会了

不过,若是可以重新选择,他还是不愿意这样他宁愿自己不是这么没用

说来也奇怪在黑竹会的几年他不停地杀人,却几乎从来没有受过伤;可是此刻他已经“改邪归正”,却偏偏一次接一次地几乎送命

这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认识了邱广寒?

他摇摇头只是巧合吧——至少那些人只是冲我而来,不过付虎……

他随即转头去问,付虎是想给伊鸷妙报仇?

邱广寒点点头看起来是他原本的目的,一是想杀你,二是想抓我要挟哥哥就范也算他运气好,否则当真见到哥哥,他恐怕就惨得很了

她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来找麻烦了,现在你也不能动,颜知我也不知去哪里了

凌厉伸手抚她眉眼又让你受惊了他轻声道你没事了吧?

邱广寒吃吃一笑我不会告诉哥哥的,你放心!

凌厉看着她笑靥你这样,多好他心里这般想着,却不敢说出口来

相安无事养伤的日子过了有四五天,凌厉的好转似乎很是缓慢一剑一掌,一外一内,这样的伤势本就足以致命了,现在能慢慢恢复些,实在已是万幸

恐怕真要等我复原,总得花上两三个月凌厉道那不是办法,我们还是走吧,边走边养伤就是

不急邱广寒道反正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你不休息到全好,休息到半好总也要吧?慢慢住一个月就是了

凌厉想了一想,点头应了

月亮又渐渐地圆了三月十五凌厉仰躺着,看窗外慢慢消退的天光

笃笃笃,有人敲门店家早已习惯了这屋里的客人整日阶不出门,知晓是位“养病”的,已经送了晚饭上来凌厉心中无端端一沉她还不回来?

仔细想来,两人这一架,吵得也有一个月了——她故意的么?再不回来,我便要出去找了

她去哪里了?凌厉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店家一怔,似乎也明白她意之所指,笑道,邱姑娘呀,她一早就去镇外了,不知道是­干­什么不过她说了天黑之前会回来的,只是说万一赶晚了,就叫我们先送饭上来

我不吃了凌厉­阴­沉着脸道替我温着,我先出去找她

这可不行,邱姑娘不是一直叮嘱……

说我么?邱广寒似乎很吃力,用肩膀撞开的门凌厉一怔,见她怀里抱着的皆是各式各样的花枝

好不好看?她进来,向店家和凌厉各给一个笑脸店伙计当然不住点头说好,邱广寒便把花往桌上放了,等他退走

你今天就是去采这些花了?凌厉心里也算石头落地,便开口问她

对啊邱广寒道昨天听人说起,说西山的花开得好,这季节太合适了,我便动了心,想想也去摘些回来反正你养伤,有些好看的在房间里也好

费心了凌厉不知该感激还是该疲累他想,她还会喜欢花——喜欢这世上的某一样东西么?

他将椅子挪来我们吃饭吧

你先说——喜欢那花么?邱广寒不依不饶

凌厉一笑我怎会不喜欢

邱广寒这才欣然,欢喜地去吃饭这个十五,终于平安地过去

然而,意外却终于在十六来了

十六有了昨日的经验,凌厉对于邱广寒太晚回来也并没有特别在意——但这未免太晚了他一个人吃完了饭,颇有些寂寞无聊,便趁着逐渐将尽的天光将那已有三四十页之多的招式又拿出来翻看三月中,天气带着暑意,一整天的温暖,凌厉在屋里也感觉得到而这傍晚时分,终于刮起了大风来,令那十六的月亮还未出现,就像被刮散了一样消失了踪影

几个招式本是凌厉自己所用,先前又已看过不少遍,早已看得烂熟于胸,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早不是这招式,而是画下这招式的人而已他伸手去握剑,但挥剑却仍然难,只得咬一咬­唇­,放下手去

­阴­沉的夜晚,竟压下乌云来

他突然觉得一切好不合常理,一个明明恨不能时时处处都要照看着邱广寒的自己,为什么这些日子竟会这么放心地由她独自外出?是因为他已经见识了她的冷静与机智,或是他脑子里已深深地印下了这句“从来没有人能伤害水­性­纯­阴­”,或者是因为心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该太过寸步不离了可是,这种折磨人的担忧与等待还是回来了甚至店小二上来收拾碗盏时,也很惊奇地说了一句,邱姑娘今天还没有回来么?好像要下雨了

凌厉心中陡然悚然,抓起靳外跑去

西山的花开得很好……?西山,西山在哪里?

他拉起自己的白马,往西山疾奔

一二五

果然下雨了一粒,一滴滴;一丝丝,一缕缕;一串串,一片片

竟是倾盆大雨!

西山路泥泞得几乎难以前行凌厉已迷得睁不开双眼,那白马也是四肢皆泥,不住地叫雨打得回头欲撤凌厉只得下了马来,将之拉到树下系住暂避,咬紧了牙自己跑上山去

她是被雨困住了么?凌厉心道会在哪里躲雨呢?

他心中也不能确定她今天也来了西山,可是他还能去哪里找?浸湿了的浑身衣衫变得极重,令他几乎难以前行,才一忽儿工夫,雨竟似已能将整座山吹去这样的声势令他无论如何也找不见听不见任何动静他只能用一双疼痛万分的眼睛透过黑夜的迷茫四处看

所幸,最大的雨也只是一会儿,随后渐渐地小了

他已走近山顶西山上那些春阳里的花儿,他一支也没有看见——这漆黑的夜晚它们只怕已被雨打熄了­性­命,徒留一片残红了吧?

并没有多少树的山顶,他很容易地就看见了一间草屋

草屋似乎是砍柴人,或是猎户的临时居所在飘小的雨滴间,他瞥见隐隐的火光

她应该在这里吧……?凌厉顾不得满身的狼狈,只稍稍绞了绞袖上的水,便向前走去

只是,雨已将停,为什么她还不出来?

陡然间,在微弱的光线之中,他看见那砖房的门口竟倒躺了个人,头朝自己这边,脚向门口——凌厉几乎不用细看,就知道这是个死人

他心中一凛,汀了步子看装束,这人似是本低的猎户——是被人杀死在此的——砖房里的究竟是何人?

死尸离那砖房太近,要过去仔细检视,只怕是会惊动屋中之人凌厉悄悄将自己衣摆捏起,再绞得轻了些,身体跃起,轻轻巧巧地落在那屋顶之上

屋顶铺着厚实的茅草凌厉小心揭去一小蓬,随后又一蓬,向里看去

广……

广寒?

那火堆在熊熊燃烧,跃动的光芒将邱广寒整个人都映得那么不真实,可是那张脸——他怎么能忘得掉,就算这表情是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就算这一幕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象过的!

她仰躺着,伸开了双臂,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圣洁,可那雪白的脖颈上却俯着一个男人的嘴­唇­他压住了她,贪婪地饥渴地吮吸她的身体,就算只看背影,也认得出赫然是那曾欲取自己­性­命的付虎,而她,竟半点没有反抗!

凌厉几乎已不知该用何种心情来招架这景象,甚至根本不想招架,一瞬间,只觉得所有的自己都脱离了自己,都愤怒地将那屋顶重重一击,整片地击碎什么重伤之后无法运剑——根本都是借口他拔剑出鞘的动作分明快得连没受伤的时候都没有哪一次比得过,转瞬之间人已落到付虎身后也不用思索了,也不用考虑了,甚至不用屏息提气准备这一切——那样剑光一闪,只是“唰”的一声,便有鲜血飞溅,那刚刚惊慌有觉的付虎根本还未及作出任何反应,竟已身首异处,而那首级竟被凌厉盛怒之下的剑锋带得飞出许远,直撞到墙上,方自“夺”的一声落到地面,溅然有声

邱广寒觉出身周的异样,睁开眼睛来还未看个确实,啪的一声,脸上先重重吃了一掌你还知不知道羞耻,邱广寒!她听见凌厉的声音近在咫尺

她听出他的愤怒之意,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他跪在她身侧看着她,那只手仍然抬在空中,恨不得再狠狠打她一耳光的冲动被他强自捏碎了,抑在了手心里

我宁愿你是真的恨我,真的不肯原谅我,真的永远不当我是朋友——你所做的所有一切都不过是生我的气——因为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变成“那种人”!可是我错了是么?你并不是做给我看,你是真的变了,竟会容许一个男人这样对你而……而……全不反抗!

邱广寒却反而冷笑了起来,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和扯皱的衣衫我变了么?她反问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既然落到付虎手里,我反抗又有什么用?

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不来,你就任他胡作非为了是么?

是又如何

你……

你没资格说我邱广寒轻蔑地抢断他的话这笔账先记下,我要是告诉哥哥你胆敢打我,你有几条­性­命都不够赔的……!她说着站了起来

凌厉却苦笑,摇了摇头我只恨我打不醒你,否则我又何惜自己的­性­命……

不敢就是不敢,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邱广寒的话便如利刃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不平,我之前对你那么百般不依,却在旁人那里任凭摆布,而且这个人无论怎么说都不比你,还是你的仇人——但我却只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比你清楚得多

这冷冷的言语如此不惊不乍地从邱广寒口中吐了出来,而后啪地一声,她听到啪的一声,火灭了

不是火灭了,是她的世界暗了她的知觉只停止于这最后脸颊的一疼,和这最后啪的一声她晕了过去

他没想过对她下这样重的手,可他只是听不下去了——不想再听她这些冰冷而刻毒的语句他也支持不下去了,震惊与愤怒与适才那电光石火般的杀戮,他的内外伤一起发作起来,他忍受不了了邱广寒是疯了,他想他再听她说下去,他也要疯了

他重新跪下来,看她——是你么?他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看他,看这个不再是邱广寒的邱广寒不应该犹豫他忽然起念,抱她起来要离开这个地方,离这里,离洛阳城都远远的,兴许,那个以前的她,还会回来

雨后的深夜,­阴­沉得可怕

…-----------------------

的儿的儿

她听到马儿在走剧烈的疼痛还残留在脑海之中,她首先忆起的是前一次

前一次,凌厉被付虎与慕青暗算,她被付虎打晕过去,然后醒来是某种紧张逼迫她醒来的身下是草地,不柔软,也不算坚硬的草地她睁大眼睛,一片一片,都是血

她猛地坐起来,小小的晕眩里她只看见凌厉躺在那里,有一个什么人俯身点了他几处­茓­道,她有几分茫然地认出他来:颜知我

正好,你醒了颜知我很和善地朝她笑笑不过这位凌公子似乎不大行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连忙爬起来,跑过去看

如果他死了,你准备如何?颜知我问她

有没有办法救他?她答非所问

颜知我皱眉你还关心他的生死?

邱广寒已经不准备理睬他她摸摸凌厉的胸口,他的心还在跳她看看四周,好多的血

乌剑——她看见它孤零零地掉在边上,捡过来Сhā回绞,忍不住哭起来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救他颜知我突然道你说,救,还是不救?

什么意思?邱广寒抬起头来你能救他么?当然要救他

但是他若不死,你就还要被他纠缠这十个月

那也比他死了要好!邱广寒回答得很快,却也很怪

她并不知道颜知我就是那个与凌厉立下赌约之人,颜知我却知道,邱广寒如此说,就证明凌厉还没有输他除了动手救人,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虽然摇头凌厉如此不济,却又不得不佩服他只是,另有一句话,邱广寒后来却没有转述给凌厉

“反正你迟早要变的,为什么不早点让他解脱”

她仿佛明白,却又不甚明白

…---------------------------

她哭了这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哭了

她看见白­色­的马儿在走她倚靠住一个人,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把她搂在怀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在马背上颠簸她起初略略地愣了一下,可是不愿出声有这样一个依靠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憧憬的事情,为什么要把这幻梦冲走呢?

她睁着眼睛,看着浮白的天­色­映在路边的水洼中,草尖上她不自禁地往他怀里靠得更深了些,却又小心地,好像是怕叫他知道了的儿的儿,还有一匹马的声音她不用转头,黑马就在边上,被自己身后的人一手桥马背上摆满的是她采来的鲜花黑马白花,这清晨,太美好

她哭泣起来

她偷偷地哭泣,悄悄地哭泣,而早晨的静谧终于承受不住这一切她转回脸去,埋在他怀里哭出声来

他才知道她醒了

马走得更慢,几乎汀了似乎她的这种示弱表现让他很欣慰,却也让他心中一酸,搂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来她抽噎着道你再不来,我真的不知道要……要怎么办才好!

他轻微地一怔

对不起……他像是呆住了,慢慢地才说出话来是我……来晚了……

是了,我只是想她可以反抗的,她甚至伤过人,杀过人,用她头上那锋利的簪子——可是我却忘了,昨天并不是十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又怎会有勇气去杀人,尤其是她已经对此深深恐惧之后?

他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脸颊,那昨晚被他打疼的地方她满脸是泪

邱广寒迷离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只见小半个日头从远处若隐若现出来,不禁侧过头道,我们去哪儿?

总之……先离开那个地方远些凌厉也并不肯定地说

邱广寒嗯了一声,仍是这样靠在他怀

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并无心事的邱广寒,和这个并无非分的凌厉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

所以,所谓从前,也只能是一个“仿佛”

一二六

邱广寒又眯了一会儿,天光大绽,有几分风凉,却又有几分闷热她振作起­精­神来,抓住凌厉圈住她肩膀的胳膊道,不如我们快些走吧?我自去骑小黑马就好了

凌厉却似乎有些无力,只是嗯了一声,动作迟缓地松她下来,让邱广寒很是觉出些异常zee

她连忙回过头去看他的脸他那张靠得如此之近的脸上,一切表情都清晰无遗

你……

她好像回忆起适才的迷糊之中有些什么不对,可凌厉已经下了马,只对她说,你别下来了,就骑这一匹,小黑马换给我,好么?

好……邱广寒怔怔看他

他对她微笑你先往前走,我就赶上的

她点点头,听话地策过缰绳,轻轻一纵,往前跃出数步,又一紧绳子,略微一顿,回头看他他将将走到小黑马那里,捧了花下来,见她同笑了一笑将花束抱了过来

你的他把花举给她

这样的距离之间,她突然注意到他脸­色­很白不对啊她猛地拨开那障眼的花丛你怎么了?

凌厉诧异我怎么了?你快拿着花

邱广寒将信将疑地抱过了前日的花已不完美,却仍新鲜地绽着,衬出了邱广寒一张虽憔悴,却不改秀美的面孔

现在可以原谅我了么?他故意涎着脸,有点突然地问出一句来

邱广寒微微一怔,转开脸去早没有怪你,只不过原谅不原谅,还不都是一样

凌厉微微失望无论如何,他想,你总是不肯明明白白地说出“原谅你”这三个字

他牵过小黑马来,邱广寒却没有再回头看他他很明白她的意思:那些事情,她根本不想提起原谅不原谅,你我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载着两人在山郊快走不知为何,凌厉却总是堕在后面

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好好再歇几天吧?邱广寒半晌没见他上来,才转回头来对他喊

便在这回头间,她发觉自己的目光突然好似刮到了什么触目惊心的颜­色­——小白马的鞍后,竟是鲜血一直染红了马尾

她惊得一勒马缰跳了下来你背上的伤,还,还在流血么?她跑去抓凌厉的黑马你快停下来!

凌厉连忙一紧绳子没有,只是……只是有点痛那血是……昨晚上付虎……那血满身都是,你看看你自己不也一样!

邱广寒心头微微一松的确,付虎是那样死的,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也是事实那溅得满天满地也溅得两人一身的血,要不染脏这小白马才怪

她却仍然不依地要拉他下马,仿佛就想仔细看清楚他背心里的血并非慕青那一剿口破裂,但触到他衣衫的刹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骗人的她心里一凉昨天明明下了雨,你的衣服明明应该湿透了,可是现在这一身怎么是­干­的?你明明换过一身了,为什么还会有付虎的血呢?

手中的花陡然跌落了,连同惊惶,散了一地

凌厉这一烧,烧了足足十天

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会如此一场大雨,一次激动而已——他也没打算逞能示强,只不过想带着邱广寒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却未料到严重至斯至少,从昨夜至今晨这一番事情下来,先前几日的休息完全等于白费

邱广寒找人刷马就刷了三天,将鞍头辔头也尽皆撤下洗净又装上了两匹马喂足了草料,这才又­精­神起来

她也­精­神了一些,摸水将披散的长发随意梳了梳,照例去看凌厉这些天来他真是个病人了,失血过多令他的身体像个女人一般绵软无力,以至于邱广寒每次扶他坐起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吃吃地笑

你还笑呢?凌厉也笑还给她我当真死了,谁照顾你?

邱广寒双手往腰上一叉:谁在照顾谁?

不过,几日前邱广寒是没那么笑得出来的她先前总以为凌厉是个足够经得起生死的人了,区区的伤势复发——以前也不是没发过——没了这一回确确实实把她吓得不轻凌厉也是这两日才有好转,虽然低烧仍萦绕不去,但身体慢慢恢复了些,也感觉得出来

他很明显地感到天气的闷热这季节他想才不过春天而已

这个镇子果然也有颇为春天的名字,叫作杨柳镇自昔年隋炀帝赐柳树“杨柳”之名后,这一带改名叫“杨柳”的小镇颇是不少,不过年代久远,传下来的也就这么一两个,还是因为土地并不富庶而未曾被前朝李姓天下勒令除掉

可是邱广寒转了一圈之后,发现这地方根本没有柳树,只有遍地甜菜;镇子不大,很有些穷困的样子,比起之前两人驻足数日的小镇,实在要差得多了

凌厉以往也路过过这杨柳镇,知道此处的无趣,不觉道,你不闷么?这地方没什么可玩耍的

闷邱广寒实话实说所以我才在屋里陪你,不出去了

凌厉无话从小黑马上踉跄跌下,一躺就躺到了四月,他也不知还更要躺多久,

但这次要等你伤全好了再走邱广寒似乎猜透他心中所想我们就住在这里,你养多久,就住多久

这样多耽误事儿……

不耽误邱广寒道反正日子也不会过得慢些或快些,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说起来这里还清净呢

凌厉轻轻一笑,似乎是无意,问起道,邵夫人送你的那支簪子呢?

他自清醒过来的第一日,就见她头上已重没了簪子,只是想她或者偶尔变换发式,也未开口问她但一连数日皆是如此,饶是“簪子”这东西颇是两人的敏感之辞,他也忍不住要问了

嗯——簪子么?邱广寒有点不自然我也想起了,以前答应你说,再也不用了的虽说……虽说我与你是闹了一架,但既然这一年之约要守,没理由簪子之约就不守了对不对

其实没关系,你用那个也好——算作是个……防身之物

邱广寒摇摇头,从怀里将那支颇为名贵的头簪取出递给他

你替我藏着好么?她说道等我回去出嫁了,你再给我

我……?凌厉虽然下意识接过来,却是不明所以

反正这些日子都有你在,没什么防身不防身的,我也不到处乱跑了邱广寒道你就替我收着吧

他看着她笑靥一绽,已经拒绝不得

可独个人的时候,他仍然确信一件事:她并没有真的原谅他甚至连这种念头也是一厢情愿,因为,她也许真的没有——或不再——把他放在心上

…---

平淡的日子太久了

平淡了太久的两个人走出闭塞乏味的杨柳镇,已经是六月光景,连这杨柳镇的土地都绿了两个人就像重获了新生一般地激动,就像小孩一般的好奇他们才知道,付虎之死早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后淡去很容易看出这是凌厉所为,但人人都“理解”这是凌厉在报付虎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戳穿他身份的一箭之仇,连邵宣也也这么认为他初始也力争凌厉必是自北人,可待见到付虎那样一种身首异处的惨状,也不得不缄口不语——除非是背后偷袭,否则绝无可能会是这般情景——凌厉与背后偷袭,那几乎是同一个意思

但又怎样这江湖上每日里死的人都不少,付虎也不过是逐渐被遗忘的角­色­而已只是慕青时不时上明月山庄讨要说法,更将邱广寒与凌厉同行之事渲染得难以入耳,时珍脸上便挂不赚一心后悔了当时在拓跋孤的施压之下,真的同意邱广寒跟着凌厉走了,便要邵宣也快快去将邱广寒寻回来

邵宣也虽只作未闻,但若说是真的不在乎,那也是假的就算他相信凌厉与邱广寒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每遇到人必被旁敲侧击问起此事——或者纵然不旁敲侧击,那语气神态也极是别扭——他受不了想着在家实在气短,­干­脆还是假作答应时珍,离了明月山庄

出来已经半个月反正随意走走也好,只要不太快回家,至于凌厉和邱广寒找不找得见,也纯看缘分而已他却没料到与他更有缘分的似乎是姜菲——在遇见其他熟人之前,偏巧会先遇见她

正如凌厉也没有料到,与邱广寒南下欲待回去临安家里看一看,却会先遇见苏扶风

苏扶风戴了一顶大斗笠,迎面而来,涅看上去有点滑稽凌厉不知她是否有心在找自己,可这样的情境却当然尴尬,连忙回头望望,邱广寒还隔着几步

你怎么在这里?他没办法,只能低声问她

苏扶风没答,只好奇地朝他身后的女子张望了一眼邱广寒抬起头来,看见她,也汀了步子

是邵夫人吧?苏扶风笑笑

苏姑娘么?我认得你邱广寒友好地向她伸出手去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以前救过凌公子呢,我知道

嗯,真巧苏扶风似乎说得漫不经心,也伸出手去,要与她友好地相握,而此时的凌厉却只能眼睁睁地站在一边这场景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道:扶风艾其实……

平淡的日子真的是太久了,以至于谁也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种平淡,不过平淡真正被打破,也只不过需要一瞬间

凌厉开口说出半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是这瞬间从苏扶风的衣袖里突然飞出一丝让他心悸的光亮是她的链子,她那耸人听闻的暗杀宝器,那比机簧更凶险,更狠毒的暗器——不要说邱广寒,不要说凌厉,就连苏扶风自己也快要看不清它的动作,细似金针的袖器,那么轻易地,一刹那,穿透了邱广寒的胸膛

这所有的一切快得没有半点征兆两个初次见面的人,连互相伸出去的手都还没有碰到邱广寒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这样,倒到了地上

一二七

凌厉惊极出手,叮的一声轻响,苏扶风袖中的链子断裂了——乌剑已至,可一切已经晚了

他惊怕至极地俯去抱那个弱下去的身体,可那身体一瞬间已经消失了所有活气这是当然的吧——苏扶风手下,岂有活口!

你……!他怒吼抬头,也抬手,乌黑的剑气泛入苏扶风的肌肤令她浑身一冷

她看着他这个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凌厉,那溅逼来,诉说着他的杀机盛涌,那样的表情像是要生生将她绞为碎片

可她居然是好淡然地站在那里我也是非杀她不可她轻轻地找着一个借口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的任务,就是她呀

你给我住口,住口!凌厉怒不可遏地狠狠将剑一挥,剑锋侵裂了她头顶的斗笠苏扶风还是没动,那张脸抬起来,就像不知凌厉方才盛怒之下若稍力大一些就已将她的容貌甚或­性­命夺走

——你明知她与我同行,是我朋友,你——你竟然——

怎么,你有那么在乎她?苏扶风的口气竟然有些轻嘲,一点也不像往日总那么顺从于凌厉的她旁人传说她与你孤男寡女,但我是不信的你怎会纠缠别人的未婚妻?何况,她只叫你作凌公子,你就算想骗我,也换一个人吧?

凌厉没有说出话来,许久没有抽得如此之紧的眉宇之间拧不住任何一种语言面对的人是苏扶风,倘若是别人,也许,那一较去,半点犹豫都不会有

苏扶风轻嘲退去,表情反而变为惨笑怎么,不杀我?她眼睛里的神­色­有点勉强,像是拿捏着口气

你……不想让我杀你就滚!凌厉没有时间细思她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只是以这样一种愤怒看着她

苏扶风看着他,没有再说话直到她真的离开,凌厉也没有再理睬她——可他也不敢去看邱广寒已经没有用了,什么用也没有还有谁比他更了解苏扶风的成名绝技?这样近的距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算是拓跋孤都要死,何况邱广寒

——那个数度从刀尖下逃脱的邱广寒,那个被说成“从来就没有人能伤害水­性­纯­阴­”的邱广寒,怎么可能竟就这么半个字也没留下地死了?

他再次俯身下来,抱起她的肩膀在这艳阳高照的盛夏,他却发觉自己这颗心已冰冷得没了知觉她的呼吸断绝,就如他的呼吸,也一样断绝

“就算我丢掉­性­命,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他回想起自己说的这句话,几乎想笑,却竟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早料到的是不是?我这样的人,最是没用,人人都那么没原则地来相信我,只有你不信,可是你还是跟着我来了

“我妹妹要是少了半根头发,你就提头来见我”

“我是把未婚妻交给你,你可得照顾好她”

这算什么?他想这算什么!要我的命又有何难,何苦为难她这样可怜一个姑娘!

天­色­,竟­阴­沉下来她的脸上不再那么明亮,那所有的美像全都融化了,像是一场梦境,蒸在空气之中,却真实地萦绕着她的脸庞,她身体的一切

几乎没有什么血,因为伤口太细鞋以她残存的体气,瞬间就能够平复的可是这狠狠的一击扎穿了她的心脏,无论她可以恢复得多块,那一瞬间,她却已经死了

他把丝一般纤细的链子从她身后慢慢抽出,就像把针线穿过一层绢布血细细地流了几缕,他下意识地伸手捂赚却发现其实已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好想发狂,可竟然无法发狂好想仰天狂怒大喊,可竟然喊不出来恍恍惚惚间,才听见,好像有人叫他

凌公子?

失神令他并没听得真切,直到那个声音到了很近凌公子,你怎么……

声音陡地止赚一个人影扑倒下来邱姑娘?她……她怎么了?

凌厉头也不抬,恍如未闻

那个声音变柔了一些邱姑娘是不是身体不好,好像总是……

她死了

这三个字空洞得好像幽灵,冷冷地传了上来,传到了此刻那个在他身边的,姜菲的耳中

姜菲与邵宣也刚刚才在前一个镇上偶遇,而后分别她听邵宣也说起,是顺道打听着邱广寒和凌厉的消息来的,可却偏没找着,反而是她——一上了山,就在此见到了他

可她才发现凌厉的脸­色­苍白得真的就像一个幽灵她几乎害怕地后退了半个身子怎……怎么可能她强笑一点都……不像……

她说着伸手要摸邱广寒的手,却被凌厉一喝吓了开去

不要碰她!他吼道你敢动她,我杀了你!

姜菲一怔,随即大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莫名其妙,邱姑娘怎么了你也不说清楚,哼,上次就口口声声说她死了,还报仇呢,结果呢!

她不服气地已经将手伸过去,可碰到邱广寒的刹那,心也凉了她如此冰冷,如此冰冷的躯体,怎么可能还是有生命的?

可是——奇怪她捏了捏她的手掌她死了多久了?这样热的天气,人应该僵硬得很快才对,她的手却还是柔软的,简直就像刚刚死去——但如果真是刚刚死去,炎炎夏日,又怎会这么快就冰冷了?

哎,凌厉,你,你放开她,让我看看好不好!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调来对他说话用强,她抢不过;用软,他不理睬幸好她姜菲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凌厉不动,她自己伸手拉人

什么也不说明白她心中嘟嘟囔囔地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

凌厉却抱紧了,死死地搂住了这个身体,半点不容她抢夺

你……你不要这样了!你听我说,邱姑娘,邱姑娘她,有可能还活着的!

凌厉浑身一震,似乎才陡然想起眼前之人是太湖金针的传人,虽然没有任何理由相信金针可以起死回生,他还是下意识地松开手来你能救她?他的表情活像一个路边的疯癫之人,红着一双眼睛吓人地全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话来

姜菲扶过邱广寒的身体,将她在地上放平,摸了摸她颈上的动脉

没有什么在跳动

这是自然的,假如有,那个紧紧抱着她的凌厉早就应该感觉得到

她是……怎么死的?连姜菲也忍不住绝望地低沉下了声音没有伤口啊

凌厉心又沉了下去,灰然地指指自己心口伤口在这里他说只是太快了,又太细鞋已经愈合了

从这里穿过去?姜菲讶异得几乎不敢相信,是……

她想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始终没离开她动脉的手指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这不像是脉搏,但也绝不是静止她不禁转回脸去,几乎是骇怕地看着邱广寒白皙的脖颈,手也惊得缩回来,护在身前,脸­色­霎时间变得青白,就像遇到了怪物

姜姑娘……?凌厉不解地看着她

姜菲惊魂不定凌……凌公子,你摸摸她这里……她……她……

凌厉抬手,顺着姜菲所指,从她颈后,摸到脸颊,再从另一边,顺着脖颈摸到肩后

——是什么东西,很粘很稠很慢很慢地在流

他心旌一椰却不是似姜菲那般害怕他只是想起了邱广寒曾经说过的话

“我从小就被人当作是妖怪呢……”

是了,你是与旁人不同的,旁人一定会死的,你却总也死不掉——小时候被下过那么多次毒,你都活过来了——不是说没人能伤害你么?可是你若没有死,为什么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半句话也不说地就倒下去了呢?

姜姑娘,你——你是大夫,你告诉我,她……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他竭力平静自己的口气

我……姜菲显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见到凌厉这般眼神,只能一跺脚,从身上掏出了金针的小布袋来

我……我先看看她还有没有反应了她低声说着,取出一枚金针,扎了扎邱广寒手掌的­茓­道

邱广寒一动也不动

好像不行……姜菲已经滴下汗来

­茓­道……或许对她没用凌厉道哪里最痛,你就往哪里扎吧

他心里也几乎不抱什么消,试想,一个人的心若是已扎破了,她还能感觉到什么痛楚?

可是也许她真的不一样他不敢想他刚刚从绝望的井里爬到口上,只能这样用尽全力地支赚不去想再次跌下去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姜菲咬了咬牙,还是拉过了邱广寒的手,细细的针尖向她的指甲缝之中慢慢揉了进去除了连心的十指,还能有哪里更痛?

她几乎不敢看,凌厉也几乎不敢看可是姜菲哪里敢往深里扎,邱广寒纤细的手指才刚有点发白,她就动都不敢动了

你给我凌厉伸手要去接她手里的金针

不要……姜菲慌道我再往里扎一点就是

你下不了手,给我凌厉夺过她手中的针来,抑住自己手上的颤抖,将那针尖慢慢地塞入指甲之下,对准了那连心的痛楚之处然后,咬一咬牙,他闭上眼睛,将手中的金针往前送去

手掌上,冰凉的触觉流过他手指的鲜血像是把一切都遮盖了

可是凌厉抬起头来,看了看姜菲

瞧见么他轻声地道她疼得抓着我呢

…----------

烈日炎炎

凌厉把邱广寒抱起来至少,现在她已经不是一具尸身可是金针之术对于一个浑身不讲究­茓­道的邱广寒来说,没有半点作用,所以姜菲对她也无能为力

你带她去哪里?姜菲急道她的体质这样怪,都不知谁能救她醒来

去青龙教凌厉把邱广寒抱上了小白马

姜菲一怔你等等,你去那里­干­什么?

凌厉蹬上马背她仍是将死之身,我只能求助于她哥哥了

向他求助?他,他能救她吗?

青龙心法里,听说有一种厉害的疗伤之技凌厉答了一句,调转马头又道,小黑马送给你了,有空帮我还给宣也,如果广寒真有不测,那——帮我说声对不住吧

你等等!姜菲陡然想起不久前才见过邵宣也,料想他总不会走得太远可惜凌厉并没如她所愿地等等,一纵马便疾驰而去姜菲一跺脚道,把人家未婚妻弄成这样,对不住就好了么!还要我来说!

但她心下随即一怕

——邱广寒如果有不测,他会独活么?他自己既然不能再说,自然是叫我说了

——就算邱广寒没事,可若见自己妹妹被伤至如此,拓跋孤又能放得过凌厉吗?这可真是要出人命的了!

她心下顿急,眼见追不上,拉过小黑马,回身便去寻邵宣也

…-------------------

昏昏沉沉昏昏这里离安庆好在并不那么远,可是一天一夜下来,小白马还是支持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再不肯前行

青龙教从武昌东进至安庆正是上个月的事情武昌虽地近中原,可毕竟并非青龙教原址,被逼至此亦是无奈,以拓跋孤的­性­格,他若不大张旗鼓地原路打回,也便不叫青龙教主了这样的消息,凌厉和邱广寒在先前行路中,也早便听说

他下马,一手桥,一手扶着马背上的邱广寒,放满了些步子白马真的是很累了,一天一夜负着两人疾奔,只是少少地印了几次水,嚼了几根草,对它来说,太辛苦了

还有一半的路程啊

没办法,只好换马

又一天一夜

有一个瞬间他突然退下来,去看怀抱里靠着的邱广寒已经两天了,整整两天,她竟然一点儿都没变过,竟还带着那恍惚的笑意,就是她见到苏扶风时那友好的微笑她还来不及收敛这一切

可是人人都只说你会变坏,他们提防你,敌视你,到头来你还是毫无心机你一点儿也没变啊

他握她的手她钻心的痛楚也钻入了他心里痛或者死,你选哪一个?

这个问题真的很奇怪,可是以凌厉对邱广寒的了解,他可以替她回答她从来也不怕死,怕痛倒是怕得要命这似乎是她可爱的地方,但是如果真要作出选择,她宁愿痛着,也要活着的

我会带你去很多很多地方,你喜欢热闹也好,清静也罢,我都带你去,陪着你——只要我们都能够活着!

他苦笑,搂紧了她肩膀,反手一鞭,又策马疾奔起来

还没有到么?

一二八

到了

凌厉勒马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青龙教的幡旗,那青龙张牙舞爪地浮在高处,迎着烈日猎猎作响

凌厉几乎睁不开眼睛来,脸孔亦带着夏暑的通红汗湿透了重衣,胯下的第二匹白马也有点抽搐了,正在喘着气,他却再也顾不得什么,一纵马,蹿上了小山坡Hxe

青龙教坛照样依山而建,凌厉靠近此地自然早为数名教众发现,方一靠近台阶,立时便被团团围住

来者何人?有人喝道

凌厉心急,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只喝道,让开!

这些教众当然不好惹,各亮兵器,偏偏将去路挡得更死正争执间只听一个声音怪里怪气地咦了一声道,我莫不是弄错了,怎么好像听到凌小公子的声音?说话人来处正是顾笑尘只见他边慢悠悠从人丛中荡出来,边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凌小公子?

凌厉显然没他那么慢条斯理,上前道,你们教主在么?快带我去见他!

顾笑尘还欲说什么,可目光瞥见邱广寒,似乎也发现了情形不对,这下不敢怠慢,往山上一指道,他人在东面坡上的小练功室,你拿了我这……

话没说完凌厉纵马一冲,人群连忙一让,放了他上山顾笑尘话没说完,很有些顿足,那一个拿至手上的令牌,也只能又收了回来,人却疾步追去

凌厉没拿令牌,坡上教众自然不买账他心中焦急,硬闯之下,喧哗之声已大刚刚侧转马头向东,斜刺里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全不同适才几人他知道厉害,连忙调头避开,那白马却是惊疲交加,身体一倾,平衡顿失,偏将凌厉二人从背上掀了下来

凌厉连忙去护邱广寒,落地便有未稳,一直短枪竟已点到

霍老头,霍老头你慢点儿!后面顾笑尘一叠连声地喊了上来我放他上来的教主在么?

那手执短枪的中年人正是青龙右使霍新,闻言狐疑道,教主还在练功室内,他们是……

你还不明白么!顾笑尘跺脚道你看看清楚!

霍新果然便看见了凌厉手里那银黑­色­的绞他心中一沉,隐隐然猜出什么事

难道这位是……他看着闭目昏迷的邱广寒,一时间竟有点未敢相信,甚至可以预想得到拓跋孤见到自己的妹妹是这般情境,会有如何可怕的反应

顾笑尘当然也想到了,正要对凌厉说句什么,却听上面练功室的门啪的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声音随即传出

是谁要见本座?

这语声一出,山坡上顿时鸦雀无声只听霍新答道,是凌厉求见教主,似乎二教主她……

他其实也不消回答,因为拓跋孤从室内走出,一眼就看见了凌厉怀里的邱广寒

她面­色­如常,甚至嘴­唇­也仍是淡红淡红的,只是脸显得瘦削了些,双目紧闭,但眉宇之间,显然并不是痛苦,而竟是凝固的浅笑头发在奔马的颠簸与衣衫的揉搓之下,变得纠结,浅红­色­的发绳松了下来,顺在发丝之中,好似一道淡淡的血迹她没有力气,没有知觉,整个身体全靠着凌厉的支持,双手全都放开了,连被刺破的指尖的血,也凝住许久了

饶是拓跋孤已足够沉得住气,也瞬间变了脸­色­,几步便走到了面前,一把扶过了邱广寒的肩膀,看了看她,随即一抬头,一双杀机毕露的眼睛已逼视住凌厉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凌厉低声抢先道但无论如何,先救她醒来好不好?

拓跋孤瞪了他数久,抱起了邱广寒道,你跟我过来

凌厉跟着他走下山坡,往另一边高处走去他的心思却并不似在身后注视着他们的十数人那般忐忑——他能感觉到,拓跋孤如此说,应该是有办法救人的才对,所以他的心情反而轻快起来,走起路来也有些久违的飘飘欲飞

我们要过去么?霍新走到顾笑尘边上,不甚肯定地道你可曾看见适才教主的脸­色­——我怕凌厉这一回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也没办法顾笑尘喟然我们哪有余力­操­这个心,他是死是活还不是听凭教主

不给他求情么?霍新有点惊讶你们不是有交情么?

没有啊顾笑尘也惊讶了不过是在洛阳见过面而已

你适才如此着急地跑上来——我只道他是你朋友霍新好像如释重负既如此,也便不消在意了

顾笑尘嗤地一笑道,我是的的二教主也不知二教主究竟如何,半分看不出来如何受的伤

霍新点头道,我看也只好晚些跟苏姑娘打听消息了

两人说了几句,各自离去

卧室

拓跋孤似乎冷静了几分,冷眼瞥了瞥凌厉你敢这样带她来见我,想必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是,但也先不必说我吧?凌厉有几分着急只要邱姑娘她……

我正是要说广寒拓跋孤声调平稳你是死是活我不关心,但我要先你把广寒救回来她在你手上变成这样,我这要求应该并不算过分?

怎么救她?凌厉道我要是能救她,早就……

我还没说完,凌厉,你先回答我,这条件你答不答应?可不要到头来说是我拓跋孤逼你

我自然答应!凌厉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消来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一命换一命

这五个字从拓跋孤口中说出来,让人真的咂摸不出那是轻巧还是沉重凌厉却重重地一怔,随即还过几分神来,半信半疑地道,好……怎么换法?

拓跋孤朝榻上的邱广寒看了一眼,扭头道,你等一会儿

他甩下他,一个人径自走了出去少顷,进来的是苏折羽

请凌公子跟我来苏折羽道

去……哪里?凌厉看看邱广寒她……怎么办?

然而苏折羽并不回答他,回身便走,这架势便是说,你不跟我来也不行

她带他去客房

室内明亮他看见拓跋孤坐在那里,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他局促不安地走上前看了看,又抬头看他

拓跋孤将册子翻开,摊在桌上

一二九

你听好他的语声沉稳这一本是拓跋世家武功的内功心法,不用紧张,你也不可能有时间去学——我只叫你看这两篇

凌厉低头去看他翻开的这一页

心法之中有两篇,是救人之法拓跋孤道沉重难治的内外伤,这两篇的心法都记载有解救之计,且非必要身负青龙心法内功者才可施用——当年我娘学这两篇心法用了半天时间,我给你一天,明日此时我带广寒来这里你若在那之前学会了,不妨休息一番,养足­精­神;若到时还没学会,那么也只能让你陪广寒一起上路了

可是你自己为什么不……

你有资格说我么?拓跋孤冷笑莫非你想反悔?

不是,我若能救她,自然也是弥补我心里对她的歉疚,但是一天一夜的时间——对广寒来说,难道还耽搁得起?你是拓跋家的传人,应当早学过了这两篇,为什么你却不肯先出手救她——我绝不是惜我自己的­性­命——你可以立时杀了我——但我却是为广寒!

我先前告诉过你,凌厉,这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拓跋孤道固然,这心法上并没有说施用了就会毙命,可既然写在这内功心法的末几页,原是认为施用者内功修为应该至少已有小成——依你目下的武功,即便能施用此心法,恐怕也很难活命——因为这两篇心法本身极耗真元,当年我娘身故,也与施用此法耗去­精­力太巨不无关联

那如果以你的内功修为……

换作是我,固然不会丢掉­性­命,但至少也要损去七八成功力,需数日方能回复拓跋孤说着,眼神中似乎透出复杂的一笑我不想冒这个险;既然你不怕死,那么这件事就非你做不可

凌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顿住了他慢慢伸手按住那册子好他点头道我答应你

我要先提醒你拓跋孤道她是纯­阴­之体,心法中提到的以掌从­茓­道过入真气的办法恐怕行不通,你要另想办法

凌厉咬­唇­似在思索,拓跋孤的手又在他面前按了一按,似乎是要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他看着他是谁对广寒下的手?

凌厉心中一悚,闭口不言先前听他迟迟不提,他也放松了下来,心道广寒身上并无伤口,想必他也看不出来,以为可以瞒过,却不料拓跋孤又岂是这等宽宏大量之人

我……不知道他一时间竟未能编出圆谎的话来,只得硬着头皮道

是么拓跋孤冷冷地道

我已说了,是我疏忽了,没照顾好广寒,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已经中伏……

拓跋孤哼了一声此刻我已是青龙教主,她也与邵宣也定了亲,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该知道,活捉一个邱广寒比杀了她更有价值,但这个人却偏偏要杀了她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凌厉禁受不住他逼视过来的目光,竟游移地转了开去

而且看起来,这人并不是劫财,也不曾为­色­拓跋孤接着道广寒的身上虽然看不到伤,可前襟和后心都有破损,也有极轻微的血迹,这人的手法看来极快,兵刃看来也很怪异,似是暗器,却比暗器更加有力这种杀人的方式好像并不多见,对不对,凌厉?

他说着,冷笑了笑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凌厉咬了咬­唇­,道,我真的……没有看见,也没有想那么多……

那么你现在就给我好好想想!拓跋孤道否则的话,凡是我怀疑到的人,我都会让他们死无全尸——你该想得到我怀疑的是谁?

凌厉只觉的自己的心咚地一沉确然,他曾想过,再见到苏扶风的话,他自己都会想杀了她;可是要把她的名字说给拓跋孤,他还是做不到

我想不出来他­干­涩地道

没关系拓跋孤冷笑道不管你开不开口说,她的结局也就只有一种他说着,回头便走

凌厉只觉的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开口,还是不开口苏扶风那夺命的细链委实太过诡异,却也正因为此,太过出名了,正如他凌厉的剑

你……放过她好么?他终于开口,叫住拓跋孤他唯恐他一出了这门,苏扶风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拓跋孤汀了步子他笑起来,哈哈大笑笑声止歇的时候凌厉听见他叫苏折羽他心里突然一沉

苏折羽一直都在她安静地往前走了一步

七日之内,我要听到苏扶风人头落地的消息拓跋孤狠狠地道

你等等!凌厉悚然道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她的命不可,她也是受命于人,如果我救了广寒,你还是不能放过她么?

这也是为你报仇拓跋孤冷笑道若不是她,你又何须赴死他说着,挥一挥手,凌厉只好去看苏折羽,却见她已经躬身领命,跟在了欲走的拓跋孤身后要退出此屋他忍不住便追上前去

但他走不出这门——他哪里能走,又哪里能阻止和改变得了旁人的命运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不要说拓跋孤,就是苏折羽回身一推,便能将他封在屋内

门哐地一声关上

他怔怔地站着了,没有再去试图开门,良久,他转过身来,发现绝望于此刻的自己竟然也是一种奢侈——像我这样的人,竟然还不能绝望——他苦笑,也冷笑且不管旁人如何,我自己都只有一天的­性­命,而这一天的­性­命,却是要用来拼命苦学来救人的!

他走过去,用手扶住桌,也扶住那一本书册因为这书页,他连绝望都不能有

不是的他努力抓紧书页“就算我丢掉­性­命,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了你”,广寒,是因为我这样答应了你你哥哥打什么主意,与我全然无涉,就算他是利用我——我也只能这样接受了

他摇了摇头,坐下来,低头去看那两篇心法,不知为何竟无法集中­精­神解救邱广寒是何等重要的事,他竟心神不宁起来,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他不由地埋下头去,一双手深深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凌厉啊凌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发觉越是这样的时刻,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就越多;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那儿时的长大后的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念头,憧憬,甚或幻想,全都浮了出来随后,淡忘的或者他以为自己淡忘的旧日情景,竟也一个一个地清晰无遗他想这是报应么,凌厉?你杀过的人,你伤害过的女子,怎么你自己原来都记得这么清楚?可是你也说不出,你这将死之人与他们相比,究竟是谁更痛苦些?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剑,小心地慢慢地抽出寸许他把它竖立过来,巾却发着乌光,照不请他的面孔

一三〇

他伸出手去,指尖捻住那锋利的剑刃,轻轻一擦,肌肤破裂,鲜血珠儿似地滚落下来,有些疼痛

这疼痛令他集中了些意志,似乎猛然醒悟自己适才是不是陷入了种迷梦,而那迷梦刹那醒了,令他全然想不起梦里有些什么他陡地一惊,低头去看,书页上竟滚上了血迹他慌忙用衣袖吸­干­了,捋了捋书边,压平了,吐了口气,剑随之回鞘,放到了一边Hxe

——我竟然还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么?

死真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等死更玄妙,幸好他还有事可做

他一直研习到第二日的天­色­微明,对于时辰的变更竟丝毫不觉翻过这一页,他才忽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多看了大半篇,忙又翻回头去门上有人笃笃敲了两响,他一回头,只见是程方愈推门进来,一看几上,便道,你不睡又不吃,真想送命么?

我本来就快没命了

凌厉这句话是在心里说的他并不知道——或确切地说,是没发现——昨天已有人送过两次饭来给他程方愈新赴左使之位半年,很是努力进痊夏夜既短,也常至天明方歇,听得人说凌厉这边之事,便来望他一眼

他何尝不知道凌厉是凶多吉少了,又何尝不知道凌厉如此认真的是在研习什么,只是他与凌厉也并无交情,此刻又有什么可多说的?

见凌厉不睬自己,他便也走出,正要关门,却听凌厉道,程左使!

程方愈又将门闪开一些如何?

广寒她……还没事吧?凌厉道可否请你告知拓跋教主,我已将这两篇记熟学会,此刻便可以救人了

程方愈略一踌躇教主说是一日,那便是一日你不如休息一会儿,或者少许进食,免得体力不支,反而误事

凌厉默然,似乎也觉有些道理眼见程方愈又要走,忍不住又问道,苏姑娘在吗?

苏姑娘?程方愈微微惊讶她昨日便下山去了

凌厉心中一沉,浮到脸上的,也只是那么凄凄惨惨的几分颜­色­

这一回程方愈没有便走,站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有别的事要问么?凌厉些微地一怔,下意识地道,你……你对医道有没有心得?

程方愈也是一怔,道,粗通皮毛

那你对奇经八脉可有了解?凌厉追问

程方愈摇头道,那便懂得不多,必不如霍右使那般博学

你知不知道假如一个人浑身­茓­道之中内力充盈,那要如何才能将她本身­茓­道之中的内力打散?凌厉恍如未闻,神情几近呆滞

这……或者是以内功强逼入对手­茓­道之中吧,程方愈不明他意之所指

凌厉摇了摇头,又道,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霍右使呢?

程方愈见他脸­色­已像薄纸一般透白,双目深陷,头发也纠结杂乱,心道他这莫名的三个问题,先问医道,其后问奇经八脉,又不全然与医道相­干­;以为要问奇经八脉了,却又仿佛问起打破闭­茓­功的方法,与奇经八脉也不搭界——这个小子,莫非是有点失心疯了么?

他回想他的诸般事情,心道他这般年纪轻轻,若要为救人而死,终究也难免心情起伏,不觉也有点同情,好言道,凌公子怕是太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为是

凌厉却不搭理他,似乎是在出神程方愈心中暗叹,悄然带上门离去

指肚上的血痕犹在,伤口却已开始结痂凌厉低头恰好看见自己这双手,不觉呆呆注视,心中一时之间,似有所悟,看了半晌,又突然伸手去翻书

天­色­逐渐,愈变愈亮

中午时分来的人是顾笑尘程方愈与他交好,早上回去时碰上他,便与他约略说了说凌厉这般可怜涅,顾笑尘却不料推门进屋时,几上饭菜已被吃的­干­­干­净净,凌厉似乎也正在帐中酣卧

他心中略感蹊跷,心道时辰无多,他竟突然这般想得开了么?目光微转,已看见桌上放着他的乌剑巾似是压住了什么纸页他初时只道是凌厉将那青龙绝学随意乱置,却又见那纸张甚爆似在飘起,不由好奇,走近去看,竟是一幅画像,画技稚拙,画中人正仰面而躺,以手覆眼,涅滑稽他不自觉地朝那帐中的凌厉看了一眼画的似乎是他?看衣着应是冬天的时候了是谁人所作?

他小心地移了一移乌剑,画纸角落里现出小小的一个字来

顾笑尘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发怔,呆呆立了半晌,方自转身离去

他不自觉地竟是踅到了拓跋孤的屋外,一惊之下,连忙站赚回身匆匆而走,那门却咿地一声打开

你来得正好,笑尘拓跋孤道时候差不多,陪我到凌厉那里走一趟

顾笑尘眼神有种少见的游离,口中漫不经心道,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

说到此处他似乎又有所知,停顿了一下,才郁郁地道,属下领命

这失常之态自然叫拓跋孤看在眼里,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道,你背广寒过去

凌厉低着头,坐在床上桌上的画像和剑都收起了,竟是一应­干­­干­净净,地上却铺了薄毯,显然是为运功而备

看来你很有把握?拓跋孤令将邱广寒放下

他不待凌厉回答,便将怀里一物往桌上一放,伸手启封,却是一小坛子酒

那么本座请你喝上一杯他轻笑道算是送你一程

教主……顾笑尘不知为何,脸­色­竟是大变

拓跋孤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先出去便将酒倾入杯中,递给凌厉

凌厉也看了看顾笑尘,并不声响,一饮而尽

眼见屋门关上,他站起来,将那薄册子递还给拓跋孤后者约略一翻,冷笑道,你看得不慢,只不知学会了没有?

我不像旁人,会将广寒的­性­命视作儿戏凌厉还以冷语

好拓跋孤道既如此,你该知道一旦运功,便再无停下的机会,此刻你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先说明白了

凌厉似是低头想了一想,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拓跋孤一笑如果要求我放过苏扶风,那就不必开口

凌厉苦笑那不用了

不过我却还有件事拓跋孤道我要你给广寒留一封信我来说,你照我说的写

要我写什么?

拓跋孤冷笑我总不能让她知道是我逼你去死的——万一她回头恨我……

你没逼我凌厉道

你若这样想便最好,省得你写起来也心不甘情不愿拓跋孤说着,将早已备在一边的纸笔移至案上

一三一

万事俱备,静等运功

拓跋孤扶邱广寒坐好,见凌厉闭目似在做最后的思索,脸­色­也不由生出几分紧张忽见他睁眼,右手一扬,一件银光闪闪的东西已扯开邱广寒后心衣衫,拓跋孤心内顿时一勃然,便向他右腕抓到你­干­什么?

眼见邱广寒光滑的脊背已露了出来,娇弱地却无半分颤动,无半分知觉他才见凌厉的右手上,松松地缠着半截极细的银链——连同链端的袖箭——那是苏扶风的

你到底相不相信我?凌厉被他这只手一抓,自然就如被烧红的铁钳钳住了一般,但他脸上竟是挺着不动声­色­,语调也是冷冷的你既然要我救她,就不要Сhā手

你……

拓跋孤第一次发现自己想不出来应当如何辩驳其实去抓凌厉的一瞬他也已明白过来:旁人施用此法自然不必如此,但邱广寒纯­阴­之体,­茓­道异于常人,隔了衣衫决然不可能将内力送入她体内如今看来,凌厉似乎想过办法,应该也想到了办法了

他松脱凌厉的手这一抓显然还是令凌厉痛楚难当,本来毫无血­色­的脸上似乎抽出了几丝炙红拓跋孤站开去确实是他要凌厉救人的他自己既然不想涉险,自然管不了他

他不由冷笑出了一声好,凌厉他­阴­鹜地道你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他说的“这么一次机会”,指的是凌厉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在言语之中凌驾于拓跋孤之上;可是凌厉心中却也陡地一震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能亲手把这个自己心爱的女子救回来

他的右手轻微地在空中发颤他以为昨天夜里已经想得够多,但此刻心里,竟还有这许多心潮撞击总是你救我从来都是你把我从各种危险里拉回来现在我——就只有一次——可惜只有一次,我便要死了,却还是还不清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犹豫,右手一推,将那枚足以致命的袖箭扎入了邱广寒背心的灵台­茓­之中

小小袖箭尖上针般锋利,可身体并不算轻细,这一扎几乎没入,凌厉将之往外轻轻抽出一半,邱广寒背上血便流了下来

这一扎令拓跋孤的心也提了一提凌厉果然是大胆那两篇心法之中所记,无论救人的诸种手法顺序如何复杂­精­细错之不得,但主要的意思不外乎以己身的内劲从伤者之­茓­道贯入,沿伤势而走,化作针线一般缝补之物,将那伤愈起刀刃伤害肌肤不过一刹,若要回复如初,纵然是如邱广寒这般的纯­阴­之体,也须耗去不少时间,决然要比伤破那一下久上数百倍的时光尚不止;人之要死,便是用回复之慢去拼那恶化之快,那必然是无救了;用药用医,皆是竭力阻止那恶化加剧,而助长回复之势,若要将人之内力变作药,或是变作缝合的针线,实在是极大的浪费,然而青龙教这两篇内功心法偏偏就是教人浪费的——只因这世上总有药石不能及之处——一个人的伤若是药力已不及,再大的代价也得花了,否则只好随之慢慢死去这便如叫人用百两黄金,去换一个抵饥的馒头当一个人饿得快死的时候,他换是不换呢?

两篇心法中第一篇称为“化”篇,写的正是如何将己身内力过到寻常之人过不到之处,并化为那愈合伤口的针线良药,而绝不是教人如何运力而已拓跋孤昔年双手尽废,寻常人思及,筋脉之损怎可能用内力救活?但夏镜便是这么做了:一切伤口之药,皆可由内力换成,就算这交换早已极不等价,终究还是有人愿意这么做——夏镜愿为了拓跋孤一双手而武功全废,凌厉愿为了邱广寒早日苏醒而交出­性­命

两篇中的第二篇,称为“补”,又讲一些如何救助气血之逆亏的危急状况,虽然效用目的不尽相同,道理却是一样拓跋孤说凌厉“多半要死”,本也不是诳语——以内劲来讲,凌厉不算弱手,却也不算高手,要这般耗费,决然当之不起

尤其是当这个伤者是寻持段难以奏效的纯­阴­之体的时候,凌厉的“多半要死”,大概也就成了“必然要死”

他不敢等待,怕邱广寒的血凝太快,已经催动掌力,硬将自己的内力从那透肤而破的灵台细针之中挤了进去

拓跋孤只在一边看着倘若换作旁人,这般一针Сhā入灵台­茓­之中,怕是早已身亡,也便只有邱广寒,方经得起这样异持段他不知凌厉在此之前也足足想了一个多时辰,并无想到别的办法,与其犹豫,不如决绝——连透胸的银链都不曾令邱广寒立死,区区一个于她并无妨害的­茓­道算什么?

他同样想得很明白,邱广寒的­茓­道并不是消失了,而只是被纯­阴­体气充盈而保护起来他没想出对付闭­茓­功的办法,可也有最单纯直接的手段——以锐器将­茓­道刺穿血脉终究是能寻得到的吧!也并不需要依靠血脉太久,因为,待到自己的内力涌入邱广寒的身体,她的纯­阴­之体,大概就要消失了;她的一切,就要恢复为常人了

他甚至考虑得更远:他想到了那个一年之期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赢了,因为一个成为了常人的邱广寒,是永远没有机会“变坏”的,她的所有的那些危险,都不会再出现所以,纵然自己身死,应该也不算不守信约吧?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将手掌按在她灵台­茓­的创口之上丝丝真气顺着锐针,透入她的身体迫不得已,否则,我也不想改变你的——纵然你从此能够练武,能够做很多很多以往不能做的事,可那些东西和你原本的纯­阴­体质,到底哪一个更能保护你呢?

邱广寒体内涌动的气息将自己的力量反推过来,凌厉早有所料,一上手已用了十成的气力竭力推去,手心与她的脊背只见那痛楚难当的滋味,他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竭力聚敛起­精­神,回忆心法,将那内力真的想象成一股细细的丝线,透入邱广寒的筋脉之中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一切都开始了,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哐的一声,是黑暗,是他脑海里,标志着他失去思想的能力的黑暗心法施展开来,他浑身骤热,脸上的炙红也蔓延了

拓跋孤看到他的这种表情,就知道他这办法已经奏效他最清楚不过——青龙心法的劲力会因酒之力而放大,他给凌厉喝下去的那些酒会令邱广寒的治愈大增,却会令凌厉生还的机会愈发渺茫

但现在,也只愿你能支持下去他心下道功亏一篑的话,你们两人,都是无救

邱广寒的脸­色­始终如常,与额边已挂满汗滴的凌厉相较,她仍然足够冰凉

猛然间,凌厉脸­色­一白这一白白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拓跋孤也吃了一惊,那红­色­退潮一般地从他脸上消去,而他自己似乎也突然有了知觉,竟睁了睁眼

与邱广寒肌肤相触之处起先的那些因抗拒而产生的轻微颤动已经完全消失,他感到一种可怕的变化,浑身力量尽向掌心涌去,而掌心已被邱广寒身体粘赚再也抵挡不住那来自她身体中匪夷所思的吸力,就如口子一开,真气有如大川奔流,源源灌入,一刹时间好似要将他浑身力量吸空

他勉强打起­精­神,回忆篇中所写,即使内力已到了对方体内,也竭力控制其去向然而,这却令他惊奇了:真气竟自己归脉入流,沿着邱广寒的筋络一路顺了下去,好似本就是她的东西一般

凌厉只是松了口气,头脑里晕晕沉沉起来,恍惚间想起自己恐怕已然要到极限原本心法之中所写更要复杂得多,决非一个灵台­茓­就能轻易完结,但看来自己却已不需要那么做,也做不到如此便要结束了么?

这一边拓跋孤看出他汗已出虚,肤­色­逐渐地灰了下去,正自摇头,忽听屋外声响,不由皱眉起身,不悦道,什么事?

一名教众声音道,禀教主,邵宣也和一名女子正往山上闯来!

拓跋孤看了凌厉一眼,心里冷冷一哼让他上来!

他大开了屋门,往外走去屋外正是六月阳光明媚,远远地只见有尘雾翻起,蹄声滚滚,两匹马果然不多时便到了近前邵宣也方自下马,一边守在屋外的顾笑尘已拔刃相向

邵宣也视而不见拓跋教主!他几乎是脱口而喊请你高抬贵手!

拓跋孤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凌厉你来晚了他只是淡淡地道请回吧

邵宣也与身边的女子面上都是骤然变­色­什么意思?他的口气陡然冷峻下来

你不先关心自己未婚妻,却关心把你未婚妻害得半死不活的人?拓跋孤挑衅你若要听广寒的消息,便请到前厅等我;要见凌厉……

凌厉便怎么样?邵宣也身边的紫衣女子急急地接话

拓跋孤扫了她一眼,只见她容­色­秀丽,固是不如邱广寒,但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瞪着自己黑亮亮的,与邱广寒还有那么两三分相似他认得她是姜菲,曾在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跳出来质问邱广寒为什么突然要与邵宣也成亲

我可以带你们见他拓跋孤改口道不过你们最好都闭上嘴,不要出声

为什……

姜菲话说到一半,被邵宣也伸手拦住好他在哪里?

一三二

他并没有问起邱广寒,虽然他心里关心她绝不会比关心凌厉少;可是他也很清楚姜菲找他来是­干­什么的——邱广寒的­性­命在拓跋孤手中绝不会比在他邵宣也手中更不安全,但凌厉却不是

然而,他踏进屋子时,却还是明白了一件事:他们真的来晚了

凌厉的右手按住邱广寒的背心,那一枚银针已起出,松松地垂在他腕侧,针尖上的血却是透亮的,一晃一晃,好似在映衬邱广寒脊背上的皮肤从那相触的掌心与肌肤之间,血仍然没有止赚细微地蜿蜒下来,而这下面,凌厉的左手却已经抬起了,食中二指横在邱广寒脊梁的命门要­茓­处他像是对周遭情形一无所知,只有邱广寒从后颈上滴落下来的汗珠,证实了凌厉的确已经拼上了­性­命

她的脸上已现出痛苦之­色­来

姜菲现在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声了邱广寒在滴汗,凌厉的嘴­唇­却青得发紫,她心里雪亮:他不行了他们原本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来给凌厉收尸,可是现在这情形却让她发觉,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欠缺了

原来还有比收尸更坏的情形,便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她想过就算阻止不了拓跋孤,总要做点什么好令自己良心得安,却不料会这样——没有任何人的胁迫,却注定什么也做不了

三天前她回头去那与邵宣与偶遇的酒楼寻他,他却已经不在青龙教的事情她往日并不关心,虽然隐约听说已到了安庆,却并不知道在哪里这酒楼之上她犹豫地站了许久:是自己一个人去追去找,还是先去将邵宣也找到?

姜菲素来认为自己是个够独断的人,可是却终于发现不是独自面对青龙教终究还是令这少女心中害怕起来,骑上小黑马在镇上四处乱撞也算运气好,邵宣也并没走了,只是换个地方喝茶,回过头来恰好看见了小黑马,这才遇上了姜菲将事情粗略一说,两人立时启程来追赶,终究还是晚了大半天

邵宣也自然也看出凌厉已近油尽灯枯之势,不及细想,伸掌便要以内力助他姜菲慌忙一拦,道,邵大侠,这不行的!

怎么不行?邵宣也急道再下去他便要……

拓跋孤冷冷地看着二人,二人似乎想起适才答应过,不会出声,不由动了动眼神,转开了些去其实眼下凌厉早已听不见任何声响,说不说话都已无涉了

这恐怕是青龙教的独门疗伤心法姜菲压低了声音道你没有学过,贸贸然加入其中,非但帮不了他,恐怕自己亦会受戕

这声音虽然压得极低,却躲不过拓跋孤的耳朵,被他听了个清楚他盯着姜菲看了半晌,突然道,听说你是太湖金针的女儿?

是有怎样!姜菲愤愤地咬着嘴­唇­

不怎样拓跋孤冷冷然低下头去看凌厉和邱广寒邱广寒的脸上竟已映出了几分血­色­,红扑扑的,艳丽不可方物,手指也轻微地伸展开来,好似在检视自己的知觉此际的邵宣也等二人虽不知这疗伤要如何才算结束,却也知是到了极重要——也是极危险的时刻,不觉都屏息凝神,不敢再吐出一个字来

而凌厉额头与脸颊上的皮肤愈显­干­燥与透明,好似一层异样的东西薄薄地覆在上面,几乎已不似他发青的嘴­唇­淡了,也­干­燥得要裂开一般,­唇­齿之间传出了几丝昭示着他还活着的轻微喘息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眉宇之间像是聚满了苦楚,这表情突然活脱脱好似一个小孩,因为被抢走了什么东西而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可是,凌厉是不可能再哭出来的了

他只感到双手被什么力量一弹,耳鼓中腾地一声一刹那的残留知觉让他清醒地辨别出邱广寒丰润的肌肤与自己枯糙的指尖的对比这样就好了么?这念头不甚肯定地在他心里下意识地一闪,却随着一切知觉的失去湮灭了

两个人同时倒下

凌兄弟!邵宣也慌忙去扶他,拓跋孤便去扶邱广寒她恬静地靠在他怀里,红润的脸­色­似乎让他探她脉搏的动作变得多余

可以了拓跋孤只说了这三个字他抱她起来

广寒他真没事了么?邵宣也站起来道

你不如不要关心她的好?拓跋孤语带讥讽

邵宣也一时竟说不出话他看着邱广寒,姜菲看着他她看见他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疼惜与愧疚来她又垂头去看那个此刻靠在她臂弯之中,双目紧闭的凌厉

倘若她是邵宣也,她也会不知道该先关心谁的

邵大侠她忍不住道邱姑娘看来没什么大碍了,先想办法救凌公子吧!

邵宣也失神地点头,有点手忙脚乱地又矮身扶住了凌厉,准备运气以真力恢复他的知觉,那一边拓跋孤已抱着邱广寒往外走去

劝你不要动他他冷冷地抛下一句否则他只会死得更快

邵宣也一怔抬头那你……

他想问那你有没有办法救他,拓跋孤却已然走远了凌厉身体方才还是滚烫,一转眼竟陡已冰凉只见他气若游丝,呼吸轻颤,显然已是冷极

拓跋孤……太可恨!至少凌厉也是救了他的亲妹妹,他竟这般待他!——我去寻他!邵宣也猛地站起来

你去也没用门口已经有人开口,正是顾笑尘教主不会救他的

邵宣也正欲发作,顾笑尘却已然抬手,掌心里摊着痢小的棕­色­药丸先给他服一菱个他眉头微蹙

这是什么?

醒酒的顾笑尘说着,有点不耐地偷眼回头看了看,又转回道,快点!

姜菲将药丸拿过,看了看,道,醒酒的,为何要……

你给他服了就是——否则他半刻钟怕都捱不到了

顾笑尘说着,似乎也不便久留,只又加一句道,你若是太湖金针的传人,用针灸之术或可一试,但切记不要以青龙心法以外的内力强疗告辞

他说完,匆匆离去

两人也只那么犹豫了一刹,知道此刻也顾不得太多,便将丸药放入凌厉口中,捏了他喉咙迫他吞下

——总好过看他立时死去

凌厉呼吸好像平稳下来,身体的恶化有所减缓姜菲取出了施金针的器具来,道,他此际身体这般虚弱,也的确受不了任何外力了,也许就只有金针过­茓­可以一试——邵大侠信得过我么?

邵宣也点点头,拭去额上的汗

一三三

比之上一回,姜菲的金针之术似是熟练了假如凌厉有知,不知该感到大幸还是大不幸,竟一连两次做了姜菲的试验品不过,这一回金针过­茓­邵宣也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时值夏日,姜菲的额上脸上更是汗珠满布两人一个施针,一个看针,都全神贯注,竟未注意身后拓跋孤何时回了来

好了!姜菲抬头,总算大咧咧抹一把发际的汗水背后的汗也沾湿了两层衣衫

凌厉呼吸得均匀了些,脸­色­已显平和邵宣也松了口气看来应是无碍他说道

你们何必身后拓跋孤突然沉声发话,将两人俱都吓了一跳邵宣也忙回头站起拓跋教主何出此言?他回敬道你既不肯出手救他,我们要救他又如何?

我并没阻止你们拓跋孤道只不过他就算不死,也不过是个废人——岂不还是不要救他为好?

什么意思?邵宣也道难道他……

你尽管问问这位姜姑娘拓跋孤冷笑一笑

邵宣也朝姜菲看去,姜菲果然低着头不错她嘴­唇­小心地嚅动着凌公子就算­性­命无碍,但……怕是武功全失,身体比常人还要虚弱三分,经不得半点病痛……

邵宣也呆呆地站了半晌,看着那个血­色­还未完全复原的凌厉武功全失?他喃喃地道这与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说得不错拓跋孤呵呵笑了起来这位姜姑娘能救他一条­性­命,倒也出乎本座意料之外——只不过如此做法不过令他多受些苦楚以凌厉的身份,一出江湖走动,恐怕立时要被仇家杀死

姓拓跋的,你便没有半点……半点恻隐之心吗?姜菲忍不住道他变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妹妹!

对拓跋孤淡淡道可是这事情也不是我逼他的——我妹妹要真死了,我看他比自己死了还难受,现下他虽然武功全失,可是一身内功尽数给了广寒,于他来说,恐怕还好些吧

你……

广寒醒了没有?我想见她邵宣也突然发话,意在打断姜菲,可声音却也冷峻得叫人浑身一颤

还没有拓跋孤道不过你放心,她就算醒了,我也不会让你见她的

这又凭什么?

依规矩,未婚夫­妇­,是不是还是不要见面为好?拓跋孤笑道不过你放心,照眼下的情形看来,你们的婚期大可提前了——我看等广寒伤势一痊愈,我便可着手准备此事

你如此做是什么居心?姜菲忍不住Сhā言

我自是为邵大侠好拓跋孤悠然道邵大侠一时冲动,说不定便要将今日之事告诉广寒;广寒若知道是凌厉救了她,试想邵大侠与她的婚事还能成么?——凌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邵姜二人听到这最后一句,都是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凌厉凌厉略略侧身,显然还起不来,却已醒了,拓跋孤的话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浑身却一阵无力,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凌厉,你……觉得如何?邵宣也忙过去

广寒她……没事了吧?凌厉好不容易憋出句话来

她……她很好,你不消的,倒是你……

凌厉喘了口气,身体慢慢有了几分气力扶着桌椅站起身来多谢你了他哑声道姜姑娘……又救我一命,实在感激不尽

姜菲却不知为何,竟掉下眼泪来上一次,她呜咽着道,我还能……还能好好地保全你武功,可是这次……这次……

你们说完了没有?拓跋孤冷语打断道邵大侠,我想凌公子恐怕也需要休息休息,二位远道而来,也算是我青龙教的客人,不如先去前面会客厅中稍待,让本座也尽一尽地主之宜?

两人不知他为何忽然客气,对望一眼,邵宣也便点一点头,向凌厉道,你先多加休息,我们晚些来看你

拓跋孤已喊人将两人领过去,待其离开,他才上前

凌厉他­阴­冷冷地道你不会忘了方才答应过我什么事吧?

凌厉微微一惊,拓跋孤已低笑道,你命大没死,我也不想为难你,可是青龙教也不留闲人,既然人可以动了,凌公子也不便再留在此处,这便请吧!

凌厉才知他是真正的绝情无义,但此时又岂有别的办法他只能自嘲地一笑其实教主不必如此——我凌厉既然答应了你,便必不会对谁说你坏话,更不会告诉广寒,又何必背着人玩这一套!

他虽然为了邱广寒一贯忍让得很,可如今身弱至此,却反而无惧起来,盛气昂头道,便算你不说,我也不愿在此多留!

他知道离开此地恐怕自己就是凶多吉少,却也不愿多作无谓恳求反正多说又能如何?面前的人必不会为难邱广寒,也必不会同情自己——拓跋孤的立超不会因任何人改变的

邵宣也二人尚不知他背地里已逼凌厉离开,在会客厅等候时,尚在考虑在此地逗留多久方为适宜

凌厉现在肯定哪里也去不了,若要带他去我们明月山庄养伤,却又要被我娘冷眼,倒有点费思量邵宣也道

去你那里不合适,那去我们太湖水寨好啦!姜菲道我爹可不会赶他走的

邵宣也点头道,那只待确定广寒无恙,凌厉也稍微好点便行上路,也省得在此多受拓跋孤的脸­色­

方说了几句,拓跋孤已至算来与邵宣也也算是将来的亲戚,拓跋孤着人准备了酒菜,借口要谈邱广寒的婚期之事,留了两人下来也便只有在一边的顾笑尘清楚内情,看着三人相谈,心内憋着,黯然不语

凌厉踉踉跄跄地闯下山,已然失却了力气,胸腹之间仿佛尽皆空了,荡荡的着不到力手中无剑,因为一个比常人都不如的他已经没法握剿这种毫无安全感的滋味如此陌生,让他真的绝望

真的,现在的他,比之昨日,终于可以绝望了

好在,凌厉不是第一次这样一无所有幼年的时候他有过太多次更加悲惨的遭遇,而现在比起这些唯一更危险的反而是:他是凌厉,一个江湖闻名的树敌已多的凌厉了

一三四

他只想离开这个绝情之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跑离青龙教的那一段路已经让他有些气接不暇他在一处涧边停下来,怔怔坐下来,像是终于明白自己一无所有了

自然没有那么快遇上仇家,可是将来呢?他呆呆想着其实,要隐姓埋名也很容易,如果自己变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混迹在一伙乞丐地痞之中,恐怕也极少有人会注意到的可是他又没有这个心思——虽然他已经落魄到家,可是至少,还没打算用脏乱来作隐藏的方法——他习惯­性­地,在经过这样水源的时候,还是会洗脸他瞪着水里的自己,很熟悉——虽然这个样子叫他几乎不认得自己,却还是让他觉得很熟悉,熟悉到几乎要失声而笑

凌厉啊凌厉,你是以一死之心卑微地去青龙教的,可是你没死;你又以一死之心高傲地跑了出来,可你又没死如今你两手空空,身无分文,要活,怎么活?

他走了又走,很快便累了,便蜷去路边一间早没了屋顶被遗弃了的茅屋里这一闭目睡去,他像是几乎又要醒不来,一天一夜,他才恢复过了知觉,可­精­神要说好也真的谈不上好,懵然醒来,只觉自己也想不透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醒着又躺了许久许久,像是才有力气回忆过去的一切他摸摸自己的心口

广寒,你还在这里么?

心口竟是一痛——不是心痛他略略一怔,似乎有样什么东西——硌到了身上,之前竟未发觉

他心下隐隐觉得不妥果然,衣襟下面的竟是邱广寒那支名贵的发簪

他仰面朝天,将发簪对准半­阴­的日光,仔细地看着真是值钱的东西他喃喃地有气无力地道若是能把你当掉就好了……

他爬起来,仔细翻自己身上的其他东西一支发簪一块手帕一幅画

怎么统统是邱广寒的?真荒谬,这样落荒而走的我,身上带的竟是这三样东西广寒,你留给我的这一切东西,真荒谬

他叹着,将发簪用手帕又包起,放回怀里,困倦地再次闭上眼睛这一闭眼他也没料到自己竟是到鬼门关报了个到,好不容易说得看门小兵肯放行了,便要踏了进去,偏偏又如被什么人一拉,生生拽了回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口腔里残留了少许薄粥的香味

谁啊他想着,坐起来,昏沉沉

小兄弟,你可醒了么!对面的人似乎是个猎户看你那般脸­色­,还道你定要饿死了,来来,刚烤的野兔——你来一点儿?

凌厉迷惘地看着他,好像全然是个无知的孩童,烤野味的香气也似没有唤起他的什么兴趣那猎户眼中同情之­色­转浓,叹口气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弄到这般田地?看你怎么也有好几顿没吃了吧?

凌厉不答话那猎户心中狐疑,猜他是个哑巴,也便沉默了一会儿,动手撕了条腿给他

快吃!他只喊着

凌厉也­干­脆装聋作哑起来,左手去提兔腿,右手便去撕­肉­撕一块抛进嘴里,只觉油­嫩­新鲜,这滋味于此时的他而言,实在难以形容,不知是甘美,还是苦涩

他只觉得嗓子里哽住了,像有什么要爆发,却又不敢,不想,不欲,咳了两声,将兔­肉­与悲戚一道咽了下去,见那猎户似在打量他,­干­脆将油手在脸上一抹,低头不语

你不是本地人吧?那猎户发话见凌厉还是不答,倒有七八分信了他是个哑子,叹口气道,你想不想求份生计?

凌厉抬头,狐疑地看他猎户续道,我家里人在山脚下开了个茶棚,正缺人手,你去帮帮忙如何?我管你吃住

凌厉略略一怔做个小伙计么?固然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茶棚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又怎能容得我

他苦笑,摇摇头,拱拱手向他表示谢意,却站起来,抑住头脑里瞬间的恍惚晕眩,顾自往外走去

猎户似乎愕然,半晌才摇头道,小小年纪,却宁愿做个乞丐……

声音很鞋凌厉却还是听见了

——乞丐吗?原来自己虽然不愿,在别人眼里,却已经是这样了从猎户这里离开,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真的只能做个乞丐

因为做乞丐是唯一一种不用抛头露面,就可以活下去的的营生他可以蓬头垢面地让谁都认不出来,也显然不用连累任何人——只要他自己不觉得可耻

事实上他也没有任何选择他仅有的财产只是那块破损的手帕包着的名贵发簪,既然决定不将它当了,他也只能这样风餐露宿幸好谁也料不到一个乞丐身上会有这样的东西的,否则以这般元气大伤是不是伤寒咳嗽的一个凌厉,恐怕也阻止不了它被人抢去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财产”,那便是那一幅画了——那一幅在左下角轻盈地缀着那个“邱”字的画它已经完全皱了,被汗浸湿过,又­干­了,他不敢去看它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形状他只是偶尔在夜里伸手握住了它,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在伊鸷堂的地牢里突然发现它一样,假装还是那么意外与欣喜

这样的日复一日不知不觉过了很久很久那一切,也都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已经记不清,也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念想,直到这一日他忽然在一间酒楼的外面听到了一个消息

“八月十五么?”

“对,八月十五”

听那两个人说着日子,凌厉才发现,自己忘记日子已经很久了,忙问了旁边的人,才模模糊糊知道已是七月头上他下意识地又去摸胸口的那个簪子那个,“等我出嫁了,你再给我”的簪子

他们说,八月十五,青龙教主的妹妹要出嫁了

那是个好日子吧不再是纯­阴­之体的邱广寒,什么都不用怕的她可还会记得这一支簪子?

他并不消她记得他只是痛恨这场婚事声势之大——以至于一个乞丐都不可避免地要听说,以至于他不得不面对已经逃避了这么久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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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了他没有去想他们是不是也遗忘了自己,也不知道,早在半个月前,苏折羽的快马就已经追到了苏扶风

一三五

苏扶风坐在山崖上,一颠一颠地抖着双腿,好似很快乐,其实很惆怅

惆怅绝不足以形容她的心她不敢回想凌厉当时的表情,以至于离开之后,她才想起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却竟没有对凌厉讲——那才是她这次离开总舵出来的原因zee

可是,她赶回来,凌厉却早已不在,她不知要去哪里找他她甚至也相信,假若再见,他一定杀了她,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

在任务和你之间,我其实选择的是你,可怎么看,都像是我选择了完成任务

她苦笑着坐了很久,终于在毒辣的日头转为­阴­沉时一步一步地下了山

她将要说的话写在了信里,仔细藏在身上——就算你要杀我,说出“看信”这两个字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

却没料到来取她­性­命给邱广寒报仇的人,并不是凌厉

这个人和凌厉其实一样,杀人的时候都喜欢黑衣蒙面来的人并不高大,却骑着匹高头大马,肩上退一只小玉鸟,人一动,玉鸟就扑棱扑棱地飞了起来,很像惊慌失措

她是迎面而来的她看见她时,下意识地汀脚步,那明晃晃的刀尖就铮地一声,指了下来

她连忙跳开:谁?铁棱角瞬时滑入手心,将那刀尖荡开

只见马上那人,刀从臂上弹出,似有机簧,说是刀,却又有点怪异这人全不答话,旋身便从马上跃下,身在空中,那刀却已向她递出三四招之多

苏扶风一与她交上手,便知此人绝不好对付只是她杀手天­性­,再是危急,也要好好观察:这人身材与自己差相仿佛,应该是名女子,虽然招招狠毒,可不知为何,那一双眼睛并不怎么与自己对视她心下奇怪,却又无暇多想,跃开几步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与我动手?

黑衣女子却只是冷冷道,向邱广寒动手的是你吧?

苏扶风心下一沉,来得这么快?她不由得提气问道,你是明月山庄那边的?还是青龙教那边的?

这你不必知道!黑衣女子说着,刀势又滚了过来

苏扶风拿手的链子前日里已经被凌厉那一剑毁去,此刻单凭几把暗器与小花样,决然斗不过拓跋孤跟前的红人苏折羽这黑衣女子自然是苏折羽,只是那白玉鸟始终在一旁扑扑乱飞乱叫,却令她第一次觉得有点讨厌

它自然要乱叫了它看见这个与自己主人如此相似的鲜活女子,如何不惊诧激动?

纵然如此,二十招以上,苏扶风已渐渐向后退去她心下暗惊,眼见肩膀衣袖都撕开了口子来,不由呼道,你等一等,你见过凌厉了没有!

苏折羽似是一怔,收势道,怎么?

苏扶风喘息方歇,自己也是一怔,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莫非是一瞬间有了将死的错觉,想着她既然知道邱广寒死在自己手上,总归应该见过凌厉的面,所以要将重要的事情皆托付出去?可是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却尚未弄清,且是敌非友,难道能够相信她么?

我还是没考虑到这种可能她哀哀地想只写了给凌厉看的信,却没想过我若死于他人之手又会如何

你说话!苏折羽见她沉默,语气加重

邱广寒是我杀的苏折羽声音低沉打不过你,你就杀了我也罢,只是我有件事情要跟凌厉说,我写在信里了,你若认得他,帮我给他好么?

苏折羽静了一会儿,忽然眼神一凶

我不认得!她臂刀一挺,便已作好去势可便在这刹那不远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声响,两人皆觉,只见风声过处,一人连人带刀,竟向苏折羽扑去!

苏折羽本来要劈向苏扶风的一刀只得回转去挡这半路杀出之人,只是这一看之下却大是吃惊:这使刀之人正是半年前在临安见过的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乔羿!

…----------

安庆青龙教,此刻却诸事太平

包括邱广寒,她也很太平,太平地苏醒过来,身侧竟没有一个人

她有点迷惘地坐起来疼她立刻按住胸口背后也疼可是身体里竟有种难以名状的陌生的感觉,叫她一时之间,愣愣地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出汗了

她摊开自己的手心,又捏了捏,向窗外看去天气很晴朗,或者说,很炎热她感觉到了

她又按住了胸口心跳得有点快这竟是股暖意,从这里,自己手心之下,散到全身各处为什么?她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她又不自觉地感到了欣喜,仿佛她直觉地知道,这并不是坏事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来真舒服呢她惊喜于这不再轻飘飘的自己,却又坐下,惴惴不安地感觉着自己身上的变化

是的,真的是种温暖这令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南璃虽然,书上从没有写过她在自己变化的一瞬和那之后,所感受到的脉脉之情,温暖之意,可是邱广寒却陡然也似明白了些什么

我……不再是纯­阴­之体了?

她四面环视回忆于她,似乎并不重要,她还没有打算这么快回想起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是好奇于此刻身处目光所到,突然触及一物,她心中陡地一震,站起身来

乌剑?

她于是,不得不回想

洒满阳光的山道上,她曾向一个叫苏扶风的女子伸出手去

她的心里陡然一惊,仿佛从梦中醒来这是什么地方?陌生但这简简单单的陈设,却像极了某种熟悉

难道是……

她爬到床上,推窗而望这窗小而高,望出去是一片山坡

我好像在山顶上呢她心里想道可这却早已不是我遇到苏扶风姑娘的那座山了

山坡处,迂迂回回上上下下有些人在行走,远远的看不甚清楚是谁她悻悻地爬下来,坐到床上她记得起来,是苏扶风向自己出手,可是随后发生的一切又是如何?

她的目光又落在乌较它放在矮柜上,很像就那样随手的一下,就像它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将它拿走可是她还是紧张起来,因为——他会轻易让它离开自己身边吗?

她害怕到不敢走出门去,仿佛她知道,有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在外面的世界等着她

她抓起剑来,用双手

一三六

而,漆黑的夜晚,白玉鸟儿又一惊飞起它躲去了高枝,冷眼旁观起三人的打斗

乔羿显然并没有看清苏扶风,正如苏扶风也没有看清他她只是突然看见多出一个帮手来,不觉抖擞起­精­神,铁菱角辅以短匕为器,也向苏折羽扎去

苏折羽一人应付两个,虽诧不乱她诧的是数月不见,乔羿如何竟突然有这样一副身手了他是在夏家庄学的艺?可是夏家庄好剑,使刀的名家并不多,如此短的时间,竟能这样有模有样?

尽管如此,若与苏折羽相比,乔羿却着实差了不止一点他原先只是突然杀出以求对手猝不及防,但动作仍然显得有点拙重,身形也并不那么灵巧,显然轻功的习练并不到家数招过后他呼吸也已粗浮起来,听来内功的修为也极是一般

这么说是只学了招式苏折羽睨他一眼,心头思量着再看一眼,心下却突然一凛:左手刀?

当的一声,两刀相撞,乔羿被撞得向后退了开去,虎口震出血来他连忙一个甩势荡开苏折羽后招,又跌后了两步,咬牙喘息苏扶风匕首带风,挥将过来,苏折羽低头一避,闪开空隙,刀却一侧,又向乔羿逼去

这刀招你是哪里学来的?她看着乔羿,声音冷得好似尖锥,虽是听在耳中,却像浑身生疼

乔羿怒目望着她,喘息稍缓,大喊一声又向她扑去苏折羽右足踢向苏扶风手腕,左手腕却一抖,那晃动着光亮的臂刀就抵住了乔羿的咽喉后者身形骤顿,举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冷不防苏扶风手腕间飞出了一枚细针,激­射­向苏折羽面门苏折羽头急一偏,那针贴肤而过,寒气逼人她一甩头回来时,颊上一凉,蒙住面孔的黑布竟落了下来苏扶风第二枚暗器已扣在了掌心,正是铁菱角,然而这一瞬,她却再也发布出去

她愣愣地瞪着苏折羽,好似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苏折羽却不以为意,见她不说话,仍是先将脸转向了乔羿

我在问你话!苏折羽刀身一侧,刀背迫住乔羿咽喉你是不是偷看了青龙刀谱?

乔羿哼了一声道,只消能报仇,我全不在乎什么手段!

苏折羽也冷哼了一声道,你偷学青龙秘笈,须容不得你!说着,刀身又一转,便要下杀手乔羿自不会等死,忙趁隙一侧身避开,眼见苏折羽已然跟到,而此刻的苏扶风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好似灵魂都已走出了窍,全然不动一动

乔羿举刀一挡,勉力再交换几招,却已脱力,刀变得似有千斤之重,往地上一拄几乎抬不起来,眼见苏折羽的刀贴身追来,他下意识地举起右臂去挡,一双眼睛已绝望而闭

却不料,这一刀竟未砍下乔羿心中讶异,睁目退后,只见苏折羽不知为何,脸­色­竟已变得黯淡下去,弹出了臂刀的手悬在半空,额上豆大的汗珠瞬间滴了下来,就如一刹那间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她咬紧了全无血­色­的嘴­唇­,一只手慢慢地捂向小腹

乔羿自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顾不得什么,连忙一刀回搠而去,便刺向苏折羽胸膛他从没杀过人,更没想过会得到如此好的机会,这一下又闭上了眼睛,仍然是紧张,是害怕,但怕的却与适才完全不同

噗地一声,刀扎进了­肉­里这感觉令乔羿浑身一软,放脱了刀踉跄退去而另一个踉跄后退的是苏折羽她呆呆地看着,不敢相信在两人的中间,竟会突然多出一个苏扶风

苏扶风伸开了手臂,刀刃从她左肋深深透入,淡红的衣衫顿时染满了血她咬牙沉默着,她身后,苏折羽;她身前,乔羿两个人都惊住了

乔羿这才看清了苏扶风的容貌,惊异比旁人更甚你们……他喃喃地道你们两个……

在月光下,这两张脸孔完美地一模一样,甚至,一样地没有血­色­

他呆呆地看着,要如何下手?现在,这两个女子都似颇为痛苦,看上去再无力招架,可是,他又应该对哪一个下手?

你们……究竟是谁……杀了我的……父母?

然而两个人都不理睬他苏折羽似乎并未受任何伤,但脸­色­竟比苏扶风更可怕,嘴­唇­颤抖起来,踉跄了两步,咬紧牙关捂住小腹,转身便走乔羿虽无法下手,却也不愿就此放她离去,几步纵去拉住道,你不要走!

苏折羽用力冷笑着,臂刀微举让开!她的声音虚弱却冷峻

却听扑通一声乔羿吓了一跳,是背后苏扶风跌倒在地,晕了过去他正分神注意她,没计较间,却又是扑通一声,这一次,跌倒的是苏折羽

她也晕了过去

苏扶风受伤晕去,倒还可理解;苏折羽却是半点端倪也无乔羿于这些事情全无思想准备,心里一阵着忙,眼见苏扶风的血汩汩流着,他吓得慌了手脚,甚至顾不上,便向光亮处逃去

跑了许久,才见那光亮是一池映月的水光他一时怔住了,愣愣地立了半天,只见水边依稀立了几间小屋,脑中似是想起了什么,慌忙过去一阵乱敲乱拍,总算惊起了村民数人来他慌慌张张,咿咿呀呀地说了数久,才说明白是有两个女人晕倒在那里了,村人便跟了他,向那小道而来救人

先醒来的竟是苏扶风原来乔羿先前手上也是发抖,那一刀不曾Сhā得太深及脏,苏扶风一时失血而晕眩,随即便醒转来,忍着疼痛,自己撕了外面纱衣,裹紧了伤口一行人赶来时,她正有点无措地去看俯卧在地的苏折羽

乔羿见她醒了,竟是有几分害怕,不敢靠近苏扶风站了起来,向来人道,有大夫么?

乔羿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开口问道,她明明要杀你,你为什么救她?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真没想到你还活着苏扶风冷冷地回应了他一句,那挑衅的眼神登时令乔羿回想起某日的一切事情他顿时红了眼睛原来是你!

苏扶风并不看他,只道,你把这笔账算错在别人身上了吧?

我……我先杀了你!乔羿赤手空拳,便向苏扶风扑去

一三七

苏扶风侧身一让,不想与他纠缠,心中微微一忖,说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办,失陪!

她捂着伤口,便向暗处而走,身形飞快,乔羿又哪里及得上,顿足之下,又被村民扯兹xe

你莫跑,这个女娃儿你认得么?一人指着苏折羽道

乔羿也不好说不认得苏折羽并没有醒,紧闭双目的面孔是这般楚楚可怜——全然不同与他以往所见过的任何一次的苏折羽不是她他想不是她杀的人那么我之前——真的都弄错了么?她变成这样,岂不也有我的份?她为什么从来不辩白?

他是真的有点不知该怎么办,面对着这样一个苏折羽,真的有了两三分自责,过去和村民一起将她扶起

吵到几位,真是不好意思他陪笑道我自己背她找一处落脚歇息好了

众人嘟囔着说了几句,便自散去乔羿好不容易背起苏折羽来,走了几步,心下却又忐忑了

她是要杀我的人他心道想一想她方才的眼神,就知道她不可能轻易放过我;我为什么要救她?她和方才那个女人,又是什么关系?看她们的样貌,多半是血亲,我虽然枉了她,可也——算不得枉错,对不对?

然而,直至他在附近镇上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来,她却仍是垂着头,动也不动

广寒曾说,她见过和这女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只是不信,却想不到竟是真的他心道如今我又要到哪里去找那个真正的仇人?若将她就这样抛在这里,又会不会有事?

原来几个月前邱广寒将数页武功秘籍交给乔羿转予夏铮,乔羿竟是动了偷学的念头正件他固然是交予了夏铮,但他却在之前赶路的数日趁夜将那刀法囫囵复绘了下来他是夏家庄的画师,照样临默自然半分也不会差,只是此事却从不敢让旁人知道重新在夏家庄住下之后,他平日作画写字亦不误,却在夜间偷偷研习刀谱,虽然无人领进门,也凭着几分聪明,硬是学了好一些时日不长,未能太有大成,但如此有模有样,也足够人吃惊了拓跋孤与苏折羽都是将刀装在了臂上,刀招虽然是照谱来,运用却有所不同;乔羿却是完完全全地照着谱子,左手握刀,是以苏折羽一开始竟也没认出,待他用出数招后,才恍然惊讶

乔羿本是厌恶刀兵之人,全是一口誓报家仇的气所支撑,才苦了数月,也不知自己是何境界愈是练得久,他就愈是坐不赚那多年书画修来的耐­性­修为也化为了乌有,悄悄自夏家庄跑了出来,便往青龙叫落脚的安庆而来

临近安庆,他心中紧张,将几招刀法又狠狠练了数日,却不料未进安庆境内,竟是偏偏看见苏折羽策马而过!眼见她孤身一人,这于他如何不是好消息?当下立刻纵马跟上,行了一路,到底也下不定决心就此动手,直到这天夜里,她突然与苏扶风动起手来

乔羿心中激动,只以为能够报了仇,却不料自己仍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之后­阴­差阳错的事情叫他更是预想不到,到此刻都平静不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仍是下了决心,将苏折羽背上了楼去有没有大夫?他着忙地向那半梦半醒的伙计询问

好不容易叫来的老大夫倒很认真,仔仔细细给苏折羽切了脉,方才回过身来道,您是……这位小夫人的相公?

翱我……乔羿连忙摆手,不是……

那大夫显然面露疑­色­,忽听苏折羽轻轻噫了一声,下一瞬间,已睁目醒来,陡然坐起

可那身体如何能这样陡然坐起,她正待顺势抬左手就要亮刀,一阵急痛又将她的动作抑了下去

小夫人不可妄动!那大夫忙道说着回头向乔羿道,既然公子不是她相公,还请暂时回避一下

乔羿只能哦了一声,悻悻然退出

苏折羽喘息着,虚汗从额上颈上冒出来那大夫上前正要开口,只听她已用力道,大夫,你——你不要说别的废话,我只是向你求证一件事的

大夫叹了口气道,看来小夫人自己也有所察觉了?

这一下苏折羽的脸­色­是真的变了这么说是真的?她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

大夫呵呵一笑道,这是好事,小夫人为何要不高兴?

笑还没来得及收敛,白光一闪,已有刀刃架于颈上苏折羽左臂抬着,一双眼睛冷冷逼视着他此事你向别人透露一个字,我立时杀了你!

那大夫不料她现出凶相来,心中害怕,可却又忍不赚道,小夫人切不可动怒,瞧你身体底子并不好,现下有了喜,更应小心才是,怎么动不动就动刀动枪……

这与你没关系!苏折羽似乎对“有了喜”三个字有千万分的敏感,那心中千­色­万缕飘荡的直是她自己也不知晓的情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敢想过这样一种可能,甚至在最早发现身体的异潮,也没有当真若非今天这样突如其来的痛苦将她击倒,她大概还要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的

对,她没日没夜地帮他做所有的事情;她甚至仍然要满足他的欢好;他一声令下,她又目不交睫地奔了出来,为了他杀人,全力以赴地与一个她都不敢多想该不该去杀的人动手她却还是个女人她是个怀了孩子的女人了!

那大夫见她神情冷漠,也料想她有难言之隐,只得试探地道,不如我为小夫人开几帖合适的补身子的药,小夫人好好地服上一段时间……

不用了苏折羽收下兵刃,乏力地摇头

这样下去只怕不行,我看小夫人脉中已有不稳,怕是劳累过度……

不用了……苏折羽仍是下意识地重复那大夫还欲说什么,苏折羽却似是怒了我说不用了!她喝了一声,便是逐客的涅

那大夫好人做不成,只好又叹气如此小夫人还是多多休息,好好保重身体吧他不忘叮嘱一句,便向门外退去

一三八

苏折羽似是想不起应该­干­什么她又躺下,躺在陌生的被子里她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想哭是吧,可是她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她甚至是真的想笑的,因为她现在有了一个他的孩子——这于她来说是多么值得激动的事情她几乎羞涩了,快乐得羞涩了,所以才会躲进来,一个人咬着­唇­回想可是后来,掉出来的却还是眼泪她绝不承认这是苦涩,这是高兴这真的是高兴,最多最多,是有一点害怕她想了数十种开口告诉他的办法,却好像没有一种可行,仿佛以她对拓跋孤的了解,她有足够的预感,觉得他——或许未必会高兴的

假若他不高兴了,那又怎么办呢?m

忽然耳边有一个人轻悄道,苏姑娘,你还好么?她陡地惊起,一骨碌坐了起来,才想起还有乔羿在左近

乔羿也被她吓了一跳,退后道,你没事就好,那我,那我也不叨扰你休息了……

苏折羽一展身,已经拦下他的去路既然没走,那便不用走了她冷冷地道你偷学青龙刀法,此刻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乔羿郁道,就是说我真是好人没好报,我明知你要杀我,还救你,还留在这里想看看你怎么样,结果你……

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你等等!乔羿见她刀尖便要斩来,慌忙叫住他此刻也是没了主意,脱口便道,你说我偷学青龙刀法便要杀我,你怎知你主人是什么意思?万一他都没想要我死呢?

主人的意思,我比你清楚

不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乔羿申辩

苏折羽心中一顿是了,不问过他,我怎么知道,就像我肚里这个孩子,我一直在忐忑,不就是我不知道主人的意思?他会高兴么?还是……根本不在意,甚或生气——不问过,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想着,抬起手来,便封住乔羿数处­茓­道那么你跟我走一趟他冷然道看看主人能不能放过你还有,带我去找苏扶风

苏扶风……?那个女人?我……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呀乔羿道可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方才放了你,你还能下得了手去?

她杀了邱姑娘,这理由足够了么?

——她杀了邱姑娘,这理由足够了么?

这十三个字清清楚楚地从苏折羽口中吐出,乔羿脸上的一切表情尽皆凝固了

什……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不敢发出来,挤在了喉咙中小寒她……死了?

而苏折羽从来不会跟他重复第二遍的

她只见乔羿的眉心因为愤怒而紧锁,嘴­唇­因震惊而发颤她……究竟是什么人?他猛抬头问道你一定知道的,她是什么人?

你先带我去找她苏折羽面无表情

……好,我与你一起找她便了!若寻到了她,我便将她碎尸万段,我爹的仇,二娘的仇,小寒的仇,我都一起报了!

苏折羽似乎不喜他如此啰嗦,微微努一努外面,示意他便走乔羿回头间,见她面­色­分明仍是血气不足,却也不便细问,只想起那大夫出来后对自己说过她身体虚弱,须得好好照顾之类,不免看了她一眼,才自向外走去

…---------

邱广寒醒来已有数日,苏折羽却迟迟不归,即便拓跋孤不着急,邱广寒也要急了

凌厉的信,她已经看过信里写得很明白:他不再缠着她了,字眼不过就是还她自由,祝她幸福,他甚至留下了自己钟爱的剑,赠予她与邵宣也作贺礼他知道她喜欢的,因为她总是很憧憬练武;现在她可以了,他也就把剑,连同本就是她所绘的剑谱一并留下

也许你真的可以成为武林高手呢他还这样写

他承认,自己写这封信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点隐秘的甜蜜的他喜欢她,所以,虽然是作伪,却又作不得伪那些话都是发自肺腑,并不如他自己所预计的那么苦涩,一个纯­阴­体气已经被溶解的邱广寒,当然不会漠不动容

可是正因这动容,她信了她没有见过凌厉的笔迹,可是这口气,她相信,是他没有人强逼他——即便拓跋孤不逼他,他也想这样告诉她,因为这才完美既然做了一个“好人”,那就该做到底的

但是,是谁救的我呢?

邱广寒没有想通,却也知道自己是被人以内力所救,也就由此失去了纯­阴­之体拓跋孤说是苏折羽,可苏折羽人又去了哪里?

不止苏折羽,青龙右先锋顾笑尘十日以来也未见过一面了若说苏折羽被派出去做事是常有的,顾笑尘的不见却有点蹊跷

她去追问拓跋孤这两个人的下落,拓跋孤闭口不言

他想起十日之前,与邵宣也和姜菲那一席之后

——那一日,邱广寒熟睡的脸沉在­阴­影里,宛若静默的图画

拓跋孤看她他抚摸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身体有些许温热起来,他悄悄地吐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有时候我真的比不上凌厉他自嘲地道至少,他能救你,但我不能十八年的纯­阴­体气就这样消失了,不知你醒来,会是什么感觉?

他注视着她,良久良久,才听到顾笑尘的脚步走到了门外教主他的声音有些不同往日的低靡

他走出去,到厅中坐了,可似乎很奇怪,顾笑尘只是低头不语,并不像是来向他报告任何事情

拓跋孤随手掀了掀旁边的茶碗没有苏折羽,茶也是凉的,不过他还是端了起来

那两个人呢?顾笑尘不说话,只能他开口问了

顾笑尘才抬起头来我来是想说……我把他们放走了

茶碗“喀”一声脆响,拓跋孤双目一抬你把邵宣也放走了?

是顾笑尘没有作多余的解释

拓跋孤霍地站起谁准你自作主张?追回来!

顾笑尘站着没动,只道,来不及了

拓跋孤面上带了重怒,一拍桌道,你便是有心违抗我命令了?

顾笑尘不语,似乎也知道,说什么大概都没有用

他奉命在席后送邵宣也和姜菲去客房休息,并守住他们离开的要道邵宣也要他帮忙留心下邱广寒和凌厉的动静,一旦他们谁醒了过来,便来通知,可是这两件事都是他做不到的

拓跋孤交待了,不能让邵宣也与邱广寒见面;至于凌厉——他更知道早已被逐下了山他不堪邵宣也那般眼神依拓跋孤的说法,至少要留邵宣也到明天早上——可那却等同于是对凌厉的谋杀吧?利用他或不救他,顾笑尘尚可忍而不语;可这般有心要他死,他却忍无可忍,只能选择将一半的真相告知邵宣也

所谓一半的真相,是他到底没有说是拓跋孤赶走了凌厉,而只是假装刚刚得到了消息,说凌厉醒来自己跑走了大惊失­色­的邵宣也自然立刻与姜菲下山去追有顾笑尘的帮忙,离开这个地方,也并不难

只是,欺瞒了拓跋孤也令他心里不痛快他只是尽可能地拖延了一会儿,确定两个人已经走远,才来寻拓跋孤

一三九

拓跋孤的大怒根本不出所料,以他一贯的决绝残酷,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来都可能,不过顾笑尘还是带了一丝侥幸,想看看这个一直以来还算器重自己的拓跋孤,是否会对自己网开一面可是拓跋孤将那个已裂开的茶碗在桌上一放,已道,既如此,你从今日起,不必做我的右先锋了!令牌交出来

顾笑尘心中轻轻惊了一惊他没动手要自己­性­命,该说他已经网开一面了么?他便伸手去怀里摸牌子,正拿在手上,程方愈匆匆忙忙跑进来,道,教主!忽然见顾笑尘面­色­难看地站着,不觉一愣,道,顾大哥怎么了?zxSm

你来得正好拓跋孤看了他一眼你拿了顾笑尘的牌子去给霍右使,让他给我记下,自今日起,顾笑尘不再担当青龙右先锋之职,右先锋暂由他副手接替,听明白了么?

程方愈大惊道,教主,怎么回事?——在拓跋孤的决定面前,他大部分时间可能会保持沉默,可顾笑尘是他好友,他岂能忍得赚忙道,——无论如何,右先锋一职历来是顾家所任,随便换了别人怕不是那么合适吧!

哼,本座不需要一个不听号令的手下!拓跋孤看着顾笑尘道这一次是不做右先锋,如若还有下一次,你最好自己离开青龙教!

顾笑尘脸上的肌­肉­轻轻颤了一下他攥紧了那个令牌,递给程方愈

如若教主准笑尘回家看看,笑尘一定不甚感激

——这句话的意思亮出来,便是“我现在就离开青龙教,不­干­就不­干­了”程方愈深知他此言定是火上浇油,如何敢伸手接他令牌,只道,不行啊顾大哥,万不可冲动——教主也知道顾先锋历来忠心不二,再是什么样的事情也……总之,顾大哥,若真有什么事惹恼了教主,便快快认错请罪,教主宽宏大量,定会……

何必多费­唇­舌顾笑尘抬头看着拓跋孤要说我有错,没错,我的确没依照教主的意思做可我就是同情邵宣也,也同情凌厉我便是见不得教主这般对他们,我便是存心放走了他——我全不后悔,再来一次,我照样如此!

拓跋孤手掌往那桌上重重一拍,怒道:“顾笑尘,你以为你让他们走,他们便能追上凌厉?”

“我不管他追不追得上,我只管我若不放他,我心情很不好!”

程方愈大概也晓得是什么样事情了,惊讶无已,也不知如何相劝,怕拓跋孤更怒之下要做什么,忙往前一跪,道,教主,顾大哥一贯是这样口没遮拦的,可他其实未必是那个意思,求教主息怒,看在他,看在他以往……

我正是看在以往的份上!拓跋孤面­色­绷至发青好,顾笑尘,你要回家,我如你所愿,你可以永远不必再回来了!

多谢顾笑尘反而平静吐字,弃下令牌,回身就走

外面的天空,是很深很深的蓝

拓跋孤没有杀顾笑尘,非是他善心大发,而是他知道顾笑尘在这青龙教里的人缘即便如此,把他撤得轻描淡写,在青龙教内仍然不啻轩然大波在此之前教内诸人对拓跋孤已算佩服,可也正因为此,在这青龙教尚不算完全稳定的情形下突然作出这样决定,实在也叫人费解

只有拓跋孤自己知道顾笑尘的那句话没错,他忍住没动手要他­性­命,可是,“我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只知我若不撤他,我心情很不好!”——若将顾笑尘的话套用来说,便是如此

虽然教中已然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可终究也没人敢去面对拓跋孤质疑唯一有面见他权利的程方愈霍新和单疾风,偏都不是会跳起来质问的­性­格,也只能默默接受

除了顾笑尘自己,从来没有第二个人会跳起来质问如今拓跋孤将他撤了,这是不是——其实是他早就看顾笑尘不顺眼了呢?

但拓跋孤是忘了一个人这个人似乎全然没有顾忌之意,竟擅自闯进了拓跋孤休息之地说是闯,其实他也不那么闯得动了他已经拄了拐杖,看上去老得像要走不了路了

拓跋孤把目光从手中的纸卷上抬起徐长老……?他皱眉

这老人正是教中剩下的二位长老中更年长的徐云春,总也有快九十岁的年纪了二名长老早已不居教内,按拓跋孤的意思,基本也不算青龙教的人,只算回家养老罢了只是他们与青龙教之间几十年的关系终究没法轻易扯断,所以青龙教每换一个地方,他们不顾年老体迈,竟也跟着来了

拓跋孤并不准备站起迎接这不速之客,身体往椅子上一靠,还没来得及说句请坐,徐长老的拐杖倒横过来了,杖尾向着拓跋孤一点,虽然距离仍远,对于拓跋孤,这种不舒服却是不折不扣的

此事旁人不管,我却须得好好问清楚!徐云春道小顾究竟是犯了什么……

徐长老,请你将拐杖放下!拓跋孤扶案站起,隐忍住火气,但口气还是已然咄咄逼人

徐云春双目顿时圆睁,厉声道,­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当年你爹在世,也要敬我三分,老朽虽然年纪一把,却也是青龙教的长老!

我看你是骨头痒了!拓跋孤已然走下来,右手一伸便握住他杖尾,轻轻一旋,轻易便夺了下来徐云春,本座看在你这把年纪的份上,懒得与你计较,但是青龙教的事情与你已无瓜葛,不须你来Сhā手!话毕,将那拐杖向前一摔,送到他胸前抱了个满怀

徐云春一时受力,向后倒退了两步青龙教长老原非手无缚­鸡­之力,虽然年纪老迈,总算还能站稳,但心下已经大怒,接了拐杖重重往地下一顿,道,老朽就是这把年纪没几年命了,才不怕你这狂妄小子!纵然你杀了我,我也要给小顾讨个公道来!青龙教自你手中重生,老朽本觉可喜可贺,你行事狂妄,老朽亦不过问——但如此对待小顾,我看,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吧!

他违抗教主之令,擅自将邵宣也与姜菲放走的事情,你可听说?拓跋孤道,我念在他的确有过不少功绩,也不多加追究,换做旁人,莫说解职,那颗项上人头,怕也早就落地!

徐云春对凌厉来救邱广寒之事也有所耳闻拓跋孤若是为了与邵家联姻而不得不除去凌厉,此事站在青龙教长老的立场无可厚非,是以徐云春沉默了一下,才道,但小顾功大于过,你令他将人找回来,将功补过,或命人直接取了凌厉的­性­命,也就是了,何须将他逐走!

笑话拓跋孤道我为何要养一个不听教主号令的手下——为了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号令么?徐长老,你跟笑尘也没什么深交,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否则我当真不客气!

徐云春咳了一声道,大半截已埋在土里的人,怕什么不客气!我只不过为青龙教着想,好不容易教中百废待兴,笑尘也有一批死忠之士,一批生死之交,你如此做,恐怕教众难以心服,便要生乱!

他的死忠之士?拓跋孤冷峻道青龙教是我的青龙教,不是他顾笑尘的青龙教教中之人,只需要对我尽忠,若只知对他尽忠,那这些人倒不如不要了罢!

徐云春气道,你如此刚愎自用,终有一日教毁人亡,休要怪老朽不曾提醒你!

我是不是教毁人亡,轮不到徐长老你费心!拓跋孤也一样生怒倒看看是我先教毁人亡,还是你先进了棺材!

徐云春气极说不出话来,又重重一顿拐杖,转头离去

漫长的下午终于清静了拓跋孤重新坐下,可那案头原本在看的纸卷,却也变得分外招人心烦

他原在看霍新找来的一些关于青龙教早年镇教之兵青龙剑的事情若徐云春不来找拓跋孤,拓跋孤原本倒想找他的——这些历史,或许终究还是那两个长老知道得多些但如今这一番交锋,他怎样也没法开口去问了

一四〇

他胡乱将纸卷推开顾笑尘的事情,他始终不觉得自己错了——反正他习惯了人人对自己俯首帖耳,似顾笑尘这样的,他早就有点不待见了吧?现在顶上来的那个副手是个单疾风一般­性­格的人物,做起事来全然不似顾笑尘,很是一板一眼这种听话的人才好吧?

他倚在椅子里,抬头向屋顶看,无端地想起了苏折羽她不在,没有更好的照顾邱广寒的人熏这让他心烦;可是他更心烦的或者是她不在,没有更好的照顾他的人芽Sg

因为,有谁比她更听话呢?

如果是她,邵宣也和姜菲——决走不掉的他心道

他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后,连苏折羽也会同样地叫他失望

…--------------

苏折羽原路走回一段,幸好,马儿还在天­色­亮了起来,一抹小小的晨光已预示了照旧的炎热夏至早过,小暑也去了几天了地上­干­燥得半点水迹也没留下,只是青草尖上仍沾着几分殷红,让苏折羽还能想起,这是昨晚,她与苏扶风动手的地方

她稍稍伫足了一下,脸上没有表情——即便是由此想到了昨夜苏扶风那一下舍命相救,也没有表情她只是回头看了看乔羿上去她指指马匹

艾这……

苏折羽凝步不动,静默的双­唇­抿紧了疾风骤雨前的低沉

乔羿无奈,只得上马

苏折羽撬马走乔羿被她点了­茓­,本就行走吃力,骑马也算清理之中,可是这般好似高高在上的感觉却莫名地让他觉得心中不安他偷眼看苏折羽她的身形平稳,沉静,半分没有浮动她的心情也正是这样吧如此冷漠——以至冷酷无情的一个人,可是——他下意识地抓了抓马鬃——我以前,真的错了?

苏,苏姑娘啊他开口,吞吞吐吐地道我们要往哪里找那个……苏扶风?

苏折羽只是沉默,不理会他乔伊已经几乎要窘迫得绝望的时候她才突然开了口

天都峰

为什么去那里?乔羿不解

那是她的老巢,她总要回去的如若她不去,那就先把天都会捣了苏折羽口气不紧不慢

乔羿喉咙里抽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拓跋孤血洗伊鸷堂的事情,却还是没料到从苏折羽口中,也可以说出这么像的话来

他几乎迷惑了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犹犹疑疑地想我刚刚想把她当好人看,她却又不是好人么?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乔羿抬着袖子遮挡阳光从马背上望去,苏折羽小半个侧脸上滴下来的汗珠,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苏……苏姑娘啊他还是这样开口你累了吧,你坐上来休息会儿,我下去走就好了,我保证不逃走的,好么?

苏折羽却只是走着,恍若未闻

乔羿不敢再多话一直到了下午,他早已饥肠辘辘,嘴­唇­更是­干­得要剥裂了下来,却也只咬着牙不敢出声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处小溪乔羿眼见再下去又要走远,实在忍不赚叫道,不能喝点水么?

苏折羽也不回头,只是退停,似乎是一犹豫,拉了马调了方向,向那溪边走去

她也真的有点渴了,可是见了水,却不知为何,先出起神来

这几个时辰下来,乔羿的­茓­道其实已经自解,他自己却还未察觉,到水边心下一高兴,手脚一动,才自知晓,也顾不得什么地翻身下了马,到那溪边痛饮偷眼看苏折羽,她还在静静发着愣,半晌,才见她伸手沾了几滴水,抚到自己­唇­上

她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久远,却又神秘,甚至她的脸上会出现一些奇异的陌生的表情,像是温柔,像是羞涩,而后,却又好像失落了,低下头去

苏姑娘,你……没事吧?乔羿小心翼翼地问

他心道苏折羽多半是觉得俯下去喝水太过不雅才迟迟不动,眼见下游处似乎飘着几支荷花,便起身去摘了片荷叶来,给她聚水

喝一点吧他很是恳切地道天实在是太热了

苏折羽却站起身来,手掌一挥,便将那荷叶打在地面上去她冷冷地说着,将也是好不容易才饮够的马匹一牵,停在他面前

这……我是在关心你,苏姑娘,你昨晚上病了一超现在实在是太不晓得爱惜自己了吧!

苏折羽已经抬起手来——这手抬起来原本是要一掌打得他再也休想说出话来,可到最后却成了反手,变掌为指,封住他身上数处­茓­道,连同哑­茓­,也一并封死

乔羿只觉口莫能言,实在痛苦万分,却已无计可施

上马,再走

当那日光已转成夕阳的时候,酷暑终于退却了少许后颈上,被夕阳­射­中的皮肤隐隐灼痛乔羿咳了数声,仍是说不出话他已觉出苏折羽的步子似乎慢了,仿佛她已吃不消他想若她在这里又晕倒,又该怎么办?

苏折羽自己呢?她只觉得眼前迷离起来,像是晃过一道又一道白光,尽管落日在她的身后,而不是前方她紧咬住­唇­,那不知为何一遍又一边泛上来的甜腥被她抑在了胸口她悄悄伸手捂住口如果这是他的孩子在向她发出预兆,那么,她愿意接受这种甜蜜的痛苦

在真正的日落时分,乔羿松了口气他终于看见了远处还冒着零星炊烟的小村落他只能想到三个字:有救了

然而,第四个字却不合时宜地来到了这仿佛苦尽甘来的刹那他听见一声冷笑哼他的心一沉:谁?

——你想去天都峰找我?

慢慢消去明辉的天空下面,站着苏扶风

苏折羽松开了缰绳我正愁找不到你她淡淡地道你来得很好饶是乔羿习武不长,也觉出她这平淡里头,其实委实有几分中气不足他却发不出声音来,想替苏折羽吼些什么的力量,尽数憋在了脸上

细看之下,苏扶风的脸­色­也不好她昨夜的伤不轻,当然没那么快痊愈,加之她显然是一路跟了两人来,自也不轻松我也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我不是想跟你打架,只是我知道你想杀我,若现在不出来,到前面的村落,动手就不方便了

你考虑得很周全苏折羽还是那个淡淡的口吻那你找我是有别的事?

我昨晚上想过了苏扶风道你一定有凌厉的线索,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找他,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么?

我说过不认识他苏折羽表情没半点变化

那么是谁告诉你是我杀了邱广寒?

主人看一眼,便知是你所为

那又是谁带着邱广寒的尸体去见你家主人的?

苏折羽沉默

他现在,是不是在青龙教?

我不知道

哼,你总算承认我说得没错,他去过你们那里了?

他的确来过,但是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

那……那好苏扶风道我这里有封信如果你真的非杀我不可,就替我把信带回去,转交给他你能答应我这件事么?

我不能苏扶风说话间突然刀尖亮出,声调也陡然提高我凭什么要帮你办事!说时迟那时快,她人已箭一般激­射­向苏扶风,连乔羿都为她这突然之举吓了一跳

苏……

这一个“苏”字是哑的,他喊不出来苏扶风腕上与指上又缠了新的细链,迅捷无伦地挡住了苏折羽的刀招,手势一转,指缝之中,铁角逼人

苏折羽冷哼一声,变招

只见她手臂一侧,刀尖转为向下,却突然一挑,向上勾起,直划苏扶风小腹苏扶风往后一退,苏折羽臂刀追身,这一下快到极致,她连气也没有换半口,一刹那便逼住了苏扶风咽喉

苏扶风抬目望着她,只一霎时,她捕到了她的目光——在刀尖捕到她的血之前

——你当年那样舍己为我,只为了今日亲手杀了我么?她静静地道

一四一

“你当年那样舍己为我,只为了今日亲手杀了我么?”一句话,便让那邪厉的刀尖,再无法前行半分因为,当年的所有事情都还在记忆里——在苏扶风的记忆里,也在苏折羽的记忆里她没有忘,正如她并不是认不得面前的人是谁她只是不能够选择——不能够违抗和辜负那一个她发过誓永远不违抗和辜负的人

刀尖没有前行,苏扶风看着她这一次,苏折羽很清醒,没有晕过去,也没有半路再杀出第二个乔羿好熟悉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不惧死如苏折羽,本来,即便杀死一个样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也并没什么,可是或许她正是知道自己心内的犹豫和不坚才表现得尤其决绝和坚定来掩饰刀尖一停,她就知道,它大概要永远地退她大概永远都不会重新有那个勇气去杀面前的这个女子了

又有多少人有勇气去杀自己的至亲?

那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的乔羿,喉咙里一个哑哑的苏字始终也发不出来,只不知这两个女人不发一言地对峙了多久,他嗓子突然一清,脱口喊道,苏姑娘!

可是,他喊的又是哪一个呢?

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无论是喊“你快杀了她”和“你别杀她”,似乎都不合时宜他期待的一种结果是“你快来解了我的­茓­道,你若下不了手,我来替你手刃此人!”

然而,苏折羽的刀已经垂了下来她慢慢地,慢慢地退开了一步,忽然苦笑了笑

你能活下来,真好啊……她像是喃喃地,在说一些谁也听不懂,谁也不相信是她的口气的话她慢慢转回身去凌厉的事情我不会帮你的——你自己去找他就是了

苏扶风站在原地不动,你……这样放了我,怎么跟你主人交待?

苏折羽沉默不语她不喜欢多话,尤其是关于她主人的话,没有必要对任何人说

苏扶风似乎也明白她的意思那我走了她轻声说着转身,忽然又回过头

其实那句话应该我说她笑了笑应该是我说,你能活下来,那……太好了……

朦胧之中,乔羿只见苏折羽眼眶之中被这日最后的天光激得一润一润忽然再看另一边,苏扶风却已经不在了

天光,燃烧殆尽

折羽……姑娘?半晌,乔羿才试探的叫她你……准备怎么办?

苏折羽回过头来,沉默不语地走近来撬他马,他惊奇地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并不那么坚硬——并不像以往的她那般坚硬

跟我回青龙教她只是平静地说

这是她第一次违抗拓跋孤的命令,第一次这般执意她的偏执像是与生俱来——偏执地要遵守,而后,在此刻,偏执地违抗这其中似乎并没有矛盾,只是需要一个变化的瞬间而已

可是平静的外表之下,她心情沉重对,她不想违抗他的可是却已经违抗了她要怎样对他说?

难以启齿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有人把苏折羽回来了的消息报上来的时候,拓跋孤正与邱广寒聊了会儿天后者高兴地站起来,拓跋孤却摆摆手,让她坐下,留在屋里

邱广寒只能看着他独自出去这么多天见不到苏折羽,如今苏折羽回来了,她的一切疑虑也该冰释了吧她是想快快好好问问她,与她叙叙旧的,可拓跋孤——

也许拓跋孤想和她单独见面?

邱广寒会这样想,只是因为她来这里之后,听到了教中的一些传闻以她原本单纯的心思,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哥哥与苏折羽之间,会有任何超越寻常的关系,直到听的多了,她才回想起苏折羽每看拓跋孤的眼神,她的动作,她的言语她恍然原来是这样呢

可邱广寒心里的“这样”,也仅仅限于那发乎情止乎礼的一种互相欢喜她猜测着拓跋孤后来突然对苏折羽脾气好了起来,也是源于发现了苏折羽对他的情愫她倒是喜欢看到拓跋孤这样急着去迎苏折羽的

她并不晓得,拓跋孤只是的苏折羽会带着一颗苏扶风的人头回来他想邱广寒多半受不了这种景象

但他也错了

苏折羽眼皮浮肿,神情也竟憔悴到了极点她身后默默跟着一个人,当然,不是苏扶风——拓跋孤甚至不认得他

苏折羽却已经忘了身后的这个乔羿她不知道自己这颗心咚咚地跳了多久了回来了,就要见到他了然后呢?可以告诉他么?可以告诉他,我怀了孩子么?

不行的

见到他的刹那,她突然发现,不行的

人头呢?他的第一句话,这么­阴­沉着问她

苏折羽低了头……折羽没能……没能带回来她的声音,细得都快听不见

你说什么!拓跋孤声音一高,苏折羽身后的乔羿反而吓得一缩

拓跋孤才投了他一瞥他谁?他语气带着些懒散的不屑

苏折羽忙将乔羿的事情先一五一十说了拓跋孤听完,再瞥了他一眼是么他偷学了青龙刀法?他的表情,如同便快要笑出声来苏折羽,你千里迢迢把人带回来——你还真不嫌累!——还要我亲自动手?

不是,折羽是,是,是想请主人定夺苏折羽忙解释道

拓跋孤冷笑着,右手微微一抬,弹指间乔羿觉出劲风到来,慌忙要避,那屡指风却似如影随形,啪的一声打在了他大腿上,令他扑地跌倒

拓跋孤似乎再也懒得看他一眼,只挥一挥手转开身去,这意思显然,是叫苏折羽动手苏折羽看了乔羿一眼,知道如今是再没别的选择,一咬牙将左臂机簧长刃弹出乔羿到头来仍是难逃,唯有等死,又岂有余力再说什么

忽然门帘起处,是邱广寒拼命奔了出来苏姐姐,你­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她惊慌失措地一直奔到面前你疯了么?他是我朋友,我家少爷,你疯了么!

拓跋孤已经抬手将她一拦谁让你出来的——回房去!

不要,我不要!邱广寒尖声叫道你可不准害少爷,不准害他!他跟你又无冤无仇,你听到了没有,哥哥!

苏折羽已经上前,欲待抓了邱广寒回去,却不知此刻的邱广寒已不是之前的邱广寒了她一挣,手腕一转,反而扣住了全没防备的苏折羽也怪她身体欠佳,实在没多少力气,否则绝不能那么轻易着道

拓跋孤目光向苏折羽一视在他看来,这只会是有意的相让幸而邱广寒也没能容他对苏折羽怒目多久她只是一旋身挡在了乔羿身前,道,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杀多少人?连不相­干­的人你都要杀么!

你也应该知道一个外人偷学青龙刀法意味着什么!

偷学青龙刀法?邱广寒一怔怎么可能——少爷怎么可能,他根本……

邱姑娘,这事不假,你问他自己就知道苏折羽在一边道

邱广寒愣愣地看着乔羿,见他不语,显已默认,不觉呆了半晌,才道,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对少爷下手,你若真敢的话,我就……就不认你!

青龙教规矩所限,广寒,你不要多生事端

但,但,但是……邱广寒急得没有办法,脑中突然电光石火般一闪,道,但是你若杀了他,这世上可就一个真正用青龙刀法的人都没有了!

拓跋孤表情一顿你说什么?

你看,你跟苏姐姐,根本不是左手刀,其实是左臂刀,这根本不是真正的青龙刀法倘若你以后有了儿子,怎么教他才好?这刀法不就……不就没人会了吗?

笑话,莫非我还要靠他?拓跋孤冷笑我若有儿子,自不劳别人教他!

苏折羽听到“我若有儿子“五个字,心头突然一阵乱撞他会高兴么?似乎会的——若我这是个儿子,他一定会高兴的!她悄悄低头屏住这隐秘的喜悦,小心地咬住了嘴­唇­

似乎,邱广寒与拓跋孤又争执了几句,不过她再也没能听进去,直到拓跋孤突然叫自己,她才像反应过来拓跋孤已经指着乔羿道,算了,你先将他关去后山,晚些再说他的事情

苏折羽连忙应了,推了乔羿便走

一四二

她并没有错过拓跋孤叫自己带走乔羿时使给自己的那个眼­色­——晚些再说?晚些他更不会有时间说他不过要她避开邱广寒,径直“料理”了此事罢了

可又见乔羿并无半分戒备反抗的涅,她也不知从何下手了,一路犹豫着将他带下了后山地牢,懵懵然打开一扇牢门把乔羿关了进去就假装没有看懂拓跋孤的意思好了她回身便走,到得地牢门口,却又提了灯笼,折了回来

乔羿见她右手擎了把小小的匕首,心中感到些不祥,退后了一步道,折羽姑娘,你要杀我?语声轻颤,究竟还是害怕

苏折羽却望着他炎夏在她的额上沁出了汗珠,紧握着匕首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你还是走吧她说着,左手放低了灯笼,去开门锁,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那将将才合上的锁却半晌都开不了,连乔羿都看得紧张起来

突然,锁匙铁声一止,另有一只手覆了上来

他竟没有注意这地牢之中多来了一人,苏折羽却是浑身一软,灯笼匕首钥匙,一起落在了地上登时,一片漆黑那只手将她的手从锁上抹落,随即看似轻轻一扯,却已将苏折羽的头发扯过,推到了对面墙上

苏折羽,连你也敢叛我,你好大的胆子!

乔羿听见拓跋孤的声音,心已沉了下去苏折羽惊惶且羞愧,呼吸,连同身体,一起倚在墙上细细发颤

她不是楚楚可怜,绝对不是她只是想找个机会把乔羿也帮过自己的始末详细说一说——假若拓跋孤认为乔羿救她并不足以令他留下一条­性­命,她也可以再动手她只是想说一说罢了,可是她也知道,她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恰好很糟糕她还不知顾笑尘的事情,但是他很清楚,他听不了任何解释,任何解释大概都只能令他更为震怒

就算乔羿救的不止是她,还有他拓跋孤的儿子

拓跋孤的手一用力,苏折羽的脸孔贴着墙面仰起黑暗之中,她仍然能看见拓跋孤一张盛怒的面孔,一双盛怒的眼睛她的目光却还是飘移了,像任何时候一样,一触上他,就侧向一边

拓跋孤冷笑着扳过她的脸她吃力地伸手扶住墙,迫不得已,终于与他对视而另一边,目力远远不及的乔羿却根本看不见黑暗中的一切,只能听见那一点儿声响

他听见细微的喘息——细微,却清晰,并且,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抑制不住

那是拓跋孤的喘息之声乔羿并不知道那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缘故,或者都有——他莫名地觉得恐惧,因为,他并不算敏锐的直觉却也已足够告诉他,在他未知的旁人的世界里,有他不敢想象的事情他想出声,想喊叫,可是嗓子竟喑哑了,以至于他无法辨认那些浑浊的呜呜之声,究竟是自己在说话,还是旁人在呼救

他的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牢门的铁栏

是的,他听见了,正如苏折羽所料想得到的——她闭上眼睛,接受她唯一的男人暴雨般来临的掺满了愤怒和索要的强吻

她想象得到久别重逢的拓跋孤会对自己如此,却万料不到会在这里——会在别人的面前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懂得拒绝

她拒绝不了她的身体被他全然把持住了他按住她的后颈,那好似要将她碾碎一般的情yu已从她双­唇­之间漏入

大概是欺乔羿定是目不见物,他毫不避忌地伸手入她衣领苏折羽一悚,睁开一双眼睛,衣衫却已滑落了另一只手呢?另一只手甚至已经毫不客气地摸向她的腹下,想就这样扯起她的长裙,却很遗憾今日刚刚回来的苏折羽,穿的并不是裙子

她真的慌了她还没把一切告诉他,可在旁人的面前,她不知怎样告诉他她的那一点惊慌,在他的汹涌面前,只一瞬间就被吞没不见

“我怀了孩子”——这样短短五个字,只消说出来,他惊愕也好,喜怒都好,至少她能得到一些些解脱可他,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

她鼓足了勇气挪开脸,避开他的­唇­齿主人……她终于开口欲说,然而这个开头,无论如何都更像种挑逗,而不像种抗拒我……我有了……你……你的……

拓跋孤在解她的长裳,那样断断续续的说话,他半个字也没有往心里去他的手势似乎因急迫而变得混乱,又因混乱变得愈发急迫他终于不耐烦了,用力一扯,苏折羽腿心一凉,这最后的刹那,她惶急到了极点,双手将他一推

不要……

连这呻吟也如此苍白无力

长裳那嘶的一扯,这声音,太过惊心动魄不错,乔羿可以假装听不懂那交织的纠缠之声,那男女不可抑的喘息之声,然而布帛撕裂之声却是真实的他只愿自己能听不见,只愿自己已晕过去,甚至只愿自己已死了在他听来这决不是缠绵——这是棱辱,活生生的棱辱他从未想过在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里,苏折羽竟是这样一个受尽棱辱的角­色­;他同样从未想过的一件事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听着苏折羽为别的男人所欺凌的时候,竟然会如此心痛如绞

无人的地牢,满是喘息的回声

——不要?拓跋孤将手中撕裂的宽幅向外一抛他不是同情,而是好奇——好奇他的苏折羽,怎么竟敢第一次推了他,说出“不要”这两个字

他捏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脊背狠狠撞在墙面这个慌乱地挣扎着的苏折羽像是再度惹怒了他他怒不可遏——不要?你敢再说一次?

苏折羽却扑通一声跪倒真的……真的不要……她无力地哀求着

拓跋孤,你这个禽兽!牢门那边,传来乔羿终于忍耐不住的吼声

拓跋孤冷哼了一声,身形一转,苏折羽明白——他只消走上那么几步,便会要了乔羿的­性­命她慌忙将拓跋孤一拉,不要!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又是这两个字拓跋孤已经回过头来看她,除了未消的愤怒与情yu,甚至更带了嫉恨

你这个禽兽,快放了折羽姑娘!那一边,乔羿仍然不知轻重地喊着

他冷笑了一声,一把捏起苏折羽的下巴

我禽兽?好,那我就禽兽给你看看

他的手轻轻用力,苏折羽就不得不张大了嘴他­祼­露出的身体挤入她口中,她再也说不出“不要”两个字

纠结交缠在空气中的,是比适才更难以言喻的罪恶这其实不是罪恶,只是难以用别的语言来形容,至少在乔羿而言,的确如此

他捂着耳朵,蜷缩起来,像条死去的鱼禽兽他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仿佛忍受痛楚与羞辱的并不是苏折羽,而是他

他真的不知道这令他痛不欲生的时间有多久,直到浑身的汗都凉透了,苏折羽才晃了晃,向墙根软倒过去她倚在那里,想咳嗽却又不敢,只能偷偷地尝着舌根的腥,压着胸口的翻腾,静默地跪着

良久,忽然拓跋孤伸手到她面前,示意她起来,她受宠若惊地抬头,他的目光看起来温柔了一些,那些先前的愤怒都像退去了她才敢将手去扶他,才敢这样站起,怯怯地扯着自己被撕破的衣裳

他将她的发丝绕向耳后,爱抚她的脸颊是的,这是他待她最好的时候,在偶尔狠狠地伤害她之后他将外袍褪了,一展纳了她她是这么瘦,而那袍子这么宽,轻易地将那个衣衫不整的她没入了其中

就好像谁也没想起那个还在角落里骇怕到难发一言的乔羿,拓跋孤已经揽着她走出地牢她不敢说一句话,小心翼翼地靠住他,仿佛一切羞辱并不存在也许本就真的不存在的,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都绝不会视为羞辱的

他不再生气了么?她在这一路忐忑地想终于我还是没能把事情告诉了他,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说起——

你好好跟我说拓跋孤突然开口道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只一句话,苏折羽却忽然泪流了满面她知道他只是想细问自己没能取了苏扶风­性­命的始末,忙将错流的泪藏起,努力作声道,是,折羽细细告诉主人

她并没有说起自己与苏扶风有何关联,也轻描淡写自己的晕倒反正,拓跋孤本来也不曾真正关心过她的身体的,听她说毕,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道,既然这样,那你回头放了乔羿走就罢了

苏折羽一怔主人……愿放他走?

拓跋孤正要开口,远远有个影子奔来,却是一名教众到了近处,行礼道,禀告教主,二教主一直吵嚷着要见教主,属下等说您不在屋内,她定要……

拓跋孤挥挥手他已没了方才那股怒意,面­色­如常,带了苏折羽,径向屋边走来

才刚走开一会儿,她心思倒多拓跋孤甚至是带着点笑,向苏折羽道

哥哥!邱广寒一见拓跋孤,便急急迎了上来到底你把少爷……

话没说完,她自己先一愣,有些许犹豫起来

你们……

她的表情突然也变得暧昧起来她看见苏折羽身上那件宽大的衣裳一直要拖到了地上,她的脸孔微微泛红,嘴­唇­怯怯地轻呡着,纤腰上,拓跋孤的手一掩,衣衫交叠的襟线完美地覆住了她修长的双腿邱广寒看看她,见她似乎是害羞,转开了脸去,不由地又看看拓跋孤他们所传的果然不错诶……邱广寒暧昧地取笑起他来

这取笑纯是善意,只因她做梦也想不到方才发生过什么事,更料想不到拓跋孤与苏折羽的所谓关系,并不完全是她心里以为的那样不过她随即又气势汹汹地一瞪眼睛道,可是你把少爷怎么样了?你说晚点再说,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没怎么样拓跋孤说着,已经走进屋里邱广寒忙跟了进去道,那他人在哪里?

拓跋孤其实并不想她跟进来无论他多么地无所顾忌,却惟独不想让邱广寒知道他是如何对待苏折羽的

苏折羽识趣地自己捏紧了长袍,悄悄自拓跋孤怀抱中退了出来,等待拓跋孤的眼神他果然瞥了瞥她,她点首,乖巧地退到自己房里

苏姐姐是不是病了?邱广寒若有所思道这么热的天,她是冷么?她看上去有点……

拓跋孤皱紧眉头,不回答她

嗳,哥哥邱广寒凑上去,小声又很有兴致地道,你什么时候把苏姐姐娶过门呢?

没你的事拓跋孤的口气很严厉,并不像是遮掩或敷衍,这令邱广寒一下子又茫然起来

怎么了嘛她很不解地道你们不是很好的嘛,还会偷偷谈情说爱呢你以前也说过离不开她的,是不是?

好了,广寒!拓跋孤不耐地道我说没你的事,你休要跟我啰嗦

那,那你告诉我少爷在哪里,我就去看他,不来烦你!邱广寒不满道

他在后山地牢,但你知道地牢怎么走么?拓跋孤反问

你怎么还把他关在地牢呢?邱广寒急道你不是说,没把他怎么样吗?你为什么不放了他呢?……

连着隔壁的门轻轻悄悄地一响,苏折羽现出身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将其他衣物都用拓跋孤的长衣裹在了一起,似乎要去清洗

折羽拓跋孤叫住她

苏折羽站住

你去后山,就带了广寒一起去吧,她在这里吵得要命

邱广寒一喜,道,好啊首先便跃出了门去,隔了一会儿,才见苏折羽走了出来

苏姐姐,你好慢邱广寒回过来挽她的手哥哥没打算为难少爷了,是不是?

苏折羽点点头主人说可以放他走了

那最好啦邱广寒雀跃着可苏折羽却有点恍惚,有点头晕,有点冒冷汗从外面一路赶回来却没休息过,心事却一直压着,她几乎已经快虚脱了,可是当一个有说有笑的邱广寒兴致很高地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她怎么也无法停下来喘息一口

光线黯淡,邱广寒看不见她皱起的眉

一四三

乔羿已经坐起了,倚住黑暗中潮腻而湿冷的墙他沉静了适才的事情仿佛只是场恶梦,他就像一个梦醒的孩子,痴痴地坐着,等待着梦境自动从记忆中消逝可是,能忘得了么?突然的思维停顿间,他总是发现自己握紧的拳,和被掐痛的掌心

是的,他太渺小了,他救不了她他甚至想,她是不是为了救我,才被迫如此地屈服?至少,是她的哀求,才令他饶恕我的­性­命,让我残喘至此刻的吧?Dm

他憎恨他,正如他憎恨多年以来那个一直试图去非礼邱广寒的自己这一个巧妙的重合令一切变得无可奈何了:他找不到了那个咒骂拓跋孤的借口,因为,如果他是禽兽,那么我自己其实也所差不远只是自己到此刻也不过是个不更事的少年,听那一出赤­祼­­祼­的真实戏份,太残忍了

轻轻悄悄,似乎有脚步声

是谁?他倏然紧张起来,耳中却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在哪里呀?这么黑……

小……小寒?他暗咬舌尖

邱姑娘抓着我,小心点这声音也很小心可这声音,比邱广寒的声音更令他心中轰然一响是她,苏折羽?他冲到牢门前,拼命向外看,可黑漆漆的,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少爷?他听邱广寒在喊着这么黑,我看不见呢!

我在这里他声音喑哑小寒,你怎么来了?

你在这里!邱广寒显然很高兴哥哥叫我们放你出来啦!

听她提及拓跋孤,乔羿顿时沉默他本来也想象不到拓跋孤会忽发善心放他走他定是觉得侮辱得够了,侮辱够了苏折羽,也侮辱够了我——比杀了我更辱我百倍!

眼前突然一亮——灯,是苏折羽点着了适才跌落的灯笼里的小半截蜡烛他一看见她,不知为何,突然窒息了一下

折羽姑娘你……他打量她她的衣裳被灯火闪得金黄,已不是先前的涅他一把抓了铁栏你没事吧?他急急地问她

苏折羽不言语,取了钥匙打开了牢门

跟我来她低头不看他

乔羿连忙走出来真是他叫你们放我走的?他追问你们……不要骗我!

是真的!邱广寒看苏折羽不说话,接话道少爷,其实我哥哥只是看上去比较凶啦,他很好的!

他……?乔羿的神­色­之中充满了苦涩他上前一点折羽姑娘,你呢?你还要一直留在他身边,受他如此……如此的……

他说不出来,像是突然被自己惊到,一抬眼转去看邱广寒,后者脸上有些迷茫

他缄口,跟随苏折羽,走出地牢

我送你离开这里似乎是因为出了地牢,苏折羽的声音也轻松了少许这把刀你拿着

邱广寒噫了一声,轻笑道,想不到少爷真的练武啦!

三个人往前走去,朦胧中,有月光忽现乔羿偷偷看她们两人细濛濛的光亮里,邱广寒的脸­色­不似往日那般苍白从来不怕热的她,颊边有些小小的泛红,鼻尖也有不明显的细细的汗粒她注意到他的凝视,下意识伸手擦擦汗,朝他笑笑

少爷还是回夏家庄去吗?她问道

乔羿一怔也许是吧——他不甚肯定地道

怎么是也许——你这样,舅舅他们怕都的死了!邱广寒道

好,那我就……回去好了乔羿有那么几分心不在焉

他也看苏折羽苏折羽在沉默,这般炎热的天气,她的­唇­却淡得好似没有了血­色­

他看得发呆,发怔,发愣他本来已不愿去想,他看见她一切如常,他就相信一切如常——可是这难道不正证明了那一切的屈辱于她来说,实在太过平乘吗他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上涌,再也不忍心看她,突然凝住了身形,再也不动

少爷,怎么不走了?

我去杀了那个禽兽!他突然怒吼了一声,握紧了刀,往回便走邱广寒吃了一惊,忙伸手一抓,却没抓住他人乔羿正走出数步,白影一闪,苏折羽已挡在面前

你­干­什么她冷冷地道

他这样对你,你还要回护着他?乔羿几乎是失声在喊叫

你想对主人不利,除非先杀了我苏折羽微微仰头,表情不动

少爷你是……你想去找哥哥?邱广寒显然也是大出了意料

我当然要找他!乔羿恶狠狠地道你可知道他怎么对你这位苏姐姐么!你知道么!

邱广寒从未见他如此凶恶地对自己大喊过,一时不由呆住了,定了定神只见苏折羽的刀尖已向他颈上点去你再说一个字,我便杀了你她的语声听似平静,却又似乎有种隐隐的颤抖

你杀我?好,你杀了我才好!乔羿大声说我宁愿死了,也不要知道你受的那些苦楚,我告诉你,我若活着,我终有一天会手刃了你那个禽兽不如的主人!

少爷你说什么!邱广寒忍不住出言道哥哥对苏姐姐怎么样我都知道,他有时候是对她严厉了一点,可是他很喜欢她,待她终究是很好的,你又知道了些什么,不要说那些……那些不好听的话!

你又知道什么?乔羿反问我告诉你,你根本不知道拓跋孤他根本是在……是在……

他滞住了那些话语,他终究无法对着她说出口来,喉口一痛,苏折羽的刀尖已刺入一分

我也告诉你她的声音像是在飘动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苏姐姐,你也不要这样……邱广寒慌了道少爷是一时误会了,哥哥已经说放他走了,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苏折羽慢慢后退,刀尖起出,乔羿伸手一按,有殷红渗了满掌他双目刹那便已模糊,抬头看她

山门不远了苏折羽低低地道请吧

乔羿以为自己双目的模糊很快会消退,可竟退却不了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哭,会为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事而哭,就如同他是知道她自己永远不会舍得流一滴泪,鸣一句屈,而非为她流泪为她鸣冤不可,无法克制,无法停止

他扭头冲向山门唯一的决心只在心里,他不要现在的她们看见

苏折羽见他总算肯走,松了一口气,凉风袭来,她衣衫飘了起来,脊背有阵轻微的发凉

邱广寒看她身体有些摇晃,上来恰她手,只觉触手冰凉,不由大惊道,苏姐姐,你真的病了?是太累了么?还是着凉了?快回去吧,早知我送少爷出来就好了

苏折羽点点头,转身与她返回

我还是不明白……邱广寒喃喃地道少爷说话虽然有点怪,但他看上去,还挺关心你的他之前不是一直视你为仇敌么?是不是那件事的真凶……查明了?

苏折羽只是点点头

那就好邱广寒道少爷心肠很好,他准是觉得对不起你,就对你特别的好

苏折羽还是点点头

邱广寒注意到她的沉默奇怪在她印象中的苏折羽,该是那种即便伤痕累累,也绝不会示弱的人,可是明显的,她的虚弱今天却写在了脸上

你,你不要吓我她忐忑不安地道现在我也算会几分武,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苏姐姐不舒服的话,我背你回去吧

苏折羽倒像是吓了一跳,倏地退开了数尺邱广寒被她这举动逗得一乐你怕什么啊她佯装不悦你迟早都是我嫂子,难道我照顾你,哥哥还会来怪你不成?

苏折羽心中微微一震,好似涟漪一波动,再也忍耐不赚竟弯下了身子,满腹的翻腾,便如要满溢出来一般

她扶住胸口,从心下,有什么翻腾到喉管里,又翻腾到口腔她满以为会呕出些什么,却空空如也邱广寒忙拍她背,扶她到路边坐下小憩

到底怎么回事?她当真担忧起来你生病了,哥哥也该知道,怎么还派你跑来跑去呢

我没什么苏折羽刚刚强抑难受说了四个字,忍不住又弯下去­干­呕起来

邱广寒看了她半晌你……她突然有几分难以置信自己脑子里这种念头……是不是有了?她问得小心翼翼,却自己也不太相信,有几分只是在戏谑

苏折羽却好似胸口被重重一击,下意识地捏紧了裙摆,否认不得,竟嗯了一声或者因为面对的也是女人,苏折羽像是被抓到了把柄,或者更像是抓到了一种——一种不用自己去传递这个消息的方法,她想也没有想,便软弱了

是真的?邱广寒显然完全没有准备,一下子惊讶得无以复加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哥哥知道了吗?她连忙追问

她摇摇头,仍然不敢抬起眼睛

大概,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就算只多一个人知道,我都能够不那么害怕

邱广寒直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哥哥果然不是好人她笑道你难过什么!她不解苏折羽的消沉这下我非要哥哥答应了娶你过门不可!快来!

她抓起她的手,苏折羽只是惶急地一缩

你怕什么!邱广寒生气道他敢说不,我不认他!

苏折羽脑中已空白了娶我?这念头足以令她晕眩三天三夜她没想过,做梦也没想过她此刻仍然坚定地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可是邱广寒偏偏说得那般肯定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她动摇了,真的开始做起美梦来,就算一再逼自己停止,也停止不了

夜­色­,爬满山头

一四四

邱广寒紧紧捉着苏折羽,不让她跑掉她完全相信苏折羽的萎靡不振只是心绪不宁,所以她无所顾忌地跑得飞快她承认,此刻她心里也是欢欣鼓舞的,因为她也喜欢苏折羽——她甚至不能想象有任何女人可以代替苏折羽——来成为她的嫂子

苏折羽呢?挣脱一个初试武艺的邱广寒于她并不是难事,可是她没有,仿佛那一丝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期望终于在这件事里,占了上风当邱广寒推开拓跋孤的房门闯进去时,她的心提了起来她终于用力缩回手来,低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想一个待价而沽的新娘,惴惴地立在一边

哥哥!邱广寒径直向拓跋孤跳了过去告诉你个好消息!

好消息?拓跋孤警觉地皱眉那个偷偷摆弄衣角的苏折羽,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是种陌生的柔情蜜意,陌生的欲诉还羞她不可抑制地不切实际地用一瞬间憧憬着可能到来的幸福,又用下几个瞬间来叫自己清醒:绝无可能

邱广寒已经抬手,直至拓跋孤的鼻尖还这个表情!她不忿道这下你非娶苏姐姐不可,她有喜啦!

苏折羽脑袋里嗡地一响,一颗心已经跳得快要裂了开来她怎么敢看他的表情,只是等待宣判一般地垂首,神­色­还是那一种严肃的沉默,除了绯红的脸颊已出卖了她隐藏的羞怯

她能感觉到拓跋孤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已经站起,慢慢走了近来

真的,折羽?拓跋孤到她面前问她,就如每一次一样,只相信她一个人的回答可这语声是照旧的沉冷,没有半分兴奋的起伏

她也冷静了,脊背再次轻微地发凉她点一点头,仍然不敢看他的表情,怕丢掉最后的消

我本来就不应该有消的,为什么要那般消?她突然这样想

拓跋孤一时间像是说不出话,竟然转身走开,像在思索什么哥哥——邱广寒先腻声道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真没意思!

拓跋孤慢慢转回身来苏折羽他冷冷地道你已经在我身边十年了,是不是?

是苏折羽低声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教你该怎么做?拓跋孤提高了声音

苏折羽身体摇晃了一下,咬紧下­唇­

拓跋孤扶着桌子坐下听清楚,我不要这个孩子,给我把他拿掉

这不疾不徐的一句话,却令苏折羽脸上残留的绯红刷地一下全数退净,只余下死一般的惨白当然了,这样的结果,又怎么能说我没有料到主人——对,这才是我跟了十年的主人,我怎么竟一时糊涂,会摸不清他的脾气了呢?

所有的消空去,她听话地点头,安安静静地应出这个“是”

哥……哥哥……你说笑吧?邱广寒的笑容也变得僵冷,她随即大喊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苏姐姐,你……

我从来都是这样他冷冷地瞥了苏折羽一眼你还不去?

等一等!邱广寒愤然道少爷说你对苏姐姐不好,我还给你不平,可是哥哥,你……你怎么是这种人,苏姐姐明明怀的是你的孩子……

当然是我的拓跋孤冷笑如果不是,我连她一起杀了!

你……你还是人不是!邱广寒喊道你不肯娶她,又为什么要欺负人家,苏姐姐可是全心全意对你,难道你不知道么!

全心全意对我?拓跋孤冷笑笑话,一个下人,借口怀了孩子,便可以数度违逆我的话,这就叫全心全意对我?等把孩子的事解决了,苏折羽,我还有几笔丈要好好和你算清楚!

邱广寒还欲争执,苏折羽却是低头轻声道,折羽知错了,往后……再不会这样……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没有掉半滴眼泪她心如止水——一切只是再一次证明了一些她早知道的事:她永远只是他的一个“下人”而已

苏……苏姐姐……邱广寒怔怔看着她,竟先她而流泪我……我才不会让你受这种苦,你不消睬我哥……

苏折羽不言语,反而对她微笑,笑得邱广寒心中一阵抽紧,她见她退走,忙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你别去啊她生怕她真的听话,去将孩子拿走冷不防拓跋孤一手在她腕上一扫,她手上一痛,顿时松了开来,回头眼泪汪汪瞪道,你……你让苏姐姐把孩子拿了,说得轻松,怎么可能!

她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到,我还要她­干­什么?拓跋孤冷哼道

邱广寒狠狠一挣,推开他去,追着苏折羽出去了

苏姐姐!她赶上她你准备怎么办?她着急地问她

我听说,有些药,是可以拿掉孩子的苏折羽的表情,好像怀了孩子的并不是她

你……你真的要去?邱广寒伸手去抹眼泪都是,都是我不好,我一定再和哥哥去说,你把孩子留下,不要这样,好不好?

苏折羽摇头邱姑娘,你别哭了她说道其实仔细想想,早该知道——我怀了孩子,怎么帮主人办事?他自然要生我的气现在教中事宜千头万绪,他恨不能多点人手,这种时候,哪里是要一个孩子的时候?

但那……那明明是哥哥的错,若不是他你怎会有了身孕,现在却要你一个人受这苦楚……

我主意已定,你真的别再说了苏折羽道我没听主人的话完成他交代的事情,主人心情本就很是不好,你也……别再去激怒他了,好么?

邱广寒知道她这一次决计不肯再违逆拓跋孤的意思,不觉又掉下泪来道,不管怎么样,你先缓一缓,就缓一缓,行么?或许……或许哥哥会改主意的现在,现在都这么晚了,你先休息一晚上,什么都明天再说,好不好?

苏折羽便笑一笑,道,这话该我对你说才是现在都这么晚了,邱姑娘你早该歇息了,有什么都明天再说啊

邱广寒无计可施,被她推着,扶着,慢慢走回房间她又拉住苏折羽的手,又是安慰,又是逗趣,又要赌咒发誓,末了才红着一双眼睛与她道了晚

——明天一早,我明天一早就来找你她说道我就不信哥哥真那么铁石心肠!

苏折羽只是点点头

她一个人走到中庭,望了望那枚清澈的月亮夏夜的月光竟如此之淡,照在身上,一点点触觉也没有

邱广寒睡到四更天,突然一个机伶,醒了转来月光清冷,淡淡地洒进室内,晴朗——如此晴朗的月夜,谁可想象,还会有值得流泪的心事?

她却下意识地翻身坐到床沿昨晚的所有一切言语,突然清晰无遗地重现在她脑海里,连同它们的主人说话时的表情她反复地觉得那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

对,明显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奇怪,从乔羿,到苏折羽,到拓跋孤

他为什么要放他走?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她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哥哥,真的不过是一个­阴­谋家而已他想起他利用过夏铮,挑拨过凌厉邵宣也与伊鸷堂,威逼过邵霓裳,而最终自己许婚给邵宣也,也不过是在他掌握之中的一步棋吧?所以,她突然明白,当苏折羽没能杀死苏扶风,而乔羿得知杀死父母的真凶的时候,他所做的,当然是借乔羿之手,去取苏扶风的­性­命他当然肯定以乔羿的­性­格,他会去报仇的;如果他杀不了她,那么就让他为苏扶风所杀,这一切事情,也便悄无声息了不是吗?

可是她一直还抱有消——消他是一个不那么狠毒的角­色­她一直这么相信,直到此刻还是想相信——如果,他不曾那样对待苏折羽,和他自己的孩子

她抓住睡席柔软的长边去找他,无论如何,要说服他,至少,对自己的孩子,不那么残忍!如果这一次他能够改变主意,那——那至少证明,我还能当你是我的哥哥!

夜,明明亮亮,却昏昏沉沉

她从睡梦中一路小跑进夜里,一段小小的山坡拓跋孤和苏折羽并立的房间,一样暗无点星

哥哥那么警觉,我若走近点,他总会醒的吧邱广寒心里想着,可一直到了门口,两个房间里仍是半点动静都无她不得已,绕到拓跋孤的一边,笃笃,敲了敲窗

还是没有声音?

她回转来绕到门前,伸手一推——门开了她略略一怔不在?

拓跋孤竟然不在她进了房间——边上就是苏折羽,可那屋门也只是半开着——空的,那房间,也是空的

她的心,突然咚地一声,沉下去了她虽然不确定拓跋孤为什么不在,可苏折羽——她,她不会是不等天亮,就去做傻事了吧?

她慌到无以复加,打开门,聚起所有气力深吸一口气,放声喊去:

哥哥——!

朦胧的月影下,山头,雾光浮动

最先到来的是带了些人在附近夜巡的右先锋陈君——他刚刚顶替了顾笑尘的右先锋位置不久

二教主陈君上来,有些紧张

我哥哥人呢!邱广寒急促

陈君显然并不知晓拓跋孤去了何处,一队人互相看来看去,似乎没有一人知情

邱广寒急得跺脚,推开人群道,让开,我自己去找!忽然已经有眼亮的,喊道,那边是教主吗!

山坡上,果然拓跋孤的影子已走近你叫我?他看着邱广寒

你……邱广寒想说什么,但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万千话语尽数噎在了喉中,只能问了一句,苏姐姐和你在一道么?

拓跋孤挥手让众人退了,才道,苏折羽不在房里?

她,她,她不在,我的她真的……真的去做傻事了哥哥你……你快想办法找找她吧!

你这么大半夜在这不管不顾的大喊,只为了跟我说这个?拓跋孤皱眉她既然没在,想必已自己想办法去了,回头事情了了,自然会回来

你怎会这么狠心,怎么忍心……忍心不要你自己的孩子,哥哥!

拓跋孤看起来有些躁,只道,我已决定了,你别再拿这事来烦我

那你要让苏姐姐怎么办啊她怎么样也是个姑娘家,你要她去“想办法”,她怎么想?人家会怎么样看她,怎么样说她!她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又照顾得你无微不至,你都忘了吗?那你后来也开始对她好,照顾她,不像以前那么坏脾气了,那又是什么意思,也都是假的吗?哥哥,你不是这样的人吧!

我可以少骂她几句,也不代表我要容忍她去怀个孩子

那不是你的缘故吗!邱广寒道又不是……又不是别人的孩子……!

最多以后不让她怀上就是我忙得很,如今没空对付这样事情,她若回来了,你让她来霍右使那里寻我拓跋孤说着已然转身要走

你真不去找?那我去!邱广寒喊道而且,我说过的你对不起苏姐姐,我就不认你,你……你看着办好了!

她咬牙丢下句狠话,便要朝山下跑去,冷不防背心一麻,拓跋孤已经轻易拿住她­茓­道他二话不说,抱她起来往她屋子走去邱广寒想说什么,却是眼泪先流了出来,呜呜地哭道,你真的不管苏姐姐了?你真的不要孩子了?你信不信我……我真的不认你,我不嫁去邵家了,你不娶她,我也不嫁人!

这事还轮不到你作主拓跋孤冷笑

你真的……真的一点都……都不喜欢苏姐姐吗?邱广寒继续呜呜地悲鸣

你懂什么!已进了房间,拓跋孤不耐地将她往床上一扔非要逼我动手少管闲事,给我好好呆着!

邱广寒身体僵硬,连脖颈也无法转动,只能听见砰地一声,他甩上门出去了

竟然到最后,也半点都无法说服拓跋孤——若早知如此,或许自己径直去找苏折羽,还好些若是那样也许还有机会,可现在……

现在,天已经开始亮了

一四五

天亮似乎只需要一刹那的功夫,从昏暗到明亮,到刺目的明亮

拓跋孤固然原本是要去霍新那里,继续晚间还没有一一对完的记录,可真的甩脱了邱广寒,如今却像没了心情,慢慢地只往自己屋子回来艳阳高照——仅仅是清晨,便已蕴足了炎热,顿时将坡上的一切都找出了黑白分明的影子来,也包括他,拓跋孤m

他的影子很长,直直地投在自己身前,每走一步,都像要踏上自己

便在走上坡顶时,他汀了南面的山道上那个匆匆的素­色­人影也陡地汀他注视她,她却好似吓了一跳,垂下头去她全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主人……她嗫嚅,声音却似翻滚在水面之下,几不可闻

回来了他的口气好似无意,似在问,又不是问她微微点头

拓跋孤走上两步,到了山道之上药喝过了么?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平淡,甚至不看她,顾自好像要进屋

苏折羽这一次总算抬起头来,急切地朝他点头,几乎是以一种邀功的姿态我刚喝了一碗她又连忙跟上一句,唯恐他错失了自己这点首肯定的回答

拓跋孤那只将将触到门上的手蓦地一滞,随即用力地握住了门框

是么!他的口气突然变得极其凶恶,极其咬牙切齿,仿佛她又做错了那很好,你不如再多喝几碗,给我拿得­干­净些!

苏折羽一愕,不敢再吱声她咂摸不出来,或是她不敢仔细去想,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叫她去把孩子拿掉的,不是么?是他说越快越好,不是么?可是现在他还是不满意?不,他没有说,他没有这么说,只是他也没有如她所望地赞出一个很好,虽然他的确说了“很好”这两个字!

幸好正当此时,霍新匆匆来到,手里拿着一些什么,料想是晚间与拓跋孤原在看的东西,有所发现,也未察拓跋孤与苏折羽有何异状,只上前便喊道,教主!

滚!拓跋孤竟头也未回,只低声吼道

霍新重重一怔,仍不死心:教主,是关于……

我叫你滚!拓跋孤仍然没有回一回头霍新才终于觉得有些不对,缄了口,看了一眼苏折羽那壁厢的拓跋孤已经推了门进去,随后,重重将门关上,连霍新带苏折羽,统统关在门外

苏折羽垂首站着她已没有任何感觉,这并不是失落,什么都不是熬药的时间更像在熬她自己,而终于将药喝下去的瞬间,她已经对一切都绝望了她还能有什么感觉?什么都不会有的,因为什么都已经没有了!

刚刚喝下去的药,还没那么快让她的身体有任何变化,只是她知道会来的她听人说,会很痛苦想想都是她原本,从没想过这样的命运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天已经亮了,她没有休息的机会,也没有思考的时间

她回屋,收拾了昨日几件或脏或破的衣裳,照例出去洗,去补,心里忐忑不安着,可药竟好像没有任何效果一般,一整日,什么也没发生

她将衣裳晾出,眯起眼睛对,她那双肿得已经没有了形状的眼睛他甚至没有来看一眼这或者也只是她的错,因为,她始终低着头,不让他看见

细细的风,昭示着一些不寻常

黑白的影倏然隐去,没在一片灰­色­的调和中正如烈日到来只需要一瞬间,它的隐去,也只需要一瞬间

天地瞬间­阴­沉,苏折羽慌慌张张出来收衣服,本来是大好的晌午,却突然间狂风大作,黑沉的天光,忽闪的巨亮与慑人的轰隆——这是夏日,捉摸不定的夏日

她将衣裳纳入房里时,雨点早噼噼啪啪落了一地她小小地掀窗,想看一眼,却只那么一隙间就被打了一脸水尘头发都乱了,就像昨夜地牢那场乱事后并未梳洗的妆容,而镜子里的自己,红红的双目,可怕得就像两道无法医治的伤

她没有哭,至少,在他面前,绝对没有

暴雨竟下足了一夜失修的坡上流满了泥水,落红残绿,铺满山道那次日的晨曦就像也被雨淋过了一般,亮晶晶的,水淋淋的,虽然耀眼,却失去了生气

被锁了一日一夜的邱广寒凭窗向外望着这晨光这情景似乎突然也令她想到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太模糊,太茫然她沿着窗边的小几坐下,昨日的愤然似乎都飘散了,一夜的雨也像浇灭了她的一切激动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她不能挽回的事情太多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了,她还剩下什么气力?

“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临?

她不确定自己心里的“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许是她始终期盼着的,改变一切的“那一天”只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邱广寒了她是个普通的姑娘,她应该过普通的生活,她应该忘掉“那一天”

可是她抬起手边那叠纸,熟练地抽出压在最下的那一页

“一年之期,是我先失约了”

是么……她的口­唇­喃喃而动,恍惚间,光亮充盈了整个屋子

如果你写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知道你只会去一个地方

耀目的光亮,昭示着又一天的灼热北面最高处的屋子外面,滴水已渐渐消逝,那一场大雨仿佛要像从不曾来到过一样将自己遁弭

然而,苏折羽还没有来吗?

是的,她还没来——这个清晨,没来为她的主人更衣洗脸,端茶送餐——她根本没出现那扇侧门,紧紧地闭着

拓跋孤伸出手去,手覆在这扇小门上这个动作,何其熟悉,只是他竟没有像任何一次一样,伸手便推

他甚至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想了一想,才用力

门开得很快,却没有声音

不在他的苏折羽,不在

­干­净,这房间,有种不同往日的­干­净,雪白的新换的床单与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器具,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一切摆设——不知为何反而令人窒息盛夏里,这间几乎见不到什么阳光的屋子,­阴­冷­阴­冷

他走上前去枕上,没有一根发丝

他从这苍白得几乎叫他认不出来的床边转身,看桌上油灯被擦拭得很­干­净,­干­净得……

­干­净得那一丝细微的不协调,也如此明显

他抬手,慢慢提起它

浅浅的灯油中,流淌着一缕异样的颜­色­

那鲜红只那么一滴,被他这一提晃得载沉载脯连那根密密的灯芯都被沾湿了他仔仔细细看了数久,才放下它,去看四周,看地面很­干­净,­干­­干­净净,然而他嗅到了——他嗅得出来,这惨烈的鲜血的气味,在昨夜那电闪雷鸣的滂沱雨声中全然隐没的气味,此刻,全然蒸了出来那被竭力拖擦隐藏的痕迹,在她拨弄油灯的一瞬间,在离开时那门边细小的一扫时,却暴露给了他整室的触目惊心

他手指拂过门边那淡淡的痕迹,打开她的屋门阳光大炫,竟刺痛他的双目

你看见苏折羽了么?他­阴­沉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几乎没人见到她不过,慢慢走下山坡,反倒有人知晓她的行踪

守住山门的人确言道,一大早看见苏折羽向西面走了

她常去那里这人又补充了一句

是么拓跋孤茫茫然心道——我怎么不知道?

虽是平地,也仍似山道他一步步往西走去,又一次,突兀的影子投在自己身前

为什么要找她?他不知道他从来不找她;或者说,他从来不亲自找她;或者说,他从来不曾用这种方式亲自找她他若找到她,无论她有什么样的理由,他都必会给她一巴掌,问问她是不是忘了时辰,忘了本分?

离了山门大约里半,已听到有人喧哗凝神细听,竟是一­妇­人声音急急地喊,苏姑娘,苏姑娘!

她还真是常来他心中冷哼竟与这边村­妇­都混得如此熟络

山道微微一转,水源顿现这是道沿山的溪,只见木盆木板,堆了一地,却是一群洗衣­妇­只是这群洗衣­妇­却没有在洗衣,群拥急呼,却挤在一起看什么人

苏姑娘……

他步子竟快了些

苏折羽是她她躺在溪边,身上的衣衫已湿了一大片那双紧闭的眼睛,那痛楚却又不知为何坚毅万分的表情,竟陡地刺到了他心里某个回忆

怎么办好……掐她也不醒一个­妇­人急得要掉眼泪我们先将她抬去­阴­处,别是中暑了……

一­干­­妇­人的目光却突然随着某个倾斜的影子的出现,转了开来他站着,仍然高高在上,俯视着她,这个如此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子那几名­妇­人一者是吃了一惊,二者也为他气势所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苏折羽身前,俯身,先不看她,却伸指,沾了沾水

他慢慢地,将湿润的手指,放到她­干­涸的­唇­上

那方才说话的­妇­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喝道,你是谁?

拓跋孤哪里会睬她他只是看着水滴轻轻浮在她­唇­上他抚了抚,这动作,好似一种遥远的记忆

你……­干­什么?­妇­人惊异于他的动作,却又不敢肯定他与她的关系

而那原本昏迷不醒的苏折羽,竟发出呓语般的轻微的一哦,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来

她看见他,万般恐慌

只是做梦

只是做梦,她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大漠的深秋对,就是那个季节,她第一次触到了死亡的肌肤

她就倒在那个荒漠里,就像今天一样——不,更甚,即便是深秋,那大漠里足以叫人皮焦­肉­枯的烈日仍然炙烤着她她没有一滴水她所有的谁都给了另一个人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她宁愿那是别人

倒下之前,她已经走了大半日她恍恍惚惚地走到了下午,倾斜过来的日头却好像离她更近了她看不到尽头她向偶尔经过的路人伸出手去,那被灼裂的嘴­唇­发出的渴求,却好像没有人能听到她饿了,可是,身上的­干­粮一口也不敢吃因为她更渴

为什么太阳还不下山?

她是大漠里长大的人,所以知道,如果太阳下山,她就会冻死在这荒漠里;然而,她还是消太阳下山

她趔趄了一下就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人经过,拣走了她包里的­干­粮;第二个人经过,捡走了她遮阳的外衣,顺便探了探她的鼻息,第三个人——仔细拣视了她,然后,失望地走开……

可是她站不起来她发不出声音,也睁不开眼睛这是何等的痛苦,知晓一切,却无法作出一切等待死亡

直到­唇­上湿润

一四六

这几乎一触到­唇­就立刻­干­涸的水珠,只有那么两滴,或一滴她却动了动,好似被唤回了神智她还没来得及醒,就把这感觉深深地烙印住了她很明白,这种触觉,把她从濒死的恐惧抓回来的触觉,她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主……人……她呻吟出来,挣扎着要起来zxSm

拓跋孤的手却放在她肩上,看似无意,但这一放,她再用数倍的力气,也休想起得来

不过如此一来,周围的洗衣­妇­自然知晓他们的确相识,警戒之心立去,先前那­妇­人开口道,您来了可就好了,苏姑娘适才洗衣服,突然便晕了过去,掉进水里,可把我们吓得……

是怎么了?拓跋孤手离开她肩,脸上全无半分­阴­或晴这话与其说是问旁人,毋宁说是在问苏折羽

我……苏折羽似乎仍存痛楚,虽然知晓他的意思是不须她勉强起来,却也竭力要开口说话

我们也不知道啊另一个­妇­人接话道您是苏姑娘家里人,苏姑娘身子弱,您倒该晓得吧?

拓跋孤回头目光往她一扫,说话人便似被吓了一跳未敢再语苏折羽慌忙挣扎着便支了起来不,不要这样说,陶婶……她伸手用力一撑,似乎是害怕拓跋孤会生怒,急急忙忙地要去挡他,那手臂却突然被他一抓,握住了

她顿时没了支撑,受宠若惊地一软,靠在了他怀里,脸上的表情却惊疑不定拓跋孤并不发怒,搂住她肩膀将她扶起苏折羽的双腿却是软的,一咬­唇­,想站赚却终究力不从心

没事他的口气并不像是哄她,却好像是在原谅她的某种过失——前提是,她真的有过失

­妇­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之声,拓跋孤却似并不在意,见苏折羽是真的走不了路,便抱起了她来,往回便走

我,我先走了……多谢你们……苏折羽慌忙于离地的瞬间向几名洗衣­妇­道别

回去的路,并没有旁人

…----------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黄昏,苏折羽莫名地清醒过来,身周尽是漫漫黄沙可是自己却在前行——靠在一个宽阔的脊背上,前行除此之外,没有旁人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回想,却想不起来这个背着自己的人是谁他很高,她离地太远,有些害怕­唇­齿之中的­干­涸并没有消退,仍然是炎热,黄沙粘着她的身体,她的好奇或害怕都只能有一瞬间,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却是晚上了,还不到太冷,有些许凉风只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沙漠的边沿,没有半分力气

沙漠的边沿?

她能看见远处的篝火,那丝求生的力量蓦地燃烧起来

…---------

主……主人……苏折羽的开场白,永远只能是这样吞吞吐吐的称谓,即便被他抱在怀里,也毫不例外

拓跋孤却没有听她的开场白他很清楚地感觉到,有股温热从她裙裾里渗透出来,细细地蜿蜒到了他抱住她身体的手臂上

她还在流血?

他仔细地看她是的,那身素­色­衣衫已不再在她身上她换过的,是这件被他撕过衣裳她缝补了,重又穿在了身上他并没有这么好的心思去想象她痛楚了一夜,流出来的血染污了衣裙和床单,于是她将它们全部换过,试图把一切痕迹全部抹去,才出了门——可是即使不想象,他还是很容易地就知道了这个事实,就凭现在不断流过他手背的温热显然,她的痛楚,直到现在,都不是他能体会,只是她沉静地不发一言

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出一句连自己也没料想到的话来

我……苏折羽挤出一个轻快的笑意我能照顾自己的……

当然了他从来没怀疑过在任何时候,苏折羽都能照顾自己他有点后悔这般发问,只忙忙道,先不必想那些了你若不舒服,便休息罢

休息?苏折羽心中一跳未有他这一句话,她还真的未曾想过,自己竟还有休息的可能,以至于在这分明身心都痛楚难当的时刻,竟能从这两个字里得到一丁点儿幸福

昨日广寒跟我说……

拓跋孤又好像忘了叫她休息,开口好像要说话,但是说了这七个字,却又汀

他不知怎样告诉她,那一日邱广寒的那些话,也曾令他有那么一丁点儿动摇过苏折羽听他沉默,却也没有追问他未说出来的言语她——不敢追问的

风还很大,晴空中,纤少的云一缕一缕飘过

他抬头看了看,看过三缕云的时候,听见了她鼻息沉沉

她真的太累了从那场辛苦追杀中归来后的两日两夜,她竟然没合过一次眼这个如此娇弱的苏折羽,受着如此煎熬的苏折羽,她怎么承受得了?

她无法入眠只是源于不安,而她的不安又只是源于他十年了十年后,她还是害怕他,越来越害怕他她把自己都给了他,却仍然害怕他而,当她从他口中听到安慰之词时,当他——就算不那么温情脉脉,但至少——不那么严厉时,她心里那根始终绷紧的弦终于再次松弛了也只有她苏折羽,才能这样死死坚持;换做别人,也许,早已折断

“便休息罢”她心中大动,几乎要感动得无法出声只要他一句话,她这颗惴惴不安的心便能安定不需要考虑,也不需要任何过渡,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日光渐渐炽烈

拓跋孤转入岔路,这边树木葱茏,炎日的直­射­稍稍减弱虫鸣声,鸟鸣声,清清幽幽地聚足一季

他在一处树荫坐下,放她下来柔软而厚密的草地没半分惊动苏折羽,她温婉地枕在他的腿上,仍旧酣眠,碎花一般的日光与树影网住了她,像件彩衣,随着风,微微晃动

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吧他倚住身后的树­干­,没去看她,只伸出手臂盖住她的双肩他很清楚她醒来会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得要跳起的涅,他见过太多次她的惊慌失措——那种,在旁人面前永不会出现的样子只是,现在,他不需要她惊慌的跳起

日光渐渐移动,树影从西移向北,他坐着,没动过一动,也什么都没想,只看着这树影,或是,天上那不复存在的纤云

这样晴朗的天气,似乎只在大漠……

他从来不承认是自己救了她那个苏折羽带着未脱的稚气在漠东的大棚子里朝他飞奔过来的时候,他做梦也没想到十年后,她竟然还在他怀里

他本来就没想到事隔三日,这个小小的姑娘还能从无数天南地北的过客中,把他认出来她已经恢复了些神采,不再像他在荒漠中见到她时她那个­干­涸又枯竭得像条快开裂的河床的样子,所以,几乎是他,反而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飞奔过来,当着棚子里无数憩息着的客人,跪在他面前咚咚地磕头

他只是一怔,可是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并不好他比现在更沉郁得多他并不理睬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完全没有看见这件事

他转开头去,漠然,望着风沙卷裹中模糊的戈壁

小姑娘站了起来,偏偏绕到他身前恩公的大恩大德……

她才说了半句话,他目光从戈壁上转回来向她一扫,她被吓住了

他看上去,真的不像一个会救人的好人

他厌烦地站起来,离开棚子这个小姑娘竟是跟出去了

已不是大漠深处,离开这棚子虽然仍是黄沙,路却踏实得多,并不难走可怜的小女孩跟不上他的脚步,奔跑跌倒,却不甘心地狠命地奋力的追赶他他甩开了她两次,却又被她在后面的憩息之处找到,又飞奔过来,咚咚地磕头

你认错人了吧!他终于火冒三丈,一把推开她的纠缠

怎么会……她全不生气,只是委屈那个背她离开那可怕地方的宽阔的肩膀,错不了的

就是你!她理直气壮地对他大喊,喊完,却又被他的眼神吓得低下头去

你跟着我想要­干­什么?他不客气地问

报答你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不认得你他烦躁地转开脸

我认得你就好啦她眉开眼笑

你……

他想说你认错人了,却又想起这句话已经说过一遍他懒于重复

你要怎么报答?他眉头深锁

我跟着你,服侍你,做你的仆从小姑娘似乎早已想好答案

就凭你?他蔑然

她顿时羞赧得无地自容,绞着双手,不知所答

他冷哼一声,不再理她,顾自离开

他以为她不会再跟上来

夜深秋的凉意在夜里表现得尤其茂盛在大漠,这夜晚凉得更甚别处的冬日

一百四十里的黄沙路,除开几个临时的休息场所,只有一家客栈拓跋孤赶了几天的路,刚刚躺下,便听到大堂喧哗之声少顷,有人敲门,却是店家一名大汉,生得威武,人却老实,讷讷地来问他可曾失窃了什么没有

没有拓跋孤淡淡地道

大汉面­色­一松,正欲进一步解释,却听又一阵喧哗,隐隐然有熟悉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惊呼声中,竟嗖地一下,窜了进来

恩公她可怜兮兮地道救我

就是她!那大汉立刻一把抓住她后颈这小贼适才在您屋外,欲越窗行窃,叫人看到,抓了下来,还争辩不走,说认识大爷您……

她是认识我

那可怜兮兮的“小贼”听见这五个字,大是激动,激动得嘴­唇­都发了颤,说不上话来大汉正自也一呆,拓跋孤随即又跟了一句

但我不认识她

她的心一沉,眼眶无端端地湿润了大汉这才回过神来,提着她的后颈便向外走,口中道,大爷放心,定叫这贼人吃把苦头!

我不是贼人……她徒劳地申辩

拓跋孤也走到门边,朝楼梯上看楼梯上早围了数人,有看热闹的,有气忿忿的,还有摇头同情的他走上前一些,分开众人那个正被倒拖下去的苏折羽,泪汪汪的一双眼睛正望着他

让她上来吧他突然开口我有话问她

大汉一怔松手,苏折羽却大喜跳了起来,连扑带跑地爬上楼梯,跟进他的房间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难得好声好气地问她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其实并不那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有别的事,更重要的事他与其说是好声好气,不如说,只是心不在焉

可是他语气的这变化,却令她不知为何,突然哭了

恩公是好人……她抽抽搭搭,文不对题地说

他皱紧眉头,不发一言他从来不喜欢面对这种情景,不过,这也多少拉回了他的心不在焉他看着她,她衣衫褴褛,脸庞和身体因为太久的暴晒而通红,颊上有层细细的蜕皮,­唇­瓣照旧­干­裂,全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娇­嫩­涅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他换了个说法他已不能忍受她的纠缠,假若能把她送回家,即便绕路,他也认了

这个时候的拓跋孤,既不是以往的拓跋孤,也不是以后的拓跋孤十八岁的少年,刚刚失去了那时以为这一生最最重要的人,那几天,那一刻,心里其实多少有些无所适从——他后来也曾想过——如果不是恰恰在这个时候遇上的她,纵然我不至于狠手将这烦人的小姑娘杀了,她也决计不可能在我身边留下来

我只跟着你苏折羽回答了他的问题,看上去,决心已定

他即便心事重重,却仍不能不为她逗乐他笑,笑起来为什么?

因为……你的衣服破了她的回答,不知是天真,还是不天真

他的衣服破了,但是,他自己也没发觉肩后那细微的小小脱线,只有那在迷蒙中伏在他背上的人,仔仔细细地看见了她认得他,正如她认得这件不完美的衣服如果要她,一个仅仅九岁的小姑娘,去报答他什么,她只能想一件事她只会做一件事,在家里,安静地,给自己,给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妹妹,缝补衣服

可是这个理由……真的是个理由?若不是她带着种认真的渴求望着他,他几乎要以为她是突然换了一个话题被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姑娘指摘自己的衣服破了——这几乎是种滑稽吧!

他无可奈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希冀能从其中获得些许线索——她既然如此在意衣衫的完美,也许本是大漠里的有钱人家凭他对大漠的一些了解,他也许能知道她家在何处,便有了送走她的目标

苏,苏折雨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折羽?他虽然失望于这姓氏的陌生,却也轻轻一笑对,你倒在沙地里的涅,的确像极了折了羽翅的鸟

苏折羽轻微地一怔,虽然有一刹那茫然于他武断了——或只是故意取笑了——她的名字,却也高兴于他终于不再否认他曾救过她——他至少承认自己看见了她的那个涅

他是无可否认了,既然她认清了他衣衫上的小裂口,他就只能默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她他在这大漠中行走,见过多得多的濒死之人睬与不睬,也只是一念之差她没对他呼救,她已经不能呼救了,可是他濡湿的手指却伸了过去,他不知道,是哪一路神明在作祟

——我只是为了看看,她还有没有呼吸

他始终这样认为,然而,他说服不了自己,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去关心一个人还有没有呼吸直到今天,直到今天他看见她像那日一样,­干­涸着嘴­唇­濒死的鱼一般躺在烈日下,他陡然明白只有一种办法能让她醒来

她轻轻地呼吸,像那个他答应带着她走的夜晚,很轻很轻

你或者会死,或者会受很多很多苦,比死更痛的苦,我第一天就全部告诉过你了可是你不听你执意如此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再是我的责任,对么,苏折羽?是你自己选择要跟着我的,我从来没有逼你

可是,她竟幸杆,在那些明明是非人的痛苦中,竟幸杆

日光偏西,转眼已是下午她睡足了三个时辰,他那只手,便一动不动地在她的肩上,搭了三个时辰

光亮似乎有忽明忽暗的交替,云,重新多了起来,汇聚在天空之中削弱的风吹动她的发与衣袂,它们却只是小小地摆动几下,丝毫侵蚀不了她静谧的容颜

她没有梦到过十年前她不需要梦,那一切都在她的记忆里,刻得太深太深了

一四七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哪里一痛,她牙关骤紧,秀眉一蹙,睡眠浅了茫茫然间,很光亮,并不是她常在的那个昏暗暗的小房间

什么也记不起来地,她终于醒来m

拓跋孤已在闭目养神,她微微一动,他的手臂立刻知晓,下意识地一紧,阻止她的弹起她惊愕得说不出话,仰着脸,与他四目相对

好点了么?拓跋孤疲倦地低语

苏折羽却呆了,完全答不上来

是什么呢?那种东西在胸腔里翻腾,卷着她所有的痛楚和失措和快乐,从双目中滂沱而出

你说什么?他疑心自己听漏了她的某句语言

主……人……她哽咽着,虚弱着,向他报告孩子……昨晚没有了……

我知道他的口气,听不出算不算种表扬

她哭得停不下来,直到有几分气喘,咳嗽了两声下午略­阴­的天,令她的手足再次发凉疼痛倒是减弱了,也仿佛已经不流血属热的内功令她的身体已比旁人耐受得更好些,可是却还是冷

要不要回去再睡?拓跋孤等她耸动的肩安静下来,像是在提一个很可行的建议

好——不……不用!她慌了,可是,即便不是被他拦着,她也虚弱得没有足够的力量那么快站起,伸手一推时,推到了他腹上,她忙一松,照旧跌在原处

不要我碰你?他看着她笑起来

她当然说不出“不”这个字,犹豫间,拓跋孤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指她感到暖意捂热了凉凉的指尖,随即,他将手掌贴住她的脉门一股温热——不,是炙热的气流从他掌心传了过来

她闭目接受这暖意,淳厚的内力缓缓流向她四肢百含她觉得无比舒服,连残留的痛楚也一丝丝融化在里面

我没事……她忐忑地说

拓跋孤停止运功,将她的身体抱起一些,让她坐到自己膝上她的脸上仍缺血­色­,但身体显然柔软自如得多了怎么……怎么会是在这里她全然没料到拓跋孤没将她带回青龙教,话中的相询之意也极是明显

但是,刚一坐稳,她明显地感觉到下身的粘腻,大大地吃了一惊,慌忙要去看后摆,手势却没做出来

不用看了拓跋孤抬起右手给她她看见他前臂和手背上大片半­干­不湿的血迹她陡然间羞赧万分,忙解释道,折羽早上,其实……其实已经好了的……只是后来……

他却并没在听,只伸手托起她下巴,俯向她的双­唇­

她汀所有的动作和语言,仰得高高的顺从他难得的温柔

裙裾当然已经完全脏了,但是苏折羽脸上的红晕却并非因此她醉酒一般地怔在原地,拓跋孤倒很满意她的气­色­

看上去好点了?他抱开她站起身来苏折羽低低地嗯了一声,站起来,腼腆地压住裙上的痕迹,这个时候脑子里才突然想起些事情,不由啊了一声道,那些衣裳和床单——全在溪边,还没有怎么洗……

一定要洗么?拓跋孤本已准备往回走,闻言似乎又微微皱眉

因……因为折羽只有……只有那一身换洗衣裙……所以……

他打量她,她这身衣裙似乎已不止缝补了一次,变得不那么合身,有些拘谨地裹在身上他只好摇头

跟我走他没理会她的理由,抓起她手,拖她出了这岔路

小径寂静无人,她也便收敛起羞愧,只在心里暗暗鹿撞他走得不快,似乎是照顾到她的身体,却也不慢,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走路这就像多年以前他跌跌撞撞地在他身后猛追,除了此刻,他握着她的手

去哪里?她诧异他似乎走偏了回青龙教的方向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偶尔也多做几件衣裳吧他说道不要像小时候一样,衣衫不整地就来见我

但她竟害怕了,手一缩,竟从他掌中滑脱

­干­什么?他不悦回头

现在……不是去集上吧?她慌着扯着裙子的后摆可是我这样……我这样会被人……

我叫你去就去拓跋孤眼神无可辩驳

她眼中的惊羞之­色­渐渐迷开,又收拢,低头应是

他看见她的可怜涅,伸手去脱自己外衫还是那一件他递给她她像抓得救命稻草,顾不得说话,手忙脚乱地披上

市集并不远,但拓跋孤还当真从未来过,所以到了集上,反要苏折羽带路他的目光从街道两旁一家家检视过去,似乎这些做生意的铺子也会有什么歹意

苏折羽熟门熟路地走到布庄柜台前,那本已热得懒洋洋的布庄姑娘一瞧见她,脸上立时绽出了笑意来,亲热地将旁边的布帘一掀:苏姑娘又来啦?这么热的天,快进来坐会儿吧!

苏折羽友善地一笑,偷偷回头看拓跋孤,后者并没反对的意思她也便对那姑娘点了点头,跨了进去,挽住帘子,等拓跋孤也走进只听那姑娘已一叠连声向里面喊道,娘,娘,苏姑娘来啦!拓跋孤朝苏折羽轻轻一瞥:看起来她到处的人缘竟都不错……?

布庄老板娘年纪已有四五十,一看便是心灵手巧的­妇­人,见着苏折羽,也颇为高兴好久没见你啦她笑着看了拓跋孤一眼今天可真是难得呢,苏姑娘三天两头要给家里相公做衣裳,金凤便一直在想苏姑娘家相公不知是什么样,现下总算是见着了——快请坐吧!

苏折羽突然窘迫,忙摇头道,不是,柳嫂,我……

这边你常来?是拓跋孤打断她话

对苏折羽低眉,怯声

哎哟,这位相公,您这一身,可不都是苏姑娘在我们这儿选的料子么!老板娘柳金凤笑道苏姑娘对您的事儿,可不知道多上心,每回都要细细挑熏量了布来,都拿去亲自裁剪缝制,有时候仔细了几个整天才做出一件来不过苏姑娘心思细,手也巧,看来相公穿得很合适也就难得有一回她急匆匆跑过来,说是让我做一身,我还心中奇怪,原来那一身却是做给她自己的——我算算,苏姑娘在我们这总也做了不下十几回衣裳了,就那一遭是给自己做的,还拣着说不用太好的料子——相公可真是好福气,这么好的媳­妇­,哪里去找!

苏折羽嗫嚅起来,又想说什么,拓跋孤却先笑了笑,开口道,她的手艺自然不能跟你们比,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要给我做新衣;她自己买得少,不正是老板娘你那身做得合适

苏折羽涨红了脸拓跋孤虽然不过是在贬低她,可是毕竟他没有直言否认柳金凤所误会的两人的关系,那一番话于是也就好似一种礼节­性­的口吻,俨然把她苏折羽当成了自己人一般地替她谦虚起来了

柳金凤登时笑得花枝乱颤道,相公真会说话,今天又是要做新衣裳吗?

拓跋孤指指苏折羽道,今天给她做一身吧——多做几件也无妨,免得她又觉着委屈了

柳金凤笑说道,哪里,苏姑娘那么好脾气的人,一颗心都在您身上了——也亏得您也这么关心她

苏折羽此时的表情,她其实是看在眼里的以柳金凤的世故,她绝对不会看不出来苏折羽其实更像是未出嫁的姑娘她始终都是姑娘家的发式,说到自己也只说姓苏,并不提夫家姓氏,这并非嫁了人的女子的样子——只是她也看得出来苏折羽对那些衣服的主人是种什么样的心思,那种仔细,那种流露出来的羞涩与暗喜,绝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问她,她说“我家主人”,于是柳金凤暗暗相信苏折羽恐怕是哪家大小姐嫁人时候陪侍过去的婢女她暗暗叹惜,为她可惜与不值,因为这样一个年轻又貌美的女子仅仅是个下人,太不公平,可是今天她却突然惊奇:她的身上披得如此不合身的明明是她那个“主人”的裼衣,单只这一条足以证明她并不只是个下人吧!她看看苏折羽,又看看拓跋孤,很是感叹,心道她看他时那羞怯的眼神明明还是初恋少女的青涩以往也曾想过什么样人物能令这姑娘如此倾心,现在看来——这男人竟真的值她如此?

苏折羽见她发呆,很是咳了一声,低声道,麻烦柳嫂了,不过,不过做一身应当就够了就照上次的式样就行

不多做几身吗?柳金凤看了拓跋孤一眼,既然你家……你家相公都说了?

今天太晚了,我怕……

怕什么拓跋孤道你让她做着,改天我派人来取你挑几个不同的式样,天天看一样的,不心烦么?

苏折羽没有办法,只好向柳金凤使眼­色­,朝她要了花样的册子,乖乖地挑选起来

拓跋孤坐在那里看她半晌,不知为何竟变得恍惚起来是的,他已看了她一整天,但是此刻,这个坐在那里,怀着隐藏的喜悦挑选裁剪的苏折羽,却能够令他想起另外一个,曾带着同样表情挑选衣裳的女子

他转开脸,看着外面,­阴­明相间的霞­色­

真的要十年了他心中苦笑假如他的心里还有一格温柔,那么那一格也已经死了,因为那一格他是留给一个人的,但这个人却永远留在了大漠里

折羽他招手到这边来

苏折羽心下微微奇怪,不过当然是顺从地拿了花样的册子,走了近来柳金凤母女自然识得情境,笑嘻嘻地走了开去,自去忙活事情

坐这里拓跋孤瞥瞥旁边的空椅

苏折羽答应,坐下拓跋孤伸手将册子翻过给我看看

她为他会对此感兴趣意外得要无法呼吸,脸上的羞红变成了粉­色­他伸手揽她入怀我说点事给你,你要听么?他的话题,开得很突然

苏折羽当然了解他一贯说来就来的­性­子,点点头

然而,他却又沉默了,似是无意,翻动那本图册

你知不知道——你遇到我之前,我发生过什么事他开口,声音低低的

知道苏折羽道主人被青龙教叛徒所迫害,不得不背井离乡,隐居大漠

拓跋孤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苏折羽略显疑惑

我在大漠发生过什么事,你知道么?

主……主人在大漠勤习武功,尽得青龙教功夫的真传……

拓跋谷笑,苏折羽立刻缄口不言拓跋孤从没有说过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但她却隐隐知道的

她知道每年秋天,他都会重走那条遇见她的路——走回去,到一个她所陌生的地方他从来不带她去,而即便是来到中原之后,他也并没有忘记一年的这个时间便在她去年冬天去捉了邱广寒的时候,他才刚刚从大漠返回中原

可是她不敢说

她的头发被轻轻吹起是他缓慢的叹息她很少见他这样折羽他顺手轻拈她发际照理说,我所有事情你都知道,对么?

苏折羽悄悄咬住­唇­,答道,是

拓跋孤却忽然大笑对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像苏折羽这般叫他放心——她是他真正的自己人,虽然不过是个仆从,但对她却绝没有任何私密可言,也绝不必有任何隐藏掩饰然而,他却终究还是隐瞒了某些事——某些,也许会让她不那么怕他的事——因为,假若她知道他的这些事,她或者会用不同的眼光来重新评价自己这个主人他却厌恶这种情形

在十八年后的戏台上,他只需要一种身份

然而,这个下午却奇异了他从柜上飘动的“气氛”敏锐地嗅出,又一场雷雨即将来临,不过,离此刻还远他不着急,只是,略略地俯下头去,靠近苏折羽的后颈

你很想知道我每年都要回漠北是去­干­什么的,对不对?他轻易说穿她心中的迟疑她来不及惊慌,他的答案已至

我只是去看我的妻子

很明显地,他感觉到怀里的苏折羽身体轻轻震了震——虽然她已经极力掩饰了她什么也没说,他便笑笑,她感觉到他的手很轻很轻地抚过她的发鬓

当然,这跟你没有关系他又说道但是我突然觉得,苏折羽,我应该告诉你更多的事情——因为——按照你为我做的事情来算报酬——你理应知道

苏折羽身体又轻轻一颤折羽……折羽从来没想过“报酬”她惶恐道

不必解释拓跋孤道不管想没想过,你都是值那么多

这话虽然略嫌刺耳,苏折羽却反而安静了假如拓跋孤肯把话挑明了说,于她未尝不是好事只是,她当然很清楚,自己在他心里仍然只是“苏折羽”,甚至连“替代品”都算不上

拓跋孤却在看自己手臂上,那始终未曾擦去的污血要知道,我最厌恶看到女人流血他的语声平淡,眼神却移开因为……

他说了一个因为,突然同不再往下说,手伸了下去,翻过一页册子看中什么没有?他突然跳开话题

苏折羽忙去看册子都……都好她小心地道

都好?拓跋孤转过她身体来,看她前襟的式样,也看了看她的脸,好似真的是要评较一下她这样的脸孔用什么式样合适

他的目光,随即轻轻地滞住了,凝视在她的眼睛里这双原本灵动的眼睛在他面前,没有一刻不是紧张万分的他说不出来自己是否喜欢她这紧张的涅

折羽他突然道你怕死么?

苏折羽微微一怔,随即坚定道,折羽不怕

是么拓跋孤淡淡地道我厌恶看到女人流血,是因为她们一流血,就要死了

苏折羽心中又是一震,拓跋孤又已抬眼看她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对么?

苏折羽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妻子是怎么死的么?

苏折羽突然觉得心口一堵,喉咙也似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她不敢再看他,偷偷低下头,他却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看着我,苏折羽他命令她她抵抗不了

我就先不说“子贵母死”这个规矩了——这个规矩,我还没废掉,反正眼下我并没有儿子你虽然不是我妻子,不过你如果真的生一个儿子下来,还是要死的,你明白么?

苏折羽连连点头折……折羽知道主人是爱惜……

爱惜你?拓跋孤冷笑说得太天真了我已经说过,先不说“子贵母死”这个规矩,只不过我还不能让你死不论是因为什么缘故,如果你成为第三个在我面前流血而死的女人——那么等到真的需要你为我去死的时候,我可以找谁?

苏折羽看着他,目光不敢偏离,可是浑身都微微颤抖着,不只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她很明白即便是拓跋孤这样的人也很难在两个最重要的女人相继难产而死之后再正视女人生孩子这件事,可是这其实不成其为理由——然而,她终于还是愿意相信他是爱惜她是的,他爱惜她,无论是为了什么样的私心

你明白我意思么?拓跋孤看着她晃动的双眸

折羽……明白的……

他的手这才放下去,离开她的脸颊

是的,他已经忘记了,除了,例行公事地每年前往漠北——却其实,更多的是去看两个老人他们从来不喜欢他,正如他也从来不喜欢他们,只是他很明白,从他们那里夺走唯一女儿的,是他拓跋孤

他真的已经忘了,如果不是这个坐在这里满怀羞涩地挑着花样的苏折羽,像极了那个成婚前夜的女人只是,他心里的这格温柔不要说苏折羽,就是那个女人复活,他也已经给不出来了——他现在甚至相信那是天意,是运气——令他终于可以摆脱拓拔礼的命运,不让任何一个女人有机会左右自己假如之前能够娶到邵霓裳,那一切就更完美,因为能娶到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于他来说是多么的美好,即使有一天她也难产而死,他都可以没有半分心痛

所以,或者,他厌恶的并不是看见女人流血,至少不是所有女人——因为他对不在乎的人,从来不在乎可是,苏折羽他凝视着她,一言不发我又有多在乎你呢?

苏折羽气息温润,目光却迷离他转念随手抓起了那册子你不挑,那么随便做吧他起身竟先向外走去,留下她尚未回过神来,惘然地看着被抛进怀里的册子

外面天气­阴­沉,显然,暴雨将至

便在此时,嗒嗒嗒,不是雨声,而是马蹄声疾驰而至拓跋孤略略皱眉,连屋里的苏折羽也似觉出什么,忙掀帘走了出来来的不是别人,两骑快马,正是邱广寒与单疾风

哥哥,可找到你了!邱广寒着急地一勒缰绳后面单疾风也勒马止步,恭声道,参见教主!虽仍是礼数,语声却也极有焦急之意,甚至忘记了要下马

什么事?拓跋孤走近他单疾风忙压低声音,悄然向他禀报了几句,苏折羽就站在一边,却半个字也没听着她只是瞧见拓跋孤面­色­变了一变;另一边,邱广寒似乎亦是知情者,甚至来不及向她打个招呼,她料想事情定必非常重要

只见拓跋孤回头扫了她一眼我先回去——他看了看邱广寒——你下来,马给我

邱广寒依言下马苏折羽上前一步到,主人……

说话间已有雨点落下拓跋孤一摆手道,你慢慢挑,广寒,你照顾她

邱广寒只来得及哦了一声,拓跋孤与单疾风两骑便在这逐渐变大的雨势中远去她见雨已不鞋忙一拉苏折羽道,苏姐姐快来这边避一下!苏折羽边向后退,边犹自有几分未能缓过神来

是,假如这一天是一场偶然的浪漫,那一切已经自动结束了当然,教中发生重大事情,他不得不走,更何况,“广寒,你照顾她”,他说得好似无意,可是要知道,从来他只会让她苏折羽好好保护照顾邱广寒,只有今天,他让邱广寒来照顾她

邱广寒捏着她的手你还好吧?她瞧着她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苏折羽忙低下头,钻进了铺子里去邱广寒也跟进道,昨天一天都没能来找你,今天也是刚才出了乱子,我才能跑出来,得知你们竟都从早上起就没影了左右二使都急得到处找哥哥

一四八

教里出什么事了?苏折羽有点忐忑

苏……苏姑娘……说话的是一边的柳金凤,只见她神­色­颇有些惶恐你们莫不是……莫不是……青龙教的人?

苏折羽与邱广寒互望了一眼柳嫂你别的,我们不是坏人

自……自然了柳金凤勉强一笑苏姑娘人这么好,只是……

她说了一半,只觉语塞,忙调转话头道,那苏姑娘可挑好式样了?

就,就照原来的好了苏折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式样,不过随即,却又似乎沉思了一下

不要,不要那个了——啊不,那个也要,再,再照这边……她随手翻出一个不同的来——也照这个式样再做一身,可以么?

苏姑娘不用客气的柳金凤笑道

苏折羽点点头,眼见外面天­色­昏沉,雨势变大,也便只能与邱广寒继续逗留此地她心知安庆一带百姓多半不喜青龙教,只因青龙教起初搬来时,将那些山上的住户尽数赶了走;但慑于青龙教的威胁,亦都谈之­色­变,莫敢多言她知道柳金凤也与旁人一样,心中多少对青龙教存了些害怕,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回头还是向邱广寒低声询问教中之事,邱广寒也压低声音,道,是徐长老……徐长老不知为何,突然发了铂一下就病得好重的样子我也没见到他面,只是听人这么说,然后程左使他们找不到哥哥和你,就尽数跑来问我,我也是不知道啊

是什么时候的事?刚刚么?

不是,没到晌午就听说徐长老病倒了,我和单先锋打听到早上哥哥似乎去水边找你,就一起来找你们,谁知也没找见,辗转到这会儿,才总算问到说你们似乎来了集市——你的小玉,叫它寻你们的气味,它也便在水边不走,真真叫人急死!

苏折羽霍地站了起来道,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怎么了,别着急啊苏姐姐邱广寒拉她哥哥不是说让我们慢慢来吗?

苏折羽暗掐掌心,面上却沉静,道,今日之事我拖累了主人,须得好好将功补过才是

哥哥哪里怪你了!方才单先锋也把事情跟他讲了,他还是叫你留在这儿嘛!再说,你又哪里错了!

苏折羽心稍稍落下一些,颓然坐了下来徐长老病情——后来怎样了?请大夫了吗?

听说很严重,也请了大夫,说恐怕年岁到了,诸病难医只是徐长老人还清醒,一直好像有要紧的话要说,但是见哥哥不在,便一直不肯说

苏折羽垂下头去,将脸深深埋到双手之中都是我的错……是我耽误了主人……徐长老……可莫要有什么事才好……

邱广寒本来不认得那徐长老,现下见她如此,登时也难过起来,讪讪地不说话半晌,忽地道,好啦,反正哥哥已经回去了,应当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我们就安心在这里等吧

苏折羽点头,又回头去看柳金凤,忽地想起一事,忙问道,邱姑娘,你身上带银钱了么?

我……没有啊邱广寒道出来得那么急,哪里顾得上带银钱

那就糟了,我也没有,早上全没想到会有这一遭——那这衣裳做出来要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苏姐姐不是和这边熟么?不如赊着好了,改天来取时再一并付钱——老熟客了,这面子总不会不给?

苏折羽想想亦只有如此,正要说什么,却听屋顶剥地一声大响,竟裂了下来邱广寒方自吃惊雨势应不致大到这种地步时,苏折羽却已警觉,站起将她往身后一推道,邱姑娘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倾塌的房梁下­射­入一个裹着银光的黑影,在细密的大雨中那“唰”的一声都听不到,利器已刺伤了苏折羽右臂

柳氏母女显然吓得呆了,一个在里,一个在外,都抱头蹲在角落瑟瑟,也顾不得房屋塌垮后水淹家具的场面了苏折羽一个吃痛,咬牙未曾呻吟,但房梁倾下,她视线登时受阻,只听见兵刃之声去而复来她今日机簧刃并未装在臂上,竟一时没了兵器抵挡,往后退避时那兵刃竟极是迅速,已欺到身前她正咬牙去抓身侧一杆尺子来挡,却听一声轻叱,邱广寒手中之剑已挡下这一击她心下一惊,只听邱广寒道,苏姐姐快退后,这人我来对付!

苏折羽一时有些恍惚她约略知晓邱广寒已经开始习武,但并不真切;甚至拓跋孤也未必知道她之前与凌厉在一起时已将叫习得颇为熟练,因此叫她照顾苏折羽,本来并非此意苏折羽哪里习惯看到一个邱广寒持骄在自己面前,当然不肯退去,上前一步,眼见两人招式分开,昏暗雨幕中对面那人不辨颜­色­的一件劲装连同脸孔一起都没在深灰之中,全然看不出是谁房梁虽塌,但两边尚属完好,因此漏雨之势也不算太严重邱广寒咬着­唇­她虽已习练多时,又尽得凌厉功力,更在苏醒后得拓跋孤授过运力法门,但究竟临敌经验太少,不敢妄动,只握紧了剑看着他

那人的目光缓缓地落到她的较,眯了一眯

乌剑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凶光递出,竟是先取的站在略后方的苏折羽苏折羽持尺在手,便即一挡——她武艺之高,自然并不惧一般好手,此刻心神略平,早无惊讶,心知定是青龙教的叛党一伙无疑只是她身体未愈,本受不得半点动荡风寒,眼下亦风亦雨亦打斗,她纵然休息了一日,也顿时腹痛如绞起来,那木尺竟是嚓的一声,应声而断,几乎又被伤到了颈上,连忙一避才躲开她何曾吃过这般败绩,心中愠怒便想上前一步给此人好看,但足下竟是虚了,踏不出去,额上顿时汗出,与那凉凉的雨水混在一道,好不难受那人见她伸手去捂小腹,再不容情,向她一剑刺来邱广寒连忙去挡,这一剑用了全力,快而准,倒不差分毫她打起­精­神来,急急地低喝道,苏姐姐去内室吧!说话间自己先挺剑向那人刺去

只见她身法在这雨中起初颇为轻盈,但时间久了,还是不免有些迟滞苏折羽眼中注视场内情况,手却扶到了旁边的矮柜,倚住了咬­唇­歇息对面那人显然并不将邱广寒放在眼里,她如此能缠也似出乎他意料之外,只是他也绝非庸手,起先固然被她逼出一阵忙乱,但一待她稍显迟疑,立时便长刃一送,向她手腕划去邱广寒手腕剧痛,却咬牙不肯放松乌剑,那人换手伸来一打,她再也拿捏不赚那剑竟落了下去,被那人凌空抄在手里这一边苏折羽忙跃起空手要来夺,这人又岂会如她所愿,此际双手双剑,数多角度同时向苏折羽袭到苏折羽拧身避开,那人竟似对苏折羽下手更狠,剑光如影随形跟到邱广寒只剩绞,双手捏住替她一挡,银黑­色­的绞与银黑­色­的巾相撞,她虎口剧痛,但那人另一只手上的剑,却无论如何再没有手去挡了她惊慌到大喊,几乎要掉出泪来,苏折羽也是面­色­苍白,绞痛与晕杨她几乎目不能视,全然是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心知自己这只手只怕是脱不了被废的命运,却不料眼睛一闭,并没有痛楚,后襟被人一抓,让了开去她吃惊,那一边邱广寒也被人轻轻一撞,摔去了一边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小了点,所以,一声金铁交鸣很是清楚邱广寒翻了个身拿稳了步子,才看明白多了一人,不禁喜道,顾先锋,是你!

来的人正是不久前被赶出了青龙教的顾笑尘

你怎么了?顾笑尘看着对手的目光并不移开,口气却毫不客气是在质问苏折羽,显然他知道苏折羽并不该这般不顶事

苏折羽不答对面那人见忽添劲敌,似乎犹豫了一下,便双足一顿,向那房顶破裂处逃走顾笑尘正待去追,却听上面啊的一声惨叫,跃出那人竟又跌了回来,落到地上时,腹上竟是一个血窟窿,挣扎两下便即毙命三人吃惊之下,都往房顶去瞧,只见又跃下一人来,到邱广寒面前,伏身双手将那乌剑奉上,恭声道,属下来迟,令二教主受惊,愿领责罚顾笑尘看清来人,似乎松了口气,转身道,那我走了

来人正是单疾风

邱广寒拿了剑,单疾风便即站起道,笑尘,你这便又要走?

不然你岂非很难做顾笑尘冷笑道反正有你在也没什么岔错

顾先锋,你怎么了?邱广寒有点奇怪好久都没看到你在教中,你是去哪里了?现在又要去哪里?——显然,并没有人对她仔细说过顾笑尘被逐出的始末,她甚至还不知他已非青龙教众人至于苏折羽,刚刚回来,自然更不知道

顾笑尘却不回答,只道了声告辞,向外便走邱广寒扶着苏折羽自然不方便去追,只得喊道,你站赚我问你话呢!

顾笑尘全不理会,走得倒快——还在青龙教时他就并不把谁放在眼中,如今离了青龙教,更不须回答邱广寒问题邱广寒心中突然想起这些天似乎见到过一个陌生面孔被人称作右先锋,心中隐隐然觉出什么,却已看不到他人了

单先锋,这是怎么回事?邱广寒回头问他,既指顾笑尘,亦指方才被他们所毙之人,单疾风却只答了后者,道,此人只怕是朱雀山庄派来的,潜伏多时,觑得机会,便要加害二教主

我倒觉得他更像要害苏姐姐呢邱广寒疑惑道

单疾风想了一想道,他们只怕只知苏姑娘武功了得,又是教主最为重要的左右手,所以想取她­性­命——而不知二教主如今也会武,是以并无专门对付二教主——也或者——是想活捉二教主……

好了好了!邱广寒突然听得不耐,转向苏折羽道,苏姐姐……

这一看却吃惊不鞋苏折羽竟是倚在她臂上,晕了过去

她慌忙摇晃她,苏折羽昏睡不深,睁开眼睛,满脸痛楚之­色­邱广寒是知晓其中缘故的,只觉单疾风在此大是不方便,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忿道,怎么你又回来了……哥哥呢!

教主先回去了他在路上突然想起一事,着属下回来单疾风说着,自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来

是什么?邱广寒伸手去接

说是银两不够的话……

邱广寒看手中的东西,似是件镯子,又像个束发之环,却又有个缺口,式样很是奇异这古怪饰品拿在手里却不轻,竟好像是金铸的,莫说几套衣裳,大概这整间铺子,也能买下个三四遍

但此刻却无神去想那些了如此一来,反倒提醒了邱广寒,心道把人家铺子弄成了这样,怎么也是要赔的了,不若就把这东西给她们罢冷不防旁边一只凉凉的手却袭上来,将那金饰捏住了

单……单疾风苏折羽努力坐正这东西……真是主人给你的?

单疾风点头道,是

苏姐姐,怎么了?邱广寒略感奇怪

不……不行……我要去问主人苏折羽突然一把将那金饰夺过这是主人随身之物,他从来都很珍惜;虽然我不知原因,但这金环对主人想必……很是要紧

这样么,那这边……邱广寒想了想也是,也住不了了,不若先让她们到教中住几日再说?

苏折羽放眼去看店内,那母女二人虽然已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但屋子中间躺着具尸体,她们究竟不敢过来

柳嫂苏折羽苦笑着道没曾想给你们惹来这样的灾祸如果不嫌弃,跟我们去山上住些日子,等这里修缮完成了,我再送你们回来,可好么?

柳金凤战兢兢哪里肯答应,一个劲摇头道,不,不用了,金凤自己想办法就是……

苏折羽知她受此一惊,必定怕极,想笑笑说服她,却轻轻哼了一声,小腹又是一阵冷痛,不由捏紧了邱广寒的胳膊

一四九

邱广寒知她痛楚,心中也是一痛,便不想啰嗦,但究竟是自家的错,也只得耐着­性­子道,苏姑娘是说真的,她为人如何,你还不清楚吗?你放心,有我在,到了教中,绝没有人敢扰了你们,这边我会派人重新修缮,然后你要多少赔偿,我们照付你就是了——你这个地方也没法住了,跟我们回去不是很好么?

那柳金凤的小女儿蹭蹭地挪到母亲旁边,两个挤在一起,胆子才大了些,却仍是支吾着道,这样……不好罢……

邱广寒皱紧了眉头,一边苏折羽看她脸­色­,道,先,先不忙这个,邱姑娘,我们看看这刺客的样貌

单疾风依言去抹开那刺客面上的黑布,可动作竟是微微一顿苏折羽凑近一瞧,脸­色­也陡然变了

怎么会是……

邱广寒心也一沉我看过这个人她喃喃地道我这些日子听见过有人叫他……右先锋

苏折羽想站起,却未使上力,咬了咬牙道,他叫陈君,是右先锋顾笑尘的副手,也是他的心腹

苏姑娘有所不知单疾风道笑尘眼下已不是青龙教右先锋,右先锋之职,早由陈君接任

什么?苏折羽吃惊道为什么?

个中情由……还是……让教主来说比较好单疾风低头道

这件事先不说了,这个陈君是怎么回事?他是叛徒一伙么?邱广寒忍不住道——当着陈君尸体,纵然想说不是,怕也困难

苏折羽已道,陈君是顾笑尘一手栽培,难道顾笑尘也……

苏姑娘怀疑笑尘?单疾风一张平板的脸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他怎可能叛变青龙教!此事他不可能知情!方才他明明还出手帮助你们……

我只是猜测苏折羽低声道眼下我们还是将这尸首带回教中,看主人如何定断

邱广寒点了点头,看看外面,道,雨小多了,单先锋,就麻烦你把这尸身搬到马背上去

单疾风依言,挟了那尸身就走邱广寒抬头去看那柳氏母女,两人被她目光一触,又逃也似地向后一缩

走吧邱广寒已经不征询任何意见

那两人仍是战战兢兢柳金凤是世故人,看得出邱广寒人虽然漂亮,但此刻心境可不好,已没什么与她商量的余地她心中虽然害怕,但更怕若不依从,会惹出别的麻烦来,心中一边叫苦,一边连忙也站起来,居然还有闲心想起应该找把伞——找出两把来,带点讨好的意思,递给邱广寒一把邱广寒接过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匆匆说了声谢谢,示意她们先走,自己扶着苏折羽跟在后面

雨势虽鞋但风向却怪,总是遮不赚飘了进来邱广寒一手擎剑,一手打涩难再扶稳苏折羽,眼见她走一步也是皱眉,不由地道,单先锋,你能背苏姑娘回去么?

单疾风刚刚将那尸体摆放停当,回身恭声相应苏折羽却略略一窘:以她此刻的情境,其实是不甚方便的,这样一场雨合一场交手,很轻易就令某种本已止住的温热又沿着腿内侧流了下来,这痕迹如果不慎粘在了单疾风的衣衫上,又是何等尴尬?幸而,她右臂也受了伤,那血迹还算能混淆视听,多少缓解她的忧虑

她没争辩,因为她也找不出更好的选择:她是真的无力走动,更无力在马背颠簸了

细雨飘飞,她伏在单疾风背上,闭上眼睛,失神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似乎已完全黑了她恍惚觉得有人晃了自己一下,睁开眼睛来,有几分惺忪地望住前方

苏姐姐?邱广寒柔声道到了,你还好么?

苏折羽陡然惊觉已是坡顶,自己屋子之外她面上一潮,忙道,我没事,让我下来吧

单疾风依言放她下来

先休息吧?邱广寒道今天的事,我跟哥哥说就是

苏折羽摇摇头,嘴­唇­微动,邱广寒又道,哥哥还没回来,似乎……还在徐长老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我还是要……见见主人苏折羽低头道她紧紧攥着那个金饰:但那大概已经是今日最不重要的事了,徐长老陈君——哪一个不比这小小金饰要紧?她只是想见见他,消看一看现在的他是什么脸­色­,是否在为今天的耽搁而责怪她?她有没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呢?

邱广寒见她坚持,只得道,那么先进屋歇会儿吧——对了,刚才那位大婶她们,我也已经叫人去安排了住处了,你放心就好

苏折羽点点头,两个人踏进拓跋孤的房间——只有两个人,因为单疾风是不敢进的他默默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身——方一回身,就已看见拓跋孤的身形

他衣袂带风,高大的身形在细雨中却仍然轻得像不着痕迹,即便在这朦胧的夜­色­之中,也能让人心中一凛少顷,拓跋孤已到了门口,手一挥道,你去议事厅等我便径直推门进去了

——听得出来,他随后还有事要说

邱广寒还没坐下,正帮苏折羽找了块毛巾后者也才刚一坐下,听他进来,慌忙一弹而起,那一声“主人”却不知为何一哽,竟哑住了

拓跋孤把门推上陈军的尸体我见到了他开口是这样的一句我已安排人都去了议事大厅,这便要过去广寒,你也去吧?

邱广寒点点头,随即道,可是哥哥,苏姐姐又……

我看见了!拓跋孤伸手去抹了抹苏折羽发顶的水珠弄得这么狼狈呢?他看了看她臂上的伤口

折羽这便去换了这身……

你换什么?你也没得可换了吧拓跋孤目光落着她冷得发白又轻颤的嘴­唇­

苏折羽低头,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你歇段日子吧,要歇几天?十天够了么?

苏折羽惊异地抬起头来什么?

拓跋孤的表情,认真却又掺杂几分不耐我是问你,几天能将身体养好?

折羽没有什么大碍,随时能为主人效力的!苏折羽很肯定又很急切地道

拓跋孤似乎听了她的话,又好像没听你不要跟我说没事,这种样子的苏折羽,派不上用场

就……五天……哦,两天,两天足够了!苏折羽终于咬着嘴­唇­,说出一句

苏姐姐!一旁邱广寒瞪大眼睛你还是……

那么就两天拓跋孤伸手指了指她的房间去吧,这两天都好好休息,别管旁的事

苏折羽仍然想说什么她很明白,在这青龙教突然出现意外的关口,两天,却可能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两天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她能这样狼狈地去议事大厅参加他的议事么?

她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留下那个勉力维持的轻松背影等会儿我会派人来照应拓跋孤加了一句广寒,走吧

邱广寒也无暇再说什么,跟着他走了出去

徐长老呢?苏折羽心中突然一惊徐长老他……没事吧?可是,她没来得及问她转过身,他的房间里,孤零零的,只有她

把事情跟我说说拓跋孤走得很快,口气也显然很沉郁仔细点

邱广寒点点头,便追着他边一五一十地说完,已经气喘吁吁,又开口道,徐长老他……

先不要问拓跋孤并不转回头来看她你说——顾笑尘也出现了?

对……哥哥你对这件事……邱广寒眼看议事大厅要到,连忙想提早问出个所以然来

拓跋孤却摆了摆手,不再言语,一转而上台阶

厅中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本在围着陈君的尸体看,此刻也陡地退开拓跋孤向厅中扫了一眼,左使程方愈,右使霍新,左先锋单疾风,右先锋陈君——的尸体——以及各自辅管各务的副手,都已到了,总共是十四人

拓跋孤上座,坐下

众人似乎已经听单疾风说了几句,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行竟参教主之礼后,程方愈首先按捺不住道,教主,陈君平日为人本分,做事勤恳,与弟兄们也都很好,绝不可能对青龙教怀有二心,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了!

不错后面也有一人接话道属下也认为陈先锋偷袭二教主与苏姑娘之事,别有隐情!说话者正是同为原来顾笑尘辖下的副官

拓跋孤不语,听二人说完,瞥了他们一眼,缓缓地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你们可听仔细了?

回教主,适才单先锋大概已说了说程方愈答道

拓跋孤目光移向单疾风你再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单疾风躬身答应,便将布庄里发生之事又细述了一遍,所说与适才邱广寒所言并无甚出入

好拓跋孤道先这样说——我不管陈君因为什么原因偷袭她们二人,至少他袭了她们二人,这是事实,对么?

是……程方愈只好点头

那么你可以列出什么样的理由,证明他本是无辜?

程方愈轻轻一咬嘴­唇­其一,是受人挑唆;其二,是被逼无奈;其三,或者……根本是个误会……

拓跋孤不显著地微微冷笑好,我一条一条地问问你们第一条,受人挑唆——陈君我青龙教的右先锋,是谁能那么轻易地挑唆了他?只有他平素十分敬重,或者十分信任之人,对么?

程方愈正要点头称是,陡一惊觉:教主是说顾大哥?那不可能,顾大哥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再说他自那天离开,也好久没来过青龙教了!

他没来,可是也没走远拓跋孤道他不来,陈君却可以出去

但……但顾大哥的为人教主难道不清楚?程方愈似乎是急了属下认为……认为他万万不可能教陈君这样做的

我也没说是顾笑尘拓跋孤道也说不定是你?你本也在右先锋辖下,不是与陈君也处得很好么?

我……程方愈气结,语塞,不过随即也平静下来教主怀疑我也没关系,程方愈人就在这里,要如何调查逼问都可以他心中倒也突然明白拓跋孤这种说法不过是在列举嫌疑既然无法从人群中找到“有罪者”,便只能先把“嫌疑”都抓起来,一个一个放走无辜了

你先不必急,本座再来跟你说说第二条,你说他被逼无奈——那就是说他有把柄在人手中但你也说他为人老实,据你所知,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程方愈想了想我不知道——据我所知,没有

拓跋孤冷笑即便是有,如此轻易就受了要挟的,原也好不到哪里去,恐担当不起青龙右先锋之任

也说不定是为了别人,比如朋友或家人?

不错,陈先锋很重朋友……

重朋友便可出卖青龙教么?拓跋孤突然提高声音,将那说话的副官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是,属下是说,陈先锋为人内向,朋友不多,但正因不多,他心里是非常重视的……他的朋友也便是教中的友人,似乎并未发现谁有异状,或者是……是他家中……

那你便去给我好好查查他家中有无异状,好过你在这里横加揣测!拓跋孤一拍扶手,那人立时低头,再不敢言

拓跋孤靠回椅中,目光又挪回到程方愈身上第三条,你说是误会他语速虽慢,但却坚硬似铁你想说他是认错人了?苏折羽身上是穿着我的衣服,他若要认错,除非是将她认作了我!

这,这不可能……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程方愈连忙道苏姑娘纵然穿着不同往常,但她与教主身形相差甚远,断不会这样错认的!更何况,以陈君的伸手,他也应自知绝不可能这样得手,所以……

那么你认为以陈君的身手,他缘何又认为自己有可能杀得了苏折羽?

这……程方愈沉吟,一边霍新才开口,道,是,属下也一直在奇怪,陈君的武功远不及苏姑娘,他应当知道这样并无胜算难道是有同党?

照疾风所说,他并没在屋顶看到旁人——对么?拓跋孤目光转去

不错……单疾风道不过也许同党并不在屋顶……

如果有同党,为什么迟迟不出现?这么久的时间,难道就不怕折羽将陈君杀了么?拓跋孤反问

这或者是因为他看见了陈君非但不呈败象,还伤到了苏姑娘的缘故吧……?单疾风似在揣测

若说陈君凭一人之力能伤得了苏姑娘,这委实也……霍新若有所思,又抬头道,二教主,当时情形,应该你最清楚了

苏姑娘今天……

苏折羽今天身体欠佳,占不下陈君,不无可能拓跋孤接了话然后是顾笑尘出现,陈君见到旧主便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他明显感觉到程方愈要说话的冲动,抬了抬眼睛,果见他欲言又止,似有些不敢打断他便将话头顿了一顿,特意留给了程方愈一个空白,程方愈果然忍不住开口道,既然是这样,顾大哥显然就不是他的同伙了,否则陈君为什么要逃?

拓跋孤笑道,你变得倒是很快,方才说陈君有百般冤屈,现在为了保顾笑尘,却已经认定陈君是凶手了?

程方愈一怔我只是就事论事

拓跋孤哼了一声此事便讨论至此,最后一件事——疾风,我问你,你为什么将他杀了?

三十道目光突然一齐­射­在单疾风身上单疾风低头道,此事是属下欠考虑了,请教主治罪

你为什么要欠考虑?拓跋孤道我记得以前……似乎你做过类似的事情,那个时候你是说全力搏杀,不得已杀人;这次——陈君的身手远不及你,你为什么不留下他的活口?

单疾风咬了咬­唇­,只是不说话

你不说,我便也要怀疑你拓跋孤字字凝重即便你不是叛徒一党,你这般作法,我也消像对待顾笑尘一样,免你的职

教主,这万万使不得!霍新忙道笑尘离去,青龙教已军心大乱;倘若再解疾风的职,那……那岂不是火上浇油!

霍右使难道有什么高见么?拓跋孤冷眼看他

属下认为……

霍新说了四个字,只觉后面的话说出来甚是不妥,但是拓跋孤逼问的目光已压了过来,他只得硬着头皮憋了半晌,讪讪地道,教主处事,公私分明,教中人人敬佩,所以此事,想必……想必亦能明白……单先锋恐怕是……一直十分关心苏姑娘,所以见她受伤,一时忿怒之下,失手将陈君杀死当时他也并不知晓刺客便是陈君……

你说他关心苏折羽?拓跋孤双目一眯,向椅背上仰去霍新适才言语一出,在场诸人心中都是一震,不意他竟出此言说是关心,实则意为暗暗倾心,拓跋孤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这怎不叫人捏了一把汗,不知他更要如何谁知拓跋孤紧接着却笑了起来:你为了保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那也好,霍新,要不,让你也进我这疑为叛徒的名单,你们一起感同身受如何?

众人听到这里,心下不知为何,反而松了一口气——都有嫌疑与都没有嫌疑,其实也差不多——唯有单疾风,还是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霍新怔了一下,见拓跋孤似乎已没有要单疾风立即交出令牌的意思,略略放心,只见拓跋孤目光扫了扫,道,此事先说到这里,你们找个人将这尸体抬下,霍右使留下,其余人走罢

一五〇

众人只觉这会开得没有结论,都有几分怅然悻然,也只得行了礼走人

拓跋孤向身侧看看广寒,你也先走吧他轻声道

艾我也要走?邱广寒讶异

帮我做件事——那两个布庄的人是住进来了对么?问问库里有没有料子,明天早上之前,把折羽的衣裳赶一身出来

要连夜做衣服?可是她们已经……

她们敢不做么拓跋孤哼了一声去吧,再不去更晚了

邱广寒只得应了离去

苏折羽睡了,安静却并不那么放心地休息直到约莫二更,突然嗒地一声,她的心一提:他回来了,一丝光漏了进来:他打开了她的门

她闭着眼睛,有略微的无措,不知应该假装睡熟了,还是立刻起身相迎事实上她知道他能看出来——她没有睡着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她感觉到他在她床沿坐了下来,才心砰砰乱跳地,睁眼想喊主人

别动拓跋孤伸手按住她肩听我说

她惶恐而虔诚地点头

这两天……你去广寒那里他的口气很平淡,是平时交待事情的样子我这边事情很多,正好——我看她总惦着你,见不着你就不安分,倒不如让她照顾你

多谢主人苏折羽很是感动地看着他

但是你也要看住她拓跋孤又道不要让她随意外出,更不要让任何可疑的人接近她

是苏折羽点头答应

拓跋孤也点了点头顾笑尘的事情你还不知道,他已被我逐出青龙教今天的事情,别的倒罢,只是倘若疾风没在,你又不知情,他既然不满我对凌厉的做法,很可能会趁机将凌厉那件事的实情透露给广寒——这样的事情在广寒嫁入明月山庄之前绝不可发生,你知道么?

苏折羽点点头凌厉后来怎么样了呢?自然,对于自己离开以后发生的一切,她全然不知

拓跋孤看见她睁大了眼睛问自己,不觉将手背滑上她脸颊你累不累?他试着她脸上的温度,并不着急回答她的话苏折羽当然是不可能说累的她摇摇头不累

拓跋孤笑笑那么慢慢听我讲吧

苏折羽屏息凝神听他讲完凌厉等人的事情,似乎想了一想,道,那……不知道邵宣也后来赶上他没有

你看呢?拓跋孤反问

我看……多半没有苏折羽道

为什么?你也是“看气氛”?拓跋孤略略一笑

苏折羽也轻轻笑了,可拓跋孤却又转开脸去他心中其实沉重,也说不出几句轻快的话语

主人……苏折羽注意到他的神态今天的事情……

你认为是谁?拓跋孤打断她,语气变得冷峻

我……苏折羽有几分犹豫

拓跋孤回转头来如果单疾风和顾笑尘之间有一个人想杀了你或者我,你认为是谁?

苏折羽呡嘴不语,想了一想,还是道,主人,我想不会与他们有关……

最好不会拓跋孤道只不过有的时候,当其他的可能都真的被证明不可能的时候,剩下的那一个,再不相信,也只能是事实

说来也真的很巧苏折羽沉吟了一下道顾笑尘会恰好在那里出现……他人不在教内,应该没那么容易得知邱姑娘的行踪才对

似乎……并不是针对广寒拓跋孤道广寒说,陈君仿佛更想置你于死地况且——顾笑尘巧,单疾风岂不是也很巧?

单疾风……是主人你令他回来的,也算不得……

倒不是拓跋孤道你们可能会不够银两的事情,反倒是他突然提醒我

那就是说,这件事也可能是出于他的预谋,他回去接应陈君,结果因为顾笑尘意外在超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选择了杀陈君灭口?

这样说也可以,只是……还有一点不通他应该并不知道你这两天的身体情况,怎么可能让陈君来对付你

苏折羽轻轻点头所以……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来袭你们的人,也许根本不是陈君?

苏折羽一惊,拓跋孤又道,照我看来,这件事单疾风比顾笑尘可疑得多,因为我听广寒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之后,又让疾风说了一遍,他说得……他停顿了一下跟广寒太像

这有什么不对吗?苏折羽柔弱地问

他来得那么晚,有些是他本来不该知道得那么清楚,比如……他看见你受了伤,怎么知道就是被陈君所伤?

一般人看见了,恐怕都会这么想吧?

疾风对你和陈君孰强孰弱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他首先的反应应该是是否还有旁人,或者你先前就有伤,才会战陈君不下的,而不是这么肯定你的伤就是拜陈君所赐

这样说来,陈君的武功……苏折羽微微皱眉我以往没有与陈君打过交道,看那出也真的不弱,我倒也没觉得真有主人说的……说的有那般悬殊只是后来都是邱姑娘与他交的手,我只是看着,他看上去没对邱姑娘尽全力,却已经将邱姑娘逼得节节后退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他有没有可能不是陈君?

主人的意思……难道他是单疾风本人?

把一个或死或活的陈君放在屋顶备用,自己稍稍隐藏武功路数偷袭你们,然后跳上去,再把陈君推下来——这也不是难事——假如单疾风真有杀你之意,那么他把陈君弄作替死鬼,一来除掉我新上任的右先锋,给青龙教生事,二来也顺便嫁祸给了顾笑尘——因为一个陈君,无论如何不像是个能成事的主,我自然会疑心到笑尘头上,尤其是他刚刚不听我号令,被我赶了出去……

苏折羽轻轻咬住嘴­唇­,似在思索,并不吭声拓跋孤却又微微摇了摇头我方才在议事之厅听下来,心里就是这般想的,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可后来霍新说起一件事,我才觉得可能还是不对

苏折羽原已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听他忽然竟又调转风向,一时愕然,道,霍右使说了什么?

拓跋孤一笑他说,疾风看上你了

苏折羽这回的一惊比先前更甚单疾风隐隐对她有意思,这小道消息其实在教内早有流传,可她一颗心都在拓跋孤身上,哪会听得见这种动静,自然从未想过,这一下浑身一颤几乎想坐起来解释,拓跋孤的手却往她下颌一划,道,你紧张什么,反正他什么都不敢做的,是不是?

苏折羽脸上悄悄一阵泛红,努力平静下来,道,主人的意思是……因为……单疾风也许……也许对我有意,所以应当不会似那般对我下重手杀手?

拓跋孤笑最好是这样,或者你去试试他?

苏折羽咬了­唇­,道,是,折羽会设法……

算了拓跋孤自语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折羽心中一松,露出了丝微弱的笑意来,听拓跋孤又道,后来我将霍右使留了,细问了他此事他与单疾风一贯交好,知道疾风多些,若他所说不假,那么那个在布庄对你们下手的,就不会是他现在我也没法断定了,只能先放着,把徐长老的后事处理完了再说

后事?苏折羽眼睛大睁起来徐长老他……

拓跋孤一沉默他死了

怎会……怎会这么突然,可……

这件事你先不必管

但是……

我叫你不必管!似乎只是一句话的分界,拓跋孤的语气又变得烦躁不安,以至于苏折羽万难将别的话题再提出了

那个金环,还在她枕下,没有说起,没有归还

你睡着拓跋孤只说了三个字,像是有了些不耐站起,手指一勾她被子,掩上她肩膀,人向外便走门很快闭紧了,只有极微弱的光亮从门底泄漏过来她闭上眼睛,竭力平静他温热的指拂还在颊上

…-------

徐云春在拓跋孤回来之前就死了适才他将霍新留下来,除了问他关于单疾风的事情,也因为徐长老过世之时,身边的人就只有一个霍新他临死前究竟说了什么,也便只有从霍新口中得知

这件事……其实须从昨天早上说起霍新道

怎么说?拓跋孤平心静气

前日夜里教主来找属下,要属下一同研寻青龙剑之事,将近天明时分,突然二教主在远处大喊,教主便即赶去了,可后来不久,我便读到一些记载,赶来想告知教主,可教主……

拓跋孤想起那日自己心情极坏,只叫霍新快滚,当下皱了皱眉,道,你读到些什么?

是在一百多年前的一篇记载,并非针对青龙剑,只说:当世两大奇剑尽毁,剑器谱上,何者更可称雄?我想着青龙剑的记载正是一百多年前,自第六任教主开始,便始成了空白的,也许会与此有关,所以赶着来告知教主

拓跋孤还是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青龙剑可能是那时候已经毁了?——可那跟徐云春的遗言,有什么关系?

我看到这个记载,自然就去仔细看那出处,查了一查,写下那篇记载的人,正是姓徐徐长老就曾说过自己祖上是江湖闻名的万事通,对各家奇兵有所研究,这篇记载的作者既然姓徐,很可能跟徐长老有关系,我那天本就想请教主一同去拜访徐长老,可教主未曾有暇,我也便搁置了,今日又想起,可教主却也不在,我便自己先去找了徐长老,哪知竟看到徐长老已经病发,倒在地上

便有这么巧的事情?拓跋孤皱眉

一五一

是,而且当时他身边也恰好未有人在,听说是徐长老一早不知去了哪儿,回来就发了脾气,将人都撵开了我料想他年事已高,可能不知为什么事发了怒,便致忽然发铂只能一边派人去请大夫,一边为他渡气,令他醒来这一段时间他还有知觉,可不知是否神智不清,看见我似极为愤怒,只叫我走我却也不敢离了他,中间也提起过青龙剑的事想问他,可他一概不回答我,只说,一切都要见到教主的面才说后来大夫赶到看了,连说为时已晚,恐怕在我发现他之前,他已发病许久了

拓跋孤哼了一声看来他的确知道些什么事——以前本座问他,他拿着架子,硬是不肯说,临死却来充好人,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如此死­性­zxSm

霍新不知他是真怒假怒,不敢犯他,只低头接着道,后来他气息渐微,那时再后悔想说些什么,却已力不从心了,只拉了我,说,“写,写”,我以为他是说不得话,要写些什么下来,待备了纸笔,他却又不写,只说,“毁了,毁了”,不知是否是指青龙剑被毁之事再后来,他便再说不出话来,不多时便仙去了,便是教主回来之前半个时辰的事情那时疾风和二教主出去寻您,程左使因也不敢轻离教中职守,所以除了徐长老身边几个唤应,也便只有我在

就是说,他说出来的话只有“写,写”和“毁了,毁了”这两句?再没有别的了?你记清楚了没有?

属下记得很清楚,最后只有这两句

也没有作过什么手势?

霍新想了想也没有,只是大概是病势发作痛苦,徐长老到最后,就一直抓着身下的被褥

拓跋孤不语他虽然晚来了半个时辰,但徐长老的死状,他仍然可算是见到的那时还没有人敢搬动他——双目合上了,一手放在身侧,而另一手,的确还蜷曲着,看得出死去之前,用力地抓紧着什么被抬走之后,那被褥之下却没检查出什么东西来

他便点了点头,道,这些细节,暂时不要与别人提起天气炎热,早些给他入殓吧

霍新点头答应

这之后拓跋孤还是又去了一趟徐长老那里看了看,仍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陈君的事情仍然疑点百出,徐长老的事情更是突然,他心中烦闷,所以去到苏折羽那里,已然晚至二更,却也没多提徐长老,只因他很明白,现在的苏折羽,决然无法同时去思索两件事的

从她那里出来,夜已很深而他甚至还要考虑更多他不知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究竟对不对,却仍然隐隐约约觉得,乱数还是要来了

处心积虑地让广寒暂时离开,结果她还是不得不得这里参与我的乱数他心里想着早日把你嫁了就好了,联姻之后,纵然发生什么事,料明月山庄也不会坐视而就算只是为了你,你在明月山庄,终究比在这里安然

——反正凌厉也已经留信离去,自此不会出现,你们的约定已然结束,大家都心知肚明,婚期,根本不必再等到明年

…--------------

拓跋孤决意要做一件什么事的时候,那雷厉风行大概无人能挡婚期很快就决定在八月十五,消息也很快传出那个混迹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的凌厉,也始终没有在一片啧啧艳羡声中,露出过半分与身份不相称的异样神情

唯一令他耿耿于怀的,是那一支她说过,要在她嫁人时还给她的簪子

邵宣也这样的人,决然想不到一个人陷入像凌厉这般的困境,仍然能最好限度地活下来人——尤其是凌厉这样的人——果然是比自己以为的更要伟大的动物这个曾经称得上风度翩翩的少年人,依然落得形容枯槁,瘦削无神憔悴二字绝不足以形容他的病态,可是他却强自支持着,筋脉毕现的手背与粗糙得像树皮一般的手掌——整个身体的皮肤都被晒得皱了起来,颜­色­深沉下去,眼睛眯缝着,头发蓬乱还有谁能认出我么?他曾经在水边冷笑他还是下意识地会洗一把脸,可是,他相信,自己已经与以前的“凌厉”二字永诀了

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他猜想,十年,二十年,等到人们把“凌厉”这个名字忘了,或者他可以不再做一个乞丐可是这个“非但失去武功,身体比常人还更虚弱的”他,真的还能够憧憬什么以后吗?

他失神地望着水面,眼神在波纹中空洞他还是不习惯与别人一起,所以除了不得不去讨生活的时候,始终独来独往他的手心里只有三枚铜板,这是他一个上午的所有收获——已经很不少可是——他数了数——他有十四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他没这个心情,即便他已经饿得快要晕去

真可笑,一个最最低贱的乞丐,有资格想着那个世人传为最美丽的女子,想到吃不下饭么?

连他自己都要笑他伸手扶了扶水边的湿泥地要坐好——连那指甲缝里也都是黑泥了蚊子嗡嗡地围着他打转,不过这个­干­枯的样子,却连蚊子也懒得咬他

他偶尔像这样静坐调息,这似乎能令他的心绪平静些即便已失去武功,这样坐一会儿还是给他不少助益越来越近了他有时也望着天上,那亮得简直耀眼的星河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如果我到现在还在妄想些什么,那也仅有最后一个多月而已了

是艾距离八月十五,只有一个多月了

…----------

闪亮的河汉下,花瓣簌簌跌落,剑风到处,其声霍霍

邱姑娘还不休息么?苏折羽远远走来

邱广寒收了剑苏姐姐?她有点惊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主人吩咐让人送了点补汤给你,可是你一整晚都不理那些人,只好我来了苏折羽恬然一笑

这种东西——我才不要喝!邱广寒道现在是秋天,本就不该喝这些上火的东西吧!

苏折羽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剑,瞧见她额上的汗邱姑娘虽然已不是从前的纯­阴­之体,但身体寒气还是重了些她解释道既然不像以前那样百病不生了,便还是多补补的好

可是我……

如果我也劝不动,那只好让主人亲自来了苏折羽认真地道

好……好嘛邱广寒这才答应抹抹汗,进了屋去哥哥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还不是邱姑娘大婚的事情苏折羽道快马已经回来了,明月山庄也觉得下月十五很不错,所以两下里的喜帖都开始发出去了

是么邱广寒喝了一口汤那上次陈君的事情,就没有下文了?

暂时——没有线索苏折羽道程左使方愈这段日子在照管原本右先锋的事情,我也在帮忙

邱广寒握过她的手苏姐姐总是这么辛苦——现在身体已大好了吧?

好了,你放心吧苏折羽道总不会再给像陈君这样小人得手了

邱广寒低头,幽幽道,也不知哥哥究竟把你当成什么,不知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苏折羽只装未听懂,道,主人说过,八月十五之后,青龙教便要再次拔寨,往徽州回去不过邱姑娘不用的,那时候你已经在明月山庄啦

邱广寒不语这边是你的算盘么,哥哥?她心道你终于是要把我送走了……

苏折羽见到她的表情,却只是道,也不早了,邱姑娘还是早点休息

她嗯了一声,目送着她

…----------

七月初八的早晨,凌厉在睡梦中依稀感到一丝寒劲,下意识地一抖索,醒了转来对面山顶上下来几个看过日出的游客,看起来是练武之人他心中下意识地紧张,低头用散乱的长发遮住自己的脸

几人愈走愈近,已可以听得见互相的抱怨之声

都找了快一个月了,哪里有什么动静!一人颇是泄气地道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还真的都别回去了么?

少庄主当日多半是在急头上另一人道我看,眼下他多半是忙着成亲的事儿了,哪里还把这姓凌的放在心上

不然前日我在路上遇见胡大侠的家冬说请帖刚发到他们家,送信的说,少庄主自己到现在都还在外面,这些事情,都是夫人和二庄主在张罗据说他们是忙得不可开交,偏连少庄主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只盼着他听说了这婚期的事情,赶快赶回去的好!

我看我们也早点“赶回”吧一人很是疲倦地道游山玩水是不错,可也不好每天这么晃荡找到那姓凌的作甚?不是搅合好事么!

另一人也摇摇头不晓得少庄主到底怎么想的

凌厉只是听着不动,直到几人又愈行愈远,他才敢在心头回思这一番对话

不会是邵宣也派出来找我的人吧?可是——你还找我­干­什么?现在这个日子,你也差不多该准备准备,没两天就该启程去安庆迎亲了,否则误了吉日,岂不糟糕得很

他又一转念不会的吧堂堂中原第一刀邵大侠,怎能分不清轻重缓急!

邵宣也的确不想误了时辰找凌厉的事情,他不方便在庄中明说,亦不方便叫朋友帮忙,是以只私底下派了十几个人出去,自己却仍是来与姜菲商量——因为邱广寒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除了与姜菲,也没别人能说得清楚了姜菲也先回过了水寨,与其父姜伯冲商量了,虽然未曾将凌厉之事明说,也央得了他肯派人同来寻找

只是天下之大——莫说天下,即便是在一个镇子之上,也有可能错过——如许多人找一个凌厉,却又怎能想到路边一个不起眼的乞子,就会是自己在寻的人

再加上,凌厉根本不想被他们找见

现下要怎么办姜菲道你的婚期已然不远,那一头你不能不顾吧?

当然不能邵宣也道我倒也想早早地去迎亲,找机会看能不能在八月十五之前将事情告诉广寒知道此事她一直蒙在鼓里,若就这样娶她过门,岂不等于欺骗了她!

这绝不能怪你的——既然如此,不若你先回明月山庄,依着他们的意思去青龙教迎亲,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也不是太多了找凌厉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我现在……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了邵宣也面­色­平静,手指轻轻地搭着桌面安庆方圆数十里并没有他的踪迹——他能走那么远,我相信他一定不曾因那日的重伤而有什么意外,只是或许,不想被我们找见

他摇头,冷笑了一声可是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当真娶了广寒过门么?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呢?姜菲忐忑地道眼下你还有不成亲的选择么?你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明月山庄的邵大侠,事到临头悔婚——这不是给了青龙教口实吗?到时候拓跋孤会怎样说你?再者,我……我总想问你,邵大哥,你明明是很喜欢邱姑娘的吧?你又为什么认为与她成亲是件不好的事呢?即便凌厉为她做了许多事,但她想嫁的若还是你呢?

我从始至终,从未觉得她要嫁我是真心的邵宣也看着她姜姑娘,你要明白,对我来说,这世上最大的痛苦,并不是娶不到心爱的女子,而是日夜看见她痛苦地陪着我——这种情形我已经想了很久,想一想都可怕!

但你就不为自己想想?姜菲道喜欢你是她亲口说的,要嫁你也是她亲口说的,这都是凌厉这件事发生之前的了——难道只因为凌厉为她做了些什么事,她便可反悔?我承认凌厉的确牺牲了许多,但换作是你,你也会对她同样地好,对么?

对——但是——我终究不是他

什么……什么意思呢?

我不是凌厉,所以她会愿意嫁我邵宣也道因为……

——因为你知道你生来就是伤害别人的人,你本也不在意,但你心里偏偏有了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愿伤害,所以你可以点头答应任何人的求亲,却惟独永远不会嫁给他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很明白对姜菲来说这太难理解他也一样有些害怕,现在,那个被夺去了纯­阴­体质的邱广寒,心情是否已经渐渐地有了些变化?

一五二

日子悄悄然地逝去柳金凤两人始终住在教内,邱广寒的喜服自然也找她们定做了起来她已试过,很合身这艳丽的­色­彩映在她的脸上,分外好看

她的身体才刚刚好起来——之前与苏折羽在镇上遭了雨,她并没有马上生铂却等过了有近十天,突然发起烧来她着实慌了,因为她邱广寒是从来没有生过病的她昏昏沉沉地睡了数日,拓跋孤等人自也紧张,好在吉服做好当日,邱广寒已经下地走路了2m

她的嗓子尚有几分喑哑,十分不习惯地咳了几声,痛苦地喝水她承认,她喜欢这吉服的式样与­色­彩绣金的纱缎,修身的剪裁——大病初愈的青白肌肤——她还是像一个女神,表情纯净,没有半分烟火,甚至连那丝羞涩也没有

明月山庄的消息,邵宣也他们已经出发了拓跋孤道最多还有两三日,便可到这里这几天你要好好养好身体,知道么?

知道啦邱广寒这才绽开一分笑容

拓跋孤离开,自去看准备的邱广寒的嫁奁等物他身后的苏折羽却突然好似想到什么,疾迈几步跟上

主人……她低头道折羽突然想起……

什么?拓跋孤回头看她,却恰恰看见她手中那个金­色­的圆环

这个……苏折羽话没说完,便见到拓跋孤脸­色­略微变了变,忙解释道,那天就想告诉主人的,后来教中诸事忙碌,就耽搁了,是……是我不好……

拓跋孤伸手将那金饰拿过没给她们也好你让霍右使找人另外支钱给她们就是

主人——苏折羽见他要走,连忙又叫住

嗯?拓跋孤应得漫不经心

苏折羽低头道,主人一直很珍惜这金饰,折羽想……想斗胆问主人,究竟这金饰……是有什么意义所在?

拓跋孤看了她一眼,哼道,你也是大漠的人,便不知道这金饰的意思?

是……是主人以前夫人的……嫁妆么……?苏折羽声音几不可闻

知道了你还问拓跋孤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只转身走开

但……但是……苏折羽还想问什么,抬头却见他已走得远了,只得吞下话来,追上前去

他那日把金饰给我,自然是因为他身上也无别的钱银——可是如此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该为了几件衣裳而随手予了他人——主人对以前那位夫人始终情深意重,怎么可能因为我而……

她难以将这关联想下去,只得刹住不想,只听拓跋孤道,这东西,不若便给广寒添在嫁妆里吧

那怎么……那怎么可以……苏折羽一脱口,可声音随即还是犹豫着弱下去

怎么不可以?拓跋孤道反正于我来说,这东西也没什么要紧了

他退一下,看见她犹自咬­唇­的神情,将那金饰在手中微微一转

你舍不得?他少见地微微一笑那送你便了

苏折羽惊异地瞧见这件东西被递到自己面前只不过它太沉,你戴不了的他加一句

折羽不敢她慌忙便往下跪去,低头不敢接亦不敢看

拓跋孤轻轻哼了一声,收回手去

你不敢,我便给广寒了

苏折羽不敢再吱声,由着他将此物置入邱广寒的嫁妆之中

八月秋意凉凌厉只穿了一件薄衣,每日介仍是风餐露宿,但竟反而没有起先那般病弱了他自己也奇怪起来——莫非我是习惯了,还是其实已经病入膏肓,快死了?

从几日前开始,他已见到许多显赫人士前往洛阳的方向据八月十五只差三天,听说迎亲的队伍也很快要回到洛阳城了,沿路常见有人交头接耳,就想看是不是有那般好运气碰上了,瞧不见新娘子,偷瞧瞧那阵势也好

现在的明月山庄,只怕已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了他心道若能在这些过客中找到什么可信之人替我把东西给你,我也便不必去赶这个麻烦了——只是,又能找谁呢?

他苦笑着明天——明天我也可以到洛阳城了这座偌大的城池不知是否还能容下他这个乞丐?人多眼杂的当儿,会有人认出他来么?

天黑,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却又似睡不着天气果然是骤凉了,他睡梦中打了个寒噤,深觉早先的咳嗽似有再次发作的迹象,忙坐起来,屏息凝神,努力不再吸进半点寒气

闭目了半晌,他觉得身体轻了些,­精­神也好了些,微微睁开眼睛,天光很淡,但已有端倪他起身,开始赶路

隐隐约约间,似乎有动静逼近——他听不真切,回转身去稀稀落落传来的似乎是远处的某种歌声他心中突然重重地感到不祥

有人有许多人太多了,熙熙攘攘,成群结队,愈来愈近他缩到路边难道——难道会是他们么?他惊悸起来,伸手入怀,小心地摸那支簪子

怎么办他想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令他觉得,自己是万万不能将簪子送出去的

因为,给了她簪子,她就会想起他,那么他的目的,那封信的目的,他答应了拓跋孤的条件,岂不是全毁了?

啪的一声,他一惊远处的城门开了,有礼炮相迎这么早,天尚未全亮这一边,迎亲队伍愈来愈近,那奏乐之声几如震耳欲聋红而又红的­色­彩,浓而又浓的喜气,尽皆扑了过来,不是他这个乞丐可以招架的数匹高头大马之中,有一匹上的是他——凌厉偷眼望去,那个穿着吉服的人,总不会错的

终于还是你赢了……

他不知心里为何突然生出这样一种酸涩的念头来,慌忙往后一躲,大吵大闹之中,其实谁也注意不到他

长长的队伍中间,他看到了单疾风程方愈等人自然的,在他们可控制到的范围内,是那顶花轿

他竟一时没有去想轿中的那个人——反正他看不见她,也就没有必要去想了,看来拓跋孤还没有跟来?他反而想到不相­干­的事情可是,也快了吧……

他的迟钝,直到花轿从跟前走过,还没有缓过来长长的队伍走完,周围是一片啧啧声他下意识地缀在末梢,却又驻足,好像自惭形秽,莫敢跟进犹豫了半晌,他反倒选择了留在城外

洛阳城啊洛阳城他心道我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他在城门外一个小小隅角坐下,马蹄和人步扬起的尘土还未散粳他低头稍避,恍惚间,似有什么人影从面前掠过

不知为何他心中一惊,倏地抬头如此熟悉的感觉,会是谁……?

他下意识站起身来,但那人影却早已随土尘消失他有点茫然,喉咙里顺上来一股不舒服的气息,令他咳嗽了一声,用袖子遮住鼻腔的酸意

又受凉了么他对于自己这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头疼脑热实在忍无可忍了,咬了咬牙,还是向城里走去门卒虽然鄙夷地看了他几眼,却并没有拦阻

第二次来洛阳城,这地方已全不陌生街头巷尾挤满了人,显然,交头接耳的都是那桩大婚事

听说对方是青龙教主的妹妹一个不甚了了的五六十岁老伯,亦在谈论

大来头啊旁边有人愣愣地接了句

能跟明月山庄攀成亲事的,自然有来头一老婆婆很有见地

凌厉听得头脑发胀,却躲不开,无论怎么避,终究是一路的爆竹声,艳羡声品谈声,可恨的是,就连乞丐丛里也满是讨论

哎,你们见过那新娘子么?听说可漂亮了一人道

我没见过谁也没见过吧?

我从隔壁杨柳镇来的时候,就有人传说见过

瞎说八道……

凌厉只是低着头他自然不愿去参与这种讨论的,况且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反正谁也想不到这个即将嫁入邵家的天仙般的人物也曾被他抱在怀里过罢了

还有两日他还有两日考虑怎么办可这两日,大概是他一生之中,过得最快的两日

到了八月十五,原本他以为会查得更严的明月山庄入口和店铺,不知为何反而松弛起来——好像这真是洛阳城的某个节日最最要命的是连乞丐们居然都被允许进到明月山庄的地界里去喝一杯酒——他慌张而退,却又不敢太过显眼这要怎么办?他想固然,趁人多时候混进庄里是极好的机会,可是我真的想与她见面么?何况,我在明月山庄大庭广众之下露过面,虽然现在样子变了很多,也难保不会被认出来——可是所有人都去喝那一杯,我若不去,岂不更加醒目了?

他只得咬咬牙也跟过去,领了杯喜酒,却并不似旁人般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谢了又谢,只淡淡地点点头,顾自拿到一边去喝了这居然是他们两人的喜酒么?他心里突然悲苦,半口酒再也喝不下去,连着先前半口一起吐了出来,在众人只道他不会喝酒的嘲笑声中,逆着人流逃了出去

热闹从早上一直闹到了晚上如果说这洛阳城还有什么清静之地,他也只记得当初与邱广寒借口看牡丹花节时,觅到的那个人少的地方——此刻深秋,没了牡丹,自然更少人来他一个人逃到此地,慢慢地坐在石阶上,那个邱广寒曾坐过的地方

手中的小木盅还在,小半杯月光如此明亮,照得他无可遁逃小半杯酒,不解愁,却还是一饮而尽罢——无论如何,我总是不会怪你们的……他的手渐渐覆上额顶是怨忿么?不是,是秋凉额顶发热,与酒无关头脑疾痛,他咬住­唇­,假装并不悲郁

当的一声哑响,有敛么东西落在他的木盅里他一惊,却是有人将一枚铜钱丢在了里面——那手法却竟是极准的

谢谢他不抬头,只习惯­性­地哑哑地道

这位小哥怎么不去热闹?面前那人问道前面有不少乐子还没散,何不去玩玩?

凌厉却心中陡惊这语调,这声音——他竟认得的,不错,是他,太湖水寨的弟子,姜菲的三师哥,慕容荇——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此?

一五三

凌厉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是叫自己走开,显然是要在这僻静之地等什么人他也不吱声,拿着木盅站起来便走

你等等慕容荇突然叫住他Sg

凌厉心中暗道不好,料想给他认出只怕要糟,是以只作没听见,顾自向前走

哪料慕容荇却追上来,伸手在他肩上一抓凌厉半分武功也无,自然受制于他,被他一个扳转你是什么……

慕容荇这句多疑的你是什么人还没问完,神情却突然顿住了

凌厉……?他像是瞧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声音几乎都发布出来凌厉心一沉,他实未料到一个与自己并不算太熟的慕容荇竟能将自己认得那么清楚,饶是他满脸泥灰与胡子乱发,他竟还能一眼辨出

他正要说些什么叫他不要声张,却不料慕容荇突然竟大笑起来凌厉啊凌厉,想不到真在此见到了你——你怎么弄到这副田地?被那女人甩了,就自暴自弃了?

凌厉顿觉无稽,转身便想走,慕容荇何等机灵的眼神,方才一抓毫不费力,又见他身边无剑,还脚步蹒跚,此刻只绞往前一点,欲试他功夫,却不料轻易点得凌厉向前一跌,几乎摔倒

他立时挡道了凌厉身前,一张俊美无伦的脸刹那已布满了凶气你也有今天他冷冷地道这便想走了?

你想怎么样凌厉也冷眼看他

不想怎么样,就是……

凌厉只觉他倏然一动,自己的头发已被他捏住……就是让你吃点苦头!

他只觉下颚被他狠狠打了一拳,随即腹上剧痛,已被他膝盖巨力顶中,登时跌倒在地慕容荇追上两步,连踢带踩,竟是疯了一般地向他踏到

凌厉边躲边咬­唇­道,慕容公子,我……我与你无冤无仇……

他实在想不出来,像慕容荇这样的人,为何会有这种表情,这种作为他也想不出来自己几时得罪过他

无冤无仇?慕容荇狞笑你自然不会记得了,不过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凌厉被他踢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心下却渐渐雪亮是了,他在记起初我对林姑娘行止不端的仇这个慕容荇,平日里全然看不出来,其实早已恨我恨到了骨子里,今日叫他碰上,自然要狠狠地出这口气

慕容荇也是太湖金针弟子,知晓人身上哪里是最痛,竟偏拣痛处下手——这般打法着实是狠,常人不过几下便足以痛晕过去凌厉也痛得恍恍惚惚间,觉得什么铁器侵到脸上,却是慕容荇的绞你听好,凌厉只听慕容荇道像你这种败类,杀你都脏我的手——不过……

只听他剑刷的一声出了鞘我怎么也要为民除害,不如我废了你,让你再也玩不了女人,你说公平不公平?

凌厉腹腔胸腔被几口血噎着,躺着却吐不出来,也说不出话,只见慕容荇的剑冷冷摆着,又哼声道,给你个机会也行,你爬过来朝我磕三个响头,说三声凌厉是龟孙子,我便放过你

凌厉手指却聚了半天才聚上劲他努力撑起了,却先扑下身去,吐了数口淤血出来

慕……慕容荇……你不怕我日后……

其实你的事情,小师妹早就告诉我了慕容荇呵呵冷笑道你那身武功早就废了,如今又是众矢之的——还能把我怎样?

他剑一指,话语骤冷:少要嘴硬,你磕头不磕头?

你既然……既然如此恨我……先前却又装成那般——林姑娘真是……

还废话!慕容荇飞起一脚,正踢中他下颌好,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我先毁了你的脸,再废了你的人,我看你不男不女能活多久?

话语未落,剑光先向凌厉面上洒到凌厉被他这一踢之下,知觉已失,不要说反抗,就连说话都已不可能

谁料却是慕容荇先感到腕上疼痛,手势不得不略略一顿,低头却见手腕上黑沉沉的已缠了不知何物,心中不由一骇,撤剑后退,才看清暗处又走出来一人

慕容公子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呢?语声竟又熟稔得很

哼,你……少要多管闲事慕容荇显然认出了此人,嘴上虽不放松,却显见也有些忌惮

难道你不要自己的手了么?那人扯了扯手中一物这细长的东西直连到了慕容荇腕上,月光下赫然发着金­色­,竟是一把金丝锯

慕容荇不敢再反抗那人收去了金丝锯,将地上那剑一甩还到慕容荇手里你几时做事也如此冲动了?他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凌厉

你为何护着他?慕容荇心怀不甘

那人看了凌厉一眼后者仍未醒来你又为何定要置他于死?

慕容荇哼了一声,也不回答,还剑入鞘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那人微微摇头本来有事相商,现下这里多了一人,气氛全然没有

说点事情,还想要什么气氛?慕容荇没好气

谈事情自然要气氛了

你耍我是么?

那人咳嗽了一声,睨了慕容荇一眼慕容公子想来最近颇有奇遇,好像着实不怎么把在下放在眼里

慕容荇闻言倒是略略一怔,随即终于露出了笑意来,道,岂敢岂敢,洞主说的是,此刻说话的确多有不便,那便一切都听洞主的安排?

听我安排——那你先回去吧那人道我出来的时候,令师妹已经在找你,你逗留久了,怕她要生疑

那凌厉……

凌厉交给我

慕容荇心中多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悻悻离去

那人与月光下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瞟着凌厉

算你运气好他的声调,不高不低

凌厉总算有几分清醒了,微微睁开眼睛,却看不清这张背光的脸

你是……他咬牙却支不起来

那人矮身下来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

凌厉眉目微微一缩朱雀……洞主?

…--------

他上一次见到此人,他是颜知我的涅,但此刻已换回原本相貌,隔得过久,他一时竟未想起这朱雀洞主的名姓,直到他将凌厉扶了起来,他才忆起“卓燕”这两个字来

又是你——你为什么总要救我?

你跟我还有一赌,我自然不能让你死了卓燕道

凌厉苦笑,现在我们还在赌什么?

邱广寒嫁不嫁人,嫁给谁人,这都没什么,反正我俩赌的是她一年之内变不变成我说的那样,现在一年未到,赌约自然不能不算

那你就输了凌厉抬头道我可以告诉你——她已经不是纯­阴­之体,根本不可能……不可能变成南璃那样了!

什么!卓燕惊而站起凌厉,莫非你……

他看了凌厉数眼莫非你不惜牺牲自己一身武功来作弊?

凌厉笑对了你答对了

你……

卓燕一张除了笑嘻嘻之外从不流露出任何多余表情的脸上,终于也现出了异样的神­色­这神­色­持续了半晌,才自缓缓退去,他终于还是笑了

凌厉,是我看错了你他摇头道你这种做法,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只要能胜了这赌局,我又何在乎手段

但这全然不同于你当初那信誓旦旦的说辞!卓燕忍不住大声起来你与我定下这赌约,为的不就是向我证明她不会为纯­阴­体质所困——现在你将她的纯­阴­体气灭去,却只能证明你怕了,你的她会变成我说的那种人——哼,不要以为你为此把自己的武功都丢了便伟大得很,你这是逼我看不起你!

输了便是输了,我却听着是你在狡辩凌厉还是淡然笑笑

卓燕瞪着他,半晌,突然揶揄道,我是输了,但你也没有赢那女人风风光光地跟明月山庄庄主成亲,你什么也落不到!

他见凌厉不语,又冷冷道,看来这女人­性­情凉薄是天生的,就算没了那样体质,也不会懂得感恩戴德——凌厉,你的眼光可谓差得很了,那么多女人你不要,独独看中了她,真辜负了你这么多年的声名了!本来我一直有替神君拉拢你之意,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凌厉冷哼了一声你见我武功全失,自然没有了利用价值,何必编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如果你后悔救了我,现在动手来得及

卓燕却并不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也沉落下了一些

我还不能就此相信你的话凌厉,你武功全失之事,是另有隐情吧?

信不信由你

卓燕轻轻一哼好,就算她已经是普通人,我也要把你给她的那口气逼出来——我迟早让她回复纯­阴­之身!

凌厉倏地抬起头来看他你想把她怎么样?你根本休想进了明月山庄!

这个不劳费心卓燕施施然要走

你……你站住凌厉忍住疼喊道根本不可能有办法让她回复纯­阴­之身,你若以内力逼她,她必沾染你的内功,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成功不成功,先试了再说卓燕停步道还不都是因你这荒唐作派所致!——如若成了,凌厉,你我的赌约可还得继续

荒唐的是你不是我!凌厉勉力站了起来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她已经……她已经受了够多的苦了!

卓燕慢慢转回身来好,那么至少我要去验证一下你的说法是真是假,再考虑要不要走下一步

他退一下,走回来到凌厉跟前放心,我绝不会伤到她的我倒也没那么自信能闯透明月山庄,不过我可是拿着请帖来参加的喜筵,要靠近邱广寒也没那么困难

他们给朱雀洞也送了贴?凌厉惊讶无已

这是自然了卓燕哈哈一笑道我留你一句忠告,凌厉,你最好快点离开洛阳——以慕容荇的­性­子,这次他没能达到目的,你在洛阳的消息大概也很快会传开,等到天明,你的麻烦就大了

慕容荇与你混在一起,他同朱雀山庄果然有关系

你哪只眼睛看到慕容荇与我混在一起?卓燕施施然道

凌厉微微一顿他的确没有听见之前两人说的话,晕去时只见慕容荇,醒来只见卓燕——可是,慕容荇却很显然是在等人,而此刻来的而只有卓燕而已慕容荇曾在朱雀洞中留过一个月,他是否早已与朱雀洞主勾结,他也猜测不出,只是凭直觉,相信慕容荇远非那么简单

当然了,凌公子卓燕又笑道你若想说慕容荇的坏话,也尽管说,不过信你的人大概没有信他的人多,我还是劝你,先薄自己­性­命为上——反正那女人也嫁了别人了,你就少­操­心看开点吧——要不要我送你出城?

多谢好意,不必了凌厉口气僵硬

一五四

如果没有那女人的事情,我现在还真是闲得发慌卓燕伸了个懒腰本来想着今天是十五……唉,算了若她不是纯­阴­体质,也没什么好戏看

卓燕这番话,其实仍属试探,凌厉脸上去还是半分表情也无见他不吭声,卓燕只得叹了口气道,算我服你,凌公子,你要发愣,我便不奉陪了m

等等凌厉才又叫住他

怎么?

你——你如真的见到她,别说见过我

这又是什么道理?卓燕笑道怕她记恨你?好端端一个纯­阴­之体,被你弄成了俗人——

凌厉只是咬紧嘴­唇­

罢了,就这样吧卓燕也实在不想多说,挥了挥手自个儿保重吧,凌公子

凌厉始终不发一言他的手捂在胸口,看上去是因为拜慕容荇所赐的伤,然而手心里,却是那支发簪——他终于没有递出去

叫住卓燕,原是想让他转交这个念头在刚刚得知卓燕能见得到邱广寒的时候,就已跳出,可连他自己都没料到,开口说的,竟是叫他不要提起

对他闭上眼睛早该想明白:我不该来洛阳

月亮,大得如同玉盘,画一般挂在天角,毫不真实她是别人的女人了这个念头令他绝望,可是疯癫如他,又怎么挤得出一滴泪水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只好是他的家,湖山深处的那片竹林反正再也没有任何牵挂了

天气一连几天都晴朗他的咳嗽好了又坏,坏了又好,虽然不怎么用说话,嗓音还是浑浊了离开洛阳城,深秋已寒,他在夜里的荒野点起火来取暖,这暖意熏得他有了丝倦意,也便忘了饿与渴,闭目沉沉睡去

迷糊之中忽然有丝冰凉的触觉贴住了他的面颊他一惊而醒,张目,夜晚被一个黑影遮掉了一方轮廓,余光所及之处,冷兵幽幽晃动,竟是一柄长剑已顶住自己下颌

寻仇的终于来了么他一时惊惶之后,却平静了是慕青之流派的人么?不对,慕青的人该会一奖了他,绝不会容他思考;还是谁想活捉了他去邀功?

他一动不动,只用喑哑的声音开腔道,你­干­什么?

那人却沉默,沉默了半晌,才也开了腔,声音竟比凌厉还要喑哑

你是叫凌厉,对么?

……谁?

那人的剑一紧说!

你认错人了凌厉身躯略退,眉目避开

那人微一沉默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凌厉苦笑我就是一乞丐,你不见么?

那人眉目不动,凝神看他,右手剑仍指住他颈间,左手却伸入襟内,取出一幅画像来,展开看了眼,又看向凌厉脸上

凌厉脑中转过无穷种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反而也打量起他来

只见他身材中等,一身皂衣,头上面上也裹了黑巾,一双眼睛并不算多么有神,却显然并不客气

他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惊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的确,装成乞丐拒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名姓,这样狼狈的事情他以前想也没想过,可此刻却连装出害怕的样子都这么水到渠成那人左手一抬,收住画卷,冷兵挑起他下颌凌厉只得随着剑尖抬起头来那人手里的画卷又垂下来,那画展向他

认得此人么?他的声音哑得好似病重

凌厉去看,心下一激灵这分明是他,凌厉玄衣佩剑,眉目冷峻,却又不失生气——原来自己也有过这么风光的时候

他瞟了一眼,又去看那人,小心翼翼地摇头

不觉得此人与你很像?皂衣人似乎不厌其烦

凌厉还是摇头,一双装得可怜兮兮的目光望着他他想我现在是这个涅,居然还有人能看得出来?不知道那幅画是什么人作的,可惜我多半已经变不回那样了

那人冷哼了一声,突然将画撤回,巾也一收,凌厉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那剑又直刺下来他慌忙一骨碌翻了开去,浑身惊出了阵冷汗

身法快得很嘛那人怪笑你不承认也没有用!提剑再刺,凌厉慌张中顺手抄起几天来一直带着行乞的木盅往那人一掼,趁着那人一近开木盅之际,翻身爬起便跑

他也心知自己逃不走,果然跑了几步便叫那黑衣人追上,咬一咬牙,闻着刃风前来,突然抱头蹲到地上,喊起救命来

那人倒是一愣,果然汀了剑锋凌厉——?他狐疑地看着这个抱头鼠窜的人,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凌厉心里已经确定这是个杀手无疑——并且是个很规矩的杀手,知道自己绝不该杀错了人可是是谁派他来的呢?

大……大侠……他照旧抱着头,不敢抬起头来看他你……你饶过我吧……他哀求起来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站起来

凌厉略略一惊,蹲着不动那人声音略高——也就更显得嘶哑——又说了一遍:站起来!

凌厉只得慢慢站起,眼神躲闪着,看着地面

伸出手来那人命令道

凌厉又是一惊他心知这人若与自己一样是杀手,并且一样用右手使剑,必定知道长年用剑之人的手上会有什么痕荚己虽然武功可以失去,但这握紧下的茧子,可不会这么快消失

他没有办法,只得假装害怕地反而将手往襟里一藏,怯怯地道,­干­什么?

你如不是凌厉,何须害怕那人看着他

凌厉心中在细猜此人究竟是谁,料想若是杀手这一行里的高手,自己不会不知思索间也不敢怠慢,只把左手伸了出去

右手那人冷冷道

凌厉心知逃不掉,不过拖延点时间罢了,只得将右手慢吞吞的从怀里拿出来,捏了拳头,伸了过去

那人手也一伸,两根手指迅速搭上凌厉手腕,后者但觉一股气力逼来,不由自主便松开了拳头,手腕却下意识地一避那人似乎微微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把捏过他手掌,只见指根处赫然是一道深深的红印

那人似乎皱了皱眉你想暗算我?他口气不知是轻蔑还是嘲笑

不,不是,没有凌厉慌忙要挣,却被那人捏住了四指,动弹不得,眼见那好不容易捏出来掩人耳目的红印便要消失,忙伸左手要去推他,却当然被那人轻易拦下了,顺手连点,封住了凌厉两处­茓­道

我看看你有什么暗器那人哼了一声,伸手向凌厉襟里去搜,却略略一愣:他摸到的当然只能有一件东西:簪子

你……你还给我!凌厉见他拿了过去,忍不住喊起来这喊却也是五分真五分假,只因这本就是他最后的伎俩:他伸手入怀,捏紧这簪子在手心里捏出印痕来,趁着夜­色­火光模糊,想叫他看不清自己手上长年握剑的痕迹——此人若是老手,固然不会那么好骗,可是他必然也会怀疑凌厉适才所捏的是一件兵器如此一来他当下便要认定他是凌厉无疑,要么当时便给他一剑结果了他,要么好奇心起,要他所谓的“兵器”是什么倘若这人选择前一种办法,那便一了百了;可是他若当真好奇了,到最后却发现那不过是只簪子,凌厉打赌,他一时之间,必定会有一种错觉:原来我完全想错了——对,他会因为这不是一件兵器,而以为自己“全部”都错了

那人果然迷惘起来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眯起眼睛,簪子在他手里微微摇晃

凌厉眼看着自己手心向着天,但红痕已将消失,咬­唇­道,你快放了我!

那人冷笑你小小一个乞丐,身上居然有如此价值不菲的东西——你当真只是一个乞丐?

凌厉沉默——故意的沉默是的,除了手心的痕迹,他现在没有什么怕的了——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天,消哪里突然飘来一块云,能把月光遮了;又下意识地去暼火堆,下午那个突然下一场雨,能将它浇熄

不说?那人将那簪子掉转,对准凌厉的咽喉那就是承认自己是凌厉了?

我说,我说!凌厉咽了口唾沫,急急忙忙地道东西是……是我偷来的……我……我的被抓,所以……所以一连几天扮成乞丐,本来打算过了这一阵就转手卖掉的……

是么?那人­阴­­阴­地道

如……如果大侠想要,我……我也……但是……大侠千万要给小的留条活路,大侠……

那人见他如此,面生鄙夷之­色­,反将簪子塞回了他怀里先头得罪了他将簪子塞回他怀里,冷冷说完,也不给他解­茓­,转身便走

凌厉没有办法他只能站在这里,从天黑站到天亮,才得了自由

多年以后,若回想起这样低劣的一出戏,他大概还是会对自己曾经的落魄慨叹万分

从洛阳到临安,他从没觉得路是这么长一个人走,而且是乞讨着走,走走停地走,这一走竟然是一个半月之久,他才见到久违的城门

一五五

这算什么天气?他伸手遮住初冬的暖阳舒服是舒服了,可是他又下意识地怀念起小雨中的湖景来

一年了呢他忽然心道去年也差不多是这时候,我从黑竹会出来,到这里的竹林里搭了个小屋那时候,虽然说不上目空一切,但也很是自鸣得意,带着乌剑,揣着厚厚一沓银票,装镊样要去“归隐山林”但我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直到遇上了广寒,我开始真的动了要安定下来的念头,消一生一世守住一个人——可是连这个念头都没有来得及安定,便又发生了那许多事——终究我是安定不下来,我也没有这个本事守住她;现在,除了一个人回去竹林,又能怎么样呢?

他进了城,慢慢地走着是的,她的气味仿佛还留在这城镇之中,暖阳之下他相信竹林小屋的灰尘里,也会融着她的气味他会在吃饭的时候想到她,会在睡觉的时候想到她——可以想的太多了,但是一年前的他,又怎会料到这样的结局

“有一天我是会突然消失的,说不定就像我突然来到你这里一样”

他走他走到天快黑了,才发现自己累得再也走不动了他跌跌撞撞地穿过林子小屋一如既往,甚至门口,那没来得及搬进屋里去的吃饭的地方还在,被风吹雨淋得异常光滑——可是,天哪,我竟然这么勇敢地回来了这里,来折磨我自己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不是都好过这间只有关于她的回忆的小屋子么?

他捏住怀里的簪子,掌心发疼对他想明天就把它卖了,我好过日子——反正你也不想要了,对不对?

他伸手去摸门不,没有摸到——本来应该摸到的,可是很奇怪,没有摸到

他略略一怔,发现门自己开了

你回来了?门里的人在说话

他浑身发软,眼睛瞪住了门里的人头脑里却尽是空白——似乎全然不认得此人,却又知道并非如此他站住了,门里的人也站赚但那双眼睛,在那一句并不似那么惊心动魄的“你回来了”之后,竟也湿润起来,突然,只一瞬间便红了,累得它们的主人再也按捺不住任何心思,扑过来狠狠抱住了他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多少天了你知道么!那双眼睛的主人,倒真的哭了

可是凌厉却像木头一般地站着,被这个人拉扯着,没有表情,没有动作,更没有言语他像是在一瞬间丢失了魂魄,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刻是生是死甚或是害怕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惊醒了这梦境吧——他愣愣地站着——头脑里,仍然是一片空白

凌大哥?那个扑在他怀里的人因他的木然有些微的紧张,悄声叫他

这称呼似乎激到了他的某种回忆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却不知该往哪里放,另一只手也抬起,一样,悬在空中

你……你是……谁……?他嗓音沙哑,目光只看着屋里的黑暗

你问我是谁?怀里的人讶异地松手要抬头,而此时的凌厉才突然双手一紧,狠狠地将这身体搂住了

触手是柔软的发,贴到他鼻翼下的是他全然熟悉的发香,除了,身体温暖得陌生,温暖得不可思议他战兢兢地搂紧,闭上眼睛

你怎么可能在这里他的声音似乎全然没发出来,只有自己能听见

是的,她怎么可能在这里?那个风风光光嫁入豪门的她,即便不是在明月山庄,也应该由她的丈夫陪着在游山玩水——怎么可能在这里,在他凌厉的屋子里——等他回来?

我在这里呀她却偏偏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收起泪来咯咯巧笑他心中一动,睁眼,却仍然不敢松手

你为什么要来……?他艰难地吐字

你为了我弄得那样,我都知道啦怀里的人轻声细语我哪能这样丢下你不管

不用来的……凌厉自语已经……已经很够了……

怎么很够了?

凌厉却只是一笑他想你已经不再那么生疏地叫我“凌公子”,这就很好了吧

你说呀?怀里的人却仍在等他答话

宣也呢?没跟你一起来么?凌厉岔开话去

你!她似乎是生气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猛地推开了他我说还不够!

这忽然的高声顿时刺破了本来缱绻缠绵的暧昧,而与此同时更叫人吃惊的动作是她突然骈指如戟,疾向凌厉胸口点到这距离委实太近,凌厉又半分未曾料到,只觉被戳中的­茓­道叫一股气劲贯入,身体顿时僵硬

广寒,你……凌厉想他实在形容不出这一刹那自己的心情他如何料得到会在这里遇到她,这兴奋都不敢起来,怕惊动了他的魂魄,却不料这个温软扑来的邱广寒,竟会突施偷袭——假如他还能有感觉,那该是被抬上了云端,又重重摔下吧?

邱广寒却只是绕到他背后,把他往屋里推去凌厉向前跨了一步,邱广寒跟进,顺势抬腿把门勾上了

你怕什么,我又不要害你她竟笑起来不过我知道不这样做你就不会答应的——凌大哥,我现在伤已完全好了,所以,我要把你的功力全部还给你

凌厉才明白她的意思,心却并不松一松,忙道,别做傻事,广寒,运功之事并不简单,稍有不慎,便会后患无穷……

运功之法是哥哥教我的,怎么,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哥哥呢?邱广寒说话间已把凌厉推到了里间

不是,你听我说,你学武也不过几个月的事情,这种事终究太危险……

少罗嗦了!邱广寒生起气来再说话,我连你哑­茓­一起封了!她威胁他

凌厉只得沉默

我早知道你不肯的,所以才点住你邱广寒嘟哝了一句,扶他坐好天­色­偏暗了,她却并不点灯,也并不似旁人运功前静心一晌,仿佛这真的只是件儿戏

凌厉感觉到她的手指触上自己背心­茓­位,只得道,你真的不用这样……

凌大哥邱广寒打断他话等我把内力全部还给了你,我就又是纯­阴­之体了到时候会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可是你武功回复之后,应当就会像以前一样了你……你要照顾我……

凌厉至此也无其他话可说,只得郑重地艰难点一点头,道,当然

邱广寒却又似乎突然手指一移,诧异道,凌大哥,你又练过新的内功么?

没有啊凌厉据实以告

邱广寒有点犹疑,哦了一声,指掌用力,运劲贯入凌厉­茓­位之中

一五六

足足过了有大半个时辰,凌厉闭目,只觉浑身从如在棉絮里一般,到渐渐有力,又复回到初始那种温软的感受——他略略睁眼,终于感觉到后心传来的劲力已渐弱至消失

广寒?他轻轻喊她,她的手却微微一动,似是示意他还未到可以分心的时候zee

他只得正襟坐着,不动不弹,不言不语

再过了一会儿,邱广寒指掌收去,他耳中听见她起身跳下地的声音——咚的一声——对,真的是咚的一声,就像一枚石子落到了井里这个看上去有点过分兴奋的邱广寒落地时,脚步却虚了,膝上一软,往地上摔去

广寒!……还好么?他目光追着她摔下,又站起,却发现身体竟酸麻难动,伸不出手去扶她

那两处­茓­道竟还没有解开他心中苦笑,只见邱广寒无事一般站起来反而扶住了他,不觉道,你这认­茓­打­茓­的功夫,也是跟你哥哥学的么?

不是——这个晚些再说凌大哥,你现下是不是觉得舒服点了?我已把你渡让到我身体里的真力尽数传回给你,你若不是许久没用生疏了,应当就同以前一样吧?

凌厉略略调息一口,道,没有什么不适

那就好邱广寒松了口气,道,其实我之前也有点的,因为也听说像你这样失去功力数个月,突然受这么大的力会不会难以支持——现在看来,也无大碍,大概因为这身力气本来就是你自己的缘故罢

凌厉却微微苦笑但我却宁愿你不要还给我

为什么?邱广寒一怔不要还给你,为什么?

没什么凌厉垂首,不欲发言

邱广寒微一沉吟,却突然笑了起来,伸出食指来往他额上轻轻地一点傻瓜!她笑道你以为我变回了纯­阴­体质,就要不理睬你了么?哪有那种事!我现在可好得很呢!

凌厉心中一荡这轻轻一触中,有种极其熟悉的气息,但似乎太过熟悉,又让他觉得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他不敢接她的话,只道,可惜你把我点在了这里,你也不能再给我解­茓­了,不知何时才会自解——若有什么人来,那就不妙了

一两个时辰就好了——这地方哪会有人来呢

那可不一定

那可不一定邱广寒浑身一震——这沙哑的语声竟从外面传来她下意识地便去抓边上的兵刃,才不过将剑拿在手里,倏忽一闪,门外的黑影竟已站在了面前她慌忙往凌厉身前一挡,道,你什么人?便要拔街方动,对面那人的剑柄却已压在了她肩上,令她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乌解黑影瞥了一眼她手中之剑,低哑地道凌厉,你还要不承认你是凌厉么?

邱广寒只觉肩膀被压得难受至极,悄悄使力一卸,竟卸不开这压劲,正欲说话,只见凌厉已夹入两人之间,将那人的巾轻轻一撞——也似是那人有心放松,竟由他这么撞了开去只可惜凌厉上身几乎完全无法动弹,撞开了之后,也只能立在那里而已

凌大哥,他……邱广寒开口想问

你一路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凌厉已道

黑衣人顿了一下,突然呵呵大笑起来,嘶哑的声音在这未点灯的暗室中显出异样的恐怖

怎么,不装了么?他­阴­沉沉地道想一想上次,你是怎么求我放你一条活路的?美人在侧,反而不在乎了么?

你如果是要杀我,早就动手了凌厉道再问你一遍,你定要找到我­干­什么?

那人­唇­间冷笑,不防间,突然出手,触向凌厉肋下

凌大哥!邱广寒惊呼,只见凌厉负痛之下,却用手去扶胸口,竟是­茓­道已解她不觉一怔,说时迟那时快,手中又一空,乌剑竟不知何时被卷走了,但那黑衣人却又一甩,将剑甩入凌厉怀里

你现在­茓­道已解,动手吧黑衣人­阴­恻恻地道

动手?

邱广寒见这黑衣人竟是倏然间给凌厉解了­茓­,回想他起初进来的身法,心中才真相信是遇上了高手,心道这样的人若有心要杀了我们,只怕我们决计逃不过只是他又为什么非要跟凌大哥动手?难道他看不出来:凌大哥不会是他的对手么?

黑衣人见凌厉疑惑,冷笑道,我不会占你便宜我与你公平一战,你若输了,命就交给我回去交差;我若输了,也任你处置

但你又是谁?

凌大哥,你别听他胡言乱语了邱广寒Сhā言道这个人,还说不占你便宜——但他刚才在外面偷听,明明知道你武功刚刚回复,还不得片刻调息,偏要立时就比武,那你又岂能用出全力——我看,他多半是怕输给了你,才特地挑在此时

你……那黑衣人竟是被她这番话说得无言可答,沉了一沉,又恢复嘶哑的嗓音

那么你说,他要多久才可以回复气力?

照我看——邱广寒目光闪烁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吧

那人哼了一声小妮子信口开河——好,凌厉,我给你七天时间,七日之后我再来找你,到时候,可别找什么借口!

你等等邱广寒见他要走,忙又叫住还是不公平你知道他是谁,心里有底,我们却不知道你是谁呢

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用

那何妨让我知道呢邱广寒咄咄逼人

那人沉默,笑笑七日之后,你便会知道

你这人……

广寒凌厉伸手拉住她别争了,让他去

那人看他一眼,又看邱广寒一眼,闪身而去

凌大哥,你猜到他是谁了?邱广寒转身问她

凌厉摇头

那……那怎么不让我问他了?

我也想不透呢凌厉坐下来一个杀手,居然会想要跟人公平交手——这个人,太奇怪

杀手?你怎么知道他是杀手?

我能感觉得出——之前我在路上见过他,当时我说他认错了人了,却不料他竟一路跟我到此

你说他是杀手——可是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的武功很高啊你以前不已经是最厉害的杀手会的金牌杀手了么?又哪来这么厉害的杀手?

杀手这个圈子里,也会藏龙卧虎,半点不奇怪凌厉道何况你说他武功高,我看也不尽然——他轻功上佳,但这本是杀手所长;他动作之间,似乎有几分发虚,看起来,并不似内功有多么深厚的样子

是……是么邱广寒不甚相信地道但七日之后——七日之后怎么办呢?你真要与他相斗一场么?

那是当然凌厉道你难道不感兴趣他究竟是谁?

我只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邱广寒很是有点气鼓鼓地道

但他也不算是个坏人吧,至少,他没有乘人之危,既没杀我,也没有打这乌剑的主意,更没有打你这纯­阴­之体的主意

他说不定有别的­阴­谋呢!邱广寒瞪着他道

你几时变得这么喜欢怀疑别人?

我是最坏的“纯­阴­之体”,当然喜欢怀疑别人!

凌厉瞧着她那似急又嗔的涅,微微笑着伸手,将她的手拉过

放手呀!邱广寒负气地道我现在可是邵夫人了,没你这么拉拉扯扯的!

凌厉手心一冷,慌忙松手

“邵夫人”?他半晌才道可你——根本就没有嫁人.

我嫁了

凌厉不语,只看着她

他在门口抱住她的时候,她是一个温暖的身体,正因为此,他觉得陌生,却欢喜这样的温暖;而后,现在的她,回复了冰凉,也正因此,她是她熟悉的邱广寒,熟悉到——有一瞬间他觉得可怕,因为她本不该这么令她熟悉

是的,她已经嫁人了,她应该有女人的气味,而不是以前这种少女的气息可是她没有她和以前的邱广寒,一模一样他不知道这一刹那,自己究竟是欣喜,还是惶恐

他硒,保持住严肃的距离,保持住礼貌的态度

既如此,宣也怎么没与你同来?他放心么?他拿住口气

他呀——他哪走得开邱广寒低低地道现在明月山庄也不知什么样了

怎么说?

我们成亲那天晚上,我就偷偷从山庄出来了,这件事,就只有邵大哥一个人知道等到天全亮,他家里人若发现我不见了——哥哥若发现我不见了——天下群雄都发现我不见了——后面的情形,你想想,他一个人,要怎么应付过去?

你……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得明白一凌厉似乎已拿捏不住那一本正经的口气了

邱广寒看着凌厉那个表情,倒忍不住先笑了她抬起手来,温柔地在他下巴抚了抚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她爱怜地道都不像你了,胡子都整么长我去烧点水,你好好洗个澡,好么?

不要凌厉一把抓过她手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一回事

你艾你这么一个又脏又丑的样子,我才不跟你讲呢邱广寒轻声慢语怎么,你准备永远都这样下去啦?还是等着有谁帮你来洗不成?

凌厉一时窘迫之下,言语反而直了,只道,你……你这算什么,算与我调情么?只有那一只手捏着她,始终忘记了放开

这片刻的四目相对是如此自然却又叫人脸红,如此温柔却又令人心旌摇动他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发出下一个打破气氛的音节,冷不防邱广寒却先侵了上来,冰冷的­唇­在他­唇­线上狠狠印下她的痕迹

他甜蜜得无力松开她的手,心里的惶恐却令他浑身发颤,只感觉到她纤细的双臂圈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慌忙定神,退让——在被抱紧之前退让

她迁就了他的退让,微微濡湿的双­唇­,离开寸许的距离,沉默得好像它们是眼睛

吓我一跳凌厉吐字的­唇­有种故作的轻快

邱广寒的­唇­角也轻轻扬了扬她松开他来

我去烧水她扶边站起

他想再叫住她,却不知为何没了力气——没了勇气,只誓里一片混沌

却是邱广寒又先跑了回来对了,我都忘记了苏姑娘有封信,要我一定交给你,你看看?她边说便翻着枕边

苏姑娘?凌厉心中一震哪个苏姑娘?

是苏扶风姑娘邱广寒站住了,将找到的信递给他

苏扶风?她又去找你麻烦了?凌厉顿时紧张,伸手夺信,却不忘瞪着邱广寒

放心啦——她这一回,没有恶意的,看起来只是很急着要跟你说这件事邱广寒说着低头你先看她说了什么,说不定很重要我去生火了——详细的一会儿再说

广寒——凌厉下意识叫住她

嗯?邱广寒回过头来

你……真的不再生我的气了?他咬咬牙再次问出口来,这句从两人吵架的第一日,就不断亘在心里的问题

邱广寒看着地面还怎么生气呀她嘟哝道我若还生你的气,那我也太不讲理了吧……!

凌厉低头摆了摆手里的信,道,那就好

他从不知多久前起,就始终在等她说这句话他不能肯定自己起初愿意不要­性­命救她,是否也是抱了这种得到她原谅甚至感激的侥幸之意只是,他很清楚地知道,无论她是什么态度,自己都还是会这么做的——即便是现在,她其实已是“邵夫人”了

真好啊他喟然地,暗暗的在心里叹了一声你终究不再怪我,只可惜——我已将你永远地错过了

他默然了半晌,才慢慢揭开手上那漆封的信口,取出信笺来,展开

果真是苏扶风的笔迹

是了,在洛阳城门边上,那个熟悉的一掠而过的影子,不是苏扶风,又是谁

炉子生起,新烟略略呛人邱广寒将水放上灶台,觅地坐下,倚住墙

【之四纯­阴­之体完】

一五七

往前回溯,邵宣也到安庆青龙教来迎亲是七月廿号上下——他来得很早,目的不外乎是想找机会与邱广寒当面说说发生的事,但是当然——找不到机会在拓跋孤的地头上,他全然无法接近邱广寒

很快,邱广寒随他的迎亲队一起启程了拓跋孤与苏折羽并没有同行,因为早去也没有必要——青龙教主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留在教中随行的是程方愈与单疾风Sg

轿帘低垂,所以,几乎难以知道那个坐在轿中的邱光寒是什么表情更何况身着吉服的她,头上还覆着红巾,即便邵宣也觅到机会滞下几步,在轿子周围逗留,也无法向她传递什么眼­色­

那么,递纸条呢?邵宣也想到了这个办法,他相信以邱广寒的灵敏,绝对不会无知无觉只是那两个随时随地都守在轿边的人,却始终对他投以敌意的眼神

邵大侠难道不应再往队伍前面走走?程方愈常常揶揄地道

他何尝不知道邵宣也是要­干­什么,就像单疾风也很清楚一样——只是,他的好兄弟顾笑尘是因了邵宣也的事情被赶出了青龙教的,他心里那一点同情心,远远及不上对邵宣也的迁怒,更何况他与单疾风这一路护送的任务务求“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广寒,尤其是邵宣也”——这是拓跋孤下的死令,倘有疏忽,是什么后果,看看顾笑尘的前车之鉴就知道

所以可怜如邵宣也,便终于没有觅到任何机会

…------

先洗个脸吧凌厉出神间,听到身后邱广寒的声音

只见她把一盆温水端到了他面前,将一块手巾浸了下去苏姑娘说了什么紧要的事?她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信

凌厉放下信来是很紧要他伸手去摸盆里的白巾不过晚了

怎么说呢?邱广寒讶异地看着他

凌厉瞥瞥信你自己看

我看……没关系么?邱广寒小心地拿起纸来,凌厉却俯下身去,温水浸湿的手巾,慢慢擦过全脸

有厉害人物欲取你­性­命邱广寒照着那信轻声念下来遇声音沙哑使剑之人务必避开,切记苏扶风她抬头这不就是——方才来的那个人么!

凌厉点点头应该就是

苏姑娘这么急地要通知你这件事——那——这个人一定非常不好对付了……你方才说那些他的武功也不怎样的话,是为了宽我的心吧?

你别多心了凌厉道苏扶风只是……就算是……关心我吧,听到些什么事,就记着告诉我而已

是么邱广寒低声道那么为什么又不说清楚是谁呢……

她不说自然有理由的凌厉擦­干­手,将那信笺拿过坐下在灯下再看了看这两行字迹

是的,苏扶风不会骗他——他心里明白她绝不是事无巨细都会拿来­骚­扰他的人如此特地写信给他,绝不是儿戏可是这其中,却有层更可怕的联想,叫他不敢再多想下去

苏姑娘知道这个人,你又说这个人是个杀手,那么他多半是新成立的天都会里的人了邱广寒沉吟道

凌厉嗯了一声,并不接话

但天都会的头领不是你“大哥”么?他怎会接要害你的生意?邱广寒竟先将他想的说了出来

凌厉还是嗯一声,不说话

还是说——苏姑娘不说这人是谁,就是怕你知道他是天都会的,会知道你那个“大哥”其实……

他不是那种人!凌厉声音提了一提,又噤声,回过头来看了看她,低声道,就算这单生意真是他接的,我也不会怪他——毕竟只是生意

邱广寒见他脸­色­始终­阴­郁,沉默了一下,宽语道,现下什么都不知道,胡猜也没用我知道,无论那人是个什么厉害人物,你跟他约好了七天,一定是不肯走的了,那苏姑娘这封信也就当没有好了

所以我说它来晚了凌厉说着,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我没事,你倒说说,她怎么找见你的?

苏姑娘吗——胆子可大了邱广寒笑道我还要去烧一锅水,你过来听我说?

…---------

邱广寒第二次住进明月山庄,是八月十三日——距离大喜之日仅仅两天她没料到吹吹打打途中走来会遇到这么多好事的江湖中人,有这么多耽搁,在路上数天颠簸令她­精­痞竭,没了纯­阴­体气,她几欲病倒

好不容易到了庄内歇下,她睡足了一天,到十四日傍晚,­精­神才好转来,然而,迈出这屋子却是一部也难——程方愈与单疾风自是日夜不休,守在她门向之外

但苏扶风却进来了

她是大喇喇地进来的,一时间,连邱广寒也挑起来去迎接她——只是突然定赚觉得她迅速关门的动作有点奇怪

你……不是苏姐姐……她惊惶后退

这个苏扶风穿着苏折羽惯常的装束,以青龙教红人的身份,竟畅通无阻地见到了邱广寒

谁说不是呢苏扶风顺手Сhā上门闩,略带冷笑地看着邱广寒“谁说不是呢”——她虽然不是苏折羽,却也是另一个不折不扣的“苏姐姐”吧?

邱广寒惊得便要叫喊;苏扶风岂会如她所愿,抬手便将她­茓­道封住

你先不要紧张苏扶风道我来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有些事想与你说清楚

邱广寒瞪着她,表情似是不信

苏扶风打量她换下吉服的邱广寒浑身素净,若绯红­色­的衣裙还铺在床上,几乎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少女竟要嫁人

她看了她半晌她见过她的画像,也见过她本人,却从没有这样仔细打量她沉默沉默了许久,她才转身,开口

你先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你动手我现在放开你,你别叫喊,我不会害你的,好么?

邱广寒很奇怪她问话却不看着自己,以至于她都不知道有没有必要点头,只见苏扶风回过头来,似乎早知道她的回答一般,便将她的­茓­道拍开

邱广寒很乖,果然并不出声她揉了揉酸麻的­茓­位,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找我什么事她仍然显出了三分怯意

我只想问你——凌厉来洛阳了么?

凌公子?我不知道啊邱广寒诧异

“凌公子”……?你们……如此生疏么?苏扶风也有些诧异

邱广寒有几分尴尬地扫了眼地下,道,我这段日子一直在安庆,昨天才刚到洛阳的,也没有出去过,所以……全然不知道来了哪些人

那他会来么?

这……我怎么知道邱广寒轻声

你难道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你与他——什么时候失去联络的?

很久了——我受伤醒来,就已没见到他——我哥哥或者知道得多些,只是他也没跟我说

你不的他么?

的?

从上次我向你动手到今天,足足过了两个月;以他对你的关心,绝不会无缘无故丢下你跑了,他为什么会不等你醒来就不见了,你想过没有?你就没有分毫考虑过他可能遭了什么危险?——对,你一定没想过,因为你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你心里便只是你那个未婚夫邵宣也吧!

邱广寒听得有些不忿我把谁放在心上,关你什么事?她生气道苏姑娘,你来就只为了与我说这些?

苏扶风顿了一顿好,不说这些,只是我原本以为你多少会知道一点他的下落,却不料你半点也没挂心

他……也没有去找你么?邱广寒试探地道

找我?苏扶风苦笑他若来找我,那便是想杀了我给你报仇吧

邱广寒语塞——她本想说不会的,不是的,不要这么说,却终于还是语塞

只见苏扶风脸­色­转正,道,邱姑娘,我并非来对你的选择说三道四这世上虽然会有很多女子喜欢凌厉,但若让她们在凌厉与邵宣也之中选一个做丈夫,我看多半都会选邵宣也只是我相信凌厉还是会来洛阳,会设法来见你明日苏折羽多半就要来,我不方便在明月山庄逗留,所以……如果你见到凌厉,务必把这封信转交给他,好么?

邱广寒见她递过信来,那信用火漆封好了可是……我怕见不着呢她说道明日我必定是要盖了头巾,就算他来了,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那么好传信

我自己也会想办法看能不能碰上他的苏扶风不等她说完已道我只是想万一——万一我碰不到——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可能帮我这个忙的人,其他所有的人,邵宣也,你哥哥,甚至凌厉自己,都想置我于死地说来可笑,想来想去,唯一一个能帮我这个忙的人竟只有你

邱广寒只好将信收下,苏扶风才面­色­稍好,道,那我先走了

你等一等,苏姑娘,我想问问你!邱广寒叫住她

问什么?

你跟我那位苏姐姐,就是苏折羽姑娘,是亲姐妹吧?

不是苏扶风答得很­干­脆

不是?——答得这么­干­脆,你扮成她的涅来见我,可别说你不认识她!

苏扶风哼了一声,只不回答,道,后会有期

邱广寒见她面­色­冷淡,显然不欲多谈,只得改口,道,那好,你小心点

…---------

她说着,把头凑到凌厉手中的信那边还捏着呢?她笑道便这么舍不得放手?

没有凌厉尴尬,叠起信来

就这么一那日她那么郑重其事的——就没多写点什么情意绵绵的话来?邱广寒笑嘻嘻地道

她?凌厉摇头他多半以为我还是想一掌打死她吧

那你其实早就不想了对么?

不知道啊凌厉笑道你说呢?

邱广寒看着他的笑意,反而出起神来

…---------

假苏折羽来过的消息,在真苏折羽当天晚上到了之后,自然立刻被拆穿了,只是一个安然无恙的邱广寒,让拓跋孤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发火,只恼怒地遣了程方愈和单疾风各回各屋去,留苏折羽在房前看守

不过幸好,他确信,苏扶风对凌厉的事并不知情,所以,于第二天的婚事,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一五八

那天来得好快好快邱广寒看着凌厉稍稍弯起的嘴角,怔怔地道我一大早就被叫起来,穿衣,束发,打扮得不知多久听说外面的宾客早就挤满了山庄正厅,我呢,我其实很紧张……

她抬头,目光扫过凌厉的眼梢他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zee

我很多天没见邵大哥了邱广寒道他来青龙教迎亲的时候,我也没见到他,因为哥哥始终说,照规矩,我们非要到成亲的时候才能见面直到最后听邵大哥说了你的事情,我才明白哥哥他——不过不想我悔婚罢了他只是想到了那个时候,那一天,我就算想悔,也骑虎难下了

她停顿了一下其实我全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就算在我不是纯­阴­之体的那两个月里,我也不知道我心里究竟喜欢谁,甚至——我有没有喜欢过谁结果我还是当着天下宾客的面跟宣也拜堂成亲了,凌大哥,若我早听说你为了我弄成这样,我无论如何也要先见见你——只是——你现在听我说这些,会不会觉得已经太晚了?

没有——我只觉得——宣也太傻凌厉苦笑他何必还告诉你

怎么会傻!邵大哥他一直想的就是把你的事情告诉我,若不是除了答应成亲别无他法,他也不会与我成亲!

凌厉机械地一笑反正你就算不与他成亲,也不会与我成亲的他只道

少来这套邱广寒瞪大眼睛看他去准备准备吧,水也够热了

你把成亲那天的事情跟我说完

你洗完澡再说

讲完再洗

邱广寒看了他一眼,没再反对

…----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从那块红巾再次遮上额头起,就只是被人带着走来走去,或是坐着,一言不发她耳中听到许多喧闹,却不知道是为谁,不知道是为什么,也听不清旁人说什么她能肯定的,是那个始终紧紧跟住自己的苏折羽,替她挡开了一切可能的对话

苏折羽总算换下了一身劲装,走在这喜筵上时,是一身浅黄­色­的长裙邱广寒低垂着头,只能看见她长长的裙摆,耳中偶尔听到她的说话声,却不太清晰,像是也隔在帷幕之后

她想起来,照规矩,她也是用流苏轻帷遮住了自己的脸

哥哥去哪里啦?她小声地问苏折羽

一大早就去见邵家的人了苏折羽道

我们现在在哪里?

去中庭的路上

外面有多少人?

很多——没关系,你不用看

她不用看,直到拜完了天地,她仍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人群一挤,闹哄声中,她早早进了房间苏折羽陪了她一忽儿,她有些困倦,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喧闹声复来——多半是宾客们总算肯将邵宣也放回来了

她惺忪地醒来,眼前仍是红巾晃动,乱糟糟的脚步声踏入这内室,她听见邵宣也说话的声音,哄闹中的人居然有程方愈等,她心里有些无奈,更有些好笑

邵大侠,我们不会耽搁你太久程方愈似乎也喝了不少,声音提高了数级你急着要跟新娘子独处,大家都知道,但你跟新娘子这杯合欢酒,无论如何也要喝吧?

刚才——外面——不是都喝过了嘛!邵宣也应付着

外面是外面,这是什么地方?洞房!不喝杯酒怡怡情,新娘子要害羞嘛!程方愈笑道周围一­干­人也齐地笑起来

等你们出去了我自然会与她喝的,程左使莫非还非要看着了?邵宣也笑道

就是要看着,来来来程方愈说着,抓起一杯酒塞进他手里,另一杯向邱广寒递了过去

邱广寒触手一个凉凉的杯子,接过了苏折羽暂时退开,邵宣也却被推了过来

她脸上略微发烫邵宣也没办法,只得挽过她的手来,与她喝了一杯

众人顿时起哄,要再劝一杯,邵宣也作势道,还不满意么?想看到什么时候?

程方愈大笑起来道,好,好,还是留给你们小夫妻两个自己罢!也便将杯子拿了回去苏折羽看了两人一眼,道了声,邱姑娘,我先走了

哎,说什么?走到门口的程方愈探回头来邱姑娘?要叫邵夫人!

苏折羽低眉不语,默然退出

…---------

锅里的水烧得沸热再烧下去要­干­啦!邱广寒嗔了一声,凌厉只得道,你小心点别动,我来端去

邱广寒嗯了一声,忽忽跑到里间,翻出些什么来

那,都是你的,我都带来了她笑嘻嘻地递给凌厉一套­干­净的衣裳

你……你怎么还……

我想放在青龙教也没有用,就带去明月山庄了;后来既然出来找你,当然都带出来了

你既然已经跟他成亲,又怎么突然出来找我,宣也真的放你走?

他一把那些人打发走,就把事情都跟我说了邱广寒道那我一听,怎么受得了呢?

但……但那可是你们两个人的洞房花烛夜!

在旁人眼里是而已——可其实根本不是他那日走过来,跟我说,他不能掀我的盖头,因为他若真掀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

我若掀去你的盖头,你一定会后悔的

为什么?邱广寒不无娇媚你脸上长疤啦?

不是——而是——我若当真掀了,就当真是你夫君了

难道现在还不是?拜堂那一套,都不算数的么?邱广寒虽觉他话中有意,却不以为然的轻轻笑道

我是迫不得已才与你成亲,外面那一套,是当着别人面不得已而为之,你这盖头之下是谁,没人看得见,我回头说跟我成亲的是谁都行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把头巾摘下,我仔细与你说

我不要!你这算什么,我还没反悔,你先反悔了么?邱广寒不悦道刚进洞房呢,你就说这种话!

广寒……邵宣也握住她手打从你受伤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我不知道怎么与你说起,但我也清楚你嫁过来全是你哥哥的安排他之前不许我们见面,就是怕我把凌厉的事情告诉你

凌厉?他怎么了?邱广寒的口气,似是轻快的不以为意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邵宣也低下头道你受伤之后,他强用你哥哥青龙心法中所记之途救回你来,可是他自己却几乎丢掉­性­命——幸好姜姑娘施针薄了他一口气,但他一身内功却半点都没留下

你说什么!邱广寒震惊之下,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红岈亮晶晶的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你说他……武功全失?

对邵宣也道不仅如此,你哥哥还夺走他的剑,逼他写下信给你,然后趁我们不备,将他赶离青龙教我与姜姑娘派人四处寻找这么久,仍是没有他的消息

哥哥……哥哥为什么要对他这样……他……他……那怎么办呢!邱广寒一时之间无法相信,有些无措起来

我现在也相信他没事,只是躲着我们邵宣也道可始终没见他出现,我——我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之下娶了你

你——你怎么不想办法早告诉我!

你仔细想想,广寒,这两个月,除了你哥哥和他的亲信,还有谁接近得了你?就连送给你的饭菜,也会被先检查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你可知道你哥哥的诡计么?我要见你,要把事实告诉你,就必须与你成亲

邱广寒目光晃了晃,转开脸去,舒开一些皱紧的眉头她冷静下来

我猜得到他会去哪里她突然道

你知道?邵宣也激动

邱广寒嗯了一声

那太好了,我马上叫人去找

不要叫人邱广寒看向他我自己去

你……?

他为了我武功全失,就是说我这身内力尽数是他的我要亲自还给他

你这又是何必,倘若那样,你又失去了武功,岂不也痛苦得很!

本来就不是我的邱广寒道只是……你会让我去么?

邵宣也也看着她他站起来,又坐下,到她身边

你去吧他低声地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本就是为了让你去见他的

邱广寒再看看他,突然一笑道,你放心,我就算去找他,也是以“邵夫人”的身份,我不反悔

不必的邵宣也沉沉地道我们这次成亲,本就是个手段明日一早我就可以宣布这门亲事不算

那怎么行!邱广寒道倘若那样做,你们明月山庄岂不颜面扫地!

不至于邵宣也道编几个理由搪塞一下,也就是了

但我怕哥哥他……不能放过你

他能把我怎么样?邵宣也哼了一声

要不这样吧,你写一封休书,休掉我,把我写得十分不堪就是了邱广寒很是认真地道

可这句话终于让邵宣也心里一痛他想是艾你从心底里,终究还是不想做我的妻子的,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他摇摇头那样做的话,你的清白也要受损放心好了,我有办法,你——你只管去吧

…------

邱广寒说到这里,像是有些难过我便真的出来了,可我不知道他一个人要怎样应对那些事他其实——他其实不必那样,他还是可以让我做他的妻子,可他——他偏偏不相信我说愿意嫁他,也是真心

我相信的凌厉微微一笑你这样的小姑娘,不论做什么事,都是真心的

我……

我知道你要嫁他是真心的,回来找我也是真心的,只不过你的真心,只是不想欠别人情谊,对么?如今你什么都还给我了,你——你真的不欠我什么了

是,本来是这样的,可是如果我走了,你跟朱雀洞主的赌约又怎么办?她撩起一对眼帘,偷眼瞧他

你怎么会知道……我跟他的赌约?凌厉大惊失­色­

傻瓜只有你们两人知道的赌约,不是你跟我讲的,当然就是他告诉我的了

凌厉回想起卓燕的确曾提过要去找邱广寒你见到他了?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凌厉紧张道

都说了邱广寒垂目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我也不想让你难过,这次既然出来了,就还是打算等你们赌约期满,我跟邵大哥也是说,没有那么快回去明月山庄了

但是……卓燕他怎么会将此事告诉你?告诉了你,这赌约还怎么算?

或者那时候他是以为我永远变不回纯­阴­之体了,所以这赌约也算终结了吧邱广寒道又或者连他也不忍心看你为了我弄成这个样子……

她语声渐弱,像是也难以忘记卓燕冷冷的口气

“我算是见识了女人的薄情寡幸”她还记得他丢下的这最后一句话

是艾可我如今出来找凌大哥,却是对另一个人的薄情寡幸吧

她在心里自嘲着薄情寡幸,才不会被伤害——这才是纯­阴­之女吧

她轻咳了一声去洗吧我去给邵大哥写几句,好告诉他一切顺利——却不知道他那里怎么样了

…-------

明月山庄里,当然很混乱

新婚后的第二天早上,夫­妇­两个虽说可以起得晚些,可到了晌午,总也该出来见长辈了——可是晌午的时候,两人却迟迟不出现

旁人也觉得不便打扰催促,但这满庄宾客有不少准备启程回返,少不得要邵宣也拱个手道个谢才好走午饭时候,时珍按捺不赚还是赶至两人屋外,要问问情况

一五九

吱的一声,屋门开了邵宣也出来的时机,恰到好处

娘他低低叫了声

怎么回事,广寒呢?时珍道

她……还在休息邵宣也顺手掩上门

还不起来?时珍似有几分不悦这媳­妇­未免也太娇贵了吧!她说话间,故意放大了声音,以期房里的人能听见,只是那早空无一人的屋内,自然不会有回音

娘,你别这样邵宣也拉住她向外走广寒是真的不舒服,等到晚上我叫她给你赔礼……

给我赔礼?我要她赔礼­干­什么?现在是天下宾客都在等着你们夫­妇­两个出来见礼!你难道不晓得规矩么?

我……好,好我先去就是——照规矩,我一个人去见礼也未有不可

话是这么说,但等会你见了拓跋孤,又要如何说法?娘知道你喜欢广寒,但好歹有个分寸

邵宣也只得哦了一声,道,我自会跟他说的,娘先不要的了

哄住了各方宾客,时珍的面­色­才好了些,邵宣也也暂时松下一口气宾客们自然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变故,多是善意地调侃而已,就连拓跋孤也出乎意料地只是坐在一边喝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偶尔目光瞟过来一些,邵宣也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让他觉得他有点心神游离

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了,你连个招呼都不打?拓跋孤待到众人都散得差不多,才悠闲开口

邵宣也只得站住呃——当然不是,我方才跟教主你打招呼,想是你没看见

拓跋孤啧啧了两声道,跟我妹妹都做了夫妻了,还叫我“教主”是不是太见外了?昨晚上过得还好么?

……好……邵宣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这般表情倒也不纯是紧张慌乱,反正如此神情也能让人误以为他只是“害羞”——虽然作为一个“大侠”,他完全不应该这样

但偏偏是这全无破绽的表情让拓跋孤生了怀疑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半晌

广寒人呢?他突然冷冷地问

在房里休息邵宣也答

拓跋孤站了起来带我去看她

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拓跋孤道

拓跋教主要过去么?正好,我们一起时珍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邵宣也无言以对,因为,的确,时珍,和任何婆婆一样,总是迫不及待地要从床单上去验明儿媳的正身;而拓跋孤呢?作为这场利益亲事的主导者与发起者,也同样少不得要生米是否真的已经煮成了熟饭

三人向庄子深处走去,渐渐安静时珍脚步匆匆,而只有邵宣也的脚步,充满了沉重

他不求瞒过他们什么——因为这样的事怎么瞒得住他只求能拖延多一点时间,这样那个在天亮之前悄悄离开的邱广寒,才有机会跑得远一些

可到了门前,他知道已是极限,终于只能站赚回身

不用看了他咬牙道广寒不在

时珍笑道,她若真不舒服,做娘的看她一看,若她要吃点什么,让人去做点补补也好,你又何必如此紧张护着她

不是,娘,她真的不在邵宣也道这件事迟早也是要让你们知道的——她昨天夜里就已经离开了明月山庄了!

说话间拓跋孤早就将那门一掌推开床铺整齐,哪里有半个人影

时珍一惊之下,面­色­顿时沉得惨白,惨灰;拓跋孤却只是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回走

拓跋教主!邵宣也叫住他就算你追她回来,也没有用,我只会一纸休书将她逐出邵家,到时候我们这门亲事就更不要想……

啪的一声,他的嘴上挨了一掌,时珍气得浑身发抖,再啪的一下打了他第二个嘴巴你这……你这不肖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要讲明月山庄的颜面……置于何地!

是我也知道如此做有损明月山庄的声名,但是问问你后面这个拓跋孤,他做了什么好事,才令我不得不作此选择——拓跋教主,你既然能做得那样绝,便也该猜到我不能容忍,猜到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告诉广寒;你也该猜到广寒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现下的这一切也并非我所愿,只是在良心和声名之间,我选前者!

时珍并不明白为什么本已要去追人的拓跋孤竟会停下来听邵宣也讲那一番话我……我即刻派人去追!她几乎语无伦次我就不信捉不回她来!

没有用的!邵宣也提高声音她不会承认这门亲事的到时在天下英雄面前这样说出来,这般丢丑,只怕您会愈发忍不了的罢!

时珍气极,勃然回头道,拓跋教主!莫非……莫非这是你的诡计!

拓跋孤却眯眼盯住邵宣也他的盛怒并没有爆发出来,也许只不过因为它真的已经太“盛”了他当然料得到邵宣也很有可能还是要把事实告诉邱广寒,但是那两杯做过手脚的所谓“洞房合欢酒”,却是他着程方愈等人怂着两人喝下去的邱广寒没有纯­阴­之血,邵宣也也非百毒不侵,这两人断然不可能经得住酒里的迷药而保持清醒——照他的计算,杯酒下肚之后最多不消盏茶工夫,两人必要意乱,决无时间与余力来说别的话这之后身心俱疲,至少要睡到第二天午后,药力才会完全退去——所以两人迟迟不起,他本来一点都不惊奇;他也很确信等到两人清醒过来眼见木已成舟,,以邵宣也对邱广寒的心意,他断然不可能在这当儿说起凌厉,至少没有那么快而邱广寒呢?一个不再是无情无意的纯­阴­之体的女人,在发生这样事情之后,即便他说起凌厉,令她吃惊与负疚,但凌厉这个名字与她,却要永远处在一种隔膜的两边——她不会选择离开邵宣也的;即便再见到凌厉,凌厉也会退让

可是,那杯合欢酒,他们真的喝了么?

…-------

喝了,千真万确!程方愈从未见拓跋孤的面­色­如此可怕,这­阴­沉得像是蓄满雷电的乌云般的神情,与似爆发却未爆发的语气,令他莫敢抬头

属下亲眼见他们都咽了下去的!他补充

拓跋孤似乎找不到对他发火的理由,只得恨恨地道,滚!

程方愈滚了,屋里只剩下他与苏折羽

那么,该问问你?他冷冷地抬头瞥她药你放了?

放了,两杯都下了药没错!苏折羽不住点头

拓跋孤看着她,注视她,久久地他没有理由怀疑苏折羽他连程方愈都无法不相信,更何况是苏折羽

那两人喝酒的时候,苏折羽也在超还有单疾风等数名青龙教其他人自然,他知道单疾风的­性­格不适合做起哄劝酒这样的事,所以才把任务交给了程方愈;可是又究竟是哪里出了岔错?

等一会儿我要去与邵凛时珍他们商谈一下怎么解决此事拓跋孤的口气平稳了些你要不要同去?

苏折羽垂首,小心地道,只要主人觉得……

算了拓跋孤面­色­­阴­沉地转过脸去你留在这里

主人要不要……要不要折羽去把邱姑娘追回来?

拓跋孤缓缓摇了摇头追她回来,事情反而闹大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想别的办法

…--------

凌厉在黑暗中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身体上方飘浮的氤氲水汽:这个脏得不成样子的身体,还洗得­干­净么?

他尽量沉下去,沉到屈起身来,把头都没到水中——木桶不大,他几乎蜷缩成一团

广寒,你究竟为什么要来找我,既然你心里,其实已全然接受了自己是“邵夫人”这个事实?

他的头发披散开来,浮在水面上,这景象可怕屋外,邱广寒认真地绣着一幅字

“找到他了,万事顺利,邱”

邱她绣完最后一个字奇怪,这不是给邵大哥的信么,为什么我仍然如此隔阂地自称“邱”呢?

她走到院子里,搬开一块小石板暗角的木棍上拴着邵宣也在明月山庄偷偷交给她的信鸽

她把细绢绑在鸽腿上,解开细绳信鸽立时飞起

她才发现自己甚至忘记了告诉他她要什么时候回去

站了会儿,她才回进屋里夜­色­­阴­沉,她再拨亮些灯,放在外间的桌上

凌厉恍惚间觉出内室也一亮,可又随即逝去,慌忙转身,隐约间瞧见邱广寒立在帘前

呃——他尴尬地系紧­干­净的中衣的确,他是有点儿洗得太久了,这会儿才刚擦­干­穿上了衣裳,但裼衣却仍在桌上

广……广寒……我一会儿就出来他勉强笑道

我就想看着你邱广寒出乎意料地道但你放心——我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话很古怪,但凌厉一想,的确没错这未曾点灯的室内,邱广寒的目力,该是及不到他的

他稍稍缓解了一些尴尬,取了外衣穿好,走近来邱广寒觉出他气息的靠近,略略仰起脸帘缝中细细传入的光亮映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得一清二楚

凌厉伸手去掀帘子我去拿灯

邱广寒在原地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走向外间的光亮

先不忙了邱广寒走近去,从后面抓住凌厉去拿油灯的手臂她随即双手将他一转你在这里坐下

这里?凌厉不自觉地往下一坐

邱广寒柔软的手,用柔软的巾轻拭他湿漉漉的头发还是我对你好吧?她轻快地一笑

凌厉惶恐我自己来吧……!他伸手去抢头上的巾,邱广寒却一让别这样她轻声地道我欠你那么多那么多,你让我帮你一点儿,可以么?

凌厉沉默了她这么说的意思,他很明白:她欠他,是因为她已选择了邵宣也

擦完头发,她拿了自己的牛角梳,细细地给他梳头冰凉的指尖偶尔抚到他的额角,他打个激灵,闭目不动

她把头发给他梳起,自己到他侧边,坐下了

胡子刮得很­干­净嘛!她取笑他怕我再嘲笑你么?

­干­不­干­净你一样嘲笑我凌厉也笑

邱广寒又站起来,到他身前

灯火昏暗,他的脸­色­也昏暗,但是现在的凌厉,终于有了一些当时的影子——她记忆之中那个凌厉的影子

你瘦了她心疼地道

凌厉变得口齿笨拙,竟然无言以对

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邱广寒随即高兴地道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凌厉嗯了一声七日之后,他想,我还有一场事关­性­命的决斗

适才他在水里,尝试着闭目运了一下­体­内的真气很奇怪,或许是泡在热水中的缘故,他觉得这样的运转特别的舒服,甚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热的感觉,令他觉得这真气竟比自己失去武功前更要充盈得多

广寒,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跟你哥哥学了内功心法?他想起来,就问她

邱广寒点点头学了一点点哥哥说你的内功­性­子温和,与我的纯­阴­体气,与他的灼热内力都不相冲突,所以我也可以修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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