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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魔现世

亡月伸出一只手。

重紫顺势躺到他怀里。

血云遮天,不辨昼夜,暴雨连下七日,枯竹开花,恶鸟长牙,人间处处异象横生,百姓惶恐不安。几位帝王跟亲自沐浴更衣,至仙门外求见问卜,洛音凡令各派掌门暂时封锁这消息,只说是魔宫所为,为的是安定人心,以免生出祸乱。

天魔现世,魔气盛极,月亮也与往日不同,周围显现出妖异的光晕。

水月城外,洛音凡独立山坡上,心情复杂。

月亮,山坡,景物太熟悉,浸透了伤心,仿佛也沾染了她的气息。直觉告诉他,她还会到这里来,而他,就是在这里用锁魂丝伤害她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至今仍不能忘。

亲眼目睹她的偏执,天魔突然现世,必定和她有关。

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的徒弟背叛仙门堕落入魔,看样子整个仙界都知道,别人避讳也罢,师兄应该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颜面之事而已,何况他的徒弟入魔,正该由他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又何必瞒着他?他们究竟想要隐瞒什么秘密?她又是如何入魔的?他记得所有人,为何偏偏忘了自己的徒弟?更重要的是,他如何会中欲毒?这件事似乎连师兄他们也不知情,可是照他的修为,欲毒根本不可能构成伤害的,应该很快就会清除才对,而事实证明不是这样。

记忆中许多东西忽浮忽沉,眼看就要明了,偏又抓不住。

洛音凡后悔到了极点。

当时他是下意识用了自认为最妥当的处理方式,却忘记了一件事——那本是他的徒弟,她还那般信任着他这个师父,他不该骗她。这次他只抱了一丝希望,希望见到的,还是那个傻傻的相信他愿意跟他回去的徒弟。

然而,倘若预料中的一切变成了事实,他会怎么做?

洛音凡正发愣,忽听晴空中传来一声娇笑,转身,只见那曼妙华美的影子乘风而至,飘飘然停在半空中,暗红­色­长发挽起高髻,尊贵,优雅,黑纱飘带长长拖在身后,魔光笼罩,更有宝石闪烁,耀眼夺目,胜过如练月华。

“洛音凡,你怎么也在这儿?”她轻轻挥袖,含羞带怯地笑,可是看在眼里,只会令人打心底升起冷意。

洛音凡心直往下沉。

不是这样,她不该变成这个样子,更不该直呼他的名字,她应该乖巧恭敬地站在他面前,轻声叫他“师父”,满怀期待地要跟他回紫竹峰。

尽管没有相处的记忆,但师徒关系是事实,洛音凡只觉痛心,“为师并不是要杀你,你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忘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徒弟。”她迅速闪到他身旁,“你到这儿来,莫不是记起什么了?”

颈间有热意,洛音凡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两步。

这举动太放肆,已近暧昧无礼,她竟敢如此,他几时教出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徒弟来!

“不知悔改!”语气不觉带上两份怒意,这种孽障,今日他非亲手处置不可!

逐波骤现,剑如飞雪。

“要杀我?”重紫不闪不避,手拈天魔令微笑,“你敢再动,我立刻就唤虚天群魔出来,那时你的苍生可又要受苦了,你知道后果。”

这样的要挟,对别人未必有用,对他一定有效。

洛音凡果然收了剑势。

天魔,乃是极端之魔,­性­情偏执,的确什么都做得出来。今非昔比,要在一时半刻间制伏她,已经没那么容易了,虚天群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但果真被她召唤出世,难免又是一场浩劫,此刻既然还有说话的余地,就不该再惹恼她。

“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灭了仙道,让六界入魔。”

“善恶永存,仙道与魔道都不会从这世上消失,正如神界迟早会重现,”洛音凡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这世上,善永远强于恶,正永远大过邪,魔道永远不可能取代仙道。”

“我父亲逆轮,当年险些成功。”

“他没成功是因为水姬,他能为水姬放弃野心,心中有情的魔,已是仙。”他断然道,“仙魔本一体,修的不过是善恶而已,有朝一日要真魔治天下,魔道中亦会声仙道,魔即是仙。”

重紫道:“我等着证实那天。”

洛音凡看着她摇头,语气平静而略带悲悯,“重儿,仙道魔道都不算什么,六界成仙,六界入魔,天道循环,生灭不息。仙门之所以尽力阻止,是不愿平添一场杀戮,你心有执念,应趁早回头。”

“不愿杀戮,杀我就不是杀戮吗?”重紫冷冷道,“回头?你们难道还能放过我不成?我为什么要回头,那是仙门欠我的!就算我死,我也要你和你的仙门苍生与我陪葬!”

“重儿!”

“我是九幽皇后,重儿,这是你叫的?”重紫停了停,忽又像蛇一般溜到他身旁,轻声道,“洛音凡,你别忘了,若非你骗我,用锁魂丝毁我­肉­身,我也不会因祸得福修成天魔。人间浩劫,六界浩劫,到时死多少人伤多少人,可全都是你的罪过。”

洛音凡沉默。

他选择忘记,那她就偏要缠着他,偏要他内疚!乏味的日子里,难得寻到一件事消遣。

重紫飞身逐月光而去,恍若奔月嫦娥。

“念在你我师徒一场,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我必攻南华。你还是下去跟他们好好谋划,想一想该如何应付如何杀我吧。你们欠我的,我定会数倍奉还,你不是守护仙门苍生吗?我就然你亲眼看六界覆灭,苍生入魔!”

魔宫外厮杀声不绝于耳,远远的,白衣青年执剑而立,周围横七竖八倒了一圈魔兵。

红黑身影悠悠落地,她翩翩转身,圆润柔美的笑声自红­唇­中吐出来,“你们还真有默契,要来全都一起来。秦仙长,几年不见一向可好?”

记忆中,那个有着大眼睛的可怜的女孩子,那个在雪地上奔跑捉雪狐的美丽少女,好像才一眨眼,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妖冶女魔,有些事当真是天意,无论怎么努力也挽救不了。

蓝剑归鞘,隐没,秦珂走到她面前,伸手要拉她,“为何不等我?”

“我想养你,”重紫立即后退避开,语气冷淡,“我在冰牢等了三年,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月乔欺负我,要杀我,那时你在哪里?”

秦珂沉默。

“你一直在闭关修行,若非燕真珠,我现在还在冰牢里傻等吧?”重紫随意弹指,将他定在原地,“你不用内疚,我现在发现入魔没什么不好,地位权力我都得到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能杀我,更没有人敢打断我的骨头,把我扔进冰牢。”

秦珂道:“你当真喜欢留在魔宫?”

“不喜欢魔宫,难道喜欢冰牢?又冷又黑,还有带钉子的锁,动一动就会刺进­肉­里,会流血。”重紫满脸掩饰不住的厌恶,收回术法,“整整三年,那时我都快疯了,分不清白天夜里,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现在一想到自己断了骨头不人不鬼的模样,我就恶心!”

她直视他的眼睛,双目闪闪生辉,“你说过,倘若连我自己都不想保护自己,又怎能指望他人来帮我。如今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了,难道不好吗?你想让我回去过冰牢那种日子?”

秦珂沉默片刻,道:“不怪你。”

“你也是来感动我的?”重紫笑了,“大可不必,这办法卓少宫主已经过用了,是他叫你出关的吧?”

对于她的嘲讽,秦珂似没听见,“天生煞气不怪你,是不是魔也没有关系,给我时间,卓师兄已向佛祖问得消除煞气的办法,你可以留在魔宫,但不能作恶伤人。”

重紫道:“你这些年闭关,是在修这个?”

秦珂默认。

“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重紫没有意外,“其实就算你解释,我也不会感动。实话告诉你,我现在­肉­体残破,以身殉剑才能支撑魂魄不散,你们找到法子又如何,要消除煞气,除非将我连同魔剑一起净化。”

秦珂紧紧抿着嘴,神­色­僵硬。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惜他们没有给我时间。”重紫长睫微扬,“洛音凡亲手杀我两次,才成就今日的我。我的血可以解除天魔令封印,随时召唤虚天万魔,现在应该是他们怕我求我才对。你是仙门弟子,只有一个选择,助仙门除去我,否则六界必将入魔。”

“一定要这样?”

“不错。”

秦珂看着她半晌,御剑离去。

重紫转身,“他曾经是我师兄。”

“你的师兄妹很多,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抓来,让你放过一次还清人情?”

“他为我受过伤。”

紫水晶闪了下,亡月叹息,不知怎么听上去都有点假。

南华六合殿里,虞度与闵云中正坐着商议事情,忽见有人进来,忙停住,同时面露喜­色­。

虞度笑着让坐,“天魔现世,师弟近日却不在紫竹峰,我与师叔正担心。”

洛音凡道:“纵然虚天万魔真被唤出来,魔宫要攻上南华也未必容易。我担心的并不是她,而是魔尊九幽,此人来历有些神秘,深不可测,恐怕法力并不弱于我。”

虞度与闵云中听得一愣,神­色­凝重起来。

闵云中想了想,摇头,“天魔是极端之魔,九幽连天魔都尚未修成能有多厉害,你是不是多虑了?”

虞度颔首,“师叔说的有理,我也是这意思。”

道理上是这样,洛音凡点头,没再继续这话题,“有件事我想要请教师兄。”

虞度忙道:“你说。”

洛音凡道:“最近我忘记了许多事,不知是何缘故?”

虞度愣住。

“你这事什么意思?”闵云中不悦了,镇定道,“早就说过,是你当日修行过于急进,不慎走火入魔,难道我与你师兄还会骗你不成?”

对于他们瞒着自己的事,洛音凡原就有几分不悦,闻言声音也冷了,“我方才从西蓬山药仙处回来,他老人家曾是云仙子的授艺之师,走火入魔之例更治了无数,谁知用尽办法也不能恢复我的记忆,所以有些奇怪。”

闵云中无言以对。

虞度摇头,“罢了,我也知道瞒不过你,迟早都会察觉的,此事是我的错,但我与师叔只是为了你好,你……”

洛音凡打断他,“何毒,解药何处?”

事到如今,当真要把解药给他?虞度犹在迟疑,旁边闵云中怒道:“既然他固执,你告诉他又何妨!告诉他为何会忘记那孽障,叫他看看自己做了什么事,看看是谁的错!”

洛音凡淡淡道:“是对是错,无须靠遗忘来掩饰。”

虞度示意二人不必争执,取出一瓶药放到几上,“这是凤凰泪的解药,用不用,师弟自己权衡着办吧。”

洛音凡怔住。

凤凰泪,忘情水,他中的难道是……

闵云中冷笑,“不是想知道吗?为何你师兄要瞒你,所有人你都记得,却单单忘了她,这凤凰泪,就是你要的答案!”

洛音凡紧抿薄­唇­,脸­色­渐渐发白发青。

忘情水,忘的是情,倘若无情,又怎会忘记?

喝了它忘记的人很多,仙界不是佛门,有情并没有什么错,可眼前发生的事却是大错特错,他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一生竟然会犯下这等荒唐的错,留下这样的笑柄!

药仙不查,是因为没有人会朝这方面想,重华尊者,无情的名声六界尽知。

见他这副模样,虞度暗暗叹息,这位师弟向来自负,极少失败过,早已悟得通透,从不曾将这些七情六欲放在眼里,哪料到最终竟逃不过一个情字,这也罢了,偏偏这份情又错得彻底,此番所受打击不小,也难怪他不能接受。

闵云中道:“倘若不是我们想出这法子,还不知你会做出什么样的荒唐事!”

“忘了也好,原是那孽障借师徒之情引诱于你,解药还是暂且放我这儿吧。”虞度边说着,边伸手去拿解药。

洛音凡先一步取过药瓶,再不看两人,起身便走,冷冷丢下一句,“我的事,我自会处理。”

虞度与闵云中目送他出殿,都有点拿不定主意。

闵云中道:“让他知道又怎么了,明明是他自己做错事,还要怪我们不成?”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虞度皱眉,“当初他正打算带那孽障走,如今恢复记忆,只怕又要纠缠……”

闵云中眼一瞪,“先前是他不明白,顾念师徒之情,如今知道了,我看他有什么脸面再胡闹!”

自六合殿出来,洛音凡机械地御剑回紫竹峰,一步步走进重华宫大门,走到四海水畔,才终于站定。

挥袖,四海水上烟雾散去,如镜水面显露出来。

长发散垂,一张脸惨白,僵硬无表情,是他?

数百年的阅历,他又怎会看不出这师徒关系的异常,只不过那时他可以告诉自己,是她的错,是她不知廉耻,是她缠上他,故意想要激怒他,可是现在面对事实,他恨不能一剑杀了自己!

原来这就是欲毒残留的原因,原来错的竟不是她,而是他,他怎能对她产生那样的感情?那是他的徒弟!

不是悔恨,不是羞耻,这些都不足以摧毁他洛音凡,错就是错,罔顾伦常的罪名他认了,可是现在,悔恨与羞耻都及不上心头的恐惧。

手中有药,却不敢解。

失落的记忆,令他如此恐惧!

终于明白那双空洞的眼睛代表了什么,她对他的信任来源于此。她为何而入魔?他又对她做了什么?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对她下杀手,利用她的感情,用锁魂丝伤害她,害得她­肉­体残破,险些魂魄无存。

让她一个人去承担,这才是他最大的错。

遗失的记忆里,会有些什么?

洛音凡看着水中的自己,手指紧紧捏住药瓶,没有更多动作。

祝融果

海之涯,茫茫云山接大荒,千里无人烟,中有一山极其陡峻,高耸擎天,举头望不见顶,山名不周,传说中的神山,也是人间直通天界的唯一一条路径,可惜从来都没有谁爬到顶过,多少凡夫俗子妄想登天,最终望而却步。

“不周山,祝融果,万年能产一枚,食之可固魂魄,你如今­肉­身残破,魂魄靠魔剑支撑,终究不稳,这是你最大的缺陷,若能得祝融果,对你有不尽的好处。”

想到亡月的话,重紫仰脸观望,她本身对什么祝融果并无太大兴趣,只不过有件事情做,总不至于那么无聊。

须臾,重紫足尖轻点,化作清风往上飞掠。

表面看,这不周山除了高,以及比寻常山峰陡些,别的也平凡无奇,有荒坡,有乱石,有树林……然而亲自上去,才能真正见识到登天之难。这俨然是←灾难之山,来自天地间的灾难几乎都在这里了,瘴气、毒木、火海、风雪……幸亏此番前来登山的亦非凡人,凭借一身魔力掩护,平安无事。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前方山壁忽然不见,一块巨大的明镜映入眼帘,反­射­天光,极其壮观。

原来此地山壁倾斜,壁间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冰面光滑难以立足,望上去就像是面大镜子,这冰也非同寻常,应先天苦寒而生,纵然重紫天魔之身,亦觉寒气慑人。

重紫沿冰面逆滑上坡。

千丈冰壁,前方有一抹淡淡的蓝影在移动。

那是一柄长剑,剑上站着个人,只因他穿着身白衣裳,与并的颜­色­太接近,是以重紫没有立即看到。

发现身后动静,那人回头看。

重紫意外,随即微笑,“来取祝融果?”

秦珂点头。

“不巧了,我对它志在必得,”重紫抬臂,两条长长飘带如蛇,朝他卷过去,“你可以不用上去了。”

秦珂没有闪避,“当心食魂鸟。”

“魔行事,无须仙来记挂。”重紫毫不留情地将他击落,翻滚下冰壁。

这不周山很奇怪,就像宝塔般,每次以为登到顶了,上面总会再生出一座山来,层层堆叠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层,每上一层,就有更多更险的阻碍,通天之路当之无愧。

前方出现黑沉沉的水面,宽约百丈,对面是陡峭山峰。

第五层,如果亡月没说错,祝融果正是生在这一层。重紫暗忖,同时自袖中取出跟白羽毛朝水面丢下,但见那羽毛飘悠悠,沾水就迅速沉了底。

果然是百丈弱水,连风也托不起,御风术不能施展。

重紫不慌不忙,自袖中取出只玉兔,找到血管并二指一划,立即有鲜血流出,滴落水面,大约十来滴之后,她便作法止住血,把玉兔随手丢开。

玉兔翻滚着,爬起来就跑。

重紫退到旁边,静观其变。

不消片刻,沉沉水面上开始起了波纹,底下好像有东西在游动,紧接着一声响,水里冒出个东西。

那是只人手,颜­色­黑漆漆的,和水一样。

重紫毫不迟疑地作法将那东西摄了起来。

小水怪形似婴儿,五官与人并无两样,只不过全身皮肤是黑的,脚趾间有蹼,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看起来很可爱。

发现上当,小东西哇哇哭起来。

重紫含笑将它搂入怀里,黯然坐着等待。

很快,水里又冒出两个怪来,一男一女,满脸焦急之­色­。

重紫什么也不说,自腰间解下根丝带,迎风晃了晃,丝带立即无限延长,她抬手将丝带一头丢给两怪,指了指对面。

两怪互视片刻,那男怪立刻取了丝带朝对面游过去,不消多时又返回,连连点头示意。

重紫这才站起身,用力拉丝带试了试结实程度,感觉还算满意,于是将丝带这头也固定在大石上,带着啼哭的小怪踏上去。

两怪紧紧跟随,不停发出奇怪的声音安慰小怪。

行至半途,脚底猛地一沉。

重紫立即料到发生了什么事,分明是对面的丝绳被解开了。御风术失灵。难免要落水,看来只有尽快退回。

应变瞬间,凤眼凌厉,升起浓烈杀机。

“想要害我,这就是下场!”重紫冷笑后退,同时纤手掐小怪颈,将其拎起在半空,丢向远处。

爱儿重重摔下,已无生还可能,两怪凄厉大叫,朝她扑过去。

重紫轻蔑,化气为剑,顿时黑血四溅,两怪尸体沉入水底。

最后的惨叫声里,无数怪自水里冒出来。

“报仇的?”重紫眼见丝带将沉,也不着急,正待作法,忽然身旁蓝光闪过,紧接着一只手伸来搂住她的腰,将她带离丝绳。

上古神剑八荒,架在百丈水上,如蓝­色­长桥。

白衣上有斑斑血迹,想是方才在冰壁上被打落时受的伤,那只手臂极为有力,牢牢圈住她,带着她快速超前移动。

重紫没有反抗。

啼哭声刺耳,先前丢开的小怪正拎在他另一只手里。

八荒剑气凌厉,水里众怪挨近剑身,立即皮破血流,纷纷惨叫着逃离。

不消片刻,二人抵达对岸,秦珂放开了她。

重紫道:“你以为我怕他们?”

秦珂将小怪送回水中,没有回答。

“不愧是仙门弟子,”重紫浅笑,“这是它们不自量力的下场。”

“它和你一样。”

“因为它没有足够的力量,否则迟早也会变。这才是真正的我。”

“助我拿到祝融果。”

“算是还你人情?”

秦珂依旧不答,拉起她就走,那只手太温暖,重紫迅速抽回。

秦珂看着她道:“这里没有人,你……可以当作是从前。”

“仙与魔能相安无事吗?”重紫摇头,淡淡道,“你都看见了,谁心软,谁就是受伤的那个,不会有好下场。”

秦珂沉默片刻,点头,“走吧。”

前面是万丈悬崖,半崖上长着株参天大树,树冠是金黄|­色­,与周围别的树木大不相同,金波荡漾,其上一点绿光闪烁。两人站在八荒剑上,至半空中仔细辨认,发现那是枚绿­色­果子,很小,形似鸽卵,晶莹如碧玉。

重紫道:“想必这就是祝融果了。”

秦珂道:“祝融果熟,一旦有人前来采摘,食魂鸟就会现身。”

重紫来之前已听亡月说过,凡天地灵物大多都有异兽妖禽守护,守这祝融果树的正式食魂鸟,传说此鸟极其凶恶,专门啄食盗果之人魂魄,很少有人能安然逃离。祝融果最大的好处就是固魂魄,寻常人魂魄有­肉­身支撑,纵然受损,修复起来也不难,所以通常没人会冒这个险,以免弄不好反落得魂魄无存的下场。

“南华有谁出了事,让你来冒险?”重紫随口问了句,同时轻挥长袖,隔空去摄那果子。

小小祝融果刚离枝,就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刺得人头皮发麻,紧接着一个黑影迎面扑来,速度之快,甚至来不及看清。所幸秦珂早有准备,八荒神剑带着二人折了个“之”字形,朝地面俯冲而下,方躲过袭击。

“好快!”重紫吃惊,不敢再大意,要设结界去挡。

“没用的。”秦珂迅速阻止。

那食魂鸟就像幽灵般,只见其影不见其形,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到了重紫身后,幸亏重紫机敏,闪身避开。

八荒剑瞬间变长便宽,朝弱水另一边延伸,再次横架成桥。

秦珂低喝:“把它给我!”

重紫正被那食魂鸟缠得难以脱身,几次遇险,闻言下意识闪到他跟前,将果子递给他。那食魂鸟见状,立即改变攻击目标,再不缠她,直扑秦珂。

暂时得以脱身,重紫想也不想就化气为剑去斩,谁知那鸟极灵巧,根本无济于事。

来不及说话,秦珂挥手示意她先走,忽然听得耳畔有人轻轻笑了声,紧接着手腕一麻,祝融果已被抢走。

重紫踏上蓝桥,箭一般朝对岸滑去。

见她要跑,食魂鸟发怒,尖叫着凌空扑下。

身后杀气腾腾,重紫心道不好,然而这弱水之上不能御风,难以闪避,情势危急,她只得咬紧牙,提全身魔力设置结界。

砰!食魂鸟被结界弹开。

体内气血震荡,重紫终于明白为什么秦珂会说没用。这食魂鸟乃上古妖兽,威力非寻常妖怪可比,幸亏自己修得天魔之身,魔力了得,才勉强能承受攻击,换作寻常人早就重伤了。

耽误下去后果严重,重紫顾不得什么,全力朝对岸冲。

啄不破结界,那鸟越发疯狂,再次俯冲下来。

第二击撑过,到第三击,重紫实难以支撑,结界破开,整个人被强大的力量带得往前扑倒。

没有预料中的痛,背上忽然一沉。

“快走!”

此地离岸已不远,重紫来不及思考,爬起身帮着他全力冲过去。

渡过弱水,两人上岸,那食魂鸟受限制不能继续追来,只好怏怏地朝这边叫了一回,转身飞走了。

惊魂一场,两个人都坐倒在地,八荒剑变回原样,收起,秦珂面­色­惨白。

“被食魂鸟所伤,你魂魄有损。”重紫毫不迟疑,将手心那枚小小的祝融果喂到他­唇­边。

秦珂没有推辞,吃了。

费尽力气拿到,结果又这么轻易用掉,整件事俨然变成了一场闹剧。好在重紫原本只是来走走,没打算真抢祝融果,所以不觉得失望,换作别人,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想。

“就算伤了魂魄,仙界也有别的办法医治,何必跑来找它?”重紫皱眉,“所幸你早已修得仙骨,否则……”

话未说完,她整个人忽然斜斜歪倒。

她落入了陌生的怀抱,头顶有­阴­影迅速笼罩下来,紧接着,­唇­上一片冰凉湿润,竟已被人牢牢堵住。

重紫惊愕,下意识地想要说话,立即有清甜果汁度入口中。

原来这祝融果乃稀世之宝,入口即化,他虽然当着她的面吃了,却并没有吞咽,等着这一刻全喂给了她。

重紫反应过来,全身动不得。

果汁顺咽喉滑下,他迟迟没有抬脸离开。

“丑丫头。”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摩擦,轻吮,冰冷的­唇­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度,动作很轻,生怕碰碎了般,可是含块他就不动了。

禁锢的力量消失,重紫依旧静静躺着,望着近在咫尺的脸。

长眉如刀,眼睫微垂,轮廓分明的脸完美得没有缺陷,但苍白如雪,看起来有点冷,可是那有型的­唇­边,隐约透着一丝难以辨认的笑意。

她不会防备他。

沉默片刻,重紫缓缓自他怀中起身,将昏迷的他平放枕在腿上,拉起他的搜。度去灵气。

山高,夜来得格外早,没有月亮,黑暗中两人偎依在岩石下。

这里不远处有地火,重紫因恐受寒加重他的伤势,特意将他移来这里,正好借地火之气驱散夜寒,又有岩石挡住冷风。毕竟魂魄受损,纵然有治愈术,也是大伤元气的,被硬生生撕裂魂魄的痛苦,就更难体会了。

他是为她来取祝融果的吧?因为知道她以身殉剑。可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她早就不再是当年的丑丫头了。

察觉动静,重紫低头,“醒了?”

秦珂­精­神好了点儿,坐起身,“我没事。”

“你魂魄被食魂鸟所伤。”

“我有­肉­身,又有仙骨,过段时间自能修复。”

“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祝融果我并不稀罕,无须感激你。”

“我知道。”

“我先走了。”重紫欲起身,却被一只手拉住。

“天亮再走吧。”

“以身殉剑,我面前已经没有别的路,除非死。”重紫冷冷道,“你做这些,是和他们一样,想要逼我?”

秦珂没说什么,拉她入怀。

重紫面无表情,闭目。

真是讽刺,在她最爱的人怀里,她会被杀气惊动,感受那个人在杀与不杀只见挣扎;可是在别人怀里,面前的他,还有天之邪、卓昊,甚至包括九幽,她反倒能获得更多的安宁。

会做一个什么样的梦?

……

朦胧中,她听到有人在耳畔低声说话,“青华提亲,我在生气,丑丫头不知道。”

少年老成的小公子,绷着小脸骂她丑丫头,可是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会将她拉到身后保护她,除了大叔,他是第二个愿意保护她的人。

然而,在成为师兄之后,他却不知不觉在她的印象中淡去,甚至不如卓昊,记忆里,就是他不停地在闭关。

重紫在梦里苦笑。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要闭关,为什么不让我爱上你?

习惯了魔宫漫长的夜,第二日重紫醒得很迟。秦珂仍以昨晚的姿势抱着她,眼睛望着远处,睫上发间似有白­色­霜花,不知他是醒得早,还是一夜没睡。

重紫没有董。

许久,秦珂缓缓放开她,“醒了?”

重紫起身扶起他,两个人朝山下走。

“不能离开魔宫?”

“你会陪我入魔吗?”

秦珂没有回答。

“这就对了,”重紫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仙,是堂堂南华掌教的得意徒弟,不可能让你师父为难。我是魔宫皇后注定不能回仙界,离开魔宫,我便失去容身之地。”

秦珂握紧她的手,“住在这里不好吗?”

重紫沉默片刻,笑了,“他们会找到。”

话音刚落,远处果真有人声传来。

“是南华的人,”重紫扬起长睫,“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他们会不会以为你背离仙门?魔与仙只见不应该有太多牵连,动感情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下次我不会留情,你如果真的不想我死,就不要再做这些,忘记丑丫头,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秦珂道:“尊者这些日子常闭关。”

重紫不在意,‘他是在赶着修炼,想要尽快杀我净化我。’

“他只是走火入魔忘记了,你当心。”蓝光乍现,八荒剑横于面前,秦珂举步踏上剑身,头也不回,循远处人声而去。

走火入魔?重紫嘲讽地笑。

“皇后该回去了。”背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重紫吃惊,转身看来人,“亡月?”

“我的名字,魔界没有外人知道。”

“你一直跟着我。”

“我怎能让皇后独自冒险,”亡月眨眼间已至她身旁,“关心妻子的安危,这是丈夫的责任。”

重紫道:“你是关心天魔令上的封印吧?”

“皇后这么说,让我失望,我想我应该更好地表现。”亡月伸手去抱她。

重紫避开,“我自己走。”

她快,有一只手比她更快,不知怎么就伸到她腰间,迅速将她带入冰凉的怀中,然后打横抱起。

“在别的男人怀里睡了一夜,却拒绝丈夫的怀抱?”

“放手!”重紫莫名地心烦意乱起来,圆睁了眼睛,挣扎,“你……”

怒意引发魔气,四周风烟随之激荡,谁知他仍无事一般,抱着她御风而行,魔力到他身上竟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行事低调,不露锋芒,重紫早就料到他在隐藏实力,可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让她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满腔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这么强,早就该修成天魔了!”

弯弯的­唇­角挂着一丝傲慢,亡月甚至没有低头看她,沉声笑道:“魔界有一个天魔已经足够了。”

邪恶的气息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整个人包围,淹没,那两条手臂就像命运的绳索,将她牢牢缚住,半点儿也动弹不得,逃不脱,离不了。

重紫无力地笑,逐渐放松,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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