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抖了抖半旧长衫,浅浅地喝了一口酒,正色道:“我大隋开国天子文皇帝神武圣明,举手间便混一宇内,了结了自西晋以来近三百年的战乱,功业何其伟也!登基以来刑宽政简,恤民倡廉,均田地、一币制、破突厥、抚四夷,天下承平二十载。尚自勤俭自约,每餐不过一肉,虽尧舜再生、孔子为帝,也不过如此。最难得的是创兴科举而废除九品中正制,令天下学子不论门第出身皆可报效,真千古盛举,怎能妄加菲薄?你若自幼读书,便可寻个科甲正途,不必来攀这裙带之亲了。”他这长篇大论好不容易说完,那农人除最后一句外却什么也没听懂,只是皱眉。
史青道:“皇帝的老子是好的,他自己却未必!做太子时假装勤俭,现在广搜美女充斥后宫……”
那书生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当今圣上聪明多才,文采风流,威服四夷,建东都,开运河,巡游天下。当年北巡大漠时,设观风行殿,突厥启民可汗亲自下马除草。只怕当年秦始皇的威仪也不能与之相比……”说到此处忽然自觉失言,心想秦朝二世而亡,怎能把当今皇帝与他相比?
那农人却接口道:“就是这开运河的事,不知害了多少老百姓。那个突厥什么汗虽然听他的话,高丽王就不怕他了,还不是在人家手下连吃败仗?”
史青道:“说得对。我看这皇帝八成要跟秦始皇比上一比,他杨家天下在他手里不知还能保得几年。”
这话在那书生听来极为刺耳,他自幼在家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听到这些江湖草莽的放肆言论心中甚是反感,心道:“怪不得圣天子要以孔门经典教化天下,这些人只知使刀弄剑,哪里知道朝廷的文治武功?我若和他硬辩,只怕又要像刚才那样一言不和便开打了。”
这时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小夜市,凑了几十个小贩,叫卖各色货品,倒也十分热闹。近牛家老店门边有一孝服少妇跪地乞讨,身后竖起一块白布,上写乞讨情由,大意是家遭变故,父亲病亡,无钱安葬云云,每说几句便哭几声,甚是凄哀动人,只是良久无人施舍。那书生看了一会儿,忽地走上前去,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约摸五两来重,说道:“这位大嫂,切莫悲伤,保重身子要紧,我钱财无多,只能帮你这些了。”
牛三见此,神情颇有些异样。
宇文诚道:“这位公子倒是个热心肠,我钱财有多,便请你收了摊儿吧。”说着走到那妇人面前,甩出一锭金元宝,黄光灿然,足有五十两重。
牛三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几乎要突了出来掉到脚面子上。所有人都窃窃议论起来:“他宇文世家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打发一个寻常乞妇竟也这般大方。”
当宇文诚起身之时,那农人本已站起,这时又坐了回去。
那妇人大喜过望,连声道:“两位大爷这般好心,小妇人回家定要日日上香,求菩萨保佑两位公子百子千孙、公候万代。”又磕了几个头,收起金银,欢天喜地地去了。
集市上众人见到这一幕都不禁“啧啧”称奇。
牛三直望着那妇人走远,转过弯没入夜色之中,方急急拉了拉宇文诚的衣角,道:“公子爷有所不知,这乞丐是个假的,最近常在这里骗人钱财,我们三棵柳的人都认得她,专骗你们这些过路人。”
宇文诚淡然笑道:“我也知道,我见过她的,上次她也说她爹死了,却不知这次死的是哪个爹。因此,我索性让她骗够一辈子的数目也就罢了,岂不省事。”
先前那虬髯汉子笑道:“似宇文公子这般替骗子着想的,天下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众人也都陪笑。牛三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苦着脸道:“只怕公子爷这锭金子要给我们引来祸事了。”
宇文诚奇道:“这话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