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彼此间靠得很近,在杨昶睁眼的那一瞬,莫声谷清楚看到对方眸中映出的几分冰冷,但这样毫不掩饰的冰冷却让他原本带有几分慌乱的心迅速寻回平日里该有的平静。回想着对方方才说过的话语,莫声谷忍不住轻笑道:“扰墓中他人安眠?杨昶兄,为何你的形容让我觉得墓中之人都是一具具尸体。”他抿了抿唇,“我可不想当尸体。”
杨昶向来沉着的眼神难得地带上几分呆滞,他盯着莫声谷看了数秒,抿直的唇角竟挑起淡淡的笑意,原本环住对方肩头的手向上移动几分,压住对方的后脑勺往自己身边一带,冷声道:“莫胡思乱想。”
虽是冷淡的话语,但莫声谷却清楚感觉到抱住自己的杨昶,正用他温暖的体温抵消着寒玉床带来的冰冷。莫声谷怡然地闭上眼睛,心里不断嘟囔着——杨昶兄啊杨昶兄,你若担心我便直说,我可不会嘲笑你的,可惜你的关心总是这般别扭,若你能早点表现这样的担忧,我岂不是早几日便已脱离严寒的地狱?这般想着,莫声谷缓缓滑入梦乡,而双手更是不知何时自动揽住身边的人形大抱枕,唇边那满足的笑容看得人心软又心暖。于美丽的梦境之中,他飞扑进一片白茫茫暖绵绵的云层之中,四周晃动的都是久违的兄长们的笑容和殷殷叮嘱。
听着耳边那绵长而平缓的呼吸声,原本一直阖着双眼的杨昶慢慢睁开眼,看着依偎在身边的少年。记忆中,身侧从来不曾有他人存在,就连幼时,自己那对恩爱的父母也从不曾将他们的床榻分与自己。那些古老却清晰的记忆,盘旋着的却都是桀骜的孤单。但这种本以为会持续一生的路程却因为自己有意的放纵,而发生了些微的扭曲。
杨昶盯着莫声谷,唇角有着隐约的戏谑笑容。虽是一个不曾预料的变数,但看着变数在自己指掌间依照自己的心愿翻腾,却也是难得的游戏。他,可是睚眦必报的古墓传人啊。莫声谷,小家伙,你欠我的债,我终会取回的。
他的笑容有着微微的冷、微微的邪以及微微的兴味。他的目光复又落在自己握住莫声谷手腕的手掌上——既然游戏已经开始,我便送你一点利息。有我的内力在你体内运转,暂免你受寒玉侵体之苦。
当莫声谷醒来时,依旧是一室的幽暗。身边早已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冰冷干净得仿若昨夜的温暖只是一场迷离的梦境。他坐起身,慢慢地伸了个懒腰,同时凝神向四周望去,多日居于此室,双眼在黑夜中的视物能力早非当日可比,这一番努力竟也让他看清桌上沙漏模糊的轮廓,判定出此刻已是卯时。
莫声谷双眼蓦然睁大,十分意外自己今日的晚起。想起每日寅时都会在树下等候并传授自己简单心法的杨昶,他懊恼地蹦下床,匆忙洗漱后奔向古墓外的一片杏树林。
杏花满枝头。晨曦轻风中,细小的花朵微微颤抖,仿佛孩童愉快而调皮的轻笑。莫声谷拂开拦路的花枝绿叶,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抹等候的暖黄|色。
莫声谷摸了摸鼻子,直接拱手致歉道:“今晨我疲倦贪睡,竟至卯时方醒,有劳杨昶兄等候了。”
“你昨夜受梦魇所扰心神不宁,一时嗜睡也是正常。只是我听说你为了张翠山之事而请托范遥出手相助?”冷冷的声音不带些微怒气,但杨昶那简单的一抬眼、一注视却让莫声谷清楚知道对方的不悦,“范遥能寻到那些线索,我便不能?你此时居于古墓中,当为我之上宾,但为何你特意去寻范遥,却不曾求助于我?”
清晨的阳光柔柔暖暖的,一扫清晨的微凉。杨昶正坐在青石桌边,面前摆着一套酒壶酒杯,似在自斟自饮。莫声谷听着这一道平静的叱问,看着对方隐含不悦的样子,唇角却忍不住露出淡淡笑意。他施施然走到青石桌边,无视对方的犀利目光,毫不客气地伸手捞过一个酒杯。
有微甜的香气从手中的杯子溢出,澄澈的金黄|色成功勾起人的食欲。莫声谷毫不客气地饮尽这一杯蜂王浆,随即笑眯眯地伸手将杯子递到杨昶面前,换来对方一声冷哼,但仍是成功地收回另一杯蜂王浆。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笑道:“杨昶兄,我欠你的委实太多,再欠下去,我岂不是要卖身古墓为仆,才能让我良心稍安?可范遥不同,我虽与他冰释前嫌,但他上次成心利用我之事总是会让他小有愧疚。朋友相处自当坦荡,岂能因心结横亘而错失良友?此次我请他帮忙,是为五哥,也是为自己与范遥。”
“如此便两不相欠?”杨昶的双眸微微眯起。
“是啊,两不相欠,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十足正直的人。”漂亮的双眼继续眯起,变得细长却少了几分冷意。
“难道在你眼中我竟是一个正直的人?”莫声谷振衣而起,做义正言辞状,“如果正直我早就不和杨昶兄你这样的邪魔外道交往。”
细长的双眸终于染上淡淡的笑意,杨昶食指轻敲着桌子,淡然道:“昨夜你既已允我,今日我便授你《玉女心经》。”
原本正笑眯眯地觊觎桌上那剩余蜂王浆的莫声谷听到杨昶这句话,脸上那份悠然倏然淡去。昨晚睡意朦胧,倒也不曾多虑,想着多一种功夫傍身,终归是有益无害。但此刻往深处一想,却微觉不安。《玉女心经》在江湖上虽称不上赫赫有名,但莫声谷却是十分清楚这份东西的强大。他微垂着头,心中却是十分犹豫。以自己此刻的状态,确实需要这个东西;但他……又委实不愿令自己的人情债越欠越多。
或许是莫声谷脸上抗拒之色表现得太过明显,杨昶冷嗖嗖的目光再度向他扫去,依旧淡淡的一眼,依旧让莫声谷眼皮一跳。
罢了,反正他所欠的已足够多,已经债台高筑的自己似乎不在乎往上再压点分量。扫去心中最后那份犹疑,莫声谷起身拱手,行了个相当正式的礼仪,言道:“玉女心经名扬天下,能得杨昶兄青眼并亲自指导,我又怎敢推拒?”
得到这样的回答,杨昶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眼帘微垂,眸中的深色无人能懂。
在墓中居住数日后,莫声谷对于其间的布局倒也十分熟悉,不待杨昶指路,便驾轻就熟地来到那一片广阔的练功场所。
此地正有十数孩童在练拳习剑,眼见莫声谷和杨昶一前一后进来,早已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杨昶恭谨地唤了声:“公子。”
此时的古墓早已不复当年杨过与小龙女隐居在此时的清幽,而是多了几分热闹与人气,隐隐然透出一个门派该有的熙攘。
若要说清眼前的状况,便要从数十年前说起。当年的小龙女喜欢清净,但生下的两个儿子却肖似其父、顽皮非常,待习得武艺防身后便常日在外游荡,更喜拣一些奇怪的东西送回古墓——受伤的猫狗尚算好的,但那些或因生活艰难或因身体残缺而被父母家人遗弃的孩童却委实让留在古墓的神雕侠侣兵荒马乱了好一阵子。
既然无法彻底狠心将这些捡回来的孤儿轰出古墓,神雕侠侣唯有收容他们,并在一片混乱中整理出一套方法。渐渐地,古墓多了许多少男少女,他们于古墓中学会武艺知识,并在学成后被“轰”出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