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贤弟风采不减当年,愚兄可就惭愧,今已垂暮,蹉跎半生,而胸中抱负,唉――”
“穆阳兄不要羞煞小弟,兄长安抚一省之民,统筹一军之粮饷。赫赫之功,君民共见,倒是小弟,唉,早年间志在江湖,愿为亲民官,穷尽所学,造福一方百姓。可到头来,唉――”
“如海莫要妄自菲薄,贤弟政绩有目共睹,今盐政清明,江南民商交口称誉,至于――唉,你我但学文正公,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庙堂之远,则忧其君!遵圣贤之道,求天下清明!”
(爹爹又在和某位伯伯客套,怎么“唉”来“唉”去这么多?爹爹从来也没和谁说话这般随便,每每都可太极来太极去,自如的很。不过这位伯伯的志向蛮大,嗓门也大,隔着二十米都被震的耳朵发麻,小厮们虽然都束手禀立,但都偷偷的动耳朵,离得这样近,爹爹可就受罪了)
“夙玉,来来,见过许伯伯”林如海见到夙玉,很高兴的让其拜见老友。夙玉刚刚礼毕,就被这位老先生一把扯到身边,连问几个题目,上上下下的打量。
“这就是贤弟麟儿,果真是清秀聪明,如珠似玉,不多几年,又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这大伯虎目方耳、虬髯满面,人高马大,比身材修长的林如海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蟒带下四尺二腐败的腰围,挺着个将军肚,却威风凛凛,顾盼之间,气势逼人,一点也不像斯文的文官,倒像是归乡的老军曹。
“哪里哪里,穆阳兄不要折杀这孩子,不过是个顽劣孩童罢了!哪像修平世侄,已是翰林院编修了∞文贤侄,早都升知府了!”林如海一边笑着推辞,一面将老友蒲扇般大手里的夙玉不动声色的解救出来,拉到自己的身边,眼中哀凉一闪而过。
“贤弟不可客套。夙玉贤侄灵气外露,沉稳知礼,有贤弟调教,不出几年,定会蟾宫折桂!我那两个孩子,了了罢而已。来来来,简儿,竺儿,见过林世叔!夙玉贤侄,这是我的两个小孙子,你们要多多亲近,多多切磋学问才好。”许穆阳老大伯一手重重的拍到林如海肩头,一手指向肃立在旁的两个少年,夙玉才抽出空来认识这老伯强大气场下隐形的两位少年。
“好白的皮肤――!”一瞥之间,夙玉不好当着自家老爹的面去仔细打量初见面的少年,只笑着与之见礼,暗地将一口贝齿打磨三遍+――,再将注意力转回土匪老伯身上。
(不过,世――那个叔?我――我――,怎么和这两字联系到一起了?)
许晖,字朗明,号穆阳居士,前任延安府太守,现钦点两广总督,林如海的同年,殿试第二名榜眼。中榜时三十二岁,比19岁中探花的林如海大出一轮多年纪,当时的大儿子都不比林如骸几岁,而林如河嗣艰难,三十多岁才有了黛玉姐妹,这儿女自然就不比许老哥的孙子大。
眼下这两位少年,年长的一位似乎十二三岁,年少的一位,也要比夙玉大一两岁。被这样两个小孩世叔世叔的称呼,夙玉心里还真是纠结,可是这个场合夙玉却不好说什么,只好求助的看向林如海。
“夙儿和简儿、竺儿年龄相仿,做个朋友才好,却不必分出了辈分疏远。”林如害着对许穆阳说,“穆阳兄,既然来到扬州,就让小弟尽地主之意,中堡醉蟹、碧螺虾仁、香酥鸽脯、响油鳝糊、烤方、肴肉、大煮干丝、蟹粉狮子头,三十年的女儿红,兄长可要领略领略这江南风味,比之陕北豪爽狂放,自有另一番回味!”
“自然要叨扰贤弟♀虾啊,蟹啊我老许不习惯,可那扒烧整猪头,愚兄可是闻名已久。但那酒菜先不着忙,你我兄弟十三年前棋到中局,未分出个胜负,为兄念念不忘,今你我重逢,当续此未竟之局!”许大伯又是一拍林如海肩膀,啪的一声,窗前挂着的画眉被吓的乱飞。夙玉早在林如海的训练之下练就山崩与面前不变色的本事,可心里不由替老爹叫了一声苦也。
(许老伯啊许老伯,你就不能换个肩膀拍?我爹爹最是讲究举止端庄,为了撑得住不走形,一条腿怕是要瘸啦!)
“小弟正有此意!”林如海满面春风,“夙玉,你来待客,好好招待两位小友,为父和你许伯父现去复棋,一会儿让酒菜送到书房里!好好做那猪头!”林如核冲冲的站起来,(夙玉注意到爹爹动作果然有些不自然)“穆阳兄,这边请!”“请!”
“嗯,一定会好好做猪头的――爹爹竟然放下我与陌生的男孩子在一起玩?与这土匪老伯下棋有这样大吸引力吗?”
夙玉先下表情温良,虽然腹诽,眼神也不带露出一点情绪,正待和两个小男孩寒暄,就听到齐齐的一声叹气,声音不大,但凑的实在巧,回过神来注视这“新朋友”,见到二位脸上好似白玉般的肌肤,又将脑海里磨牙的动作重复了二十次。
“身为一个男生,长得比女孩子还要白皙,你们到底有没有做男人的自觉呢!”
女孩子啊,有没有过这种经历,那就是在天真烂漫、青春懵懂的年纪,明明爱美喜欢美,以小小的虚荣盘算一个班二三十号女生,自己能排第几的时候,发现班上长的最白净,皮肤最白皙的那个人不是女孩,而是某个吊吊的男生,喜欢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擦擦阳光下并不脏的脸,然后“好心”的对你说:“唉,天这么晒,你看我都快晒黑了!”
“啊啊啊啊啊啊!谁快晒黑了,你给我说清楚!”
当然,这句话一向腼腆内向的林梦涵也只能在心里受伤。
小学的时候不算,年轻的时候我们不懂漂亮。所以班里那几个白玉娃娃的小正太小林子已经不记得了。初中的时候,成语刚碰到欺霜赛雪,就被安排了一个欺霜赛雪的同桌――“纯爷们”!梦涵每次看到自己的本来挺白皙的手在同桌的映衬之下肤色愣是加了一个深度,这心里真是绞麻花般憋屈∠了高中,好了‖桌是个比梦涵漂亮的准班花,很是愉悦了小林子爱美的眼球,可是那个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把林梦涵压到万年老二的地位,也是面皮好像被氨水漂白过了似的。好容易上了大学,本着赚学分的目的,小林子进了学生会,可谓任劳任怨与世无争,可是那位外号“奶糖”的主席大人,最喜欢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到宣传部悠哉游哉的喝冷饮,以剥削宣传部姐妹们为乐,还不时加以精神攻击:“哎呀,女孩子就是爱美,防晒霜又换牌子了吧,要我说夏天嘛,晒黑一些才健康嘛!还是我们男人好,你看,我们从来不涂那油腻腻的东西,看,多有气质!”
小林心想,以你那气死太阳的作弊皮肤,说这话真没说服力。如果有可能,谁愿意在皮肤上抹润肤露以外的任何一样东西?某些自诩为绅士的男人竟说出这种话――什么素质!
总之,林夙玉前世今生梦里梦外对这等比女孩都白的小男生都有抵触情绪,尤其是他――竟然比女孩子都漂亮的时候!
现在两个小正太正是此类典型:身为兄长的“简儿”还好,虽然白净,但是浓眉大眼,表情严肃,行事一板一眼,一看便知性格稳重,正是班主任最为喜欢的小大人班长。而这个弟弟“竺儿”,虽然眉如清羽,目如寒星,五官精致难描难画,而神态表情却带有几分高高在上的疏离,就如现代社会那些青春叛逆期的半大孩子,总然人觉得自己欠债了一般↓如现在,小哥俩叹气出洋相被夙玉看个正着。大哥哥“嗯”了一声,绷起小脸,很不好意思的微笑,试图找回自己身为大人的自尊。而这个弟弟,立刻就摆出了一副冰山脸,就那么看了夙玉一眼,不带任何表情,就好像责备夙玉为什么要看见一样。
“有没有搞错啊!叹气二重奏很好看似的?!装什么酷?就算叛逆期综合症你个小正太也太嫌早了吧!”
夙玉微笑,再次为礼,“在下林夙玉,夙愿的夙,玉成的玉。今年八岁。家里只有夙玉一个男孩,平素孤单的很,久仰两位兄长,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方才家父嘱咐我们以朋友相称,小弟似乎年幼几岁,便呼二位为兄长――”
大眼兄连忙还礼,道:“林世叔,家祖与林大人忘年之交,家严亦与林大人相交已久,我们怎好乱了辈分?”夙玉笑着说:“刚才家父提议,许大人也未持反对,既是默认大家朋友相称。五伦朋友最寻常,私下那我们以名字相称可好?”
“大善!在下许竺,竺者,竹也。今年十岁,无字。”白脸男不等大眼兄长推辞,先接过话头,与夙玉拱手见礼。大眼兄长见状,只好笑道:“在下许简,是阿竺的从兄,痴长夙玉五岁,尚未行冠礼。”
两个小正太的官话说的都很端正,可是听惯小品的小林子不难发现二人口音中都带有两分陕西味。
古人二十行冠礼,是为成人。可是如果其人才华出众立身较早,或是有特殊的家庭情况,早行冠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所谓的冠,也早不是一种年龄的特征,反而是更从属于身份,甚至于财富。在红楼梦这个年代,富贵人家刚刚脱离垂髫的少年,束发以冠并不是稀奇的事,就像戏台里雕龙琢凤花团锦簇的“冠”出现在富家小少爷的头上,夙玉小时候就见到过许多次,甚至因为世风崇尚奢华,逾制的服饰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