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弱冠之年便周旋于官场,凡是自有分寸,当今圣上――,你们总会听到些风语,但为父告诉你们,这是位大有为的人物,圣明之极,也坚毅之极,如此,便容不得人小聪明。为父能数度委以重任,不自夸,第一是我林海算是干练之人,没有败过差事。第二,是因为为父不敢自作主张,其实夙儿之事,数年之前我便已上报皇上了――”
“爹爹,您这是为何!您如何肯与皇上说这种私事!”夙玉大吃一惊。
“既是因为圣上,为父才不得不如此,更是应该如此。”
黛玉沉静的拉了妹妹的手看向父亲,她却不认为这劳子有何需要惊讶的,让妹妹急成这样,虽然父命难违,妹妹看来必须要妆扮男孩,但若是能做回身份,未必不是好事。
“兰台寺的职责不予外人知,你们只知兰台寺大夫权位不显却为人忌讳就罢了。为父升盐政的那年同升兰台寺大夫,一路来了维扬,除了常年的幕僚,有人送来十来个师爷,便是衙门的书记,竟也调了三成,可我却不能说的,细细探查之后,只能装着糊涂,虽然相安无事,可着实心累。以女公子了解膝下寂寞古已有之,我本无深意,可此举若是被人弹劾,为父难逃闺门不肃之罪。”
夙玉浅笑,自己现在已经闺门不肃,没多少回头路了。
“可是当时靥儿只有六岁,为父存了侥幸,想若是再有了子嗣再让你正名也不晚,也没敢让你多见人。但密折里,如实禀了,一是为免人攻击,二是为免你母亲被人误解,三也是为了你姐妹的名声。奈何我林海命中无子,误了靥儿啊!”林如海急喘不止,夙玉黛玉一阵大忙,夙玉笑道:“才没有呢,父亲只是爱惜女儿而已。”林如海苦笑:“这不是误了你?你现在年纪小不懂事,等以后,还不知要怎样埋怨我?”
黛玉忙道:“爹爹,难道妹妹非要如此不可吗?难道没有变通!”夙玉沉默一笑道:“爹爹怎知女儿会埋怨,父亲怎知女儿就要受委屈呢”
林如海大恸,如果不是后事不定,怎能如此糊涂安排,让女儿遭这般罪?
林家世居江南,行事中颇有风度,虽然循规蹈矩,但对于名士风流并不排斥,早年先祖也曾结识过几个奇人,所谓三规五戒,只要离格不大也无所谓。
利用规则游走于规则,那是潇洒的!
林如海本身就是个潇洒的人。
林如嘿年时姿容出众,貌若好女,即使初入翰林那几年,还有人将他认作别路,让做大舅子的贾赦贾政好生愤怒,可林如很是温颜笑语相劝,全不当一回事,贾赦还怕妹夫窝囊给妹妹添堵,谁知不多几件事一过,有说林如韩谨,有说林如海随和,可谦和腼腆的林如海不多言语,却一点亏都没吃。
当时大老爷贾敷便对两个兄弟道,这个妹夫值得倚重。
等林如海年纪渐长,面貌中塑出几条棱角,昂首阔立,眼中精光四射,这人才发现啊,原来姓林的是个狠人!
十来岁失牯的孩子硬是挺着一块地没有卖一间屋没有赁一个族人也占不着便宜,能很老实吗?
贾敷道:可惜火候急了些。
后来的林如海八面玲珑者有之,两面三刀者也有之,隔岸观火者有之,移花接木、借刀杀人――那是本色演出。可是林如海本着良心,以他所为,算是官场难得厚道了。
现在的林如海却夜不能暝,他常常反省,自己是不是错过,是不是过错,是不是像自己以为得那样问心无愧,是不是真的公正无畏!
自己无子,是不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
爱妻伤逝,是不是自己行事骄恣的报应?
女儿只能寄人篱下,就能过看人脸色的日子,难道是自己造的孽?那为甚要加在小孩子的身上!
而自己,却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要算计,算计的竟然还是自己的女儿!
林如耗力憔悴。
“靥儿当女扮男装就是唱戏词吗?花木兰孝勇双全让人难辨雌雄,想来不是什么绝色。可不多几年,你哪能掩得住颜色?到那时怎么处!怎么活!”
夙玉道:“连女儿都听过龟溺沁肤,洗之不去,想隐藏容貌,也不是没有办法――呜呜――”黛玉急着堵夙玉的嘴,林如海那里悲愤交加,撕心裂肺痛咳不止,方才喝下的药全吐了出来。
药汁把被褥全污了,黛玉无法,只能唤红棉紫绮进了,一阵忙乱,一边伤心一边怒视夙玉,一边忍不住哇的哭埋头大哭。
夙玉满眼血丝,看着气若游丝的父亲,又看了苦的痛不欲生的姐姐,心里空空的,全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父亲伤心,是心疼自己,谁家的父母愿意女儿毁容什么的?可真到那时,还能顾得上什么?这话自己说总比别人说来得好。
可是,自己也是期盼一次侥幸吧。
父母当自己是小孩子,姐姐当自己是小妹妹,可自己知道的,自己是个经历过二十年岁月的成年人,甚至在这个世界,自己或许就不是个真人,就像自己知道这个故事的脉络,是因为角色的命运都印成了签字一样。
当时自己为什么要对父母说要代替夙玉活他的人生呢?是因为自己知道黛玉孤苦无依的命运。